第四回 較武藝柳俊識根由 煉黃金道人弄幻術
詞曰:
英雄一樣胸襟,兩相欽。別有疑端探問,語深深。事有證,心相印,是知音。豈若奸貪相聚,只圖金。---右調《相見歡》
話說李績吩咐眾將起兵,明日統了合營兵丁,到校場中操演弓馬。點齊了隊伍,宰殺豬羊,大犒軍士。自己南面坐下,各將俱依次列坐兩旁,眾兵卒依營逐隊,把給賞的東西領去分散。堂上酒至三巡,食供五套,李績向眾官道:「今日諸君皆奉命討賊,戮力王朝。明日起兵徵進,必須定一先鋒,以為前部。諸君可比較箭法弓馬,高者得掛先鋒將印;既可以增壯軍威,又見得各人武藝。諸君以為何如?」眾官齊出席道:「唯命是聽。」李績道:「既然如此,須下堂聽點。」眾官乃各各下堂,整束停當,立階前聽令。
李績令把公座移至簷下,取先鋒將印一顆,置於旁邊案上;於演武廳左邊立一箭的,離箭的一百二十步為準;然後令眾將自守備以上向前聽點,搢珩、柳俊身分地步不同,故比較武藝其法各異。其餘千旗哨把點不得先鋒,總不必上堂。當該吏捧上眾將花名冊籍,乃點將雲:
「第一員,鎮守山東東平一州,兼轄平、阿、漢、壽、陽谷五縣副將,仍管游擊事張達;
第二員,分守山東兗州府城守營參將,管游擊事許景升;
第三員,山東巡撫部院標下領旗署守備事中軍官柳俊;
第四員,山東兗州府城守營參將中軍,滋陽縣守備曹虎山;
第五員,山東濟寧州北城營守備唐可法;
第六員,山東東平州汶上縣左角營守備郭從超;
第七員,山東巡撫部院標下儲將官石瓊;
第八員,投誠軍前調用,加守備官仲大德;
第九員,投誠軍前聽用,帶銜守備官王五倫。」
點將已畢,各將俱跨馬伺候。軍政官把紅旗在將台上一招,台下鼓吹齊發,軍容可想。擺營兵丁打三聲吶喊,旗鼓手擂鼓三通。發擂罷,張達便當先出馬,拈弓搭箭,加上一鞭,拽滿雕弓,看清箭的,叫聲:「中!」颼颼一箭,正中紅心,兩旁軍士喝采。此敘平平喝采。張達回馬,正待來案上取先鋒印,只見馬上一將喊道:「張將軍的箭固不虛發,但是這般平射,誰人不會?且待卑職來射個回身背放,姑把這先鋒印留下!」李績視之,乃是領旗中軍官柳俊。李績便道:「武藝高者,得掛先鋒,張達姑留此印,看他箭法何如。」張達見李績吩咐,不敢違拗。但見柳俊把定弓,搭上箭,覷清箭垛,扯足弓弦,把馬一拍,那馬疾走如飛;他卻扭翻臂膊,身藏鞍鞽,手過肩窩,背放一箭,喝一聲:「著!」箭隨聲到,早已射在紅心,此敘鄭重。喜得兩旁軍士齊聲喝采。齊聲喝采,又一法。李績看了,贊妙不絕。柳俊回轉馬來,下馬正欲取印,只見隊中一騎飛出,大叫道:「你且留下,先鋒待我來做!你這背射一箭何足為奇?我能一發兩矢,也是翻身背射!」只見他把兩枝箭兒齊搭在弦,輕輕扯定,跑至場中;馬疾弓圓,翻身一放,只見那兩枝箭兒似雙燕歸巢,不前不後,齊中在紅心之內,此敘輕捷。只哄得滿場軍士大叫:「好箭!」哄得滿場喝采,又一法。齊視此人,乃山西太原府陽曲縣人也,姓石名瓊,字搢珩,現做巡撫麾下儲將。有《二郎神》詞一首,贊著搢珩箭法好處,其詞曰:
穿楊神箭,算自古由基名布。看中虎落雕,誇上將、發弓矢,萬無一誤。應是天生靈手眼,盡羿術,深知審固。奇絕處,破絲貫蝨,書籍傳來有素。堪慕。須知此技,學焉難赴。羨應運英豪,名世士,肯讓與前人獨步?雙燕歸巢真善射,料誰敢爭雄嫉妒!但堂上尊官,場中健卒,人人驚顧。
石搢珩點將時是第七員將官,還輪不到他射箭,為何爭先出馬?只因見柳俊是第三員的官,已經僭了許參將;且武官不比文官,宜於鼓勇向前,最忌萎靡落後;況當角技赴鬥之時,不是平居習射之禮;再兼本事高強,何必埋頭多遜。
當下李績看了搢珩一發兩矢,兼之背放,齊中紅心,不勝大喜,立起來拍案叫絕。石搢珩便下馬上堂,稟道:「老爺曾言,箭法高者得掛先鋒,卑職合該取印。」看他下馬上堂,何等舒徐。不就取印,蓋已穩到手,料無人出其右者。時柳俊雖未取印在手,然已料定穩穩一個先鋒;今見石搢珩又高過於他,心上未免不快,因也稟道:「石儲將一發兩矢,固是絕技,理合掛先鋒將印;但卑職尚有些未服,待卑職再與石儲將比較刀法,若果能再勝,便讓他做去。」石搢珩聽得柳俊說這般話,便欣然移步下堂,李績急止住道:「不可。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刀劍利器,豈宜輕視?況今正在用人,豈可自相凌並!本部院前日一見石瓊,便識他是一個將材,今日果出柳俊之右,先鋒之任,非此而誰!」因向柳俊道:「本部院因才授任,賞不私親。今日效力王朝,各宜相護,不得因此負氣,致生嫌隙。你二人若各統一營,恐有臨事推諉;不若就僉你做副先鋒,使你二人朝夕共事,宜同心協力,不可坐視觀望,妒功嫉能,有失軍機,取戾非小。」二人連聲應諾。
李績便令左右取先鋒將印上來,親自捧了,遞與石瓊,搢珩跪下接受;李績又將案上令旗一面付與柳俊,柳俊也跪接了,便各交與手下裨將。李績又各親遞酒三爵,用將原該如此,便可感發人報國之心。道:「你二人今日同事討賊,建功立名,他日同列朝廷,尊爵厚祿。在本部院,也自喜識拔得人;在你二人,也是個千里知己。」石搢珩與柳俊又跪下拜謝。
當下已有了先鋒,其餘眾官亦各各考過弓馬,中與不中,俱不必細述。考罷,復上堂,照原位坐下飲酒,半酣方散。各營將士俱整理行裝去了。
柳俊歸到公署,便令該值的備下酒筵,令該班人來請石儲將。石搢珩也不疑忌,隨即輕衣便服,帶了兩個從人,騎著一頭駿馬,到中軍公署前來。該班人先入內報知,柳俊直走出大門迎接。搢珩下馬,相攜至廳中施禮,分賓主坐定。柳俊道:「吾兄武藝絕倫,小弟肉眼不識,敢於造次,出言唐突。今特具薄酌,一則奉賀,二則為同事會面之私,三則贖場中放肆之罪。」石搢珩欠身道:「蒙上台謬獎,得罪吾兄,弓箭偶爾僥倖,只怕其餘武藝定自不及。理宜推讓,恐道小弟邀譽,故竟直率受印。其罪正無可謝,反承相召,何以克當!」柳俊道:「吾兄又來取笑,小弟實是傾心輸服,不敢面諛。」左右便擺上酒餚,時天已黑了,便點上燈燭,兩人對面坐下,軍士伴當們在旁斟酒服侍。
二人先講些兵法,大是投機,兩心喜悅;後說及世事,攀今弔古。講夠多時,將及一鼓前後,酒意各有五分。柳俊忽然拍著腿道:「吾兄材技既精,又通書史,將來功名正未可量;如小弟黔驢之技,卑不足數。他日望兄麾蓋所至,迎拜道側,真是雲泥之隔了。」要愁。得知這般愁法,才是有志氣人。石搢珩道:「吾兄何出此言?我等正在少年,凡事努力,自可步步前進,又非日暮窮途,何必生此感慨。只怕他日兄高官貴爵,不肯提挈小弟為憂耳。」柳俊道:「吾兄尊庚幾何,料也與弟相仿?」石搢珩道:「小弟今年二十有二,吾兄卻是二十有幾?」柳俊道:「小弟今年二十一歲。」乃道:「大凡人生相遇,必有夙緣,實非泛事。弟與吾兄萍水之遇,今日同事討賊,又值年歲相等,大非偶然。意欲與兄結為兄弟,以藉餘光,日後倘命各不齊,豐茲嗇彼,庶使偃蹇者不至落寞,不識吾兄肯提挈否?」石颯珩道:「吾兄不棄,足見厚愛。」因思及凌駕山結義之事,過脈自然。他今飄零何所?我又羈絆在此,不得會面;魏義又不知作何下落?自家妻子又在浙省極邊之地,不知近來兩老人如何光景?見我不去,定有許多焦躁,只道我是沒品行的。招惹下許多煩惱,都是與凌駕山結義中生。今日見柳俊說及結義,怎不觸發著根苗?因而不覺的喟然長歎。光景可想。
柳俊道:「吾兄有何心事,何以忽然長歎?」搢珩道:「觸事傷情,感懷思舊,難於默默,故形於口脗間耳。」柳俊見說,乃叱退左右,道:「大丈夫肝膽相照,有言則言。若兄有舊事在心,何不與弟略為一述?」搢珩道:「因兄言及結義,故追曩思囊昔。今既知己之遇,若不厭煩,不妨為兄從頭一述。」此時服侍人役一總斥退,連斟酒小廝並不在側,柳俊也停酒不飲,洗耳傾聽。颯珩乃把自己家鄉世業始末,及後借債被逼報仇逃命的一段事情,如此如彼,細細述了一遍。柳俊聽到郝龍兇惡,不勝髮指;聽到石搢珩父母一時慘亡,切齒痛恨;後聽到黑夜報仇,了結郝龍夫妻性命,乃拍案大喜道:「世間為富不仁者頗多,焉得盡吃吾兄之劍!吾兄真英雄大俠也!小弟不勝欣慕。」石搢珩乃把父親夢中指點,逃到揚州遇凌駕山,一見即便待為上賓,結為兄弟的始末,細述一番,道:「因吾兄言及結義,故思及此。」
柳俊聽得說及凌駕山,不勝驚愕道:聚合得果奇,無怪各相驚訝。「這凌某,莫不是揚州凌知府的公子麼?」石搢珩道:「正是。」柳俊道:「若是這位凌公子,我在揚州時,也曾與他相識,那時為何不見尊駕?」石搢珩道:「弟在他家裡住不上二十日,便往福建去了。」柳俊道:「往福建去卻為何事?如今這凌公子近況如何?尊駕又為何事在此?」石搢珩道:「他有一個親戚在福建,彼時有流賊作亂,未知親戚家曾否遭難,因而托弟去的;比及回來,這凌駕山忒也晦氣,卻被人誣作窩盜,逃去他方,家中弄得瓦解冰消,人離財散。弟至此地,亦為跟尋而來;不意又逢土賊竊發,羈留在此,不得與凌駕山相會,又不知他下落。聞得說他卻反與對頭人家的小廝同行,不知是禍是福,教我一路來尋思,好生放心不下。是以衷心耿耿,不能釋然。」
柳俊聽得確真,不等說完,矍然起身,向搢珩撲翻身便拜,道:「小人愚昧,敢於放肆,望乞寬恕!」搢珩大驚,慌忙也拜下去,扶起道:「這是為何?」柳俊乃將自己出身,丁家收用,凌公子與丁公子如何相交,凌公子如何覷破強盜書札,丁公子如何暗算謀害,自己如何兩番報信,如何商議出避難之策,自己如何去邪投正,又如何同行的話,述了備細。搢珩方駭然道:「原來你就叫做湘煙的麼?寫兩人情狀、心事可想。但今凌相公卻在何處?你又在此軍中做官,這事好叫我委決不下。」柳俊乃將兗州報恩寺中留寓,凌相公見了樓上女子,眷眷不捨,後往瑞光寺遊玩,以圖散心北上,不意遇土賊竊發,便至隔絕;自己如何為李巡撫收用,如何殺退賊兵,又如何托報恩寺住持,留書相公,及留盤費的始末,述了一遍。
搢珩不見凌駕山,便有疑心,今見柳俊說來,情節雖是近理,然也不便遽信為確。乃道:「我只道凌駕山已入京中,原來又有此阻,卻在兗州居住。但你既殺退賊兵,何不就去見一見相公,卻托和尚轉寄,這是為何?」柳俊道:「那時退賊,李公便欲乘勝,克復濟寧,軍事倥傯,不能刻離;相公又在城外瑞光寺裡,往返料理得快,也須一日盤桓,因此不曾出城;止叫得報恩寺中住持到來,將相公托他照顧。那住持名喚覺性,最是走勢利的人,其實見我做了軍官,在李公跟前聽用,了不得趨承周到,故此將相公托他,料他決不敢怠慢。我書中曾說,待班師時,便同相公進京,自然在報恩寺中住下。」
搢珩見柳俊說來,果然不曾親往瑞光,未經三面托付,心下老大起疑,乃道:「你在丁家既已有年,待你也自然情厚,既丁公子要算計這凌駕山,你何不將凌駕山出首在官,報與丁公子得知,你的功勞不小!那時你要家私,要好妻子,憑你要什麼東西,那怕丁公子不與你;何苦潛蹤匿跡,逃竄他鄉,擔受此無益驚恐?你今顯榮身貴,有力有勢,更可以做得。前日我從福建回來時,聞得丁家捉拿你甚是緊急,捉住時要碎屍萬段;你今何不趁勢縛了凌駕山,我同你一齊去,獻與你主人,也可帶挈我得些好處。你心下如何?」柳俊一聞此言,心如刀割,睜了眼睛,籟籟地亂滾下眼淚來,向搢珩跪下道:「我只道你是凌公子的義兄弟,原來卻有這般背盟不義的念頭!但是如今凌公子,雖是我叫他在兗州住下,但料他決不停止,自然往京中年伯薛吏部家去了。你若要討丁家的好,就將我捉去丁家。我是丈夫說話,決不皺眉!」只是正在為官滅賊之時,如何捉去?說罷,拜倒在地,哭不出聲。
石搢珩見了這般光景,聽了這般說話,定非做作得出的,不覺感動,亦弔下淚來,忙扶起柳俊道:「你原來果有這般忠義,果是磊落丈夫,千古罕遇,我一時闇昧,卻錯認了你!」乃將江都越牢,殺了節級,救出魏義,魏義寄托了妻子,然後同他一路行來,又在此地遇了亂軍衝散的始末,細說了,道:「但不知魏義作何下落,不知他竟往京中尋凌相公去,又不知還在此處尋我?若往京中,凌相公卻還在兗州,無從尋覓;若在此處,我又無從尋他,且他身邊並無盤費,如何度日?叫我心上也記掛著,好生難過!」已前憶著駕山,如今得知駕山下落了,卻又憶著魏義,真是人生世上,慰心處少,憂心處多。至言。
柳俊見石搢珩說出越牢救人,何等膽氣,又何等義俠,方識石搢珩是個奇男子,所以有殺郝龍報仇的手段;曉得方才搢珩一篇說話,必是反來試我,因把一肚疑心都皆消釋了。聽得石搢珩說魏義在牢中受苦,受道官慘刑,並不說主人實在蹤跡,深感他忠心為主。
是時二人都立著講話,搢珩坐下道:「雖則跟隨凌相公,如今你卻有了前程,將來凌相公待你,也不好同前一般相看;何況我與你並無統屬,且今日共事,效立王朝,或者將來同為國家臣子,不宜露此形跡,有失觀瞻。」柳俊見說,不敢對坐,把椅子略扯在下邊坐了,便重叫伴當們來服侍,重新暖酒,二人洗盞更酌。
石搢珩道:「你既與凌相公一路行來,難道並不曾提起我結義之事?」柳俊道:「起初一路趲行,心急行速,又唯恐丁家知風追趕,懷著鬼胎,並無暇說及閒話,理論別事,到後來在兗州報恩寺寓下,又有樓上女子之遇,因此也不曾說及。」石搢珩笑道:「究竟此女子是誰,相貌如何?」柳俊見有斟酒小廝在旁,不便顯言,乃把箸蘸酒畫字,寫「即李公之女」,乃道:「天下才色兩絕,也只怕無出其右了。」因將傳詞之事略敘梗概,道:「他所作詞句一首,我還一總記得。」遂念與石搢珩聽。颯珩便想到自己妻子,驚詫道:「原來這般女子卻也不少!不信此老卻有這般憐才之女。」柳俊道:「石爺說『卻也不少』,想是亦從那裡見過這般人來?」颯珩不便說明,便把別話支吾過去。心下想:這柳俊其實聰明,出口不俗,必定曉得文理;怪不得凌駕山十分相信於他,看來果然可取。乃道:「你書中說直待班師時然後進京,但是凌駕山進京的念頭,據魏義說,原為秋試功名起見,今去剿賊,未知遲速,倘過試期,便無及矣。」柳俊道:「到那時,想這些土賊也自然平滅了,李公回京覆命,待相公挽他,或者別有斡旋,亦可圖取功名。」珮珩道:「他的念頭,是必欲從正途出身,豈肯別走捷徑?只好待下科的局面。」乃問道:「李公既然同在寺中作寓,自然識面的了?」柳俊道:「不曾識面。相公正去拜李公,因李公有恙,未經相會;後病癒欲見,相公卻在瑞光,土賊圍城,便致隔絕了。」搢珩道:「原來如此。」當下漏下三鼓,酒已夠了。搢珩就在柳俊衙中宿歇,二人同榻而寢。
卻說柳俊與搢珩雖未八拜定交,卻已肝膽相照。明日五鼓,起身梳洗,各飽食拴束停當。天黎明時,柳俊傳齊各營將官,統領本部標兵,總到元帥衙門伺候。少頃,巡撫升堂,石、柳及諸將都進見參謁。李績令許景升領兵三百,駐守濟寧;將兵馬分作兩路,以張達為主將,郭從超、王人傑為副,統領本部人馬,前往克復嶧縣。張達當堂領了軍令,先辭起行去訖。乃以石、柳為先鋒,以唐可法、仲大德為左右翼,曹虎山為合後,自總中軍,便望邳州進發。
按下一邊,且敘前話。且說張玉飛往南京探親,一月有餘,方才回來。才曉得凌駕山被強盜扳做窩家,已經逃出;家人魏義被道官捉去夾打,問了主謀,監禁在獄;又聽得說魏義供稱家主往蘇杭遊學,官府又傳檄蘇杭緝拿。玉飛聽了,不勝驚駭。念駕山平昔何等端方持重,此事從何說起?卻是何人陷害?乃急到凌家看時,只見道官封條封了門戶,去尋凌家家人問詢,卻一個都不見。尋了兩日,遇見了一個姓趙的,問他始末根由,也只說得:「道官忽來提捉,相公避了出去,便把魏義捉住,解到道爺衙門,說是窩頓了強盜,又差中軍官同江都縣大爺,到家將人口盡行趕出,將東西什物一總起去,算做盜贓,封鎖了門戶,聞說還要緝訪我家相公,並捉拿我等,故此一總避開,不敢出頭惹事。」玉飛便問:「你相公避往何處?」姓趙的道:「相公出門,我們也不曉得去向。如今聞得道里老爺要傳檄蘇杭捉拿,不知是真是假。魏義的妻子住在小巷裡,張相公去問他,或者曉得。」姓趙的說罷自去。
玉飛便到小巷裡來問沈氏。沈氏乃將丁公子家有強盜的書信,相公適然去看見了,故此丁公子便行陷害的事情,悄悄略敘梗概。玉飛不勝大惱:「孟明怎麼如此喪心兇暴!」然也還在半信半疑,便問道:「你相公今既避出,卻往何處?」沈氏道:「連我也不曉得避往那裡去。聽得如今道爺著處緝訪,不知將來怎麼樣哩。」玉飛便不再問,乃道:「你們放心,你相公的事,有我在此,決不使你家相公牽涉在盜案裡。」沈氏道:「只是如今現有文書在外,四路捉拿,張相公怎麼說不涉在內?」玉飛道:「不妨。」便別了沈氏。回來細想:「此事又不便向丁孟明理論,且四下裡察探口聲。」果然「若要不知,除非莫為」,都有人議論著這樁事,俱丁孟明所使,始信為真,不勝切齒。欲要趕到丁家鬧他一場,想未曾拿住他形跡,將何指證?且於駕山身上亦屬無補,反要自惹禍殃。乃自恨往日為之介紹,引他相見,以致今日受其茶毒,暗裡替凌駕山歎了若干悶氣;算計必要替他伸冤,方不負相知友誼。
想了多日,想出一個計較:乃拉集了最相契幾個同庠朋友到家,眾朋友走來,只見堂中設了供桌,上供神明紙馬。眾人奇詫為何緣故?玉飛出來相見,乃開言道:「今日請諸位到來,不為別事,是為同庠之誼。見得駕山寡交也。雖諸位或有識與不識,然我輩好義之心,素皆抱負,自然同具不平,理宜大家出來解紛,不可使斯文掃地。駕山凌兄,知名庠序,閉戶讀書,忠信謹恪。凡我同袍,素推德器。不料近日忽被奸人所害,唆盜指扳,雖則遠避他所,他的家人魏義現監禁在獄,業已自認主謀,與主人無涉。無奈當事吹毛求疵,不肯放開一面,必要一網打盡。我等誼屬同袍,焉忍坐視?是以請諸位到來,對神立誓,弟願做呈頭,往司道府縣處具呈,替駕山辨明冤枉,諸位諒有同心,故此相請。」眾人見說,亦有欣然的,亦有遲回的,玉飛道:「見義不為,非勇也。總之弟作呈頭,煩諸位相幫鼓舞;凡有衙門使費,出外盤纏,即我輩茶酒飯食,總在弟一力任之。」眾人見玉飛如此懇切,便都從命。只怕未必為懇切上起見。如今世上真有為不公平事要動公呈,眾人皆打退廳鼓,誰肯勇往?若得玉飛一般人,開心見誠,一身獨在,則趨合者如市矣。玉飛已做就祝文,取出來與眾人看過,各押了花字,拜過神像,將祝文一同燒化。當下飲酒而別。
明日,玉飛故意去拉丁孟明與名,丁孟明托病不來,玉飛便也由他。備寫了情節呈詞,請同眾人往各衙門具控。大略申說:「生員凌某,平昔忠慎謹恪,折節下帷,宗族鄉黨皆知為端方之士,毫無間言;或家人愍不畏死,非分妄為,在凌生員或一時昧於體察,不能整飭。為民上者,也要推原本人平昔舉動若何,不可慨為求備;何況凌生員先已遊學出門,家人所為何由曉得?且今家人魏義自認主謀,情真罪重,則魏義自為盜首;盜首既不涉及主人,嚴訊之下亦無異詞,於情於理可以釋然。且凌生員係閥閱後裔,清白素傳,身列黌門,埋頭書史,縱家人情罪可誅,為民牧者尚存投鼠忌器之念,作養斯文;何況家人業已自認,豈可執意誅求?」玉飛將這等議論哭陳憲司,各官為之驚動。府縣官可以到希寧面前說得話的,都來與希寧說,求他不必追求。張玉飛又聲言出門往撫按告理。
自古道:「秀才如狗,」若有公事,一淘來一淘去,妙謔,情態逼真。在官府面前,指手畫腳,搖頭播腦,之乎者也,連片的通出文來。大凡讀書人,極會翻駁議論,轉轉折折,百般的綿搭絮歪廝纏;一若說話一落破綻,這遭入了他們套中,便高興極了,撩衣扯腿,把身子亂擺亂踱;這個才說得完,那個又接上來說,甚至大家都來說,七張八嘴,鬧得你個「發昏章第十一」,官府都禁他不得了,所以說這班秀才們再惹他不得的。
這張玉飛日逐拉集了幾個同心之人,在道里衙門上鬧吵。希寧被這班人鬧不過,又被各官來說,也有些良心難昧;又聞得合學朋友要往撫按那邊告去,也有些怕事,便向過龍的吏書皂快們說,叫他安頓張玉飛等。張玉飛見希寧有些活動,心上尋思:「這些吏書們都是希寧第一等賺銀錢的心腹,雖則他的本官如此說,這班人若在中阻撓,便至改變了;不若以利結之,等他們沒得反悔。」張玉飛家事原富,便取出數百金,誰人肯?在道衙門上下使用,並各衙門可以用力之處,無不囑托周到,要他們在官府面前幫襯,出脫駕山。
從來涉訟事的送銀錢與衙門裡人,都是為體面上過意不去,不好白白煩勞,故此饋送酬謝,原無實際工夫。假如官府立定了主意,吏書們敢贊一辭?但是吏書們服事官府,深知情性,冷中一句,或好或歹,投機合拍,竟要做了中病根苗---這些涉訟人家送銀錢與衙門中人,全乎為此。今日張玉飛將銀買囑這些衙門裡人,雖已前得了丁孟明的東西,似該全然為他;無奈道官已有放寬凌生員之意,落得兩下見情,早晚在官府面前自然都走了鬆路,果將凌駕山姓名不入口供,申詳上司,都不曾干礙一個「凌」字。張玉飛又去叮囑,要他撤回傳檄蘇杭的文書,這吏書等道:「如今到部文書,沒有涉及凌駕山,他一身便已乾淨了,那個檄文不足為害。我這邊,一等部文批准,自然行文書去撤回。請諸位竟各安心,不必掛意。」
張玉飛見做成了這樁事,雖則凌家沒入在官之物,如房屋什物等項,不能挽回,然於駕山身上一毫無礙,也不枉為朋友的一片心血,心上也覺歡喜。獨恨丁孟明兇惡,忍做出這般事來。有時在朋友家遇著,丁孟明故意說道:「前日吾兄約小弟與名,替凌兄分辨,適值賤恙,不得扳附,至今中心歉然。吾兄具此義氣,慨然自任,果把凌兄出脫,如此待朋友,真是千古一人,小弟輩汗顏無地。」張玉飛見他到是這般說鬼話,反氣他不過,乃道:「小弟此舉,實是義氣激發。既為知己,若知己有難,不替他出一分力,這人便非人類,有忝面目,何以立天地間?凌兄此事,必有仇家陷害,此句太凶。小弟做了這事,縱使那仇家知之,料也無怨於我。況且凌家一家弄得星散,又害了他家人性命,也可出了那仇家之氣了。」丁孟明聽了,便頓口無言,臉色都變。張玉飛雖則一時惱頭上說了,然心上尋思:「凌駕山前車不遠,足為殷鑒,豈可暴其底裡?倘亦受其暗算,大非明哲之人。」張玉飛有作用人。因而已後深自韜晦,或遇見時,絕不提起「凌」字的影兒,就在眾朋友面前,亦俱不說。過了數日,聞得魏義在獄身故,結了案件。
是年正當大比,玉飛便辭了母親,移往紅橋莊上用功讀書。一則避了塵囂,可以靜養用功,以待秋試;一則離了丁孟明,可以避其暗算。他這山莊,背山面水,樹木繁多。時炎熱漸至,讀罷書,便將書樓北窗開了,移榻相近,松竹之風,拂拂吹入。閒時,或掬泉煮茗,或汲水澆花;真樂境。耳不聞市廛之聲,眼不見粗俗之氣。入林聽好烏賡歌,臨池看錦鱗戲躍;更有那雨過山光,月明水色,霞輝落照,煙散曙天,都足以開暢心神,聰明耳目。正是助學問的風雲,資筆墨的煙雨。享了無限的清福,領了無限的靜趣。真快活。有詩為證:
晝長人靜愛山居,臥聽滄浪午夢餘。
門外不知些個事,案頭唯對五車書。
做書的且住。張玉飛既如此出力,出脫了凌駕山,魏義自該曉得,何以魏義自出獄之後,與搢珩在路走了許多日子,又在褚愚家裡遇見主人,竟總不曾說及玉飛用力之處,這是何故?一段補敘有力。原來張玉飛做事,不過吾盡吾心,豈欲邀譽?魏義在獄中,無人送信,何由得知?即沈氏曾見玉飛同了許多斯文人在道前,亦經疑心,不知可為著我家主人之事?然止腹裡轉念,沒有當面問明。縱使華英或者得知,他又是一個謹慎的人,是非之中不便東說西說。所以魏義、沈氏,都但知有張相公曾有肯替主人出呈辨冤之語,其已後得以出脫的原委,卻不曉得。
閒話休提。且說丁孟明見玉飛拉集了幾個同學替凌駕山申辨,心中雖惱,卻不敢出來作對;且見凌駕山已經逃避出去,魏義又問實在監,家私又已罄盡,看書的仇恨也盡可發洩了,故也聽其自然。但可恨湘煙逃去,決是他送信凌家,心下十分恨怒,差人四下緝訪,竭力搜尋,並無蹤影,過了些時,也便丟開。
一日,只見巫仙來報導:「魏義於本月二十三日已經暴病身故,縣官檢驗是實,拖出掩埋,相公可趁此料理,好發放慎明二人出獄。」孟明因取些銀子,付巫仙將去。真個錢神有力,慎明二人俱得從寬發放,杖罪問徙。孟明又在配驛所在央人斡旋,僱人頂替,原在江中行劫。
孟明初先見強盜事破,雖則幾番把凌駕山弄得他家人離財散,自己卻也用了好些東西,鎮日也懷著鬼胎,唯恐別有枝節,兢兢業業,一日巴一日的光景。今見官司結局太平無事,放開懷抱,照舊胡行。然而所交的朋友,總有些曉得凌駕山被害原故,皆丁孟明所為,有幾個具公道心腸的,都恨其為人,漸漸疏遠;止剩那一班無廉無恥、油唇花嘴的朋友,終日群聚一處,談論閨門,賭博飲酒。
內中單表一個,姓王,名繼先,其父乃是鄉榜出身,曾為邑宰,肚裡八股頗通,卻有一樁僻性,膠固不拔,你道這僻性怎麼一個樣子?原來癡想成仙作祖,但凡見了一個遊方道士,便去請他進來,不問他有德行沒德行,有法術沒法術,一例敬重,高台供祭,極其奉承,要學他內運氣火及符搢燒煉之事。雖常被那般方上道士撞騙了,心上也不懊悔,但說道:「這都是神仙來試我。人若愛惜銀錢,便不得入道;若為著銀錢,生了退悔的念頭,不肯精進向慕,便生千萬年,終久不得入道。」所以他屢被遊方道人千變萬化的法子,騙了銀錢去,還只道是該的。愚必迷,迷則不悟。因此方上之人,便都學些小法兒來聳動他,為入門之訣;甚有等醫卜星相,在方上搖唇鼓舌的,也都假扮做道士,在他家門前踅來掠去,只要撞見了就是生意上門,便好騙他東西。朋友親族見他迷而不悟,多方譬喻,勸他不須如此,爭奈這王舉人真是匹夫之志,牢不可奪,由你百般開導,只是不改,反道:「你們不知就裡。當初杜子春有仙風道骨,不愛惜錢財,因而有雲門道人來試他,三次助他家資,動逾萬計,杜子春只把來費用蕩盡;那道人見他有真性具存,不為物染,所以度他成仙,得以白日飛升而去。倘杜子春那時一得貲財,便去算計經營,累百求千,累千求萬,如此則以外物染移,滅了真性,不能返本還元,那得成仙作祖?所以我今不吝錢物,不管他是騙是試,自然得一個真仙下降,到那時你們立在紅塵中,看我白雲上,豈不快哉!」想頭也虧他有,話頭也虧他說。眾人見他這般愎諫,曉得他中病已深,心都偏了,不可救藥,聽其自然。
這王舉人到五十五六歲上,卻來了一個燒外丹的道士,叫說會燒金丹,名為「白雪黃芽之藥」。白雪,卻是元鉛;黃芽,乃是硫黃。配了藥料,火中鍛出霜來,用法制服。那曉得這都是金石之物,一塊火毒,猛烈易發,一吃下肚,發作起來,燒腸灼肺,肚中必剝之聲,頓時血湧而死。韓文公大儒,也服硫黃,求生育子息,何況他人。他臨死之時還道:「我成仙去了,要脫胎換骨了。」這般人,真所謂「下愚不移」,雖則可憐,實不足惜。正是:
養命只教循道理,何須妄意覓長生?
但看忠孝有功者,凜烈長留萬古名。
王舉人死後,家事漸也寥落,遊方道士便也稀少。可煞作怪,這王繼先的心性,卻與父親無異,真所謂父子天合一般也。他專尊信道教,每與朋友們宴會,他人或說別話,獨有王繼先,開心閉口,不離著存神養氣、符水燒丹的話。一日獨立門外,只見一個全真走上階來,向王公子稽首道:「貧道問詢了。」王繼先也連忙一揖,細看那全真打扮,卻也有些像樣。怎見得?
頭戴藤冠,身披鶴氅,腳穿雲履,腰繫麻縧。肩上葫蘆,就是誆財晃子;手中麈尾,便為騙物行頭。接成幾縷清須,卻道純陽轉世;串就一篇鬼話,即曰道搢常存。背著棕團稱打坐,自言仙量帶椰瓢;愚人輒詫形容異,竟認神仙會擺搖。
王公子見他狀貌清奇,便請進廳上,重新作禮。賓主坐下,動問姓名。全真道:「某等留形住世,混跡塵寰,姓名久已不露,如有相問,但稱我為『回道人』即是。」王公子心下一想:「這道士叫做回道人,莫非是呂祖師麼?」當下就十分歡喜,便問道:「仙師所善何術?」全真道:「某周流世間,專以存心濟世、扶善鋤凶為念。若講那外道旁門,某等正欲驅除此輩。所善者,五雷正法,點石為金……」王公子聽到「點石為金」,不等全真說完,便道:「弟子正在窘中,別的道法且擱過不論,只這『點石為金』,不識仙師可真能如此?」全真道:「貧道並不打誑語,若疑虛談,不妨如今面試。」王公子尚半信半疑。
茶罷,全真道:「公子可要看點石為金?若要面試,可取火爐出來。」王公子正要看這法兒,見他先自說起,不勝大喜,忙叫家童取出爐來。這些小廝童兒們聽說道人要作法,不知怎麼樣一個好看,都爭先踴躍,搬爐搬炭,拿扇拿箸,紛然取到,將炭扇起火來。全真解下麻縧,貼身取出一個錦囊,扯開囊口,拈出一個銅罐---比鵝蛋兒大小不多,上節卻有一蓋,摘去蓋頭,門口可容一指,便叫小廝兒去階縫裡拾得豆大的石塊兒四五粒,納入罐中,又向腰間取出一個小袋來,這袋更是花繡,開袋拈出一個細腰葫蘆,去了塞頭,把長指甲伸進,搢出藥末,彈入罐中,活畫道士做作形徑。仍把葫蘆裝在袋裡藏好,將銅罐兒蓋上,放在熾炭之內。叫小廝們砌滿了一爐的炭,著實扇旺,自己在火爐旁,轉燈兒的走動,口中不住喃喃,不知念些什麼,大家都道他念咒語了。入神之筆。念夠多時,火爐扇得大旺,全真乃對王公子道:「此金已成,可取杯水來。」小廝連忙便去取了一杯淨水,遞與全真,全真接了,左手捏著三山訣,駕著水盞;右手捏著劍訣,指定鋼罐,叩齒三下,口中朗念道:
大道渾然,搢化無邊。陰陽默運,雌雄轉丸。有則唯人,無為自天,精氣內固,神光外全。金從木結,火用水燃。龍神護鼎,虎魄施權。揚離附巽,伏戍歸乾。融氣浮紫,成質流丹。千靈萬應,出幽入元。已經變化,更莫還元。吾奉九天玄女急急如律令敕。此咒大通。
全真念罷,含了一口水,向罐上一噴,喝聲道:「疾!」右手劍訣向罐上划了幾划,向上一挑,運了一口祖氣,向罐上阿了一聲,即放下杯子,便去取那銅鉛。王公子急道:「那銅罐火熱,可用鐵箸來鉗。」全真笑道:「貧道不妨,自有小技。」王公子愕然,以為失言。正是:
一般法術兩般人,貪貨為邪濟世誠。
莫怪眼前無見識,做來奇特也堪驚。
此時家中大小僮僕,聞得主人留一個道人在那裡作法,都聚來觀看。只見這道人在旺火之中取起銅罐,又慢慢地,並不見他指頭上的皮肉有一毫兒焦灼,且不論他煉得金煉不得金。只這般兒,必是有法術的人能夠如此,個個心中奇詫,都叫一聲「奇怪!」全真右手拈起銅罐,放在左手心裡,右手兩指摘去蓋頭,真個慢騰騰的。就向一方淨地上側著罐口子一傾,眾人齊拍手道:「怪哉!」只因這道人弄術,有分教:百年富貴,忽逢方外凶徒;一旦貧窮,遂入草頭賊黨。未知全真傾出何物,作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人只患自己無其具。如搢珩箭法之妙,何患人不敬服,功名不成哉?然此是天分帶來真本事。比如學問中有登峰造頂者,殆由天授,亦非咿唔帖括所學。而柳俊只是一個服小本色,便到處起人尊重。故驕吝二種,斷乎不可。
全真行術,亦有奇處。忽之者,自負吾輩儒者,不為索隱行怪,藐視不理;惑之者,奉為神仙秘妙,受其愚弄,沉溺不悟。均無足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