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大修齋刀兵加頸 小完聚燈火談心

  詞日:
  異端猖獗後,歎教處其三,正邪雜糅。無知愚俗紛求福,一任奸徒哄誘。堪嗟文士,也惑溺公然助紂;自道好守寂談空,浪說禪機參透。佛理似是實非,看無父無君,便同禽獸。根源已繆,人何必捨命、爭趨羶臭?都因自疚,反認做他能解救。卻不思仁義存心,自邀天佑。---右調《玉燭新》
  話說張達既斬李可教,進兵搜山,把那些黨羽剿滅已盡,擱過不題。且說馬述遠約定那日打城,至期便整點人馬,共計一千三百,同了六個頭目,披掛完備,喊殺進城。天黎明時,已把邳州四城圍住。
  城中劉知州與李守備,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你道這劉知州是何出身?原來是乙未科進士,名希聖,心性的迂拙處,希詫異常,真是天地間少有的。少年做秀才時,曾做先生,教人家子弟。那學生們受他拘束,原是該的,但他立法教人,出人意表,大異於常人情性,學生受他磨折,苦不可言。即如偶然走了一步快路,便大聲叫將來,罵道:「狗骨頭!步須端方,怎麼不循規矩,卻是這般亂走?」便自己走了兩步,叫學生也依他樣子。因而弄得滿書館學生子,都變做陳仲子的模樣,一擺一擺的,惹人笑話。眾人一見這般走路的,便曉得是劉秀才的學生。有等學生出走街坊,受人恥笑不過,回來向先生說道:「我依先生的走法,出去便被人恥笑談論,必有不妙處,請先生再教一走樣。」劉希聖拍腿道:「吁嗟!是所以正『道之不行』也。」乃責罵學生道:「汝不依先生之正道,乃恥市井之笑談。彼市井之小人也,不知聖賢之學,所以見行正道者反以為異。汝從事先生久矣,而志氣未定,其欲入道可乎?」便拿著棒要打。又復縮住道:「先生扑作教刑,不過勉人之恥心已耳,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我若將此重棒責之,豈不至傷其肌膚而使彼貽憂日後耶?古人有『蒲鞭示辱』,則可矣。」遂令書童取蒲作鞭。欲鞭背,乃思五臟附於背,不可鞭;欲鞭腿,則近於罪人受杖之刑,非所以作養斯文體面;輾轉思量,乃立鞭頭之法:凡學生有過,遂將蒲鞭鞭頭。一日遠行遇雨,自忖道:「寧可濕衣,不可亂步。」用兩手摳衣,一擺一踱,大雨之中,偏不向人家簷下躲避,任他淋淋漓漓,衣服巾帽一總黏緊身上,就如落湯雞一般。眾人曉得是劉癡子,群聚笑說,他低昂自若。遇這雨後,生起傷寒病來,醫生道:「邪熱未清,不可飲食。」劉希聖大罵道:「狗屁!夫飲食所以養生,豈可絕之以自苦耶?」偏要吃飯,家人勸阻不省。吃了飯時,果然又病起來。幸有頑福在後,得以不死,方悔悟醫生說話不差,乃嗟歎道:「夫食猶水也,水可以載舟,可以覆舟;食可以養生,可以傷生,今而後知食非佳物也。」平昔食量最大,病後只吃已前一小半,令學生們也要減食;又恐其父母不從,一總令各家送飯到書館中來,親自監看,斟酌多寡。有等食量大的,被他監住,不得如量,都餓得七死八活。
  說話的且住,既有這等劉呆子,為何人家還將子弟從他?只因這劉呆子八股裡邊最精,習舉業的除了八股,別無進身之術,所以人家情願將子弟從他。這劉呆子迂拙處只此幾節,已可見其大概。其餘待家中妻子、弟姪、家人,以及外邊鄰里、鄉黨、朋友的奇詫異樣,不近人情處,不可勝紀,此處不便煩絮。選知州後,審問事情,更有大奇、大可笑、大可痛恨事,不一而足。
  一日偶見佛書,忽然驚異道:「佛教超脫空虛,不為造化所縛,即君子能自造命之說。我今功名既成,便當皈依佛教,脫離生死。」遂於衙署後供起佛像來,朝夕焚拜。又見《法華經》內「普門品」有許多念彼觀音力的好處,乃於佛像之旁塑一觀音像,早晚堂略理事件,便退入衙中念佛。時常木魚鍾磐之音,朗念贊頌之聲,自內徹外,百姓皆知為劉知州修行也。
  再說這李守備,你道是何等樣人,可比這劉知州好些?卻原來正是一對。原出身貢生,名字單叫一個李丕。曾做到杭州府通判,貪鄙異常,被進士官府做個戲具,後被巡按糾參革職;又去京中做些手腳,選了蘇州府吳縣縣丞;又因貪,降了典史,准准做了半年,又為盜案革職。復入京中謀幹,那部裡營乾的人見他是個小前程,又不肯十分出錢,甚是惹厭他,不來招攬。爭奈這李丕日逐去求告歪纏,那部裡人道:「你這般樣做官不起,文官是謀不來了,武官或者去做一個。」李丕道:「不管什麼,只要官做,就是武官也罷。」那人便引去兵部裡謀幹,援引上那一條例,便謀得了邳州守備。你道一個典史官怎便謀補到守備?原來此時承平日久,看得武官甚輕;又道他們是武弁蠢夫;又道是武官雖至一品,抵不過文官二三品,以此相輕。卻不道:
  仕宦無過武與文,和衷才見不忘君。
  文誠重武韜鈐業,武自推文翰墨勛。
  武官若無過失便罷,若有一些兒差池,那些文官便如群鷹搏一雀你也揭他,我也揭他,你又道他不好,我又道他不好,那做武官的真是口眾我寡,無從置喙。旁觀或為之不平,他自念勢不相敵,只好由他文官播弄。你道武官為恁麼便受這般苦?只因文官由科目出身,都有同年故舊、師生世誼許多照應。同年中第一個是狀元,便入翰林,就要巴入閣的;其餘也有在六部的,也有在科道的,也有在外做撫按的,也有做司道,深相固結,就似骨肉一般。那座師之類,又都是些在朝大臣,又道是我手裡中拔的,便加一分看顧。若一人有事,同年老師等群起幫助,決不至黜敗的日子。倘有個鐵錚錚的正經官府,不管他的同年老師居顯要,只論品行,不論聲氣,把這些不好的官兒參處,他的同年世誼中早來庇護了。所以做官府的都道:「仕途窄狹,有處相會,姑徇些情面罷。」但此等俱係趨勢利的時務人,卻也怪他不得。
  若說武官,雖一般也有舉人、進士出身的,然而實是無權。頭一個是武狀元,狠氣做一個河漕、三邊、兩廣的中軍,實授一個游擊;進士只做個守備;舉人只做個千總。在任上也略有些體面,若不做官時,文秀才便要傲慢他,動不動叫他「不是正途出身,算不得什麼的」。一班沒節氣的武進士舉人,方將做方的幫閒,湊他寡趣還愁依附不上,怎敢得罪分毫?況且同年出來,都是這些小武官,便受司道府廳管束;還有等輕薄上司官府,偏偏尋事,拿來捆打,出你的丑。極頂做到總兵,就像文官入了閣了,卻又受撫按節制;況且天下有得幾個總兵?能有幾個做到總兵地位?那做武場的座師房師,就像害羞的,絕口不談;若有人稱賀他,他便道:「這是朝廷點定的,與我何干?」竟像武氣沾了他,連他都沒體面的光景。
  還有一等,自己不是文進士、文舉人秀才名色,也要輕薄武科甲。若有人說話間或提起某人也是武進士、武舉人,這人便道:「哦,他算得什麼!」我不知這等人的心肝如何生的!若索性自己是個文進士舉人,去輕薄那武的,也還有一說;今既是個白衣,偏要去文武中分個輕重,見了文武出身的,偏要分個恭踞,真正惹厭之極。這班惹厭人,若見文進士、舉人交通地方官詐人,說是過付,這班人便替他遮掩道:「有了前程,自然要交遊,自然要尊貴,就替人官府中說事,得幾個恩錢,也不為過。」若詐人十分惡薄,事跡敗露到出丑的地位,這班人替他遮掩不過,只得說道:「自己有前程的人,出去做官時,那怕沒有錢賺?何苦貪著小利,做這等事,不自愛惜斯文體面!」然而這等話還是左袒他的。倘若武進士、舉人略有些兒與地方官來往,或於眾人中也下一腳,分些東道,這班人便道:「何物也者,也要與官府來往,也要想裝幌子,也要想出頭出尖去詐人!」倘若敗露時,這班人就像拾著了金珠寶貝的光景,歡喜不了,拍手大笑道:「何物也者,卻去詐人,今日天理昭彰,露出馬腳來了!平昔惹厭不過,今日且去受受累兒。」若文進士、舉人做身做分,輕欺親戚朋友、鄰里鄉黨,這班人便道:「他是這般貴顯了,也是該的。」甚至有等刻薄放肆、奸貪凶厲,及迂腐酸呆、固執乖戾諸般不近人情之事,這班人便道:「他是讀書人,是這般性子的。」倘若武進士、舉人略有些兒做身分,便極口罵他道:「何物也者,也要大搖大擺,若到文的裡面不知擠向那裡!」弄得這班武的進又不得,退又不得,方將求眾人歡心之不暇,那敢還做不近人情之事?總之文的如在九天,武的如在九淵,正不知歷來治國以文武取士,為何單恨武的?若是這般可恨,請你竟上一道本章,把武的名色盡行除去,便消了你等之恨了。但是這班人俱係矮人觀場,隨聲附和,概不足責。
  做武官的,由科目者少,只因他弓馬不精;由行伍出身的多,因他是刀槍上搏來的富貴。若是由科目的,肚裡也還通曉,不至受文官笑談;若是由行伍的,連到字也不識,曉得什麼文理?這班輕薄官府,便把來做件取笑的傢伙,扮他鬼臉,健自己脾胃,弄得來好沒趣。倘若被參處了,審問時,叫他曉得什麼分辯?直性子的人,直頭話兒說了兩句,不曉得該說不該說,委宛不委宛。這班文官便吹毛求疵,將他的話摟他的短處,又加他的罪名;文官做慣八股,有弄筆頭的手段,增減一字便有褒貶在裡頭,所以能花言巧語,文過飾非,拗曲作直,以非為是。這班武官苦惱,曉得恁麼來?真是天地間大不平事。所以做武官的常有一句話,佩服在心,你道恁話?道是:「武宮出不得文官手。」蓋為此也。
  歷代皆由征誅而得天下,初定時,也還文武並重;到後來承平了,道武官沒用處,空費錢糧,今日議裁,明日議削;原有節制者更加嚴切,未經節制者屬於某官,所以弄得武官漸漸縮小,欲大不能。當時因承平日久,武官總不成體面,典史便可與都司相抗。這李丕補個守備還算平平升補,他出身是貢生,那裡曉得武職裡面事?又不會射箭,又不會兵器,生性最貪,今做了武官,無處有錢賺,方懊悔不該做他,卻也遲了。便搜求千百總,要他節禮壽禮,千百總名下空糧,各兵名下扣除朋銀,一總自己吃在肚裡。放一關糧,還要分外扣克。武官沒事管,甚至是清閒。李丕卻有一件事做,你道是什麼?原來他最佞佛,閒了便跪倒佛前,敲著木魚,高聲朗誦。自幼兒便佞佛起,直到而今。這守備衙署與知州衙署,只隔得一條搢,劉知府向輕欺武官,不禮貌他,若有公弄事,或歲正月朔相見,其餘你為你,我為我,絕不交接。只因這李丕是貢生出身,又兼佞佛,投其所好,便道是「會中人」,遂至深相結納。劉知州又於朔望日,喚幾個僧人在堂上拜佛唸經,邀李守備一同做佛會。前後設著兩單,劉、李在前一單,僧人在後一單。劉、李二人也都會敲打磐兒鈸兒,也跟著僧人手敲口誦。吏書皂快及百姓見了,個個替他羞恥。他二人恬不為怪。一逢朔望,便在堂上鬧了,家中妻子勸他不消如此,他愈覺要做得勤些,一月之內要做十日。吃的叫做什麼「准提齋」,逢吃齋日便做。
  這日見土賊圍了城池,嚇得魂不附體,二人聚在守備衙署中,下牢實商議軍機重情。劉希聖道:「賊之此來,是窺我城中之兵虛也。李老爺知兵有年矣,平居講武,當存安不忘危之慮,今戎馬在郊,李老爺自有成算,當以何法御之耶?」李丕戰抖抖道:「弟出身履歷,劉老爺自知其詳。整飭兵丁,不使暴橫生事,在弟治之,則綽有餘能;若與敵人對壘,斬將搴旗,則非某所敢為也。且去傳千百總到來,以此任責之,或有一得之慮。」劉知州仰面搖首道:「發號布令,全在主將操權,事不旁撓;又是行軍秘術,李老爺不自操縱,而欲藉千百總微弁之謀,豈有是理乎?豈有是理乎?」李丕被劉知州阻住商議,議不出計策,好生發苦。
  只見報說苗千總同薛州判來見,大家相見坐下。苗千總向李守備道:「方才卑職吩咐兵丁四門把守,上城看賊兵四下圍住,竭力攻打,勢甚兇猛,老爺作何計較?」李守備打顫道:「便是作何計較?」苗千總見這班人不知天東地西,好生氣他不過,爭奈是大家干係,又不得不說,便道:「如今有兩般計較:一是戰,一是守。若戰,便該出去廝殺;若守,可令人往鄰縣請兵相助,好裡應外合,夾攻破他。本城中兵卒,也要州庫裡支糧給發,好等他出力守城。但在城兵丁不滿三百,守把不來,劉老爺可派撥民夫上城協守。這也是一個算計……」話猶未了,只見劉知州舉起兩手,如蟹舉螯相似,大怒喝道:「你既懷這般算計,方才走來就該直談,為何故意設難先問?把這樣啞謎兒卻與誰猜?你既為武弁,或戰或守,是你等職分之所當為,便宜踴躍從事,怎麼反欲令百姓守城,這是何意?放肆極矣!可惡!可惡!」苗千總氣得目瞪口呆,敢怒而不敢言,欲要再分辯幾句,只見劉知州立起身來「搢」「唗」連聲,兩手如螳螂前腳,趕來打苗千總;苗千總不敢抗拒,只得走了出去。
  薛州判係吏員出身,也是直性子,見劉知州這般呆氣,說話不著腔,肚裡一股氣按捺不住,便道:「堂翁不消發急。苗千總方才又不曾得罪,不過是大家計議的話,為何待他這等不堪?堂翁昔只是唸經拜懺,做那無益之事,把正事毫不經心。今日賊兵臨城,就該召集眾官商議戰守之策,還要採集眾議,擇善而從;堂翁計不出此,反叱罵苗千總,塞進言之路。依堂翁這般主見,只是袖手旁觀的局面,難道這邳州到是苗千總的干係麼?他要百姓守城,也為兵少原故,也沒有什麼不好念頭,何至打罵地位,成何官體!成何局面!」劉知州聽了,氣倒在椅子上,大罵道:「好放肆奴才!你不過是胥吏出身,我本州抬舉你,你今日便敢挺觸堂堂進士的堂官,毫不存些規矩。你那知道我不經心正事?怎麼樣袖手旁觀?這般放肆,本州立刻參處你!左右的,把他打出去!」薛州判也大怒,立起身來罵道:「你這班無用進士,朝廷空與印官你做,真是屍位素餐,人已是入墓的了,還敢罵人!」拂袖而出,與苗千總大家好氣。然地方是大家干係,只得忍著不平,去四門守把不表。
  且說劉知州當下氣個不了,李守備觳觫不安,著實解勸。劉知州遷怒立在旁邊的衙役,叫他們不曾救護得本官,每人重責三十板,稍得氣平。乃向李守備道:「方才薛判官奴才叫我正事毫不經心,又道袖手旁觀,我今有一妙算在此,卻偏不要與他們說。」李守備喜道:「劉老爺有何妙算?」劉知州道:「《觀音經》上雲:『念彼觀音力,盜賊自消滅;念彼觀音力,刀兵盡斷壞』。我今堂中鋪設法壇,令僧人來大家拜觀音懺,志心皈命,自然賊兵不日消滅了。」李守備拊掌道:「劉老爺好妙算。」疾忙就做,連夜在堂上鋪設道場,僧人們十分興頭,大家高聲朗誦。劉知州主壇敲磐,李守備悅眾打魚。正是:
  呆子官員真呆殺,急來便去抱佛腳。
  古時曾有這般人,閉戶修齋王欽若。
  薛州判等見這兩個癡呆子又是這般做作,到因平昔見慣了,也不十分在意。
  馬述遠在外狠命攻打,鄰縣聞得盜賊四起,唯恐復有竊發,只好自家守護,不敢出兵救援。又因承平日久,民不知兵,俱生懼怯之心。馬述遠曉得城中兵微糧少,便令朱海攻東門,李武攻西門,吳有功攻南門,自與王五倫攻北門。又令田慕承、周晉統兵三百,紮寨圮橋之北,一則拒北援之兵,一則為犄角之勢。一連攻打三日,城中驚惶無措。百姓們平日恨知州癡呆貪惡,作事不近人情,懷怨已久;兵丁們恨李守備克減軍糧,巴不得他壞事,總無心守把。有一班無賴百姓,從不懂天理王法的,亦派在城看守,他們恐城破遭殃,反空出一路,讓賊登城,冀圖免死。豈知黑夜,早已混殺在內。苗千總亦巷戰身亡,薛州判逃避去了。
  早有衙役報知劉知州與李守備。時二人正同著眾僧百般高興,在那裡做夜功課。一聞此信,眾僧人搬下鼓鈸傢伙,一哄奔散。李守備也丟了木魚要跑,被劉知州一把扯住道:「不須跑躲,我有一計在此:賊兵一來,我與你料跑不去,若死,徒死無益,不如且詐降他,等他認真了,然後私下逃往鄰縣,借兵恢復。既可保全性命,又不喪失封疆。此計如何?」李守備戰抖抖道:「有理,有理,就是這般罷。」
  二人正待迎出來,早見賊兵打進州衙,為頭一騎盔甲鮮明,隨後一騎金袍燦爛,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為頭一騎便喝道:「眾孩子,把那兩個官兒拿了!」眾嘍囉蜂擁上前,不由分說,一索綁翻。不移時,階下堂上擠得滿滿的,都是賊兵。把些佛像經桌鼓架之類,一總打去。馬述遠坐在堂廚裡,叫:「帶過兩個官兒來。」眾嘍囉押二人當面跪下,馬述遠喝道:「你是什麼官?」二人齊應道:「知州劉希聖,守備李丕,叩見大王,情願投降。」馬述遠大喝一聲道:「我在山寨中便知你二人一味癡呆貪酷,略不以正事在心,專去修齋念佛,做那無益之事,致萬民唾罵,百姓流離。今我統兵臨城,既不出來殺一兩陣,又不早早納款,直打破城池,無處逃避,卻把假話哄我投降。我大王豈是被你哄的!朝廷白白與官你們做,卻做得恁麼事來!我要留你這蠹國害民之賊何用?左右,速行斬首!」劊子吶聲喊,牽將出去。須臾,獻首階下。馬述遠出令安民,將二官妻妾子女,好的自用,其餘發與眾人。可笑劉、李如此佞佛修齋,指望盜賊自消滅,刀兵盡斷壞,卻落得身首異處,妻子遭淫,不知臨死亦有悔心否?正是:
  梁武捨身同泰寺,後來餓死在台城;
  幾聲賀賀已無救,不見慈悲佛力宏。
  話說馬述遠既破下邳,四方盜賊響應。乃分兵五百,令李武、朱海統領攻,鄒縣;又令吳有功、王五倫統兵五百,攻嶧縣;令田慕承、周晉守邳州;自統大軍,為兩路救應。李武、朱海圍了鄒縣,盡力打破,官府或逃或死,城中鬧個沸反。朱、李二人入城安民畢,馬述遠大軍也到。便令朱海統本部人馬前往嶧縣,助吳有功、王五倫。不數日,叉報破了嶧縣,馬述遠不勝大喜。是時下了三處,聲勢大振。又收賊將四員,乃是胡恩、曹明、仲大德、趙茂。馬述遠便令趙茂守邳州,調回田慕承、周晉,軍前聽用。令王五倫守鄒縣,李武守嶧縣。分撥已定,便思:「起兵以來,半月之間,三城隨下,不趁此時乘勢殺去,更待何日?」乃令周晉做元帥,胡恩為前鋒,統領本部一千人馬,前攻宿遷;自己統領朱海、吳有功、田慕承、曹明、仲大德五員大將,點兵一千五百,望濟寧殺來。浩浩蕩蕩,不則一日,已到濟寧。城中已有準備,馬述遠乃令朱海攻東門,田慕承攻西門,吳有功攻南門,自同曹明、仲大德攻北門。按下一邊。
  且說石颯珩與魏義二人逃出揚州境界,便望京中進發。一路上曉行夜宿,急急趲程。魏義在路上問及吳探花家的消息,石珮珩便將吳探花父子俱已喪過,凌駕山姑母亦經身故的始末述了一遍。魏義聽了,亦覺感傷,乃道:「如今家事如何了?」石珮珩道:「如今家事也還撐持得來,當家的是吳探花孫子,世事盡能擋礪。見了你相公書信,曉得母舅與舅母亡過,也著實悲痛;有一封回書,在鞘馬子裡。」魏義道:「流賊作亂,那方曾被害否?」石珮珩道:「我曾問來,大虧了地方官調護,又虧了按察司李某入賊中招撫,方得平靖了。吳家未經受害。」魏義道:「原來如此。這也是那方合地的福了。」石珮珩又把仙霞嶺誅盜成親之事敘說了一遍,魏義大喜道:「怪不道石相公去了許久,原來有此好事。但是稍嫌路遠,將來來往,覺得費事些。」石珮珩道:「他家曾對我說,要去接他來揚州住,倒也湊我的便。」魏義道:「裘家既等著石相公去接他,今卻又往京中,好也耽延多日,卻不誤了他家的事,累他懸望,如何是好?」石珮珩道:「我且往京中會見你家主人,然後轉來接他未遲。」魏義口中不說,心上好生感激。
  夜住曉行,不則一日,行到濟寧界上。一路來已聞得山賊竊發消息,今又聽得有賊兵圍了濟寧,魏義道:「如今賊兵阻路,設使遇著不便,還是住下,還是從別路過去?」石珮珩道:「到那廂看光景,再作計較。」迤邐行來,離城約有三十多里,只見前面男女紛紛逃竄。石珮珩道:「魏義你看,光景不好,莫非是賊兵殺來?我且與你退下去。」魏義道:「正是,疾忙走罷。」魏義步行在前,石珮珩騎馬在後,走不得百步,只見西北角上塵頭人起,逃竄的人,一篷風望著東南角上跑。說時遲,那時快,早見一隊軍馬,如風滾至。可憐逃竄的百姓,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衝得四分五落,叫叫喊喊,哭哭啼啼。但見:
  人人忙亂,個個奔逃;金珠懷袖,細軟打包。搶前豈顧幼小,挨倒誰扶二毛?父攜子,兄攜弟,老弱牽連,只愁腳慢;姑隨嫂,婦隨夫,女人沾滯,甚是心焦。中途共擠,兩地兩拋。急走含啼,那念你弓鞋纖小;忙趨帶跌,誰管你大哭號啕。但願那塵消煙散,鼓角迢遙;顧恁的河邊港畔,水勢湍滔。一隙可投,便是我祖宗保佑;三生不幸,卻與他兵馬相遭。事急且相隨,仇怨僧尼做伴時,即如親戚;心忙不擇路,巒林川澤無軍處,便是雲霄。任你是高官顯爵,富室豪家,到此時也難做勢;任你是綺閣蘭閨,紅顏翠袖,這地位何處藏嬌。婦人髻散墮釵鈿,誰拾翠羽?男子魂飛駭風鶴,如聞夜刁。我與你,太平時,坐享安樂;想古來,亂離日,何等悲慘。所以仙家不肯留塵世,一片白雲海外高。
  卻說魏義二人被軍兵趕來,倉皇之中,只顧了腳底,跑了一程,聽得背後喊殺聲遠了,回頭卻不見了石颯珩。心中發急,舉頭四望,那裡見個影兒?便在那逃難百姓的隊中前後喊叫。看看那逃竄的男女走得盡了,只不見石珮珩的人影馬影,心上好生焦躁。日又西沉,躊躇不決,欲要前去,又見盤纏都在石珮珩馬上纏袋裡,自己身邊止有零用一百多錢,一路如何過活?欲要住在此處尋石珮珩,卻不知他在何處?又恐他竟往京中去了,我便在此抓尋無益。盤桓一回,只見天色漸漸夜來,心口商量:「我今且決計望京中前進,尋覓相公。將此錢將就過了兩天,若無盤費,只得沿途求乞,也說不得了。」便拽開步前行。
  到一莊家,買一頓飯吃飽。時值仲夏,夜行也不寒冷,且兼原無行李,便乘著星光,一夜急走。幸喜盤過了濟寧城界,到天色黎明,身子困倦,權借一人家簷下暫歇。清早時候醒來,又買一頓飯吃了。走到兗州府界上,聞得也有賊兵圍城,便於村落中半行半伏。看看走到日色西斜,肚裡又漸漸饑餓,欲要再買飯吃,摸身邊止得四五文錢,濟不得事。想道:「我魏義生長五十餘歲,不料今日在山東路上討飯。」想到此處,一陣心酸弔淚。然到此際,也無可奈何。
  四下一望,見西北上有一個村莊,樹木稠密,卻也熱鬧。便走向前來。到一柳樹下,見一個老人家在那裡取涼,便向前叫聲:「老爹。」那老人家回頭一看,魏義即作一揖道:「小可是往京中探親戚的,只因作昨日在濟寧遇了亂軍,同伴失散,身無盤費,只得向老爹求告些粥飯,望老爹濟困扶危則個。」說罷,只見那老人家開言道:「你既然是遇難的,我須做些方便。你且在此等著,我拿飯來你吃。」魏義不勝大喜,真個立在柳樹下不動。只見老人家進一個牆門走了。不多時,有一個小廝,拿了一大碗飯、一小碟搢菜,從牆門裡出來,對著魏義道:「是你要飯吃哩?」魏義應了一聲,忙向前接了,便在沿石上坐地了吃,不一刻吃完。只見那老的背叉著手,慢慢的走出來,見魏義吃得快,便向小廝道:「你進去再取碗飯,這人餓極了。」小廝接著碗去。魏義正愁一碗不能充饑,聽說再取,喜個不了,起身作揖相謝道:「難得老爹恁般好心,老爹姓名,伏乞相示,待小可進京轉來,定到尊府報謝。」那老的道:「你莫多禮,我褚老漢從來行些方便,豈圖你的報謝。且問你是那裡人?進京有何公幹?」魏義道:「小可姓魏,南直揚州人氏。因進京尋一親識,故此從貴府經過。」那老的道:「你也是揚州人?」只見小廝又拿飯來,魏義接飯吃畢,正欲謝別,那老的道:「我且問你,你雖與同伴衝散,你的行李卻在何處?」魏義道:「小可一家,有兩人同行的,還有一個牲口,行李都在一處。」那老的道:「原來如此。你今身無行李,又無盤費,又兼逗著我這個窮鄉僻壤,轉眼天又夜了,還到何方去住?不如就在我這裡宿了,明日走罷。」魏義聽得,不勝大喜,早籟籟的拋下兩點感激淚來,乃道:「既承賜食,又來攪擾尊府,真是感恩不盡!」
  此時天色真個夜了,便隨著老的進了牆門。到起坐下,魏義道:「蒙老爹施恩照拂,敢問老爹貴號!」那老的道:「我叫做褚守拙。」便叫魏義坐了,進去取出燈來。
  你道此老是誰?自古道:「無巧不成話。」原來就是褚愚。這時候凌駕山睡在廂房裡,褚愚放下燈,便到廂房裡叫醒凌駕山,道:「相公,有一個揚州人進京去的,在濟寧分散了同伴,在此討飯吃。我見天色夜了,留他宿歇。相公可肯同他吃頓晚飯麼?」凌駕山道:「總在客邊,又是我們同鄉,有何不可?」褚愚道:「方才我見他是個揚州人,有意要留他來住,相公若要知家中消息,或者問這人有些曉得,也不可知。」凌駕山一想道:「不可。我出門是避禍,設使那人走了信息,丁家知我下落,萬一追風捕影,如何是好?」褚愚道:「哦,我早忘了這一段原委。如今這人在起坐下,相公且去瞧一瞧看,若相會時,相公只說不是姓凌,我也自會隨機應變,且看如何。」凌駕山便真個走到起坐下,隱門邊來瞧。不瞧猶可,一瞧時,正是:
  家鄉離別一身孤,愁絕無由有便書。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凌駕山在隱門邊向燈下看那人,卻便是家人魏義。心下驚喜交集,慌忙趕出來,叫道:「魏義!你何由到得這裡?」這邊魏義睜眼一看,卻見是主人,不覺失聲叫道:「相公!」忙跪下道:「小人幾不能見相公金面!」便放聲痛哭。凌駕山亦揮淚不止。褚愚知是他主僕相會,著實歡喜,自不必說。凌駕山扶起魏義,魏義帶哭道:「相公怎地卻在這裡?湘煙怎麼不見?」凌駕山道:「你且住了哭,你且對我說家中備細,我再向你說我的原委。」魏義收了哭,只見褚家小廝托出夜酒來,褚愚道:「小子進去再收拾一桌晚飯來,與魏叔吃。」凌駕山道:「不消了。我正要問話,況且在客邊,便等他坐了這一次罷。」褚愚必定叫去收拾,凌駕山著實阻住。
  當下凌駕山上坐,褚愚下陪,魏義就在旁邊拈個小凳角兒坐地。駕山一面吃酒,魏義便將家中始末說道:「自從相公別後,便有道里差人來,提將小人,著實嚴訊;那兩個強盜,一口咬定是我叫他去的,道爺不審真偽,逼勒供招,小人一時熬不得,只得自己認了。因把家中什物盡行起去,算做盜贓。」凌駕山道:「你一認便決撒了,可曾波及我身上?」魏義欲說又住了口。凌駕山道:「你莫疑忌,這褚老爹你還不知他的原委,你竟直說。」魏義便將道官傳檄蘇杭緝拿的緣由,細說過,把家人走散的話也說了。凌駕山道:「你在監中,卻如何便得脫身?」魏義便把越牢之事瞞過,只說是用了銀子買脫的:「正遇石相公回來,便同他進京尋訪相公。至濟寧遇亂軍衝散,料石相公必進京去了,故小人也連夜走的。到這所在,聞得也有兵馬圍城,因此上落鄉行走。不認得路徑,便走到這村裡來。肚裡餓極了,卻好遇著褚老爹,承褚老爹與了飯吃,又好心收留過夜。萬幸遇見相公,真是天緣湊巧。倘若錯過時,到京裡卻向何方尋抓?若再不遇見石相公,一發難了,連到飯也沒處討吃哩。只不知相公緣何在此?湘煙為何不見一同來?相公身體平安的麼?」
  凌駕山道:「原來你同石相公上來的,他倘若還在濟寧地方尋你,如何是好?」魏義道:「兩人一同走路,小人步行在前,石相公騎馬在後,亂軍過盡時,便不見了石相公。急在逃難百姓中喊叫,又到高崗上探望,那裡見個影兒?心上原打算在那裡尋的,又恐石相公進京去了;即如未必進京,也在那裡尋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原是尋不著的;況且值此兵荒馬亂的時候,在那裡東撞西撞,大有不便,不如進京尋相公罷,因此上竟走了。」凌駕山道:「這也是沒法的事。幸虧盤費都在石相公身邊,庶可免途中饑餓。我同湘煙那日起身,因恐有追尋的來,便改了名姓,湘煙復了本姓,叫了柳俊,幸喜一路身體平安。到這裡因鞍馬勞頓,要尋一個清閒處暫住幾日,柳俊便向我說,這兗州府有一座報恩寺清幽,原與來往官員士商做寓處的,因而寓下。前日往瑞光寺遊玩,散心兩日,也正要起身進京。不料那日因天晚了,宿在瑞光寺裡。明日午後入城,聞有土賊竊發,有許多沿城的村莊百姓一總逃竄,便放馬跑到這裡。」魏義道:「彼時柳俊同行的麼?」凌駕山道:「我叫他寺中看了行李,我同寺中和尚往瑞光去的。如今柳俊在城中,不知怎麼樣的憶念著我。我到這裡村上指望借宿,卻好遇見褚老爹,得以安心住下。今日你又遇見,全虧褚老爹好心。若不然時,不知飄泊在那裡去了。」魏義正欲開言,只見褚愚道:「魏叔,你不知我的根底。」便將前情始末如何如何,細細說了一遍,魏義方才曉得,深感他周全主人之德。褚愚也贊歎魏義赤心為主。
  凌駕山又說:「一路多虧柳俊扶持,如今圍在城中,叫我時刻掛念。今遇見了你,得知了家中消息,雖是萬千之喜,卻又憶念著石珮珩,又添一番煩惱。」褚愚道:「相公,這那裡掛念許多。萬幸魏叔遇見,就是天大喜事了;其餘且放開懷抱,不必提起。」凌駕山道:「我與石相公義深骨肉,柳俊陌路從我,竭忠效力,而今同遭此顛沛,叫我怎不掛念?只不知石相公去吳家消息如何。」魏義道:「石相公在路我曾問來,吳家太爺與姑爺、姑娘都亡過了。那方流賊也不至十分大害,吳家家事也還好。當家的是小相公,世事也盡能擋勵。有一封回書,還在石相公身邊。」凌駕山愀然道:「不幸姑爹、姑母都去世了,真是六親同運。」當下又添一番傷感。魏義又把石颯珩仙霞嶺地方誅盜成親之事,也述了一遍。凌駕山也替珮珩著實歡喜,道:「不意石大哥有此美事!然在他人,定做不出;這都是他膽識上博來的,真可敬可賀。」時講了一個更次,酒也多了,褚愚在旁,聽到入情處,也一番喜一番悲,說到丁孟明,也著實痛恨。吃完晚飯,褚愚又在廂房裡另支架個床鋪,等凌駕山睡了,方才別去。
  魏義乃將越牢始末說畢,道:「方才在褚愚面前不便直講。」駕山吃驚道:「越牢已是險著,今天又殺了他一個節級,這事體一發弄大了,如何是好!你今逃來,妻子卻安頓何處?」魏義道:「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小人在監中,妻子常來送飯時,曾說有張玉飛相公來問相公下落,肯替相公出呈辨冤。妻子嘗見這張相公同了一班秀才在道里衙門口群聚,不知可為著這件事,妻子也不便去問他。」凌駕山舉手加額道:「多承玉飛好心,我意中想來,也只有得張玉飛可以患難相與。你一路來,曾將張玉飛事說與石相公麼?」魏義道:「一路懷著鬼胎,唯恐有意外不測,竟不曾提起。如今事體大不大,也顧不得了。只要巴得相公到京裡,中了時,憑你什麼大事,便索罷休。況且道官待緝獲相公時,方申報部憲,今遇了這事,地方官都是有干係的,或者反去掩滅了,也不可知。相公請放心。」凌駕山道:「事已如此,愁他無益。」
  魏義道:「小人有一個弟兄,姓華,與石相公一般有義氣的,初先為事時,小人妻子被道官著令趕出,無處存身,便是這華兄弟賃屋居住。一凡動用日給,都是他付與盤纏,小人牢中使費飯食,也都是他的同牆門弟兄。何曾有一人來牢中看覷?還唯恐波及了他,一總躲得絕影。小人同石相公上來時,悄悄把妻子寄托他家,卻也放心無慮。」駕山道:「越牢殺人,若不是石相公,也再沒有第二個人做得來。這般仗義膽氣,叫我庸人如何補報!可見他在家報仇泄忿,實實如此,並無一毫著謊。這仙霞嶺不平誅盜,竟是他分內事了。全是豪傑意氣;誰人學得他來!即如褚愚這人,肯以德報德,也是難得。何意我與你俱在他家完聚。若不是昔日老爺救他,今日我與你這般顛沛流離,不知飄泊何所。可見行善獲福,果無差謬。」正是:
  昔年但曉拔沉冤,卻有陰功到子孫。
  請看難中無救者,只緣平素不施恩。
  凌駕山與魏義相別於患難之時,相遇在亂離之際,殊出意外,也算一小小完聚。但駕山意中尚有石颯珩、李小姐及柳俊三人,尤為關切,刻刻不忘。不獨駕山不能忘,即看官因石、柳二人,從前許多懇款激烈,雋爽不凡,定知將來各有一段豪傑性情,驚天事業,照耀千古。至李小姐,絕代佳人,自與才子凌生為耦,但南北異地,萍梗相遭,不知天公如何作合,或得即遂于飛,抑或別生波折?即侍兒蘭英,若無小姐在上,便當獨擅美名,似此佳麗,終歸誰氏?身為侍女,如何便得揚其蛾眉?若丁孟明,陷害駕山,刻酷已極,不知有無報應?以上各人或英雄發跡,極盡恢奇;或閨秀迍邅,終邀天佑;或奸徒喪敗,大快人心。作者實有一種雋思曲筆,逗成異彩,詳具《二集》續出呈教。
  煙波釣徒評閱至此,係以詩曰:
  兒女情懷義俠腸,寫生入妙兩芬芳。
  且從離合看悲喜,別有雄奇寓慨慷。
  筆陣閒來聊頓挫,文波再起自汪洋。
  此如覓得桃源洞,花裡秦人又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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