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先生

  師與君親並重,理宜正品端行。莫作等閒不認真,冤孽到頭方信。
  文縣有一楊如柏,為人奸詐,業醫不精,而時運頗好,別人所醫之病,他卻回回收功,家亦豐足,年年有餘。他偏要貪財,見利忘義,放銀子賬場期錢,凡鄉街大小善事,他肯攏場幫辦,一可於中取利,二可釣譽沽名,眾皆以「假善人」稱之。娶妻陳氏,子名學儒,性情魯鈍,讀書多年,連起講都不知反正。
  如柏見子讀書無成,即命學醫,他又固執不通;想叫他做活路,力又單薄,只得與子團一蒙館。見那家有子弟讀書,父兄上街,就請吃花生,酒湯鍋肉,四兩八兩,三台兩台,務求子弟來館,學錢多寡不論,再少二百也收。他說得不同,學錢雖短,一年二十餘人,當喂兩槽肥豬在家,又好免卻一人吃費,還是有利。誰知楊學儒教書學規不嚴,脾氣又怪,任隨徒弟上樹取鵲、洗澡模魚、角孽吵嘴,都不經管。時與徒弟說笑汕談,時把徒弟哄罵亂打,所以一堂徒弟都不怕他。他見大的就用醬刷,小的就使耳巴,點書扯上拉下,圈字去入各差。
  各位,教書原是培植人材,子弟一生好歹收成都在蒙師,倘把音韻錯訛,習成自然,終身難挽。上智則誤功名,下愚多成鄙陋。世上許多執業,何必好為人師,徒增名教之罪?一旦報應臨頭,那時悔之已晚。
  且說離此不遠有一蕭鳴崗,原是白手興家,幼年曾做還魂紙生意。何謂還魂紙?將字紙買來,泡爛另做,買價甚廉,而賣去利厚。這鳴崗做此生意掙得有錢,放印子帳,大利盤剝,到四十歲就買得有六七十畝田,手中尚有餘積。為人殘刻,口甜心毒,與他相交,無不被其盤算。娶妻沈氏,性潑好酒,醉時不認丈夫,開口亂亂罵,鳴崗反來怕他。素無生育,夫婦求神許願,四旬始生一子,取名四喜,夫婦極其愛惜,要啥辦啥,無不應允,罵人打人,還說在行。遂到下手修一書房,接師教讀。
  這四喜質鈍性橫,沈氏又愛護短,凡先生上館,他就請酒,總要耐煩,不准打駕,讀六七年還是「四書」。是年接師未就,二月都未上館。鳴崗與如柏說,叫學儒移到他館去教,願捐錢十串,餘歸老師隨議。如柏見他有十串錢,又有二十多人,共有三十多串,遂叫學儒把館移去,遠者在館宿,四喜亦在館宿。學儒見有六七個坐學,就把架子肘起,裝作斯文,說話不離「之乎也者」,唸書偏要擺足搖頭,拋白字書,說狗屁文,眾人與他取個混名,叫做「假先生」。平日又愛打牌燒煙,若有煙朋牌友到館,他就十分親熱。又貪口腹,常約徒弟打平伙,他不出錢。每到朔期,派徒弟出錢辦酒肉,演祭禮,裝子裝媳裝文元,在館胡鬧,無錢的叫偷酒米。
  四月十五,有十人出錢,每人四十,割五斤肉。此時田下插秧,禁放鴨子。忽館外來群鴨子,假先生叫徒去打,把田圍著,嚇的下水,打倒六個,把鴨收拾。誤卻演禮,只吃肚腑。下午禮畢,拿三隻與眾徒分吃,這三隻和肉煎來出錢的吃。假先生曰:「難得這個好事,有肉有鴨,必須先吃肉後吃鴨才吃得完。」四喜曰:「吃肉要先肥後瘦,剩也剩些好的。」那知吃了肥的,瘦的亦吃不得。到夜間又熱來吃,尚剩一碗。假先生去收,四喜曰:「這是大家出錢,先生不要偷吃!」此時師徒俱已帶酒,假先生駕曰:「你這雜種!把老師看得這們小?誣我偷嘴去了!」這四喜氣性極橫,平時從未罵過,今聽罵他雜種,便拉著先生要同去問媽,雜了那個的種。假先生曰:「你不是要逼住我!」四喜曰:「你不與我說明不得下台!」假先生拿板去打,四喜就來拼死。假先生氣急亂打,不覺冒紅。眾徒去拉,四喜拉著不放,假先生扭脫走開。四喜哭去開門,先生喊眾徒拉到房內,把門扣著。四喜邊哭邊,連先人都吷了。假先生心想不過,喊徒把肉端到他房,等他一個人吃。
  次早四喜起來,見肉在桌上,香氣撲鼻,碗內一肘,他忿氣就吃冷的。眾拿飯來,他又拈來下飯,喊眾人吃,眾人都不去吃。飯未吃完,忽然肚痛,越痛越凶。假先生命人喊他父母,沈氏急到書房,見子在床亂抓亂滾,遂問曰:「我兒甚麼來由?」四喜曰:「昨夜先生罵我是雜種,又打得兒皮破血流,不知拿啥毒藥放在菜內與兒吃了,肚痛得很!媽呀,你兒不得活了!」說罷滾在床下,七孔流血而死。沈氏哭曰:「兒呀,你倒死了,為娘如何下台?」遂問眾徒,眾徒只得把昨夜爭食、今早食肉之故,細說一遍。沈氏聽了,指著假先生大聲罵道:
  罵一聲先生龜兒子,老娘今要你背大時!
  想起你教書人就是這樣子,專哄徒弟飲食咆。
  有酒萊你把他當如兄弟與子姪,莫吃貨你把他打得流血又破皮。
  有錢的礄賀他好得無比,無錢的你當你牛馬驅馳。
  要錢米做起那脅肩諂笑,柔聲下氣,望人多辦些那花生酒體,拉東扯西。
  哄徒弟吃摸何再不把錢使?剩下的還想要爭倒私自食!
  上了學就說有事,三五天故意遲遲。
  打牌不開錢,還說你是老油子。燒煙不起床,總講「幾口不稀奇」。
  說句話裝一個斯文之體,一開腔就講你那者之乎的文、白眼字兒詩。
  我替你臉上麻,何不去羞死?還在這裡當你娘的老先知!
  豈不知我的兒原是富家子弟?你就該好心教才有酒肉你吃。
  為甚麼打了他還拿來毒死?可憐我一個兒百年歸土誰送屍!
  呀,崽呀,崽!
  你撞著啥子鬼這樣莫氣志,要與先生搶飲食?
  你既知他是無廉恥,就讓他屙血屙痢一個人吃。
  呀,崽呀!
  你陰魂莫呆癡,跟著先生記倒死事,快到堂上去報與太爺知。
  正哭之時,鳴崗亦到,問知情由,抓倒假先生幾個耳巴,沈氏又幾腳尖。各位,這沈氏是鳴崗貧時接的,乃是廣東婆,雙腳如像犁頭,踢一腳,痛到心裡去了。
  卻說此地離縣只有二十多里,鳴崗投鳴保甲,捆起假先生上縣報案。官看呈詞,隨即勘驗,仵作報頭有打傷,係服毒身亡。官叫鳴崗來問,鳴崗以爭食責打、挾忿毒命稟告:「大老爺不信,桌上之肉尚未食完。」官看是鴨肉,問知是田中打得的,即罵曰:「這樣人都要教書,太把斯文玷辱了!」叫把肉拿與犬食,犬亦死了。即帶兩造回衙坐堂,叫假先生問曰:「你既讀書該知道理,徒弟不是,責打是矣,再不聽教送廣文究治,為甚將他毒死?知法犯法,律有加等!今見本縣,還不從實招來!」假先生叩頭訴道:
  父台在上容稟告,細聽童生說根苗。
  多因前生把罪造,教書才遇這蹊蹺。
  滿堂徒弟不聽教,嘔盡心血把氣淘。
  蕭家四喜氣性傲,講他不聽半分毫。
  角孽打棰如猴跳,無奈才拿板兒敲。
  越打他就越吵鬧,兩板不覺起了疱。
  眾徒拉開才睡了,早得急病喪陰曹。
  「膽大狂生!明明是挾忿毒死的,還說他得急病?好好從實招來!」
  徒弟得罪事屬小,豈能害他命一條?
  學生讀書知禮貌,焉敢違法把禍招?「
  狂生!你還要強辯?左右與爺掌嘴四十!」
  這是東家來誣告,黑天冤枉怎開交!
  你要童生來招了,除非海底把月撈!
  「膽大狗奴!如此犟嘴,左右與爺重責八十!」
  呀,老父台呀!
  兩腿打得鮮血冒,哀懇父台把命饒。
  「有招無招?」
  毒死徒弟罪大了,縱然打死也不招!
  「狗奴!當真不招?左右與爺夾起!」
  這陣夾得魂飄渺,屎尿齊傾好心焦。
  不招難受非刑拷,招了又怕命不牢。
  左思右想無計較,呼天叫地喊神曹。
  萬般無奈且招了,蕭四喜是我毒他命一條。
  假先生招畢,官命丟卡,受盡私刑。後如柏進縣把卡和了,方才鬆刑。
  卻說楊如柏回家,把子受冤招案情由告知妻子。其媳王氏蘭珠,乃王大方之女,美麗賢淑,兼能孝親敬夫,忽聞丈夫丟卡,哭哭啼啼總要進縣去看,奈無人陪,遂回娘家請父陪去。這王大方素愛濫酒,往往醉後發瘋,佃業耕種,也有千串多錢。見女來請,次早一路進縣。走至卡門,花點小錢,禁子引進,見夫身唾亂草,兩眼哭腫,一臉慘黑,喊道一聲「夫呀!」就氣啞了,半晌方才說話。二人抱頭大哭道:
  見夫君肝腸斷,珠淚滾滾話難言。
  只說夫妻長相伴,誰知遭冤在禁監。
  想苦命好顛連,夫妻配合已兩年,
  同肝共膽,誓海盟山。
  你為啥要會教個甚麼書,團個甚麼館,當個甚麼師,想個甚麼錢?
  我也曾常把你勸,莫教學免造孽冤。
  誰知你硬心腸,鑽進錢眼眼,套這孽圈圈,到如今遭了命案,身坐卡間。
  見你那憔悴臉面,枯槁色顏,叫為妻如何過得意,怎麼想得穿?
  呀!夫呀夫!
  你教書雖未嘗耽擱幾天,十多日也要歸來歇一晚,回家換衣衫。
  從今後形影單,小腰徒減,寶鏡空懸。
  淚濕枕衾無人見,懷抱琵琶懶弄弦。
  怕的是,相思成空,歎鴛鴦,各一邊。
  夫呀夫!
  你須要放耐煩,莫把愁恨掛心間。
  雖然今日招了案,妻回去求公公,上省與你訴寒冤。
  有一朝,孽消罪盈,苦盡生甜,自然要撥雲見青天,夫妻又團圓。
  蘭珠哭罷,即將所帶鹹菜奉與丈夫,又拿錢一串與夫零用,辭別回家。
  中途有一腰店,父女進去過午。大方割半斤肉,打八兩酒,蘭珠憂氣,未吃一點。大方曰:「可惜好菜,又莫酒了,這才莫趣味。」說了兩句,蘭珠叫他再添四兩。吃了未走一里,大方就立足不穩,其女扶起又走半里,酒瘋已發,倒在地下人事不醒。蘭珠坐地守著,聲聲叫喊,誰知越喊越睡得濃;用手去拉,好似稀泥一般,拉又拉不動。看看天黑,蘭珠心慌,想走又怕,急得眼淚雙流。
  忽來兩個和尚,見田下無人,上前調戲,蘭珠喊罵。二僧商量,用帕勒口,把手反剪,背起就走。這二僧乃是真武廟的,一名通清,一名通靜,其廟距此有十多里路。二僧換背回廟,蘭珠已氣逼將死,即用薑湯灌活,鎖於房中,去辦一飯。把飯辦好,開門去看,蘭珠已解帶縊死矣。二僧大駭,心想此事如何下台?就夜背到後坡土內去埋。正在挖坑,遇二盜過,聽鋤子聲,尋石打去,二僧駭跑而走。盜看是個婦人,衣服還好,想脫下倒也抵些錢。二盜把蘭珠扶起,拍背退煞。那知蘭珠命不該絕,被他把痰拍動。竟自活轉來了,「呀」一聲,二盜駭得飛奔而去。
  蘭珠自知縊死,僧來埋他,不知如何又活?見得微有月光,遂信步而行。走二十餘里天明,訪問家鄉,皆雲不知,問文縣,雲六十多里。心想來了許遠,一人怎能回家,乞食訴苦。遇一人曰:「娘子既然遭難,何不到我家歇宿,明日送你回去。」誰知此人不良。時有陝西客欲娶婦,叫來暗相,說是外甥女,不願遠嫁,「你莫說破,只說送他回家,要五兩銀子。」老陝見人才美麗,值銀又少,也不思利害,一口應允。次日,打轎來接,走了一日,蘭珠想:「五六十里路,怎麼一天不到?」遂問轎夫,都說要明日才得攏。二日又歇,蘭珠知受籠套,追根細問,老陝告知原情。蘭珠大哭不走,老陝拉進轎去,抬起便走。半日忽無哭聲,放轎一看,卻是自縊將死。老陝大驚,心想:「此婦性烈,若到家尋死,豈不要遭命案?」見四下無人,把他拉出,解帶而去。
  蘭珠醒來,依然乞食。又有人曰:「娘子無所依歸,此去二十里有清淨觀,尼姑妙貞欲招一徒,你去相投,他必留住。」蘭珠此時進遲兩難,只得到觀去,對妙貞哭訴苦情。妙貞曰:「既有丈夫,且在觀中戴發修行,倘得夫妻相會,也好團圓。」蘭珠喜允,從此在觀內安身。
  再說王大方半夜酒醒,不見女兒,急忙回家問妻。妻曰:「你一路的人都失了,你在做啥?」大方又到楊家去問,說未回屋,心想:「路上又無親戚,那裡去了?」一路問到文縣,又尋轉來,並無下落。其妻問知是酒醉失去,就大哭起來,拉著大方要女,邊哭邊罵道:
  罵一聲背時災老漢,做的事不怕羞祖先!
  到卡中去把女婿看,就該要父女一路還。
  為甚麼中途把酒濫,把女兒丟在一邊天?
  恨起你吃酒不要臉,見了酒連糟都哈完。
  吃醉了不怕惹人厭,發酒瘋東倒又西偏。
  愛罵人回回挨屎罐,裸連話說得不斷纏。
  滾筋斗一身稀泥爛,毛廁板拿來當床眠。
  到如今女兒不見面,把老娘憂得喊皇天。
  你好好出外去尋轉,有差錯要你把命填!
  可憐他夫婦都落難,你叫我如何不慘然?
  從今後諒想難相見,不知他落在那一邊。
  怕的是親家講皮絆,我看你狗臉有何顏!
  氣不過撞你幾腦鑽,再放屁踢你幾腳尖。
  夫妻吵鬧,不得開交,大方說盡好話,方才息聲。請人遠近去尋,又懸招帖,並無影響。
  再說楊學儒因招審反供,發回本縣,受盡苦刑。回憶從前教書全無學規,不講品行,不知壞了多少子弟,造了多少罪愆,以致帶徒打鴨,爭食惹禍。此話一出,人人恥笑,個個鄙薄,遂令斯文掃地,真名教之罪魁也,還要性命何用?不如受冤而死,免得出外羞了先人。心中越想越愧,越愧越悔,轉想若得出監,誓不教書,立志辦善,將身作勸,以贖前愆罷了。
  至次年三月,縣官任滿,新官接印。這新官姓朱,係進士出身,清廉愛民。學儒遞呈訴冤,朱公看了,調卷與口供細閱,知是受冤。提出細問,食放何處,幾時放的,幾時吃的,幾時起病斃命,學儒一一稟告。朱公點頭曰:「此案我知之矣。」移交接清,已是四月中旬。至十五日,押起學儒親身到館房中細看,見桌下放有石塊墊足,就館歇宿。殺鴨一隻,五味煎好,至二更放於桌上,高照蠟燭,命人暗視。未幾,有大蜈蚣在碗旋嗅,觀者微「唉」一聲,蜈蚣急入石縫而去,以後終無所見。次早稟官,官命敲石,掘出尺長蜈蚣,以鴨喂犬,即死。官回衙以蜈蚣毒斃詳報,叫蕭鳴崗共結完案。又把學儒開釋,謂曰:「爾遭此冤,皆由教學無規,誤人子弟之報。看爾打鴨爭食,成何體統?回家須當改過自新,不可仍蹈前轍。」學儒叩頭下堂,回家問知失妻之由,好不悔恨,從此立心向善,但無執業。
  時有講生,是四川人,乃胡炳奎徒弟,在文縣宣講。學儒即去拜門,學講聖諭,每到台上把案講完,即將自己過錯做成歌詞,說與眾聽:
  今日裡坐講台來把善勸,說的是聖上諭仙佛格言。
  說罷了且講個新鮮證案,你眾人須鑒戒來把善遷。
  論這人家不富也不貧賤,想財利去教書好弄銀錢。
  在館中論學規全無半點,任徒弟去作孽打罵簽翻。
  凡根本與孝悌絲毫不談,只圖他月混月年復一年。
  論胸中他原是學問疏淺,性懶惰氣乖張又不耐煩。
  凡音韻與句讀錯訛扯斷,當點的他不點當圈不圈。
  年小的喈不得一字一根,大徒弟哄著他免得問難。
  時乎而又裝成斯文體面,儼然他是一個飽學生員;
  時乎而與徒弟笑談亂訕,結交些邪朋友打牌吃煙。
  逢朔望習禮儀原是正眷,他不該哄徒弟偷米換錢。
  辦酒菜打平伙自己免算,一堂中好子弟被他壞完。
  因此上造罪多天怒神怨,才使他遭命案身受牽連。
  跪法堂來拷問實在悽慘,用苦打成了招丟入禁監。
  他妻子到監中來把夫看,請父親陪著他一路往還。
  在中途他父親去把酒濫,把女兒失去了不知那邊。
  後遇到好清官明冤斷案,歸家去無妻子痛斷腸肝。
  因此上改惡習立心為善,四鄉中講聖諭教愚化賢。
  你眾人若問他姓名近遠,就是我愚不才一部新傳。
  願眾人須當要以我為鑒,無學問莫教書兔造孽愆。
  使不教不受辱斯文有臉,老天爺定佑你福壽綿綿。
  楊學儒從此在外宣講,將身作勸,十分勇往。講了年餘,一日走到清淨觀,妙貞請講,至晚還有許多婦女要聽夜台,學儒只得去講。卻說蘭珠在此觀內,每日唸經拜佛,無事並不出門。是夜聽說觀內在講聖諭,也來聽講,一眼看見講生是他丈夫,遂到台邊拉著學儒,喊道:「夫呀!你今日也到這裡來了,可憐為妻」說到此句,咽喉氣哽,講不出話。眾人見少尼拉著講生喊夫,一齊大笑,羞得學儒書也講不出了,丑得蘭珠話也說不得了。學儒此時講也不好,不講也不好,半晌問曰:「你是何人?」蘭珠曰:「我是王氏!你就認不得了?」學儒曰:「你是蘭珠妻嗎?」答:「怎麼不是!」於是四目交望,涕淚雙流。眾人曰:「你權且下台,夫妻認過再講罷了。」學儒下台,與妻走到丹房抱頭大哭道:
  妻:一見夫君肝腸斷,心中好似滾油煎。
  夫:只說今生難會面,誰知相逢在此間。
  妻:那日看夫回家轉,走到半路起禍端。
  夫:到底為著那一件?歸家無妻淚漣漣。
  妻:只因我父把酒濫,醉例路旁黑了天。
  夫:天黑就該去打店,慢慢請人背回還。
  妻:來了和尚真大膽,逼住為妻要通姦。
  夫:逼奸就該大聲喊,難道無人來救援?
  妻:勒住妻口背回院,守貞不屈喪黃泉。
  夫:可憐賢妻遭磨難,既死緣何在世間?
  妻:想對閻君把冤喊,遇盜拍背魂又還。
  夫:還瑰又在何處站?兩年尋找費盤纏。
  妻:妻蒙恩師留此院,夫君如何出禁監?
  夫:夫解上省反了案,新官接任雪寒冤。
  妻:四喜為甚把命短,歸根結底是何緣?
  夫:肉放桌上蜈蚣舔,偷嘴之人命不豎。
  妻:夫負寒冤妻遭難,說來實在痛心肝!
  夫:且喜皇天今開眼,琴瑟乍斷又續弦。
  妻:從今後,心放寬,
  夫:歸家去,慶團圓!
  妻:華堂準備合歡宴,
  夫:看他日瓜瓞綿綿。
  夫妻訴罷,學儒收淚上台,把書講完,又將他貪財遭冤、為善得妻之故說了一遍。次日請轎,拜謝妙貞,送妻回家。如柏問知原由,心中甚喜,益信善之可為。想家中餘錢已為此案用盡,算來孽錢仍歸孽路,積來何用?從此破錢辦善,家中比前更加順遂。十年之外,新添一鄉,學儒宣講益力。後拿銀子二錠去謝妙貞,妙貞不受,強之再三乃留,為大士穿金。蘭珠自從回家,孝親敬夫,常遵大戒,並無倦容。目今已有二子,極其聰明,尚在讀書,將來功名不可限量。只有王大方好酒,不改脾性,後因酒醉跌河而死。蕭鳴崗自子死後,朝夕憂氣,後成噎食病,活活餓死。家族恨他為富不仁,都來相欺,妻亦憂死,家業被族人瓜分。朱大老爺善政素著,任滿升涼州府正堂。真武廟二僧貪淫好色,在外胡行,通清被強(人)打死,通靜夜宿人家,被本夫砍了雙人頭。
  從這案看來,世間惟酒色財氣,能利人亦能害人。把四關看得透,凡事節之以禮,則能利人;若為四關所迷,把他太看重了,則能害人。你看楊如柏、蕭鳴崗都愛貪財,一以假善取利,墮子遭冤;一以造還魂紙,絕嗣餓死。楊學儒、蕭四喜脾氣不好,一以橫暴慢師,幼小殤亡;一以性情乖張,誤人子弟,遂致遭冤受苦。幸能悔過向善,才得清官昭冤雪恨,卒使夫妻團圓。王大方、蕭沈氏俱好濫酒,一為酒醉失女,後來墮河;一因姑息害兒,後來憂死。二僧貪色胡行,不守清規,皆死於非命。王蘭珠雖然落難,卻受夫、父之害,幸能守貞不屈,視如死歸,所以死中得活,夫妻重逢,後享福壽。吾願有志改過者,當要把四關看破,勿為酒色財氣所累,自然福壽駢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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