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新郎

  一放生,一傷生,兩般功過造來深,恩仇報得清。福也臨,禍也臨,癡兒轉慧富轉貧,憂喜兩驚人。
  福建離城十里,有一羅雲開,家富,其祖好善樂施,至雲開時,每歲要收千金之租,遂習於奢侈,好客飲酒,打槍射獵。家中養鷹蓄犬,常請多人持槍步於林崗,不分四季。他妻馮氏,亦大家人女,幼少教訓,好款玩蘇,不惟不知勸止,反說野味好吃,教夫多打些回來。
  雲開有個老庚,姓劉名鶴齡,係湖北人,其祖好善,兼之戒殺放生,四方功果常來募化,遠近孤貧無不週濟。晚年家中緊促,賣業一半應酬善事。至鶴齡之父,生活無計,才將產業當盡,得銀二百,攜鶴齡往福建貿易,利息頗好,於是就在福建開鋪,做屯莊生意。此時鶴齡年已十二,讀書慧敏,過目不忘,又極好學,開講作文即有理路。其父見子有造,次年送進書院,即與羅雲開同窗,問及年紀,就打個老庚。
  這雲開懶惰無比,更兼文理不通,每課俱請鶴齡代作,因此情好甚密。老師見鶴齡之文秀麗中有富厚氣象,知是大器,常對岳父賀淨軒誇獎鶴齡,決其必貴。淨軒遂請他為媒,將么女許與鶴齡。過後兩列前茅。其父忽病,數日歸陰。鶴齡不勝哀痛,追修祭葬,事事盡禮。從此守制讀書,將鋪頂與別人。怎奈鶴齡只會作詩文,不會理家政,到服守滿時,錢已吃盡了。幸得學中朋友與他圖個蒙館,鶴齡盡心教訓學門,到還旺相。
  一日,到羅家去耍,正值獵歸,獲著禽獸無數,席上盡是獐雞兔鹿。鶴齡見他傷生太多,就席勸曰:「庚兄若大的家,還少啥吃嗎?何必傷生打獵,折壽算、損陰騭?竊為庚兄不取。」雲開曰:「古來天子亦有巡狩,聖人不免釣射,這打槍步獵,原是遊玩鬱悶所應為者,何以要折壽算、損陰騭咧?」鶴齡曰:「天子巡狩,無非借此以觀風俗,視民情,並不是有心為之;聖人釣射,原為祭招而設,亦無成心。豈似庚兄鷹犬並放,槍炮齊鳴,山中鳥獸尚有遺類乎?弟有幾句俚言,望兄靜聽:
  今日裡與兄把酒飲,聽小弟說些《陰騭文》。
  想上年同窗讀孔聖,我二人情好如弟兄。
  兄丟書回家習酬應,過此後兄富弟越貧。
  既富矣當要培根本,作善事種福廣修因。
  切不可傷生害物命,體上天一片仁愛心。
  物與人性情原相近,凡貪生怕死一般情。
  有牛兒救母含刀急,二一世為官做大人。
  有一人打搶成了癮,家庭中養犬數十根。
  買鬼臉三孫多喜幸,戴頭上犬咬竟歸陰。
  看起來凡事有報應,人何苦貪口害牲禽。
  傷生器惟有槍最狠,火一紅於即到他身。
  倘未中上有鷹在等,往下看又有犬跟尋。
  諸禽獸無處來逃奔。弄得他死也不甘心。
  又兼之不把時節論,春分候依然山中行。
  鳥孵雛獸已成胎孕,傷一命就把數命傾。
  一年中傷了多少命,未必然全無罪一分。
  只等你時衰運不正,它方才來找對頭人。
  想庚兄為人多聰敏,讀詩書博古又通今。
  也知道作惡有報應,須當要急早改性情。
  戒打槍放鷹還山嶺,除惡念廣把善事行。
  老天爺自然多庇廕,保佑你貴子換門庭。」
  雲開聽得也不做聲,另講他事,以亂其言,鶴齡無興而歸。
  後過北嶺,正逢雲開帶些人放鷹逐犬,一見鶴齡即來歎敘。鶴齡見打得一隻黑狐眼淚雙流,似有求救之意。鶴齡惻然不忍,向雲開說道:「我去歲得病,許了一個放生願,庚兄何不將狐送我還願?」雲開曰:「庚兄說得那們便宜,我費了一天人工氣力,爬山越嶺『所為何事?怎麼說就送你還願哦!」鶴齡曰:「既然如此,小弟出錢與兄相勻。」雲開曰:「狐乃難得之物,五百年方黑,又五百年才白;白者價值百金,黑者值五十金。庚兄還願可另買別物。」鶴齡曰:「我見此狐流淚,故而相買。我出銀二十兩,求庚兄賣半送半,以作功德。」雲開不肯,鶴齡再三懇求,雲開無奈,只得將狐與他。鶴齡背回,用金槍藥敷傷,三日才愈,背至南山釋放,即收束金二十兩,命火房送去。雲開意欲不收,他妻說道:「這樣假斯文愛做酸事!把銀收下,使他失悔,免得再做酸事!」雲開聞狐放在南山,帶人即去尋捕,至暮打得一隻九尾蒼狐,大喜回家不題。
  且說劉鶴齡年登二十,即請老師送期完婚。賀淨軒素知女婿家貧少親,嫁奩打發紋銀二百。賀氏過門,勸夫讀書,鶴齡曰:「我家原在湖北,貿易在此,我又不善生意,不如回至原郡,將田產贖取,賢妻理料家務,我才好安心讀書。」賀氏應允,遂辭淨軒諸友,回湖北而去。
  再說羅雲開膝下無子,每每求神許願,不知反己回心,三十餘歲方生一子,取名愛兒,到還聰敏,從小便與汪大立開親。這大立原是貿易落業,家雖富足,不喜讀書,只重財利,不整家規。其女庚英,為人端莊秀麗。是年雲開擇期與子完配,迎賓治酌。那知其地極愛鬧房,至晚,一些少年子弟送新郎進房,即在房中男女混雜,笑謔戲舞,食茶飲酒,三更方出;穴窺暗視,等至新郎新婦上床方散。次日早膳,不見新郎,問新婦說不知何時出房,即命人內外找尋,並無影響。雲開夫婦氣得捶胸頓足,喊天痛哭道:
  夫:這一陣氣得人珠淚長淌,從未見這奇事失了新郎!
  妻:問新人也不知夫向何往,莫不是膠開奈怕見婆娘?
  夫:未必然洞房中出了魍魎,把我兒拐起去另配鴛鴦?
  妻:未必然看喜期未曾妥當,犯卻了孤鸞星弔客空房?
  夫:莫非是在前生未放兒帳,才使我接媳婦失卻兒郎?
  妻:莫非是在今生多把德喪,才使我一個進一個出房?
  夫:這事兒真古怪令人難想,想不開我只得口喊上蒼。
  妻:真正是稀奇事無影無響,好叫我望穿眼哭斷肝腸!
  夫:可憐我費盡心將兒撫養,懷中抱背上背當作明璫。
  妻:可憐我待嬌兒如珠在掌,體饑寒問疾痛辛苦備嘗。
  夫:捨不得我的兒有志有量,會讀書會寫字會做文章。
  妻:捨不得我的兒能說會講,客顏秀氣象和聰敏在行。
  夫:這都是黑天冤平空起浪,似雞母抱鴨兒空苦一場。
  妻:這都是命運乖禍從天降,似蜂兒釀蜜於枉費心腸。
  夫:是這樣無形影定有冤枉,怕的是有奸人做了過場。
  妻:還須要到城中申詞告狀。將此事問大爺自有主張。
  雲開夫妻哭得目腫聲嘶。親族勸曰:「你兒不見,徒哭無益,不如稟官,看是如何。」
  雲開進城喊冤,官看呈詞,即時坐堂,問曰:「你兒正值新婚,豈有出外之理?其中定有緣故。汝可從直說來。」雲開曰:「民至中年方得一子,前日完婚之夜,夫妻歡喜上床,次早就不見了,四處找尋,並無蹤跡,望大老爺詳情!」官曰:「諒爾不知其故,問過新人方知。」即出簽將庚英叫來,官問曰:「爾夫半夜三更為何出外,你該知道呀?你可從實說來。」庚英叩頭,稟道:
  大老爺在上容稟告,聽小女從頭說根苗。
  自幼年二家結姻好,到今歲於歸渡鵲橋。
  花燭夜賓客無大小,在房中鬧得不開交。
  「在房中鬧些甚麼咧?」
  他要奴提壺把酒倒,裝土地送子把頭包。
  說的說躍的又在躍,見醜態令人氣爆腰。
  直鬧到三更才去了,奴的夫關門解衣袍。
  到次日不見夫客貌,也不知為甚把奴拋。
  二公婆命人去尋找,兩三日不見淚嚎啕。
  因此上進城把狀告,望青天設法續鸞膠。
  「你夫妻同床共被,難道幾時走了的你都不知嗎?其中是有緣故。」
  大老爺呀!皆因是出閣未睡覺,上床去一夢甚堅牢。
  醒來時門開天已曉,就不見奴夫在那遭。
  大老爺呀!婦人家終身把夫靠,並無有別故犯蹊蹺。
  恨無情寶劍從空掉,斬斷我琴瑟不和調。
  望青天施恩把德造,放小女回家奉年高。
  官在前疑是婦人謀害,今見庚英相貌端莊,言詞溫婉,不似謀夫之人,況所言句句是理,無縫可插。官沉悶半晌,問曰:「當夜鬧房是那些人?」庚英曰:「小女初來,認識不得。」官點頭道:「你可回家,不宜在外拋頭露面,本縣喚你方可進城。」又問雲開曰:「是那些人鬧房?」雲開說了十幾個。官即出喚票將人喚齊,啟眼一看,盡是富家子弟,正中心懷,即罵曰:「爾等既是羅雲開的親友,就該要守規矩,為啥去鬧房?以致新郎不見,皆爾等之過!」眾人曰:「送新郎鬧房,原是鄉間美事,相沿已久,並非一人所興。嘗聞鬧房乃是恭賀,使夫婦多生貴子,何以有過咧?」官曰:「爾等胡說!自古鬧房乃是蠻夷之俗,為其地多陰瘴,故新人進房使人喧鬧,以陽氣壓其陰氣耳。爾等生居中國,亦行蠻夷之俗乎?況且鬧房雖屬小事,而謀害混奸,往往以鬧房釀成人命,豈得無過嗎?今又因鬧房而失卻新郎,其中弊病定是爾等所為,有啥說的?左右與爺各掌嘴八十!」眾人曰:「民等實不知情!大老爺還要原諒!」官大怒,命拿卡牌收卡。眾人哭哭啼啼,稱冤叫枉。官又叫鎖起押店,兩差押一個,吩咐曰:「爾等好不知事!本縣為這案子費盡心血,就吃兩斤人參也補不起!爾等若是不招,休想回家,定要將來收卡咧!」可憐眾人在店,又用銀錢,又受差人惡氣,好不失悔,只得去請訟師,懇求撥解。訟師曰:「聽官說的口氣是想財喜,你們逗銀一千,我包你們無事。」眾人不得已,各出銀六十餘兩,共成一千,令訟師前去關說。訟師下二百,打八百兩的銀票子進衙去。
  官吩咐請保,又查知訟師□了二百,次日將眾人喚至二堂。官曰:「你們這張保狀是何人做的?」答曰:「代書做的。」官搖頭道:「不是,不是,你們若不實說,本縣決不輕宥!」眾人只得將某訟師所作說出。官即命人傳進,問道:「這張詞狀是你做的?做得好,真不愧訟師!本縣在此為官,有了爾等,凡事要多費兩分心。若有差遲,就被爾等壞了兩分,這還了得!左右拿卡牌來收卡!」又叫把眾人帶下去。
  過了幾日,並無影響,眾人無奈,又逗銀二百打票進去。官即喚眾人上堂,又將訟師提出。官曰:「此事把你苦了,本縣賞銀二百,你收了嚒?」答曰:「已經收了。謝大老爺的恩!」官曰:「以後好好辦事,倘有差錯,定要辦你!」又吩咐眾人曰:「你們須要循規蹈矩,不可再去鬧房。」隨與訟師一併開釋,出張長牌,命差四處查問。雲開只得回家,朝夕歎氣而已。
  再說汪大立有一干兒,姓胡名德修,為人輕浮,言語狂妄,家富親亡,無人管束,遂習於嫖假;見有美色,必設法穿透,破錢買奸。取妻鄧氏,面麻足大,他心不喜,百般嫌賤。自幼拜與汪大立,年節來往,見乾妹生得體面,心中十分愛慕,調以眉目打動。這庚英端莊,所以不能遂願。及至出閣,德修心懷戀戀。他與羅雲開亦有瓜葛,也去吃酒,看見新郎新婦好似一對天仙,想起自己妻子好像一個精怪,越加惱恨,一心想要回家另娶。及聞新郎不見,大喜,以為有緣,後聞官差人尋了數月莫得動靜,遂托友對大立說,欲娶乾妹為妻。大立曰:「這是啥話!他現有妻,娶得我女安置何地?」其友曰:「他妻已得病了,諒必不久人世。」大立曰:「就是死後來講,也不為遲。」其友回復,德修心生一計,假說雞跌在井,命妻去窺,隨手推下井去;托言妻不見了,命人尋到井中撈出屍來,放信娘家。娘家不依,來些人每日吵鬧,德修破錢安頓,又做七天道場,才把事了。於是親去對汪大立說道:「義兒不幸妻子身亡,家中無人經理,乾妹既無丈夫,不如嫁與義兒,豈不是親上加親了?」大立曰:「好倒卻好,但你乾妹嫁到羅家,是羅家的人,嫁與不嫁,要他作主。」德修曰:「乾妹嫁去便失丈夫,未得三朝,怎麼是他家的人咧?只要乾父應允,羅家有啥說的!」
  大立請媒去對羅雲開說,要將女兒另嫁。雲開曰:「親家好不知理!我兒生死不知,怎能改嫁?就是死了,等三五年嫁也未遲!」媒人回復,大立尚無話說,怎奈胡德修想乾妹的心切,即刁大立曰:「樹倒鳥飛,夫死再嫁,理之常也。若等三五年,豈不誤了青春?又況義兒家下無人,焉能久待?此事還要乾父親自去說,將婦人靠夫、無夫必嫁之』理對他說明,自然應允。」大立一來看上乾兒家業,二來愛惜女兒,遂到羅家親身去說。雲開大怒,曰:「親家說話全不思想!我中年方得一子,只望老來有靠,誰知不見了!縱是無兒,我也要他撫子守節,侍奉甘旨,豈有使她再嫁之理?萬一媳不肯留,也要三五幾年。親家偌大年紀,怎不懂事?若是再說,定要傷臉!」罵得大立低著頭無言可答,忿怒而歸,埋怨胡德修曰:「我原不去,也是你多嘴,使我傷臉受氣!」德修曰:「這樣可惡,你就不嫁也罷,怎麼還要惡罵?是這樣未必乾父就算了罷?」大立曰:「依你又怎麼樣咧?」德修曰:「依我要告他一狀,說他留媳不嫁,顛倒倫常,他就不得守。」大立曰:「無有憑據,如何告得?」德修曰:「如今的事,黑心進得衙門。我總說他累次調戲,若不改嫁,性命難保,懇求改嫁全節。」大立曰:「誰人作證?」答曰:「我願作證!只說某日命乾兒看女,正逢雲開無禮調媳之事,到上堂時,乾兒自有話說。」大立意欲報仇,遂聽德修之言,進城便把雲開告了。
  此時正逢新官上任,此官乃是初任,不熟民情,又多任性,輕於用刑。看了呈詞,又調前卷一看,把案批准,將兩造人證喚齊。先問汪大立曰:「汝告羅雲開亂倫,有何為憑?此事豈可輕告嗎?」大立曰:「他屢次出言不遜,故欲將女另嫁,保全節操。誰知他奸心不允,望大老爺作主,打救小女性命。」官曰:「他出言不遜,你又怎麼知道咧?」答曰:「先聞小女所言,後命義子胡德修去看小女,正逢雲開調媳。大老爺不信,問胡德修便知。」官命下去,調羅雲開問曰:「汝也是世家子弟,為何不知禮義,作此亂倫之事?」雲開泣訴曰:「民家不幸,接媳之夜失了兒子,命人訪尋無影,方才半年,汪親家便要將女另嫁,民教他再候兩年,他就誣民亂倫。望大老爺詳情!」官曰:「既接媳婦,如何又將兒子失了?」雲開將失子情由稟明。官又將前案口供細看,說道:「既是新婚,焉有無故失去之理?此事定有冤枉。」即叫大立上堂,問曰:「你婿生死未料,為何就要另嫁?羅雲開留媳待子,也是好意,你就告他亂倫,可知誣告之罪麼?」大立曰:「他調媳是實,大老爺問胡德修便知虛實。」雲開曰:「他義子惟接媳之日來到民家,平日並未來過。」
  官即叫胡德修上堂,見他穿戴華美,行路輕浮,心想:「此案我明白了,還在那裡去找新郎!」遂問汪大立曰:「你有兒否?」答曰:「有。」官曰:「有兒何以使義子看女咧?」大立曰:「民民民兒子有事,不得空去。」官曰:「有啥事咧?」大立曰:「是是是感了風寒,要吃藥。」官笑曰:「是哦,本縣明白。你女如今嫁與誰人咧?」大立半晌不答。官曰:「只管說來,本縣與你作主,當堂完配。」大立曰:「嫁與胡德修。」官曰:「既是嫁與義子,就遲兩年也是無妨的,何必申詞告狀?」大立曰:「因他妻死,內助無人,屢次來說,故而相許。」官又問胡德修曰:「你欲娶妻,為何要娶女親咧?」答曰:「因乾妹賢淑能幹,故欲娶他,望大老爺成全。」官拍案罵曰:「該死狗奴!妾當干證,誣人亂倫。此案明明是你與乾妹通姦,同謀害夫,隨至羅家乘夜將屍隱匿,好作長久夫妻!也是冤魂不散,使你告在本縣台前,自吐隱情。如今好好從實招來,免得本縣動刑!」胡德修聽得此言,好似半空中打個霹雷,驚得魂不附體,說道:「大老爺冤枉了!
  大老爺坐法堂高懸明鏡,切不可將大帽拿來搪人。
  民也曾讀過了幾年孔聖,雖未能登金榜略知重輕。
  古今來犯淫惡多少報應,一喪德二短壽三壞品行。
  民一見犯淫輩十分惱恨,焉能夠自作孽去壞良心?
  因乾妹花燭夜丈夫命盡,乾父母願將女許我為婚。」
  「狗奴!既知他丈夫命盡,是如何死的?屍在何處?好好招來,講!」
  呀,大老爺呀!
  這是我自揣摩暗地思付,並不是知他的存亡死生。
  「方才說是命盡,就不曉得了?不怕你辯,總是不免的。」
  呀,大老爺呀!
  民想他當新婚喜之不盡,那有個反逃走久不回程?
  諒必然是妖狐攝去藏隱,盜元陽竭精髓焉有命存!
  想此情錯言了一個命盡,大老爺又何必認之為真?
  「這是冤枉不曾?命你說出實情還要強辯咧。左右與爺重責八十!」
  呀,大老爺呀!
  為甚麼將命案糊塗亂審,平白地捕風影誣我姦情?
  「既無姦情,如何妾當干證,告人亂倫咧?」
  這本是乾父母憐女心甚,要改嫁羅親翁不准出門。
  因此上在大堂申詞具稟,一概是乾父做我不知情。
  「狗奴!明明是你通姦同謀,害夫圖娶,還要辯嗎?左右與爺夾起!」
  這一陣夾得我筋骨碎損,週身上汗如水屎尿齊傾。
  不招供受非刑就要過命,勉強招又恐怕頭斬屍分。
  其妻冤魂附耳言曰:「快招,招了就無事了。」胡曰:「怎麼招法?」妻曰:「你說將妻謀死,去娶乾妹。」胡曰:「招不得嗎。」妻曰:「招得招得,免受非刑。」胡曰:「招得?我就招!
  呀,大老爺呀!
  這幾年民做事有些相混,把妻命來謀死好娶新人。」
  「狗奴!將妻謀死,又是罪上加罪了,到底如何謀死的咧?」
  乾妹夫尋三月都無形影,我去逗乾父母願結朱陳。
  他說我有前妻難以從命,才將我好妻子送入幽冥。
  「你又那們謀法咧?」
  叫我妻去尋雞掀他下井,過幾日來說親乾父應承。
  「膽大狗奴!既無姦情,如何又謀死妻命咧?還要烈嘴,不催刑你是不肯招的,左右與我催刑!」
  呀,大老爺呀!
  這是民一時措害妻性命,說因奸謀新郎死不閉睛。
  「狗奴!還要犟嘴!左右與爺急施能刑!」
  大老爺呀!
  取此刑民情願一死填命!
  「有招無招!」
  未謀害你教我從何招承?
  「本縣的王法森嚴,那怕你的嘴烈!左右快快催刑!」
  這一陣夾得我魂飛魄盡,已經在閻王殿走了一程。
  未必然是前生喪了德行?都是我愛嫖假報應臨身。
  罷罷罷倒不如一筆招認,通姦情謀性命一概是真。
  「屍身放在何處?」
  「放在那,那,那」
  「到底放在何處?」
  大老爺呀!
  那一夜背屍首回家安頓,砍爛了煮成湯去喂豬牲。
  「肉餵了豬,總還有些骨頭!」
  大老爺呀!
  將骨骸燒成灰拿去對糞,我只想是神仙也不知音。
  望太爺發慈悲施番惻隱,須念民是初犯筆下超生。
  招畢,畫供,收進卡內。又罵汪大立曰:「爾養女不教,致壞閨門,做出謀逆之事,又聽奸人之言,以亂倫大案誣告親戚,本縣定要照律詳辦!」大立曰:「大老爺!此是冤枉,並無姦淫謀害之事!」官曰:「爾這老狗!還要犟嘴嗎?左右掌嘴,押在店房,候訊明發落!」即出簽喚庚英上堂,不准父女相會。
  可憐皮英女兒影響不知,聞說官喚,即刻收拾,穿兩件上色衣服,來至公堂。官見他顏容美麗,穿戴妖燒,愈疑謀害是實,即問曰:「爾這賤人!為甚不惜廉恥,貪淫謀夫?今見本縣還不招嗎?」庚英聽得,渾身打戰,眼淚雙流,正是:
  指鹿為馬成冤獄,無中生有定罪名。
  壇內栽花多曲死,活人抬在死人坑。
  訴道:
  聽一言珠淚雙雙滾,大老爺聽奴表冤情。
  自幼兒蒙親苦教訓,也知道廉恥與堅貞。
  「既知廉恥,堅貞不嫁,與胡德修通姦,定計謀夫,這又是何情弊咧?」
  呀,大老爺呀!
  皆因奴前生罪孽甚,致今世出嫁禍臨身。
  花燭夜奴夫忽藏隱,苦小女出入在公庭。
  說因奸謀害丈夫命,大老爺到底有何憑?
  「胡德修謀娶,枉告羅雲開,本縣察實前情,已認謀夫圖娶,這就是憑據!本縣好言問你是不招的,左右掌嘴四十!」
  這一陣滿口鮮血噴,四十掌打落我牙門。
  大老爺全不揣情景,初進門怎能害夫君!
  「你與胡德修通姦同謀,害夫圖娶,本縣已知清楚,還要強辯?好張烈嘴!左右拿拶子來,將賤婦十指拶起!」
  受拶刑痛得要過命,好一似萬箭來穿心。
  「有招無招?」
  小女子行端品又正,要招供除非見閻君!
  「膽大淫婦!真正嘴烈!左右快拿竹籤來,把十指釘起!」
  十指上都用竹籤釘,痛得我死去又還瑰。
  女子家名節當要緊,招謀夫失節落罵名。
  「胡德修已認,你又何必強辯怎的?」
  呀,大老爺呀!
  恨只恨爹爹多糊混,收義子來往到家庭。
  到而今亂招壞閨閫,奴渾身有口說不清。
  想不招乾兄已招認,莫奈何喊天放悲聲。
  招人命奴都不怨恨,說姦淫死也不閉睛!
  不得已勉強來招認,
  大老爺呀!通姦事同諜鼎是真。
  「你又那們將他治死的咧?」
  「用用用」
  「用甚麼咧?講!」
  用毒藥娘家早安頓,合歡時兌酒與夫吞。
  到半夜藥發廢了命,引乾兄背屍往外行。
  這便是小女實言稟,大老爺施恩快鬆刑。
  招畢,官命鬆刑,丟在女監。又提汪大立罵曰:「此案皆是老狗姑息養奸,釀成逆倫之案,又誣告羅雲開顛倒倫常,可知罪麼?」答:「知罪,望大老爺施恩!」官曰:「願打,願罰咧?」答:「願罰。」官曰:「罰銀二百兩,施在養濟院。」答:「遵斷。」官傳養濟院首事,叫大立寫帳,限期繳齊,釋放回家不題。
  再說官將汪庚英、胡德修二人解上按察衙門,二人反供,發回本縣,受盡苦刑。上司又委能員勘問,亦照原供詳稟。二人監禁兩年,忽有新府官接印,聞失新郎一案,即調卷細看,請於上司,願親自勘審。
  各位,你說這新府官是誰?原來就是劉鶴齡。自上年回至原郡,將田地取回耕種,命妻經理,自己發憤讀書。這賀氏持家有法,慇懃儉約,漸致豐盈。鶴齡讀了三年,功名利達,聯科中兩榜進士,分發福建南靖縣正堂。膝下一子,取名珠兒,生來愚魯,又極癡呆,長成十七八歲,連吃飯都不知飽,衣裳也不能穿。鶴齡夫婦時常憂悶,想要再生一兒,誰知胎胎是女,夫妻只得求神,立願作善,挽回天意。於是誓做清官,凡一切興利除弊、息訟愛民之事,無不勇力為之。
  一日,門上來報,說衙外有一貧婆,帶一女子,要見老爺、夫人。鶴齡說:「傳他進來。」貧婆進衙,叩頭見禮。鶴齡命坐,視貧婆蒼顏素服,所帶女子十分絕色。鶴齡不覺起敬,命左右獻茶,問老姆姓名,求見何事。老姆曰:「老身姓毛,膝下無子,只生此女,小名綠波。原本山西人氏,與丈夫貿易來至貴邑,不幸丈夫身故,丟下母女無所依靠。如今小女年已及笄,聞公子尚未受室,不揣微末,欲以小女許配公子,但恨無媒,羞自薦耳。」鶴齡半晌答曰:「好倒卻好,但我們官宦結親,須要三媒六證,受聘納采,方才合禮。若此草率,豈不令人恥笑?」老姆曰:「老身到此並無相識,何處尋媒?所居不過一舟,何地受聘?只要老爺應允,即將小女留在衙中,老身自去。」夫人與鶴齡丟個臉色,背地說道:「我觀此女容顏雅秀,舉止端莊,就是官家巨室也難找尋,不如應允,了我們平生之願。」鶴齡對老姆曰:「本縣應允倒也不妨,但是小兒癡蠢,日後莫要嫌怨。」老姆曰:「我們貧家女得從老爺,有穿有吃足矣,還講什麼聰明子弟。」說罷告辭。鶴齡留他在衙同住,老姆曰:「老身事忙,要回原郡經理家政。」鶴齡又留他待兒婚配後才去,老姆曰:「老爺擇期,到那時老身再來。」說罷飄然竟去,臨期亦不見來。
  諸親友聞婚貧家,人人鄙笑,及至花燭,見女美麗,俱說是天仙下界矣。鶴齡夫婦心中岌岌,深恐嫌子癡呆,那知綠波不惟不嫌,反覺十分和睦,但嬉戲無節,每日與公子帶小婢作頑戲耍,為孩童之事。鶴齡夫婦以子癡愚,不忍責媳。一日正在踢球,劉公忽從那裡過去,綠波用力一踢,那球落在劉公頭上;綠波與婢早已藏避,公子猶踴躍爭球,將劉公撞個坐鬥。劉公大怒,將子罰跪責打。綠波忙出與公公陪罪認錯,攜公子進房與他將淚拭乾,取些樂器在房吹彈,日以為常。
  夫人見媳游嬉太甚,恐失官體,輕言說道:「媳婦兒呀,我們做官的人體面為重,就是戲耍也要雅靜,莫作孩子之事,別人見了定要恥笑於你。」綠波曰:「你生那宗兒,我才做那宗事,不然,教他讀書不識黑,教他寫字一堆墨,拿百銅錢教他數,一五一十不曉得。除了那些事,教他做啥子咧?」夫人曰:「你這妹崽,好張烈嘴,敢嫌我的兒蠢嗎?」綠波曰:「若要我不嫌賤,除非另換心肝。一身醜態變鮮妍,癡呆轉為俊漢。」夫人大怒,伸手去打,綠波閉門,隨夫人怒罵,並不做聲。黃昏時,綠波洗澡,公子見了也要洗澡。綠波叫丫環多多燒水,抬個小黃桶傾水半桶,扶公子去洗。公子喊:「熱悶得很,我要出來!」綠波不聽,隨拿被絮蓋著桶口。初尚聽得水響,過後並無動靜,揭絮一看,才是死了。綠波也不驚慌,與丫環抬出,將水拭乾,抬睡床上。丫環嚇得條條大戰,想道:「此事如何了得!夫人知道,豈不歸罪於我嗎?」又見身已硬了,只得暗告夫人。夫人聞兒死了,放聲大哭,急忙去看,眼口緊閉,睡在床上,毫無氣息,喊道:「兒呀!你當真死了嗎?膽大賤婦!做出這樣傷天害理之事,叫為娘身靠何人?」正是:只說接媳把兒伴,誰知有媳失了兒。於是邊哭邊罵道:
  嬌兒死不由娘痛斷肝膽,罵一聲狗賤婦心如箭穿。
  我的兒雖是個癡愚蠢漢,也是我劉門中後代香煙。
  就該要憐念他時常照看,為甚麼活生生把命摧殘?
  不念我年半百無有生產,也當念兒的父在做清官。
  只說你人聰敏容顏體面,我夫妻當作了珠寶相看。
  誰知你才是個滅門禍犯,似馬屎皮上光內裡兇殘!
  嫌我兒要改嫁就該明談,為甚麼起毒心滅理傷天?
  可憐我帶嬌兒千磨萬難,體饑寒問疾病保抱周旋。
  一尺五養到今二十已滿,才與兒接媳婦花燭合歡。
  那知道兒為媳反把命短,都是娘過愛惜未曾防奸。
  呀!兒呀!
  你先前尚在把為娘叫喊,為甚麼過一刻就不能言?
  硬梆梆睡床上緊閉雙眼,兒未必就死得這樣心甘。
  狗賤婦做些事理該天譴,就把你凌遲剮難盡罪愆!
  「婆婆不必怒罵,這樣癡呆子拿來做啥?不如死了,另換一個好的。」
  狗賤婦敢惡言把娘哄騙,氣得我年邁人口吐青煙!
  叫丫鬟快與我拿刀來砍,剖她做千萬片把兒命填!
  正在吵鬧,公子忽然歎氣一聲。
  猛然間見我兒還魂又轉,不由娘喜欣欣眉毛笑彎。
  問我兒適才間到了那殿,且把你還魂事細對娘言。
  「你兒此時心中爽快,回想前事猶如隔世,不知是啥子緣故?」
  我的兒忽然間言語精幹,莫不是遇神靈改換心肝?
  「兒也未有遇神,適才見一老姆,授兒紅丸一粒,吃下吐痰不止,吐出一身冷汗,但(覺)著精神爽快。媽呀,你兒到如今心內開竅,不像從前了。」
  兒果然不癡呆心中明顯,來來來隨為娘去把父參。
  夫人帶去見劉公,告以還魂不呆之故。劉公百問百答,喜之不盡;心中一想,謂夫人曰:「我想媳婦有此奇異,來歷又不明白,他母久又不來,莫非是仙姬下凡?你看他治死回生,轉癡為慧,借遊戲而掩跡,假抵觸以藏形,是豈人之所能乎?」夫人問綠波曰:「媳婦兒,你到底是個啥人?何不對我實言,免得為娘疑惑。」綠波曰:「兒是山西人,貧家之女,前已說過,何必再說。」夫人曰:「我看你生死癡慧如在掌握,若非仙女,人豈能乎?」綠波笑曰:「媽啥,既為仙女,焉能下配凡人?這是爹媽祖德深厚,心性慈良,況又為官清廉,所以遇著神仙,將你兒點化的。媳婦有何能處?爹媽切勿錯疑。」夫人狐疑不定,從此更加愛惜綠波;夫婦亦更和睦,戲耍諸事,自此不復作矣。
  再說劉公為官清廉,慈愛百姓,戴若父母。上司聞之,將他提升福建福州府正堂。來至福州尚未上任,先問賀淨軒夫婦,聞已死了,夫人不勝痛哭,暗往祭奠。又聞羅雲開接媳失子,心想:「雲開與我同庚,我如今為官,癡兒轉慧,他如今家緊,失子陷媳,我二人庚同福不同,是啥緣故?」因之感歎不已。即命縣官把案卷口供送來,看罷心想:「此案全無實據,謀殺無憑,屍首無影,定有冤枉。」遂請於上司提案復訊,上司批准。
  劉公將人犯提至,審問一番,概是原供。劉公曰:「爾等有冤只管訴來,本府與你分解。」汪庚英、胡德修同稱前官苦打成招,上司不能辨冤,發回本縣,受盡苦刑,九死一生,不敢反供;今遇大人,實剖心肝,望其昭雪。二人各訴情由。劉公猜詳不透,姑將二犯寄監,心想:「若是謀害,又無是理;不是謀害,又有是情。若是失去,如何久無影響?若是死了,怎麼又無人知?這樣無頭無緒,教我如何審法?況又是我請來復訊的,若不問明,如何回復?」想了三日,無計可施,十分憂悶。
  那日綠波與公子前去問安,見公公愁容不展,綠波曰:「公公為著何事如此憂愁?」劉公告以失新郎之故,審問不明。綠波笑曰:「若是媳婦,一問就明白了。」劉公怒曰:「只有你女兒家不知事務!說得容易喲,況此案一無情形,二無實據,三無下落,四無影響,如何不難?」綠波曰:「媳若做官,定將此案問明。」劉公忽想起癡兒轉慧之情,因回嗅作喜曰:「你既有才,我即把人犯叫進內衙,你去審訊。」綠波曰:「此案何須審訊,總要新郎出來方能了結。」劉公曰:「這新郎不知存亡去向,如何得出來?」綠波曰:「媳曾學得文王課,極其靈驗,一占便知。」
  劉公即命人到賣卜攤借一龜,先擺起香案,卜了一卦,乃是離卦變為遁封。綠波假意揣了一會,寫下四句斷詞,獻與劉公。劉公一看,上寫道:
  花燭輝煌夜不眠,一夜風馳玉門關。
  傷生已極冤冤報,奈有祖德把命延。
  劉公看罷,說道:「依此說來,新郎尚在,未必走到玉門關去了?」綠波曰:「此卦乃是冤冤相報,妖狐攝隱之象。命差帶一能識新郎之人,往玉門關去找,自然可得。」劉公曰:「不錯,想我庚兄先年打得一狐,我已買來放了,後又打得一隻。以此看來,定是那狐作怪。」即叫羅雲開上堂,告以情由。雲開此時才知府官即是庚兄,復又見禮謝恩。命老僕與差人王興、李能往玉門關去找。
  找了三月,並無動靜,三人欲歸。忽從玉門關過,關外睡著一人,面黑身瘦如病丐一般。老僕細看,才是少主愛兒,口不能言,只有一線之氣。老僕曰:「可憐,我們找了三月,糧盡欲歸,幸遇此處,今少主又病,如何是好?」差人曰:「此地無食,定是餓了。」老僕取水,進以乾糧,半日方能行走。老僕脫衣與他穿起,帶回福建,來見劉公消差。
  劉公即叫羅雲開上堂認子。愛兒一見父親,大哭不已。雲開曰:「呀,兒呀!你向那裡去了?可憐你爹媽眼淚哭乾,心腸痛斷,又累及媳婦受刑坐監!若不遇著你同年伯,連命都不在了!你何不將外面情景對父說明,免得為父疑慮。」愛兒見問,雙膝跪地,說道:
  一見爹爹淚長淌,細聽你兒說端詳。
  自從那夜睡床上,口渴難眠心內慌。
  開門吃茶抬頭望,忽見新婦在東廊。
  招手叫兒跟他往,你兒從他跳過牆。
  說他要回汪府上,從行數里到一店。
  引兒來在高樓上,誰知就不是新娘。
  現出兇惡鬼怪像,說父把它子孫傷。
  將兒拋出把命喪,幸遇曾祖在路旁。
  說父平生傷生廣,不該去打狐一雙。
  黑狐庚伯買去放,官居二品福無疆。
  報恩送女把親講,癡兒轉慧換門牆。
  蒼狐本是太山長,奉命南山作畜王。
  兒父把他性命喪,蒼狐哭訴到黃梁。
  閻君准他報冤枉,因此將兒送冥鄉。
  幸喜祖宗陰德廣,哀告閻君送還陽。
  醒來臥岩高又大,不知何處與那方。
  乞食無人命難養,才取草根日作糧。
  幾月有人問方向,玉門關外甚荒涼。
  饑寒交迫睡路上,手足無力實難行。
  只說從此歸泉壤,再莫田頭望家鄉。
  幸蒙庚伯識見廣,命人尋找到公堂。
  勸父從今把善向,切莫山林去打槍。
  多行方便把生放,老來無事樂安康。
  說畢,大哭不已。雲開曰:「此案幸遇庚伯慈悲,爾夫妻才有活命,快上前謝恩!」愛兒拜謝。鶴齡曰:「我先年勸你,絲毫不聽,致累子媳受報。你若早悔,焉有此案!」即將庚英提來。庚英見夫,恨曰:「冤家呀!你也回來了,可憐你妻受盡千萬苦刑,才有今日。」劉公曰:「此事也怪不得他,皆爾父之過,快快回去,各敘苦衷。」夫妻上前拜謝。劉公打發許多禮物,又勸雲開真心改過,勇力行善;雲開唯唯,率子媳而去不題。
  再說劉公把胡德修提出,謂曰:「此案已明,爾雖未謀害人夫,卻已謀害己妻,理該償命;念爾身受刑杖,從輕究辦,坐徒二年。」仍令監禁。不上幾月,身染牢瘟,竟死監中,無人領屍,拋上官山,豬拉狗扯。劉公詳文把案消結。
  再說劉公為官清廉,從府升道,盛德聲名,一時稱贊不已。這綠波與公子配合八年,常勸公子另娶,公子不聽。一日,竟辭翁姑欲去,曰:「媳本非人,乃是千年狐狸化身,因母受翁救命之恩,故來報答;如今緣分已滿,特來辭別,還望翁姑賞示。、劉公夫婦與公子再三挽留。綠波曰:「媳不能生育,留之無益。翁姑年壽極高,到那時媳來迎接。」劉公不肯,公子亦苦苦相留,且曰:「愛妻若去,我必不欲生矣!」綠波不得已,又住年餘,髮蒼面皺,若六七十歲人一般,日日勸公子另娶,劉公方與子另聘胡總督之女為妻。及新人過門,而綠波已無蹤跡。幸喜新人像貌與綠波不差,所以不甚思念。劉公又由道升司,做到山西巡撫,看破宦情,蒙思致仕,時年七十。後至九十餘歲,見子孫蕃盛,簪纓滿門,夫妻大笑而逝,人以為綠波迎去。
  羅雲開回家樂善不倦,奈因失子過於傷痛,後得氣漲病而死。愛兒遵祖之訓,蓋父之愆,戒殺放生,勤儉治家,具心向善,後亦巨富。汪大立自官司過後,家中緊促,憂氣太甚,亦得氣病而死,後人流於傭工度日。
  從此案看來,人生在世,惟傷生罪大,放生功高。你看羅雲開失子陷媳,家業凋零,無非傷生之報。劉鶴齡為善,所以功名利達,身為顯官,又得狐仙為媳,癡兒轉慧。汪大立大利盤剝,卒為財死。胡德修貪淫圖娶,自惹災殃。觀此數人可知:「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古人之言,信不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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