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萬里渡關山 劫後精魂 仍依愛侶 千重消血雨 懷中靈符 忽化虹飛
綠華看見了崔晴,未及開口,崔晴好似看出綠華心意,顫聲說道:「妹妹不要疑慮。我蒙優曇大師恩憐,本意送我生魂轉世。是我不捨妹妹,還想見上幾面,再四哀求。大師也未十分勉強,只似怪我執拗,收了護魂佛法,自行飛走。
「我先受佛法禁制,收入大師袖內,不聞不見,一切茫然,聞只微笑不答。後來我說寧甘受千萬劫,也決不離開妹妹,大師才將我放下。那地方已遠在海外,仗著多年修煉,雖與尋常游魂不同,功力到底還差,每遇罡風狂釗,仍難禁受。路程太遠,茫茫宇宙,何處尋訪妹妹下落?
「尤其這類修道人的精魂,最易被左道妖邪覬覦,一經撞上,永無超生之日,隨時隨地,均須小心提防。好容易由遠隔數萬里的海外,輾轉逃避,飛回中土,用盡心力,受了許多驚險艱危,一點音信也得不到。
「我從小隨娘清修,輕不離山,只能分辨善惡邪正,識人不多。稍差一點的人,惟恐引火燒身,又不敢與之交談。幾次想回仙都,尋娘談問,但我深知娘的性情,見我這樣,必疑我違抗大師,不知上進,定要大怒。惟恐引起傷心,就去也不肯說,始終不敢登門。
「只在昔日我二人月下吹笛的梅花林中,想娘痛哭了一場。想起優曇大師必知妹妹下落,正待老了臉皮,前去尋她,不料竟在途中巧遇。不特不肯指點,反訓斥了一頓。當地乃是九華山中一片危崖。我聽大師口氣堅決,我來生變一女子,與妹妹同修仙業之願,十九無望。知妹妹決難尋見,一旦遇上左道妖邪,立受煉魂之慘,休想再見天日。
「急切間本就無處可去,又聽大師行時警告,說近日九華、黃山之間,時有妖人來往,在此三日之內輕易行動,必為所擒,如何還敢離開。當夜恰值天陰月黑,苦雨淒風之中,更易觸動悲懷,飄泊孤魂,獨坐崖下石洞之內,越想越傷心。正在悲苦,向天哀泣,哭訴心事,沒想到當地乃是一位前輩女仙埋藏法體的後洞。
「這位老前輩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隱居東溟遼海已有千年。每隔一二甲子,必要神遊中土,借一軀殼,游戲人間,修積功行。每次善功圓滿,便將法身藏入洞內。回去過上幾年再來。因其天性奇特,蹤跡隱秘,自來無人知她蹤跡,也輕不與外人相見。
「看去只是一個相貌奇古的貧女或是老婦,多高法力的人,也難看出她的來歷。以前娘曾對我提過,說她性情雖然孤傲,人卻極好,法力更高。只要談得投機,對了她的心思,無論多大難題,也必銳身急難,以全力相助。更喜暗助顛連無告,或是本人頗好,限於福緣根骨和前生夙孽,想要求好向上,偏生孽難重重,難于避免的苦心修道之人。
「一旦機緣湊巧,得她垂憐,直是遇到極大福星。娘因昔年誤人旁門,一任如何自愛,努力潛修,仍極吃虧,難于超劫成道,常想去往塵世之中,尋覓她的蹤跡。無如這位老前輩名姓早隱,元神所附法身又相貌不同,老少美丑,隨時變易,救人災苦,只在暗中,有心尋訪,休想遇上。
「老前輩所居東溟大荒,遠在東極遼海,離開中土數十萬里,中途更有萬里落滌涼沙與海心蜃霧玄霍、罡風旋颶之險,尋常修道人決難飛渡。地域又極廣大,即使能沖越那些奇險,到了東極,仍尋不到她那住處。一連尋覓了好幾次,均無跡兆,祇得罷了。
「當初隨意一談,並未在意。誰知機緣巧合,優曇師伯竟然算准她當夜要往洞中一行,故意把我引了前去。因知此老脾氣古怪,從不喜人知她蹤跡,引人往見,尤為厭惡,故此事前一字不提,反而給我好些難堪。這一傷心悲哭,恰值她回洞之際,被我哭訴感動,走了出來。
「一開口便說她是上了人家的當,照她舊例,本不願管此閒事。無如引我來此的人心計極巧,明知她是有心做作,偏是事在兩可,不能算是背她規例。而我事前也是毫不知情,痴得實在可憐。因此出見,問我心意如何,只要明言,求她相助,不問何事,均可辦到。並問我是否想要重圓舊夢,與心上人結為夫妻。
「我因妹妹志行高潔,雖是邪法暗算,終是受我之害,想起上次生離死別時,妹妹那等傷心神情,已是心如刀割,知道妹妹對我雖然情深,世俗夫妻相處決所痛惡,已然鑄錯于先,一誤何堪再誤。因此儘管她說如想做個真實夫妻,三年之內,便可如願。至多每隔四百九十年,要經一次天劫,仍可設法避免,或是先期兵解,轉世重修,只要知自愛,不與妖邪為伍,誤入歧途,仍是神仙美眷。
「如果祇想常在一起,做一名色夫妻,或是轉世同為女身,共修仙業,卻是阻力橫生,艱難得多,不特近數十年中無望,一個不巧,本身還要吃上好些苦,不時受人欺侮,無地自容。她又恰是功行圓滿,東歸在即,難于隨時照護。路是兩條,任我選取一條。
「話一說定,卻不許絲毫更改。連問兩次。我均因上次鑄錯,不是本心,儘管痴愛,並無邪念。以前妹妹對我已多疑念,如再走第一條,豈不坐實前事?連平日所說,都成虛假。黑白難分,還在其次,最不好的是,此舉決與妹妹心志有違,全由仙法神妙,勉強促成。
「妹妹根骨聰慧,本是天仙中人,如果為我所誤,就妹妹對我憐有,也違本來愛護之意,問心何安?於是向其力求,決不願為我一念之私,痴情痴愛,使所愛的人為我所誤。將來只求永不分離,一任地老天荒,能得常在一起,于願已足。
「那位老前輩見我堅執成見,說我痴人,自尋煩惱。不過這樣也好,免她氣心樹敵,又多對頭,雖然不怕,到底要少好些麻煩。隨即匆匆傳我煉魂隱遁之法,命我七日之後來此等候,當能見到所想的人。說罷前言,叱開石洞,走了進去。我便在危崖之下,照她所說,用起功來。
「昨日期滿,元神果然凝煉,忙即飛來。當我兵解之時,本不知妹妹拜在武當門下,只說在此相遇。到時天降大雪,發現明月峰有兩少女搜尋肥鹿,隱形偷聽,才知底細。想起半邊大師的威名,她那門下女弟子向來不許外人輕慢。旁門中人只要在仙府附近窺探,被她們撞上,必遭無趣。
「母親和她又無淵源,一個不巧,吃了大虧,還要連累母親受過,心上發慌。忽想起那位前輩女仙既命我來,必有原因。所說臥眉峰,相隔仙府較遠,也許事早前知,有了成算。祇得壯著膽子,飛來此峰。不久,便見妹妹跟蹤飛到。
「初意大師清規嚴厲,決不容許外人與門下女弟子往還,何況我又是個罪魁禍首,見必不容。祇想能見妹妹一面,不現身形,以免誤會。因妹妹來得這麼快,誤以為近來功力加增,看出是我,趕來相會,越發高興。幾次要想見面,均因顧慮太多而止,只在一旁偷看顏色。
「後見妹妹徘徊松林陽光之下,似因尋人不見,在想心思神氣。同時又想到我由明月峰旁飛起時,身形已隱,不知怎的,飛到臥眉峰附近,會將遁光現出,心疑仙人暗中施為,故意如此。妹妹又要飛走,咫尺之隔,渺若山河,心中悲苦,方始現形呼喊。欲與妹妹對面一談,說完幾句心腹話,立即飛走,不知可否?」
崔晴說時綠華早已飛近身前落下,見他週身煙籠霧約,相貌如常,只是凌靈而立,若實若虛,與生人終不相同,面容更是悲苦。知其為了自己,不去投生,成了游魂。想起以前情份,不禁心傷腸斷,話未聽完,早忍不住流下淚來。
崔晴見綠華滿臉清淚悲苦之容,哀艷欲絕,絲毫不曾怪他,越發感動,忍不住悲聲哭訴道:「我以為妹妹定必怪我來此告罪,不料對我如此寬容,仍是以前情義。休說我已仙緣遇合,魂魄凝煉,飛行往來,隱現由心,便為妹妹多歷萬千災劫,化生魚鳥,但得永遠相隨,也所甘心了。」
綠華固是淚如泉涌,泣不成聲,崔晴也想到傷心之處,忍不住痛哭起來。綠華本意,再見崔晴,決不似以前那樣,任其溫存撫愛。及見對方為她身受如此之慘,由不得勾動柔腸,越想越覺可憐。
一時情不自禁,挨近身前,待要為他拭淚,勸勉幾句,使其早往轉世,免得永淪鬼蜮,受著痛苦。
崔晴雖然痴愛綠華,也不顧愛之實以害之,打定主意,如得相見,不再過份親近。如果皇天見憐,至誠感格,以後合籍同修,做一名色夫妻,固是夢想不得的幸事;如其不能,只要能夠時常見面,于願已足。
誰知見面以後,雙方都是情不自禁,綠華往前一湊,崔晴立伸雙手,待要迎將上去,眼看兩下扑抱一起。
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喝道:「何方游魂,如此大膽,敢來本山逗留,意欲何為?可是欺我武當飛劍不利麼?」
綠華大驚回顧,正是二師姊孔凌霄,由身側老松之後掩將過來。當時又愧又隱,又恐凌霄翻臉無情,傷了崔晴。情急驚惶,也顧不得再害羞,忙即搶步攔在崔晴前面,急呼:「二姊,千萬看我薄面,不要傷他。」
凌霄原是回到樓中,不見綠華,初意私人洞內窺探,忙和張錦雯趕往一看,人並不曾去過。想起昨夜比劍之約,疑心人往臥眉峰,獨自尋來途中,發現綠華同一少年對立松林之內。忙把遁光隱去,暗中趕到,藏在一旁,話早聽去。
見綠華那等情急驚慌,故意冷笑問道:「三妹如何與外人在此密談?此是何人?說破便罷,稍有不合,本山方圓五百里內,均在本門劍氣籠罩之下,左道妖邪來此擾鬧,我只一彈指之間,禁法便自發動,任他多高邪法,飛遁多快,也難活命。到底是誰,還不快說?」
綠華聞言,越發愁急,慌不迭接口分辯道:「二姊不要生氣,他是好人。」
凌霄把臉一沉,答道:「管他好人歹人,只要犯我本門規條,斷無寬容。你不說他名姓來歷,我也知道是誰。」
綠華聽凌霄口氣越發厲害,嚇得心膽皆寒,拉著凌霄的手,哀聲哭道:「他是晴哥。二姊素來疼我,望你格外恩寬,饒了他吧。」
凌霄原是故意做作,見綠華花容慘變,急得聲音都顫,心中不忍,忙把綠華抱住,笑道:「三妹不要傷心,我逗你呢。你們所說的話,我早聽見了。你也急得冤枉,你再看看,你說的那個他,還在那裡麼?」
綠華聞言,驚魂乍定,回頭一看,哪有人影,忍不住哭道:「二姊既然聽見我們說話,當知晴哥為人,不至於再見怪吧?」
凌霄笑道:「恩師家規何等嚴厲,如非看出你們雖然情深愛重,心地卻甚光明,以前全是妖人邪法所害,難怪你們;否則便我愛你,恐也不能袒護,如何能在對面之間,放他隱形逃走呢?
「實對你說,恩師因為門人多是累生修為的貞女,又都美貌,為防左道妖邪來此擾鬧,特將本門獨有的劍氣運用仙法,設下禁網。除三妹新來,尚未正式拜師,不曾領得傳授,功力也還不夠,難于運用而外。我和大姊彈指之間,便能將其布滿,三五百里以內,均在劍氣籠罩之下,休想逃走。不信你看。」
說罷,把手中法訣一揚,隨聽一聲雷震,立有大片青霞由四山涌起,電也似急,合成一圈其大無比的光城,將鄰近仙府一帶的山峰一起圍住。同時仙府前面又有千百道其細如針的青色光線,似大蓬火花朝上激射,到了空中,再往四外分佈開來,合為一片極大的天幕,與那一圈青霞合成的光城接上,以仙府為中心,臥眉、明月兩峰以及挨近仙府諸峰全被罩住。其亮如電,滿空光線如雨交織,明滅閃射,映在滿山晴雪之上,光影陸離,頓成奇觀。
綠華方在驚奇,凌霄二次把手一揚,忽然不見,先後也只句把話的工夫。隨聽破空之聲,一道青光映著白雪晴陽,由仙府起,當空飛來。
凌霄忙道:「大姊來了。她不似我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但對恩師,比我還要敬畏。本來還想你們當著我面,再談幾句,可我方纔魯莽,你那晴哥膽又太小,不知用什方法隱形遁走。方纔發動劍氣,想令現形,人已飛遠,竟出我的意料。大姊又來了,只好作罷,大姊為人,外和內方。方纔的事未被她看見,少時不要提起。就說我因你想看本門劍威力,試了一下吧。」
綠華還未及答,張錦雯已然飛降,見綠華淚容未干,笑問:「三妹,怎會一人來此,是練飛劍麼?懮心作什?」
綠華雖聽凌霄那等說法,心想至交姊妹,不應隱瞞,便把前事帶愧說了。
凌霄笑道:「三妹真個志誠無欺。我這些日來屢次留心觀察,才又連試了兩次,她始終心口如一。別的不說,單她心性如此良善忠誠,我們也應隨時扶助,使其將來能有成就才好。」
錦雯笑答:「她和崔道友這等遭遇,實是可憐,便是外人也難坐視,況是同門姊妹,人又這等好法。不過師規嚴厲,遇事還應小心。二妹你將崔道友驚走,免得我們見面,日後好些難處,並免時常來尋三妹糾纏,彼此兩誤,也是好的。」
綠華深知崔晴心性,不經自己極力勸勉,強令轉世,無論多麼凶險,也必不捨離開。方才又見凌霄其勢洶洶,更不放心自己,斷定早晚非來不可。有心想和二女明言,請其暫留,等崔晴尋來,當面把話言明,勸令投生,免其自誤,只是不好意思出口,呆得一呆。
錦雯見她淚痕未干,面容愁苦,不知綠華斷定崔晴必在附近山頭逗留,欲與相見,明言心事,誤以為想起前情傷心。
便笑勸道:「過去的事,悲苦無益。我們鹿未尋到,只打了兩隻山雞,也頗鮮肥。難得快雪時晴,正好同賞,請回去吧。」
綠華祇得隨同飛回。因見二女慰勉慇懃,不便再以愁容相對。又想道:「悲苦愁急均無用處,且喜崔晴能聽自己解勸,只要日內能見一面,便可勸其投生。何苦因為自己一人,舉座無歡?」勉強把滿腹心思丟開,隨同說笑暢飲起來。
先料崔晴遁出禁圈之後,雖見二女待己情厚,不見本人仍難放心,必在附近守候無疑,只要見身旁無人,定必尋來。
誰知由當日起,接連兩次借故離開二女,均未見其出現。又不便走得太遠,使人發生誤會。既恐崔晴由此自誤,又恐師父神目如電,萬一回山發現,于他不利,自己還受連累,好生懮疑。無如崔晴隱遁神妙,不是自行現身,決看不出人在何起,又羞于向二女明言此事。
一晃數日,崔晴終未出現,正打不出主意。不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綠華儘管當人強為歡笑,極力掩飾,那滿腹愁腸,中懷悲苦,仍不免于誠中形外,張、孔二女何等聰明,見綠華自與崔晴相見之後,往往背人愁思,面上時有淚痕,知其思念崔晴,漸漸生出誤解。
以為女子痴心,男的對她又是那麼情深愛重,苦戀不捨,生死如一,照著情理,固是難怪,二人也極可憐。
無如恩師性情古怪,綠華雖仗優曇大師之力,允其入門,尚未拜師,稍有疏失,必受嚴罰。彼此相處數月,情同骨肉,綠華人又極好,惟恐自不小心,為情所累,誤犯師規,輕則被逐,重則命都難保。崔晴更是危險。越想越覺這一雙痴兒女處境可憐可慮,偏又事前奉有嚴命,愛莫能助。
互一商量,只有釜底抽薪,乘著綠華溫婉害羞,假裝親密,加以監視,不令離開;一面暗中留意,在附近一帶查看,只一髮現崔晴蹤跡,便用仙法將其困住,然後好言相勸,曉以利害,令其速往轉世重修,以為將來相見之地,免得誤己誤人。偏生崔晴得有高明傳授,本身法力雖然不如二女,但是隱形神妙,往來如電,又知武當家法嚴厲,存有戒心,一任二女隨時留意,始終不曾發現蹤跡。
綠華先還想覷便與崔晴再見一面,過了兩天,漸覺二女對她形影不離,無論何時,均有人在旁,看出有心防閑。錦雯並在有意無意之間用話示意,暗寓箴規。大意是說:夙孽前定,難于避免。已然應過,只要知道戒懼,努力虔修,仙業依然有望。就怕舊情難斷,互相糾纏,以致兩敗,一誤何堪再誤。
綠華聞言,越發羞愧。雖覺冤枉了她,無奈二女全是好心,連日相待,只有比以前還要親熱。分明是恐自己誤把好心當成惡意,一面規誡,一面厚待,以示姊妹情長。全是為好,並無輕視之念,這等厚愛,如何能夠怪人?而那滿腹心事,也更羞于出口,只干著急在心裡。
似這樣苦念崔晴,柔腸百折,無計可施,勉強捱了個把月的光景,始終打不出主意。
這日夜課前想起崔晴為我九死一生,歷盡艱危,死後游魂仍然追隨不捨。自己因為師門法嚴,處處顧慮,連向師姊明說,只和他再見一面,俱都羞于出口。雙方厚薄相差,實在太多,我在師門護庇之下,終日無憂無慮,並還照樣修為,仙業也非無望。
而他卻成了一個孤魂,在外飄流,雖有慈母,不能相見。加以痴情苦懮,守候不去,影只形單,無可依附,除受雨雪寒風苦雨之外,更須防到妖邪侵害。再被恩師突然撞上,稍不相諒,連那死後游魂都難保全。越想越覺可慮,對他不起。
想到傷心之處,不禁把心一橫,覺著他既為我受此奇冤慘痛,難道我為他受人幾句閒話,害一點羞,都辦不到?豁出被二位師姊說上一頓,明日也老著臉皮,不問對方信與不信,明言心事,求與崔晴再見一面,免他孤魂無依,受到日晒夜露,冰雪風寒之苦,和外來的種種危害。
主意打定,只待明早起身,去向二女求告。心神一定,便用起功來。綠華連日懮念崔晴,每日功課多半勉強。當日夜課,因難題業已想好,心神一定,真氣自然凝煉。坐到半夜,忽又覺出進境,心事又全拋開,這一坐,竟過了時候。
三女平日功課,均有定時。開頭雖在一起,因為各人功力悟境不同,每次起身,卻有遲早,可是相差也沒有多少時候。張、孔二女愛護綠華,見她以前用功甚勤,性又穎悟,起身往往要晚一些。自與崔晴相見後這些日來,起身在先;再不,便是二女功課一完,稍微行動,她也跟著睜開眼睛。不似從前二女事完,綠華還要坐上一半個時辰,才得完事,神態也極自然。
知其心中有事,神志不寧,氣機難于凝煉,雖能把握心神,終是勉強。想起師父之言,好生代她愁急。有心規勸,又見綠華一面眷念情好,柔腸百折,一面又恐人看破心事,日常都在矜持掩飾,神情哀婉,楚楚可憐,均不忍勾動她的傷心。
綠華看出二女用意,再故意捱到二女起身之後,勉強又坐一會再起。二女一生,均在武當門下,早得師傳,自是行家。不特綠華稍微做作,一見即知,連打坐時功候深淺,有無悟境,全可看出,自然瞞她們不過。
何況武當派的坐功,與別派劍術迥不相同,每日功課,早晚有一定時限;不似別派,往往雲房一坐,動經旬月。但那所煉真氣,十分強烈,只要心志不寧,不能調和坎離,駕馭龍虎,不特氣機難于凝煉,本身還要受上好些痛苦。往往週身火發,奇熱如焚,百脈僨張,身同針刺。
輕則行進艱難,由羊車穴起,步步荊棘,但又不能半途而廢,只一開始,至少須把一周天渡過,絲毫鬆懈不得。
綠華坐這一夜,本就勉強,只因每次起身太早,改了常度。這類坐功,自一開始,人便凝神內視,返虛入渾,對於外面的事茫然無覺,中憑坎離元神、混元真氣,在本身天地之內貫穿百骸,自行流轉。
到了後半,氣機流暢,人了最高境界,便心智空靈,全出自然。初學的人,拿不定時間早晚,更不知外面的事,照理也不容有什雜念,多是水到渠成,達到預期功候,自然回醒。綠華每次均想多坐些時候,免得每日起身在先,失了常度,免得二女誤會。
無奈玄門坐功十分微妙,綠華入門不久,功力尚差,如何能夠自主。有時覺得時候坐了不少,醒來一看,二女仍是神光內瑩,安然若定。沒奈何,只得再坐下去,就此靜坐養神,恐被二女看破。
因是再次用功,雖只一二周天,竟比一夜都難,元神、真氣稍失調御,便有許多苦處。二女知她膽小怕羞,越發不好意思明言警告,正在代她著急。
這日二女先起,見綠華未完,當她又在勉強重坐。方想這樣不是常法,稍一不妙,人還受傷,決計醒來規勸,正商議間。及至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來綠華天資靈異,悟性極好。
起初因為崔晴情深義重,雖然互相愛戀,並無他念,死非真死,如今游魂飄泊,萬里相依,依然苦戀不去,想見一面。知他素來對於自己百依百隨,只要再見一面,把話言明,必能聽勸轉世。
如果只顧自己,視同奴僕,聽其自然,不特對不起他的深情痴愛,也對不起義母多年相待恩德。為此日夜愁慮,不能去懷。心思一亂,儘管根骨深厚,心性靈慧,到底入門日淺,用功時節如何能有雜念。
這還是綠華只是眷念愛侶深情,放心不下,並無邪念,否則勢必陷入危機,慾念一起,還要引發本身真火,受那自焚之禍。
孔、張二女時常為她擔心,當日決計破除情面,向其警告,便由於此。及至綠華昨夜打定主意,覺著崔晴不特孤魂無依,飄泊可憐,而且他一日不去轉世,自己也一日放心不下,鬧得同門疑忌,功課延誤,心情尤為痛苦,長此相持,必致兩誤。轉不如老著臉皮,去向二位師姊明言,把話說開,要好得多。
心神一定,氣機便能凝煉,立生悟境,不由真氣內充,神光外煥,比起往日,迥不相同。二女當她連日苦憶情人,心亂愁苦,已快陷入魔道,必是夙根靈慧,忽然醒悟,把這前世冤孽,運用慧劍斬斷情絲,才致生出這等境界。
二女見狀也頗喜慰,便不去驚動她,自往師父洞中走去。行時,看出綠華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完事,回來正好。這等情勢,無須再多懮疑,也就不曾再有防備之念。更因連日守定綠華,形影不離,綠華心中羞愧,二女原已看出,以為人既醒悟,無須再加防範,樂得借此走開,免其多心。又以久未去往師父洞內,意欲留連些時。這一去,便是兩三個時辰。
綠華起身,發現二女同時他去,本心還想等人回來,向其明言。等了片刻,不見人回。想起昨夜所打主意,恨不能當時把話言明,去與崔晴相見。偏巧當日二女一個也不在,急于勸告崔晴起身,始而出門尋找二女,打算約上一人同往。
後來遍尋不見,回憶昨夜所想的話,當時原是一股勇氣,這一回想,不由又害起羞來。暗忖:二位師姊待我極好,看今日久坐不歸,分明連日守在一起,事出偶然,不是存心對我。昨夜所想的話,若不是萬分不得已,實在無法向人啟齒。何不乘此時機,趕往臥眉峰,將晴哥勸走,去掉一樁心事。
好在只此一回,即便被二位師姊知道,人已轉世,不再留此,日久自然明白。豈不比老著臉皮,向人明言心事,要強得多?
念頭一轉,便往臥眉峰飛去。途中四顧,晴陽耀空,碧霄澄霽,寒山寂寂,凍雀不驚。時見朵雲浮空,變幻無定,與滿山積雪互相輝映,幻為銀彩,清麗奪目。武當七十二峰,均似銀玉裝成。近臥眉峰一帶所有松杉古木,全是瑤枝映發,瓊花璀璨。偶在虯干繁枝之間,稀落落露出一點蒼翠之色,滿空朝陽之下,越顯得玉潔冰清,點塵不染。
綠華暗忖:我平日心情,正和這冰雪一樣乾淨,但是誰知道呢?為了晴哥,竟然心念不一,背了師姊,遁形到此。滿以為晴哥必是隱形在旁,也許躲在附近凝望,只要發現遁光,必知我是為他而來,師姊不在,山中無人,正好相見。為何還未現形?口隨念動,忍不住喚了兩聲晴哥,未聽答應,人已飛降。
這時已是二月初間,積雪未消,山風不起。臥眉峰的梅花原多,因為當年氣候太冷,地又高寒,此時還在盛開未謝。桃李諸花,也正含苞欲放。綠華不知交春地暖,去年冬這場大雪下得太厚,加上幾天西北風,滿山積雪全都凍凝,山中又多伏流暗泉,下層冰雪近日雖漸溶化,上層卻未解凍,不易看出。
綠華暗想:現已二月天氣,春花已開,凍卻不解。好些花樹,均埋冰雪之中,只稀落落露出半樹枝葉。幾時天氣一暖,突然溶化,彼時冰雪盡溶,千山萬壑都是流泉,地面上再現出萬樹繁花,豈非奇景?本山風景,比起仙都!日居,更是可愛。只是晴哥遭此大難,無福享受。
照平日的耳聞,不特與他一同清修,永不分離的心願沒有指望,此去轉世重修,是否能夠成就,修得玄門正宗,彼此常共往還,均非容易。以他對我那等情厚,不管是緣也罷,是孽也罷,只要將來能有成就,無論如何困難,也應以全力相助,才對得起他那一番痴情。
心中尋思,四面查看,仍無蹤影。暗忖:晴哥只一見我,定必尋來,如何不見?連喊幾次,也無回音。雖然那日雪後匆匆一見,被人驚走,以他性情和平日對我的用心,不把話說完,決不會走。如今事隔月餘,始終不曾再見,甚是奇怪。
莫非那日受驚遁走,便去投生?或是守候多日,見二位師姊監防太緊,知道本門法嚴,難于再見,惟恐連累自己,故此不別而行,人早轉生,白擔了好幾天的心?果然如此,倒也求之不得。心中本無別念,不過是怕對方為了自己,不捨離去,延誤修為,這樣再好沒有。
綠華心方喜慰,再一轉念,又覺崔晴不是這樣人。暗想:當兵解時,好容易遇見優曇大師這樣的救星,不特投生轉世多半容易,並還可仗她佛家法力護持,轉世之後,代為引進到正教門下,從此轉禍為福。
為想見我一面,竟不惜違命堅持,情甘失去這千載一時的良機,由數千萬里的海外,受盡艱危苦難,東飄西蕩,歷時半年以上,好容易尋到武當,得見一面。滿腹情懷,無限酸心,還未傾吐一半,便自己也沒來得及向他勸勉,便被外人驚走,就此離去。定必不捨。
何況孔師姊有意相試,並非真要發動禁制,與他為難,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此後二位師姊雖然形影不離,對他並無舉動,休說雙方遙望,便在一旁偷覷,也無危害。這麼多日來,難道不曾深入窺探,膽子如此小法?
越想越可疑,也許崔晴前往投生,甚或埋怨自己膽小情薄,惟恐師門法嚴,同門譏笑,不敢與之相見,灰心失望,負氣而去,也是佳事。最可慮是人並不曾轉世,為了守候自己,想見一面,不肯離開,無意之中遇見對頭妖邪,將元神擒走,由此陷入危境。
他那裡受苦受難,連那煉魂之慘,都在意中,自己卻不知道,法力又淺,不能去救,更無法探問他的下落。因為一時膽小怕羞,不敢早和二位師姊商量,以致鑄此大錯,豈非終身恨事?想到這裡,心中一急,不覺流下淚來。
綠華一時惶急無計,仍作萬一之想:臥眉峰洞穴較多。崔晴又經仙人指明,也許在此守候。自己因想勢將凶多吉少,出於意料,畢竟剛到這裡。也許晴哥因知自己每日早課做完,還要和二位師姊同在房中說笑飲食,不到中午,輕易不出走動,反正不會出來,又不敢去往洞前窺探,便在原居之處打坐用功,沒想到會來尋他。為了避人,所居洞穴定必隱秘,故此難于發現
。想到這裡,又覺人還尚在,不曾遇害,立時解去悲懷,去往後山尋找。走上一段,便喊:「晴哥,你在哪裡?快些出來。我抽空尋你,說完幾句話,見上一面,就要回去,不能在外停的。」似這樣自言自語,邊說邊往前走,眼看快要行近後山女仙無垢昔年仙府側面紅霞溪兩旁。
那一帶是片盆地,地氣最暖,積雪已漸消溶。綠華正走之間,見當地積雪要薄得多,有的地方只剩了兩三寸厚,並還顯出碎裂之痕。那千百株桃花,已在雪中開放,樹上的雪更少,仿彿一團團棉絮掛在枝頭繁花之間,紅白相映,份外鮮妍。起初志在尋人,無心觀賞,不曾留意。
及至發現當地花樹如此繁艷,頓觸夙嗜,不由停了一停。細一觀察,才知雪自底層溶起,已快化完,有的樹干上還有兩三尺高的殘雪碎冰。暗忖:二師姊曾說,紅霞溪對岸崖上,有幾處山洞,十分清潔明朗高大,可供夏日來此涼爽沐浴之用。晴哥和我一樣,素來戀花。
這裡冰雪融化太快,也許他住在附近,閑中無事,恐這一片花光為冰雪所毀,起了護花之念,用法力將冰雪化去,使其同時開放,斗艷爭妍。越看越像人力所為,如果所料不差,人必住在前面洞內。暗忖:晴哥每日盼我相見,有如望歲。如受前輩仙人指教,在內打坐,決想不到此時我會來尋他。這裡地方有限,只此幾個藏處,人如在此,終必尋到。莫如悄悄掩去,逗他驚喜。
二人也是平日情厚,綠華年幼天真,稚氣未退,童心一動,便不再呼喊,輕悄悄沿溪走去。沿途發現地下冰雪溶化後的山水,正由高而低,潺潺四流,伏流甚多。溪中冰雪已溶,只有一些碎冰殘雪順流而下,清波粼粼,離岸只有尺許。溪水雖然清深,兩岸地勢卻較花林為高,地面還有三四寸厚的積雪未消。
綠華尋人心切,又恐無意之中錯過。一面仗著身輕如燕,踏雪飛馳;一面查看是否有人在此居住形跡。當地原是初到,正照凌霄所說,沿溪繞崖而行,剛一轉過崖角,目光到處,忽然發現雪中現出幾個腳印,先疑崔晴所留,心方一喜。
忽然想起腳印頗深,休說崔晴此時已非生人,便尋常修道之士,除非漫不經心,在此踏雪徘徊,稍微走快一點,就不用法力飛行,也不會留下腳印。如說山中居民,此時冰雪載途,山還未開,尤其臥眉峰後乃昔年仙靈所居,中隔危崖絕壑,常人足跡,向不聽到,何況來路一帶雪深數尺,舉步艱難,怎能攀援來此?
綠華便把腳步停住,再細查看。見那腳印稀落落成一直線,突在轉角空地之上發現,再順自己去路走去,並不甚多,但無來路。一眼望過去,共只十餘丈長一段,中間雪地上還有兩處血跡。終點之處,在一峰下,雖未見有洞穴,但與凌霄以前所說山洞遠近相同,料知下面必有山洞。
既有生人居此,崔晴未必在內。雪中血跡,卻甚可疑。崔晴現非肉身,自不會留下血跡。常人也不會居此。心疑別的道術之士在此隱居,多半還是旁門中人,便留了心。
綠華大難之後,越發膽小,如照平日,早已返回,不願多事。只因愛念崔晴,關心太切,既覺此外無處可尋,又防萬一洞中伏有妖人,崔晴被其擒住,在彼受罪,重又愁急起來。略一盤算,便貼著崖壁,一路留神,輕悄悄飛將過去。
相隔不遠,形將飛近,還未到達,便發現一縷火煙,由崖壁問冒出。定睛一看,當它果是凌霄所說的山洞。因來路這一面崖勢略向外突,更有幾株樹木掩蔽目光,不近前,看不出來。洞頗高大,洞頂宛如人家屋檐,向外伸出。並有火光閃動,隱聞人語。
匆促之間,不知對方強弱來歷,崔晴是否在內,孤身至此,拿不准對方邪正,不敢冒失走進。連忙隱身材後,探頭樹旁,往裡偷看,留神靜聽。見那洞內約有五丈方圓,洞口高大。近門平地之上,立著一堆怪石和石榻石墩之類。
內有兩個和尚,年約二三十歲,這等冰雪寒天,紅色僧衣已全脫掉,赤著上身,坐在石墩之上。面前燃著一堆松柴,火光熊熊,火上懸著半邊肥鹿,已然洗剝乾淨,烤得半熟,油脂流溢,肉香陣陣,隨風吹來。
所烤肥鹿並無繩架鉤掛,凌空懸在火上,自行轉動。油汁滴在火上,不時冒起一蓬青煙,滋滋亂響,和松枝爆炸之聲相應,滿洞焦香,與酒香相和。兩和尚似是佛教蠻僧,對火而坐,身材矮胖,兩膀虯筋盤結,甚是強壯多力,相貌神情,均極凶野。身旁放著一個大酒罈和兩個銅瓢,酒均斟滿。
每人手上拿著一柄形似新月的戒刀,寒光閃閃,十分鋒利。肉還不曾熟透,便搶著大片割下,塞向口內,大嚼不已。所著紅衣,還有許多隨身兵器零物,亂糟糟堆在石榻之上。榻旁不遠,還汪著一灘血水和死鹿的心肝五臟。再往洞內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裡面洞壁之下,樹著一面長幡,高約丈許。幡前地上,冒起一股三尺來高,尺許方圓,綠陰陰的怪火,上面凌空倒吊著一個赤身男子,正是崔晴。當時悲憤交集,正待不問吉凶禍福,入洞救人,並與二妖僧拼命。
忽聽崔晴高聲急呼:「綠華妹妹如來,不可妄動。我有靈符防身,並不妨事。救我須等時機,不可造次。只要現出一點形跡,我再告你下手之法。」綠華聞言,忙即停止,崔晴也已住口。
同時二凶僧只管鯨吞牛飲,說笑不已,一任崔晴發話,竟如未聞。所說番語,宛如狼嗥,又急又厲,一句也聽不出,以為二妖僧不通人話。自己剛來,崔晴如何發現這麼快?崔晴又在大聲疾呼,所說的話前後相同,一句不差。才知崔晴似恐自己無意之中尋來,冒失下手,拼著受苦,連聲警告。二妖僧已然所慣,不以為奇。方想用什方法顯露形跡,崔晴已照前言連說了三遍。
二凶僧始而未理,後來是因崔晴說之不休,忽然大怒。內中一個腹有黑毛的首先怒吼起立,趕往幡前,戟指喝道:「你這小狗鬼號作什?你那妹妹是誰?尋來只有送死。我師父今夜回來,便回云南,我們好好吃一頓痛快酒肉,你偏鬼號。不給你嘗點味道,也不知小佛爺的厲害。」
崔晴怒喝:「狗頭再敢滿口狂吠,休看我身為邪法所困,照樣叫你難逃公道。」說罷,重又改口,再把方纔的話說了一遍。蠻僧已經大怒,將手一指,幡上立時射出千朵血焰,當頭罩下。崔晴也把手一揚,胸前立有兩股銀光朝前射去。
另一同夥也已趕到,揚手一股紅光,先把崔晴所發銀光敵住,兩下才一接觸,便各撤回。再把手一揚,幡上血焰立時退去,恢復原狀
。一面口喝:「師弟歸座,這小狗一回云南,便受煉魂之慘,和他計較作什?」隨對崔晴獰笑道:「你這漢狗,真不知好歹。我因見你總共只有一半日的運數,如非我師父此次出來,好些法器不曾攜帶,又想強你歸順,未下毒手,早受煉魂慘禍。心想誰也救你不得,你喊那女子,不來則已,來了,只有便宜我們快活一陣。
「叫你明言人在何處,以便尋去,將她擒來,使你二人同在一起,拜師學道,你又不從。由昨夜師父離開起,你便鬼號,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話,吵得人心煩,好說歹說,總不肯聽。我師弟幾次想收拾你,我想你至多還有一天,到了今夜子時,師父回來,不同去留,便要受那無邊苦難。
「反正救星不會喊來,就來也救不了你,又聽你說得那麼痴心可憐,便由你去。你偏越吵越凶,仿彿仗著胸前一道鬼畫符,便不能奈何你似的,豈非自找苦吃?實對你說,我師父是有名的云南二佛中的大佛麻頭鬼王,佛法無邊,你們那些道教中人,決非他的對手,此時誰也救不了你。
「乃因愛你精氣凝煉,與尋常游魂不同,又看你胸前靈符來歷,意欲命你降順,獻出此符,將計就計,報他十年前所遇老乞婆暗算他的仇恨。否則你早被血焰神光煉成三寸來長一個枯魂,受那無量苦痛,永無超生之日了。趁早安分,等師父回來,好好降順,將符獻上,隨往云南修煉,尋一軀殼回生,便和我們一樣,逍遙快樂,享受無窮。
「便想你那心愛的人,也極容易,只要稟明師父,拿了法寶,將她真形攝來。再由師父施展法力,無論相隔多遠,至多三日之內,便可自行投到,與你結為夫婦。並還破例通融,免去師父嘗新,由頭一夜就歸你快活,豈不是好?如聽良言,彼此都好;否則,我二人也懶得理你。」
隨對同伴道:「師父行時曾說,此人根器雖非上乘,難得他心志如此拿定,又經仙佛兩家能手煉過生魂,精氣凝煉,如肯降順,將來大是有用。本門法力雖高,如與外人爭斗,須用好些法器。雖然每次出門,均經晶球視影,行法查看,此行遇合經歷,均早看出。偶有心念不到,未曾現出的事,憑著所帶幾件法寶,也足能應付,畢竟要差得多。
「臨時佈置法臺,又頗費事,稍一疏忽,被敵人得知,佔了機先,不免吃虧。為此蹤跡隱秘,全照晶球所現影相行事,所遇如出預計之外,便須格外留意。那年受老乞婆暗算,以致快要煉成的三十六相神魔,功虧一簣,便由於此。昨日擒到這廝,原出意料,而那護身神光,正是老乞婆的鬼門道。
「後來將他擒住,雖然問明事出偶然,傳他靈符的人雖有老乞婆在內,雙方並無淵源。憐他游魂飄泊,痴得可憐,對頭偶然相助,不是借他鬧鬼,到底不可不防。尤其師父與師叔重煉神魔,正在要緊關頭,最好不要多出枝節,但又不捨放他。命我二人好言相勸,更不可離開洞前禁圈以外。
「昨夜你嫌這廝吵鬧討厭,所帶食物又快用完,師父還須今夜才回,想把昨早所禁肥鹿攝一隻來,烤吃下酒。我也動了酒性,天明前經你二次一說,我便答應,滿擬那鹿和酒均經行法禁制,以備師父回來,隨時取用,稍一施為,便會飛來。
「洞前十丈以內,有師父所設禁圈,形聲全被隔斷,外人便尋了來,所見只是大堆積雪,決看不出我們形跡。也是你大性暴,行法以前因恨這廝吵鬧,想收拾他,一不留心,被他胸前銀光射中左肩,幾受重傷。後來將鹿攝到,本應直飛洞前,不知怎的,在轉角上停了一停,你太心急,誤認有人破法,忙即趕去,又把那鹿刺了一刀。
「我仔細查看,並無異兆,方纔想起那地方已在禁圈之外,雖不見什痕跡,師父法令甚嚴,終是違命。且喜不曾遠出,又無什事發生,只要看住這廝,候到師父回來,便可無事。我們只顧飲酒吃肉,理他作什?」
說時,綠華見二蠻僧全都將臉朝裡,忙由樹後閃出,乘著雙方爭吵之際,朝崔晴打一個手勢。崔晴面上立現驚喜之容,一任二蠻僧戟指怒罵,也不理睬。先喊了一聲:「我知道了。」跟著又把前言說之不已。
綠華聽出崔晴借著發話示意,令其暫避。見蠻僧誤認崔晴痴心不死,均未理會,忙即退回,埋伏樹後,靜候崔晴指點下手之法。二蠻僧也各歸座,飲食起來。因見崔晴老是狂呼情人,一任驚告勸說,始終不聽,全都有氣。
蠻僧一面牛飲大嚼,一面互指崔晴,咒罵爭論,面都朝裡。並說:「外有師父所設禁圈,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看出。便喊破喉嚨,也休想把你心上人喊來。如其無心至此,一入禁網,立即被擒,正好和你一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