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訴纏綿 再作投 懷燕傷搖落 同飛比翼鶼

  芳霞表面鎮靜,實則心中也是怦怦亂跳,知道妖道兇橫,慘無人理,只一變卦,三人命全不保,一出洞門,便將飛行馬甲取出,吩咐狄武拉緊自己手臂,倚劍再拉緊狄武,三人並立,如法施為,把手一揚,三人便離地而起,仿佛被一股極大力量托住,凌空而駛,朝前飛去。
  初意還在害怕,及至飛出數十里,回顧身後無人追趕,膽子漸大,便伸左手挽著狄武左手,右手回抱狄武右肩,笑道:「你初次飛行,可害怕麼?」
  狄武答說:「不怕」。
  芳霞笑道:「此符至多只供兩人使用,我恐妖道翻臉無情,我又不是他的對手,姑且試試,不料你和劍弟如此身輕,可見根骨不差,難怪青門峽裴老仙師垂青。話雖如此,仍恐此符突然失了靈效,驟出不意,我還無妨,你弟兄難免受傷,為此將你抱住,你再照我的樣抱緊劍弟,當可無礙,為了擔心你弟兄的安危,只好任人說我輕狂下賤了。」
  狄武聞言,聽出語氣懷憤,想起兩次出死人生,俱都蒙她解救,為了鍾情雲鸞,全沒把她放在心上,加以對方一往情深,冒險相救,許多好處,也早感動,聞言不禁臉上一紅,越想越不過意,脫口答道:「姊姊對我情深似海,小弟終身不忘。以前的事不要提它罷。」
  芳霞聞言,心中暗喜,抱持越緊,隨又笑問道:「你當真的忘不了我麼?」
  狄武答說:「丈夫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而報,何況姊姊對我這等恩義。」
  芳霞笑道:「此時倒說得好,只恐將來見了妹妹,就不會再理姊姊呢。」
  狄武聞言,猛想起雲鸞小性,平日相處,沒有提到芳霞尚且嘮叨,二女同歸如何能容?芳霞年紀又比她大,心中一急,當時便答不上話來。
  芳霞看出他為難心意,不禁有氣,冷笑道:「我知你無言可答。人貴知心,勉強無味。休看我在妖道洞中那等說法,好似臉老,照你這樣薄情人,同在一起也無意思。好在劍弟同共患難;不是外人,我雖不合瞎了眼睛,自輕自賤,只要終身不嫁,也不丟人。此去往西南方一轉,還有三百餘里便到青門峽,妖道師徒不曾追來,當已無事。前途用不著我,請你二人各自上路。我答應妖道,必須回他洞中一行,從此天各一方。我佟芳霞也不是毫無志氣的人,此後不會再見你了。」
  說時,已帶二人飛入前面山谷之中,將手鬆開要走。
  狄武見她眼含珠淚,神情悲憤已極,實在過意不去,忍不住一把拉住芳霞衣袖,賠笑說道:「姊姊怎不容人說話!」
  芳霞不等說完,便氣道:「我知你受人挾制,一句空話你都不敢答應,還說什麼!」說罷,甩脫袖子,二次要走。
  這時休說狄武局中人早已情動,於心不忍,便倚劍也覺芳霞除了熱情奔放不能自制,看去似乎放縱一點,論她為人,也極真誠,身世遭遇尤為可憐,又受人家兩次救命之恩,知對狄武情癡太甚,拼死相從,無法分解,就此決裂也實難堪,不由動了憐憫,忙搶上前幫同攔勸。
  芳霞強忍痛淚苦笑道:「劍弟,你非外人,我也不怕你見笑。實不相瞞,我雖為了家兄加入賊黨,家師非真惡人,因與老賊金光亮相識多年,屢次經他卑禮延聘,不便堅拒,而家兄又在老賊手下,家師本身不願出面,才命愚姊和家兄一起。雖在賊黨中四五年,實是清白之身,中間賊黨曾有多人向我求婚,均被我嚴詞拒絕,又礙著家師情面,始終不敢放肆,守貞至今。
  「只有妖道葉培對我百計圖謀,志在必得,方才情景你也眼見。我不特對這些妖人賊黨個個痛恨,並還立志遇機改邪歸正,改投在別位仙師門下,無如現在家師對我甚好,不忍背叛,再者也無機會。令兄實是我的冤孽,不知怎的,自從廟中一見,由不得對他鍾情。
  「我也明知田雲鸞聰明貌美,又是同門兄妹,近水樓臺,哪樣也比我強,心終放他不下。無如他和雲鸞一見傾心,各生情愛,差不多已有婚姻之約。我見片面相思,決無指望,自從聽他二人背後言語,一面覺著婚姻無望,一面又覺令兄甯甘受人閒氣,始終不肯附和旁人罵我,可見人尚志誠。
  「自知薄命人與他無緣,本已絕望,日前想往青門峽訪一女劍仙,也恐途中相遇受他冷淡,還被旁人料中,笑我輕賤,都未前去。誰知冤家路窄,你弟兄會被妖道擒去。我恰奉命仗著飛行甲馬與妖道送信,因而巧遇。他雖對我無情,我終於心不忍,先與妖道爭執,已費不少唇舌,後來為救你弟兄,竟不惜做些醜態愚弄妖道。
  「初意只想如救不成便以身殉,脫困以後,想起我雖往來群邪賊黨之間,一向守身如玉,只管笑言無忌跡近輕桃,實則連手指都未被人沾過。我和他卻互相摟抱過兩次,已然決計非他不嫁。
  「但我也不願奪人之愛,使其為難,僅想得他允諾,與雲鸞共事一夫,將來見面再以至情感動雲鸞,彼此親如姊妹。心想我這等對他,人非草木,當不能無動於衷,他偏無情無義,連句空話都不肯說,即便迫於人情,勉強應諾,有什意趣?只好就此分手,永不再見了。」說時兩行清淚已忍不住掛了下來。
  芳霞人本美豔,再懷著滿腹幽怨哭訴心情,自更動人憐愛,況又加上兩次救命之恩。狄武在旁,越看越不忍心,早把雲鸞忘卻,防她說完要走,不等話完,早一把把手握住,賠笑說道:「好姊姊,當著劍弟,我兩人無事不可明言。實不相瞞,初見姊姊,因雙方處境本同,談不到婚姻之想,只感激解救之德而已。
  「後與鸞妹生死情愛,他兄雲章又像向我二人示意,等到學成向其求婚,自更想不到姊姊身上。萬沒料姊姊對我如此深情厚愛,二次解救,越見恩深義重。人非草木,豈能昧良?我方才答話稍晚,實為鸞妹年幼嬌慣,有些小性,心正盤算將來見面,如何向她分說,並非忘恩負義想要推託。
  「姊姊如不相信,我情願對天立誓。將來我見鸞妹,便說我家只此獨子,如無姊姊相救,早遭慘死,又蒙姊姊相愛,意欲下嫁,如蒙她憐念我二人的處境,以後一房三好,也不分誰大誰小,同偕白首,固我心願,否則我便獨身不娶,報仇之後入山修道,以待來生。倘有虛言,天日在上,我狄武死無葬身之地!」
  芳霞聞言,早已回嗔作喜,忙把狄武的嘴按住,微慍道:「我相信你就是,賭這惡咒作什!」
  狄武見她息怒,方始放心,笑道:「姊姊不知我心裏多著急呢?我不負心,賭多厲害的咒也不怕。」
  芳霞笑道:「有你這幾句話,也不在我癡心。天下無不可感化之人,鸞妹人甚天真,我自能處得她好,決不使你為難。為了終身之事,情急心傷,不顧羞恥,劍弟莫要笑我。你哥哥以前嫌我輕佻,此時話既言明,我必做個樣兒與他看,將來就知道了。」
  狄武乘機說道:「姊姊不是想改邪歸正麼?我見家師,必為求說,最好連姊姊和鸞妹,同拜在一位女仙師門下,成了同門姊妹,日後再由師長作主多好。可惜我拿不穩,否則我三人就此同行,你也無須回見妖道,豈不更妙?」
  芳霞聞言越喜道:「你怕我回見妖道,吃人的虧,不放心麼?我素不失信于人,妖道也決奈何我不得,已答應他,回是必回。你二人只管前行,至多一兩個時辰,我必追上,隨你同往青門峽。裴仙師如允為我引見,再好沒有,否則,我必從此脫離他們,在青門峽中尋一山洞棲身,每日為你弟兄炊飯洗衣,以待機緣。好在我只不離當地,休說仇敵,便家師也無奈我何。你看好麼?」
  芳霞原是喜極忘形,說得高興,全未戒備。倚劍因芳霞比雲鸞用情更熱,又因此行全仗她解救,心中感念,故意裝著玩景,走向一旁,沒有在側。
  狄武初見芳霞時,因她盜黨中女子,胸有成見,固無好感,及至兩次相救,見對方這等深情,再經偎抱,執手殷勤,互吐心事,由感生情,覺著芳霞、雲鸞,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由不得越看越愛。話已說定,芳霞更是一意想博情人歡心,任憑領略溫存,不似雲鸞少女嬌羞,許多矜持。
  恰好倚劍走開,無人在側,少年心性,忍不住拉住芳霞玉手,朝鼻端聞了一聞,偷覷芳霞微笑相看,毫無怒意,眉目之間隱蘊著無限柔情,心神一蕩。
  正待往他臉上湊去,猛聽厲聲大喝:「該萬死的狗男女!」一蓬黑絲夾著一股腥穢難聞的邪氣,已電也似急當頭罩下,猛覺頭昏眼花,周身奇痛,耳聽芳霞、倚劍雙雙喝罵之聲,人已昏迷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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