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張元妻 河南偃師縣鄉人張元妻薛氏歸寧母家返,小叔迎之。路過古墓,樹木陰森,薛氏將溲焉。牽所乘驢與小叔,使視之,而掛所衣紅布裙於樹。溲畢返,裙失所在。歸家,與夫宿,侵晨不起。家人撞門入,窗牖宛然,而夫婦有身無首。告之官,不能理。拘小叔訊之,具道昨日失裙事跡。至墓所,墓旁有穴,滑溜如常有物出入者。窺之,紅布裙帶在外,即其嫂物。掘之,兩首具在,並無棺槨。穴甚小,僅容一手。官竟不能讞也。
蝴蝶怪 京師葉某,與易州王四相善。王以七月七日為六旬壽期,葉騎驢往祝。過房山,天將暮矣。一偉丈夫躍馬至,問:「將何往?」葉告以故。丈夫喜曰:「王四,吾中表也。吾將往祝,盍同行乎?」葉大喜,與之偕行。丈夫屢躡其背,葉固讓前行,偽許,而仍落後。葉疑為盜,屢回顧之。時天已黑,不甚辨其狀貌,但見電光所燭,丈夫懸首馬下,以兩腳踏空而行。一路雷與之俱。丈夫口吐黑氣,與雷相觸,舌長丈餘,色如硃砂。葉大駭,卒無奈何,且隱忍之,疾驅至王四家。王出與相見,歡然置酒。葉私問:「與路上丈夫何親?」曰:「此吾中表張某也,現居京師繩匠衚衕,以熔銀為業。」葉稍自安,且疑路上所見眼花耳。酒畢,葉就寢,心悸,不肯與同宿。丈夫固要之,不得已,請一蒼頭伴焉。葉徹夜不寐,而蒼頭酣寢矣。三鼓燈滅,丈夫起坐,復吐其舌,一室光明。以鼻嗅葉之帳,涎流不已。伸兩手,持蒼頭啖之,骨星星墜地。葉素奉關神,急呼曰:「伏魔大帝何在?」忽訇然有鐘鼓聲,關帝持巨刃排梁而下,直擊此怪。怪化一蝴蝶,大如車輪,張翅拒刃。盤旋片時,又霹靂一震,蝴蝶與關神俱無所見。葉昏暈仆地,日午不起。王四啟門視之,具道所以。地有鮮血數斗,牀上失一張某與一蒼頭矣。所騎馬宛然在廄。急遣人至繩匠衚衕蹤跡張某,張方踞爐燒銀,並無往易州祝壽之事。
白二官 常州王姓者,以幕游為業。歲暮歸里,慕張氏青山莊園林之美,袱被往游。遇白二官於園中--素所狎戲旦也,甚喜。游畢,同宿於園。王神思恍惚,不能成寢,見白二官伸頭吹燈。燈離白所臥處二丈餘,而白伸頭亦長二丈餘,吹燈而滅。王大駭,以被裹首而寢。白至其牀前揭被,以手上下量之,所按處其冷如鐵。王驚呼,無人答應。忽窗西有一黑物,豬臉毛爪,從外跳入,與白二官對搏甚凶,不知勝負。俄而天明,地上見鮮血一片,死蟒一條。急往白二官家詢之:二官得蠱疾半年,一旦而愈。其疾愈之時,即王姓遇白二官之時也。
關東毛人以人為餌 關東人許善根,以掘人參為業。故事:掘參者須黑夜往掘。許夜行勞倦,宿沙上。及醒,其身為一長人所抱,身長二丈許,遍體紅毛。以左手撫許之身,又以許身摩擦其毛,如玩珠玉者。然每一摩撫,則狂笑不止。許自分將果其腹矣。俄而抱至一洞,虎筋、鹿尾、象牙之類,森森山積。置許石榻上,取虎鹿進而奉之。許喜出望外,然不能食也。長人俯而若有所思,既而點首若有所得,敲石為火,汲水焚鍋,為烹熟而進之。許大啖。黎明,長人復抱而出,身挾五矢,至絕壁之上,縛許於高樹。許復大駭,疑將射己。俄而,群虎聞生人氣,盡出穴,爭來搏許。長人抽矢斃虎,復解縛抱許,曳死虎而返,烹獻如故。許始心悟:長人養己以餌虎也。如是月餘,許無恙,而長人竟以大肥。
許一日思家,跪長人前涕泣再拜,以手指東方不已。長人亦潸然。復抱至採參處,示以歸路,並為歷指產參地,示相報意。許從此富矣。
平陽令 平陽令朱鑠,性慘刻,所宰邑,別造厚枷巨梃。案涉婦女,必引入姦情訊之。杖妓,去小衣,以杖抵其陰,使腫潰數月,曰:「看渠如何接客!」以臀血塗嫖客面。妓之美者加酷焉,髡其髮,以刀開其兩鼻孔,曰:「使美者不美,則妓風絕矣。」逢同寅官,必自詫曰:「見色不動,非吾鐵面冰心,何能如此!」以俸滿遷山東別駕。
挈眷至茌平旅店,店樓封鎖甚固,朱問故。店主曰:「樓中有怪,歷年不啟。」朱素愎,曰:「何害!怪聞吾威名,早當自退!」妻子苦勸不聽。乃置妻子於別室,己獨攜劍秉燭坐至三鼓,有扣門進者,白鬚絳冠,見朱長揖。朱叱:「何怪?」老人曰:「某非怪,乃此方土地神也。聞貴人至此,正群怪殄滅之時,故喜而相迎。」且囑曰:「公,少頃怪至,但須以寶劍揮之,某更相助,無不授首矣。」朱大喜,謝而遣之。
須臾,青面者、白面者以次第至。朱以劍斲,應手而倒。最後有長牙黑嘴者來,朱以劍擊,亦呼痛而隕。朱喜自負,急呼店主告之。時雞已鳴,家人秉燭來照,橫屍滿地,悉其妻妾子女也。朱大叫曰:「吾乃為妖鬼所弄乎!」一慟而絕。
不倒翁 蔣生某往河南,過鞏縣,宿焉。店家有西樓,灑掃極淨,蔣愛之,以行李往。店主笑曰:「公膽大否?此樓不甚安。」蔣曰:「椒山自有膽。」秉燭坐至夜深,聞几下如竹桶泛水聲,有躍出者:青衣皂冠,長三寸許,類世間差役狀。睨蔣許久,叱叱而退。
少頃,數短人舁一官至,旗幟馬車之類,歷歷如豆。官烏紗冠危坐,指蔣大詈,聲細如蜂蠆。蔣無怖色。官愈怒,小手拍地,麾眾短人拘蔣。眾短人牽鞋扯襪,竟不能動。官嫌其無勇,攘臂自起。蔣以手撮之,置於几上,細視之,世所賣不倒翁也。塊然僵仆,一土偶耳。其輿從俯伏羅拜,乞還其主。蔣戲曰:「爾須以物贖。」應聲曰:「諾。」牆穴中嗡嗡有聲,或四人輦一釵,或二人扛一簪。頃刻,首飾金帛之屬布散於地。蔣取不倒翁擲與之,復能舉動如初。然隊伍不復整矣,奔竄而散。
天漸明,店主大呼:「失賊!」問之,則樓上贖官之物,皆三寸短人所偷店主物也。
算命先生鬼 平望周姓,以撐舟為業。舟過湖州橋下,篙觸骨罈落水,至家而妹病,呼曰:「我湖州算命先生徐某。在生時,督撫司道貴人,誰不敬我!汝何人,敢投我骨於水!」女素不識字,病後能讀書,喜為人算命。寫八字與之,其推排悉合世上五行之說,亦不甚驗也。周具牒訴於城隍。女臥一日醒曰:「見二青衣拘一鬼與我質於神前,鬼跪訴毀骨之事。神曰:『其兄觸汝而責之於妹,何畏強欺弱耶!汝自稱能算命,而不能自護其朽骨,其算法不靈可知。生前哄騙人財物,不知多少矣!笞二十,押赴湖州。』」女自此不復識字,亦不能算命矣。
鬼借力制兇人 俗傳兇人之終,必有惡鬼,以其力能相制也。揚州唐氏妻某,素悍妒,妾婢死其手者無數。亡何,暴病,口喃喃詈罵,如平日撒潑狀。鄰有徐元,膂力絕人,先一日昏暈,鼾呼叫罵,如與人角鬥者,逾日始蘇。或問故,曰:「吾為群鬼所借用耳。鬼奉閻羅命拘唐妻,而唐妻力強,群鬼不能制,故來假吾力縛之。吾與鬥三日,昨被吾拉倒其足,縛交群鬼,吾才歸耳。」往視唐妻,果氣絕,而左足有青傷。
馬盼盼 壽州刺史劉介石,好扶乩。牧泰州時,請仙西廳。一日,乩盤大動,書「盼盼」二字,又書有「兩世緣」三字。劉大駭,以為關盼盼也。問:「兩世何緣?」曰:「事載《西湖佳話》。」劉書紙焚之曰:「可得見面否?」曰:「在今晚。」果薄暮而病,目定神昏。妻妾大駭,圍坐守之。燈上片時,陰風颯然,一女子容色絕世,遍身衣履甚華,手執紅紗燈,從戶外入,向劉直撲。劉冷汗如雨下,心有悔意。女子曰:「君怖我乎?緣尚未到故也。」復從戶外出,劉病稍差。嗣後意有所動,女子輒來。
劉一日寓揚州天寧寺,秋雨悶坐,復思此女,取乩紙焚。乩盤大書曰:「我韋馱佛也。念汝為妖孽所纏,特來相救。汝可知天條否?上帝最惡者,以生人而好與鬼神交接,其孽在淫、嗔以上。汝嗣後速宜改悔,毋得邀仙媚鬼,自戕其命。」劉悚然叩頭,焚乩盤,燒符紙,自此妖絕。
數年後,閱《西湖佳話》:「泰州有宋時營妓馬盼盼墓,在州署之左偏。」《青箱雜誌》載:「盼盼機巧,能學東坡書法。」始悟現形之妖,非關盼盼也。
滇綿谷秀才半世女妝 蜀人滇謙六,富而無子,屢得屢亡。有星家教以厭勝之法,云:「足下兩世命中所照臨者多是雌宿,雖獲雄,無益也。惟獲雄而以雌畜之,庶可補救。」已而綿谷生,謙六教以穿耳、梳頭、裹足,呼為「小七娘」;娶不梳頭、不裹足、不穿耳之女以妻之;果長大,入泮。生二孫,偶以郎名孫,即死。於是每孫生,亦以女畜之。綿谷韶秀無鬚,頗以女自居,有《繡針詞》行世。吾友楊刺史潮觀與之交好,為序其顛末。
煉丹道士 楚中大宗伯張履昊好道。予告歸,寄居江寧。入城時,擁朱提一百六十萬。有郎總兵者,公門下士也,薦朱道士善黃白之術,壽九百餘歲,燒杏核成銀,屢試若神。道士說公燒丹,以白銀百萬,煉丹一枚,則長生可致。公惑之,齋戒三日,定坎離之位。每一爐,輒下銀五萬兩,炭百擔。晝則公親監之,夜則使人守之。銀登時化為水。煉三月,費銀八十萬,丹無消息。詰之,道士曰:「滿百萬則丹成。成後含之:不饑不寒,可南可北,隨意所之,無不可到。」公無奈何,復與十餘萬,然已覺其妄,道士溲溺,必遣人尾之。
清晨,道士溲於園,尾者回顧,忽失道士所在。往視其爐,百萬俱空矣。啟道士行李,得書一封,云:「公此種財,皆非義物也。吾與公有宿緣,特來取去,為公打點陰間贖罪費用,日後自有效驗。幸毋相怪。」家人覘道士者皆云:每五萬銀下爐時,屋上隱隱有雷聲,道士惶恐伏地,以朱符蓋其頭。其搬運實無痕跡。
葉老脫 有葉老脫者,不知其由來,科頭跣足,冬夏一布袍,手挈竹蓆而行。嘗投維揚旅店,嫌房客嘈雜,欲擇潔地。店主指一室曰:「此最靜僻,但有鬼,不可宿。」葉曰:「無害。」逕自掃除,攤竹蓆於地。
夜,臥至三鼓,門忽開,見有婦人繫帛於項,雙眸抉出,懸兩頤下,伸舌長數尺,彳亍而來。旁有無頭鬼,手提兩頭繼至。尾其後者:一鬼遍體皆黑,耳目口鼻甚模糊;一鬼四肢黃腫,腹大於五石匏。相詫曰:「此間有生人氣,當共攫之。」群作搜捕狀,卒不得近葉。一鬼曰:「明明在此,而搜之不得,奈何?」黃胖者曰:「凡吾輩之所以能攝人者,以其心怖而魂先出也。此人蓋有道之士,心不怖,魂不離體,故倉猝不易得。」群鬼方徬徨四顧,葉乃起,坐席上,以手自表曰:「我在此。」群鬼驚悸,齊跪地下。葉一一訊之。婦人指三鬼曰:「此死於水者,此死於火者,此盜殺人而被刑者,我則縊死此室者也。」葉曰:「若輩服我乎?」皆曰:「然。」曰:「然則各自投生,勿在此作祟。」各羅拜去。
迨曉,為主人道其事,嗣後此室宴然。
蘇耽老飲疫神 杭州蘇耽老,性滑稽,善嘲人。人惡之,元旦,畫疫神一紙壓其門。耽老晨出開門,見而大笑,迎疫神歸,延之上座,與共飲酒而燒化之。是年大疫,四鄰病者為祀疫神。其病人輒作神語曰:「我元旦受蘇耽老禮敬,愧無以報。欲禳我者,必請蘇君陪我,我方去。」於是祀疫神者爭先請蘇,蘇逐日奔忙,困於酒食。其家大小十餘口,無一病者。
劉刺史奇夢 陝西劉刺史介石補官江南,寓蘇州虎丘。夜二鼓,夢乘輕風歸陝,未至鄉里,路遇一鬼尾之,長三尺許,囚首喪面,獰醜可憎,與劉對搏。良久,鬼敗,劉挾鬼於腋下而趨,將投之河。路遇于姓者,故鄰也,謂曰:「城西有觀音廟,何不挾此鬼訴於觀音以杜後患?」劉然其言,挾鬼入廟。
廟門外韋馱金剛神皆怒目視鬼,各舉所持兵器作擊鬼狀,鬼亦悚懼。觀音望見,呼曰:「此陰府之鬼,須押回陰府。」劉拜謝。觀音目金剛押解。金剛跪辭,語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觀音笑目劉曰:「即著汝押往陰府。」劉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陰府?」觀音曰:「易耳。」捧劉面呵氣者三,即遣出。鬼俯伏無語,相隨而行。
劉自念雖有觀音之命,然陰府未知在何處,正徘徊間,復遇于姓者,曰:「君欲往陰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劉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醬缸篷狀,以手起之,窪然一井。鬼見大喜,躍而入。劉隨之,冷不可耐。每墜丈許,必為井所夾,有溫氣自上而下,則又墜矣。
三墜後,豁然有聲,乃落於瓦上。張目視之,別有天地,白日麗空,所墜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聞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處生人氣?」有金甲者擒劉至王前。王袞龍衣,冕旒,鬚白如銀,上坐,問:「爾生人,胡為至此?」劉具道觀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捽其面仰天,諦視之,曰:「面有紅光,果然佛遣來。」問:「鬼安在?」曰:「在牆腳下。」王厲聲曰:「惡鬼難留!著押歸原處。」群神叉戟交集,將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鱉爭臠食之。
劉自念:「已到陰府,何不一問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願知前生事。」金甲神首肯,引至廊下,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歲時,曾盜人賣兒銀八兩,賣兒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猶應為瞽,以償前愆。」劉大驚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視汝善何如耳。」語未畢,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劉某回陽,毋致泄漏陰司案件。」金甲神掖至王前。劉復跪求曰:「某凡身,何能出此陰界?」王持劉背吸氣者三,遂聳身於井。三聳三夾如前,有溫氣自下而上,身從井出。
至長安道上,復命於觀音廟,跪陳陰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陳語與劉同。劉駭視之,耳目口鼻儼然己之本身也,但縮小如嬰兒。劉大驚,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劉呼曰:「此妖也!」觀音謂劉曰:「汝毋恐,此汝魂也。汝魂惡而魄善,故作事堅強而不甚透徹,今為汝易之。」劉拜謝,童子不謝,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獨不於彼有傷乎?」觀音笑曰:「毋傷也。」手金簪長尺許,自劉之左脅插入,剔一腸出,以腕繞之。每繞尺許,則童子身漸縮小。繞畢,擲於樑上,童子不復見矣。觀音以掌撲案,劉悸而醒,仍在蘇州枕席間,脅下紅痕,猶隱然在焉。月餘,陝信至,其鄰人于姓者亡矣。此事介石親為余言。
趙李二生 廣東趙、李二生,讀書番禺山中。端陽節日,趙氏父母饋酒肴為兩生慶節,兩生同飲甚樂。至二鼓,聞扣門聲,啟之,亦書生也,衣冠楚楚。自云:相離十里許,慕兩生高義,願來納交。邀入坐,言論風生。先論舉業,後及古文詞賦,元元本本,兩生自以為弗及。最後論及仙佛,趙素不樂聞而李頗信之,書生因力辨其有,且曰:「欲見佛乎?此頃刻事也。」李欣然欲試之。書生取案几疊高五尺許,身踞其上,登時有旃檀之氣氤氳四至,隨取身上絹帶作圈,謂二生曰:「從圈入,即佛地也,可以見佛。」李信之既篤,見圈中觀音、韋馱,香煙飄渺,即欲以頭入圈;而趙望之則獠牙青面、吐舌丈餘者在圈中矣。遂大呼。家人共進,李如夢醒者,雖掙脫,而頸已有傷,書生杳然不復可見。兩生家俱以此山有邪,不可讀書,各令還家。明年,李舉孝廉,會試連捷,出授廬江知縣。卒以被劾,自縊而亡。
山東林秀才 山東林秀才長康,四十不第。一日,有改業之想,聞旁有呼者曰:「莫灰心。」林驚問:「何人?」曰:「我鬼也,守公而行,並為公護駕者數年矣。」林欲見其形,鬼不可。再四言,鬼曰:「公必欲見我,無怖而後可。」林許之,遂跪於前,喪面流血,曰:「某藍城縣市布者也,為掖縣張某某害,以屍壓東城門石磨盤之下。公異日當宰掖縣,故常侍公,求為伸冤。」且言公某年舉鄉試,某年成進士,言畢不復見。至期,果舉孝廉,惟進士之期爽焉。林歎曰:「世間功名之事,鬼亦有不知者乎!」言未畢,空中又呼曰:「公自行有虧耳,非我誤報也!公於某月日私通孀婦某,幸不成胎,無人知覺。陰司記其惡而寬其罪,罰遲二科。」林悚然,謹身修善,逾二科而成進士,授官掖縣。抵任進城,見一石磨,啟之,果得屍;立拘張某,訊之,盡吐殺人情實,置之於法。
秦中墓道 秦中土地極厚,有掘三五丈而未及泉者。鳳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盡,然後葬埋,否則有發凶之說。屍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氣,三月之後,遍體生毛,白者號白凶,黑者號黑凶,便入人家為孽。
劉刺史之鄰孫姓者掘溝得一石門,開之,隧道宛然。陳設、雞犬、罍尊,皆瓦為之。中懸二棺,旁列男女數人,釘身於牆。蓋古之為殉者,懼其仆,故釘之也。衣冠狀貌,約略可睹。稍逼視之,風起於穴,悉化為灰,並骨如白塵矣,其釘猶在左右牆上。不知何王之墓。亦有掘得土人作臥形者,有頭角四肢而無耳目,疑皆古屍之所化也。
夏侯惇墓 本朝松江提督張勇生時,其父夢有金甲神,自稱漢將軍夏侯氏,入門,隨即生勇。後封侯歸葬,掘地得古碑,隸書「魏將軍夏侯惇墓」,字如碗大。閱二千年而骨肉復歸其故處,亦奇。
塞外二事 雍正時,定西大將軍紀成斌以失律誅,在塞外頗為祟。後接任將軍查公轅下兵某,白日仆地,自稱「紀大將軍」,求索飲食。眾皆羅拜,代為乞命。幕客陳對軒,豪士也,直前批其頰,罵曰:「紀成斌,爾征阿拉蒲坦,臨陣退縮,以王法伏誅。鬼若有靈,尚宜自愧,何敢忝為厲鬼,作屠沽兒乞食狀耶!」罵畢,兵蹷然起,不復痁語矣。自後,凡有疫癘自稱紀大將軍者,稱「陳相公來了」駭之,無不立愈。
紀受誅時,家奴盡散,一廚者收其屍。亡何病死,常附病者身,自稱「廚神」,曰:「上帝憐我忠心葬主,故命為群鬼長。」問:「紀將軍何在?」曰:「上帝怒其失律,使兵民受傷數萬,罰為疫鬼,受我驅遣。我以主人故,終不敢。然我所言無不聽。」嗣後,塞外遇將軍為祟,先請陳相公,如陳不來,便呼廚神,紀亦去矣。
關神斷獄 溧陽馬孝廉豐,未第時,館於邑之西村李家。鄰有王某,性兇惡,素捶其妻。妻饑餓,無以自存,竊李家雞烹食之。李知之,告其夫。夫方被酒,大怒,持刀牽妻至。審問得實,將殺之。妻大懼,誣雞為孝廉所竊。孝廉與爭,無以自明,曰:「村有關神廟,請往擲杯珓卜之。卦陰者婦人竊,卦陽者男子竊。」如其言,三擲皆陽。王投刀放妻歸,而孝廉以竊雞故,為村人所薄,失館數年。
他日,有扶乩者方登壇,自稱關神。孝廉記前事,大罵神之不靈。乩書灰盤曰:「馬孝廉,汝將來有臨民之職,亦知事有緩急重輕耶?汝竊雞,不過失館;某妻竊雞,立死刀下矣。我寧受不靈之名,以救生人之命。上帝念我能識政體,故超升三級。汝乃怨我耶?」孝廉曰:「關神既封帝矣,何級之升?」乩神曰:「今四海九州皆有關神廟,焉得有許多關神分享血食。凡村鄉所立關廟,皆奉上帝命,擇里中鬼平生正直者代司其事,真關神在帝左右,何能降凡耶?」孝廉乃服。
紫清煙語 蘇州楊大瓢諱賓者,工書法,年六十時,病死而蘇,曰:「天上書府喚我赴試耳。近日玉帝制《紫清煙語》一部,繕寫者少,故召試諸善書人。我未知中式否。如中式,則不能復生矣。」越三日,空中有鸞鶴之聲,楊愀然曰:「吾不能學王僧虔,以禿筆自累,致損其生。」瞑目而逝。或問天府書家姓名,曰:「索靖一等第一人,右軍一等第十人。」
顧堯年 乾隆十五年,余寓蘇州江雨峰家。其子寶臣赴金陵鄉試,歸家病劇。雨峰遍召名醫,均有難色。知余與薛徵君一瓢交好,強余作札邀之。未至,余與雨峰候於門。病者在室呼曰:「顧堯年來矣!」連稱:「顧叟請坐。」顧堯年者,蘇市布衣,先以請平米價、倡眾毆官為蘇撫安公所誅者也。坐定,語江曰:「江相公,你已中鄉試三十八名矣,病亦無恙,可自寬解。賜我酒肉,我便去。」雨峰聞之,急入房相慰曰:「顧叟速去,當即祭叟。」病者曰:「外有錢塘袁某官,喧聒於門,我怖之,不能去。」又唶曰:「薛先生到門矣。其人良醫也,我當避之。」雨峰急出,拉余讓路,而一瓢果自外入。即告以故。一瓢大笑曰:「鬼既避我二人,請與公同入逐之。」遂入房。薛按脈,余帚掃牀前,一藥而愈。其年寶臣登第,果如所報之名次。
妖道乞魚 余姊夫王貢南,居杭州之橫河橋。晨出,遇道士於門,拱手曰:「乞公一魚。」貢南嗔曰:「汝出家人吃素,乃索魚肉耶?」曰:「木魚也。」貢南拒之。道士曰:「公吝於前,必悔於後。」遂去。是夜,聞落瓦聲。旦視之,瓦集於庭。次夜,衣服盡入廁圂中。
貢南乞符於張有虔秀才家。張曰:「我有二符,其價一賤一貴。賤者張之,可制之於旦夕;貴者張之,現神獲怪。」貢南取賤者歸,懸中堂。是夜,果安。越三日,又有老道士,形容古怪,來叩門,適貢南他適,次子後文出見。道士曰:「汝家日前為某道所苦,其人即我之弟子也。汝索救於符,不如索救於我。可囑汝父,明日到西湖之冷泉亭,大呼『鐵冠』三聲,我即至矣。否則,符且為鬼竊去。」貢南歸,後文告之。貢南侵晨至冷泉亭,大呼「鐵冠」數百聲,杳無應者。適錢塘令王嘉會路過,貢南攔輿,口訴原委。王疑其癡,大被詬辱。是夜,集家丁雄健者數人護守此符。五更,砉然有聲,符已不見。旦視之,几有巨人跡,長尺許。從此,每夜群鬼畢集,撞門擲碗。貢南大駭,以五十金重索符於張氏。懸後,鬼果寂然。
一日,王怒其長男後曾,將杖之。後曾逃,三日不歸。余姊泣不已。貢南親自尋求,見後曾徬徨於河,將溺焉,急拉上肩輿,其重倍他日。到家,兩眼瞪視,語喃喃不可辨。臥席下,忽驚呼曰:「要審!要審我即去。」貢南曰:「兒何去?我當偕去。」後曾起,具衣冠,跪符下,貢南與俱。貢南無所見,後曾見一神上坐,眉間三目,金面紅鬚,旁跪者皆渺小丈夫。神曰:「王某陽壽未終,爾何得以其有畏懼之心便惑之以死?」又曰:「爾等五方小吏,不受上清敕令,乃為妖道奴僕耶!」各謝罪,神予杖三十,鬼啾啾乞哀。視其臀,作青泥色。事畢,以靴腳踢後曾,如夢之初醒,汗浹於背。嗣後,家亦安寧。
屍行訴冤 常州西鄉有顧姓者,日暮郊行,借宿古廟。廟僧曰:「今晚為某家送殮,生徒盡行,廟中無人,君為我看廟。」顧允之,為閉廟門,吹燈臥。
至三鼓,有人撞門,聲甚厲。顧喝問:「何人?」外應曰:「沈定蘭也。」沈定蘭者,顧之舊交,已死十年之人也。顧大怖,不肯開。門外大呼曰:「爾無怖,我有事托君。若遲遲不開,我既為鬼,獨不能衝門而進乎?所以喚爾開門者,正以照常行事,存故人之情耳。」顧不得已為啟其鑰,砉然有聲,如人墜地。顧手忙眼顫,意欲舉燭。忽地上又大呼曰:「我非沈定蘭也。我乃東家新死李某,被奸婦毒死,故托名沈定蘭,求汝伸冤。」顧曰:「我非官府,冤何能伸?」鬼曰:「屍傷可驗。」問:「屍在何處?」曰:「燈至即見。但見燈,我便不能言矣。」
正匆遽間,外扣門者人聲甚眾,顧迎出,則群僧歸廟,各有駭色,曰:「正誦經送屍,屍隱不見,故各自罷歸。」顧告以故,同舉火照屍,有七竅流血者奄然在地。次日,同報有司,為理其冤。
沭陽洪氏獄 乾隆甲子,余宰沭陽。有淮安吳秀才者,館於洪氏。洪故村民,饒於財。吳挈一妻一子,居其外舍。洪氏主人偶饌先生並其子,妻獨居於室。夜二更返,妻被殺死,刀擲牆外,即先生家切菜刀也。余往驗屍,見婦人頸上三創,粥流喉外,為之慘然。根究兇手,無可蹤跡。洪家有奴洪安者,素以左手持物,而刀痕左重右輕,遂刑訊之。初即承認,既而訴:「為家主洪生某指使為奸,師母不遂,故殺之。生即吳之學徒也。」及訊洪生,則又以奴曾被笞,故仇誣耳。獄未具,余調江寧。後任魏公廷會,竟坐洪安,以狀上。臬司翁公藻嫌供情未確,均釋之,別緝正凶。十二年來,未得也。
丙子六月,余從弟鳳儀自沭陽來,道「有洪某者,係武生員,去年病死,屍柩未出,見夢於其妻曰:『某年某月奸殺吳先生婦者我也。漏網十餘載,今被冤魂訴於天。明午雷來擊棺,可速為我遷棺避之。』其妻驚覺,方議引輴之事,而棺前失火,並骨為灰燼矣。其餘草屋木器俱完好也。」余方愧身為縣令,婦冤不能雪,又加刑於無罪之人,深為作吏之累。然天報必遲至十年後,又不於其身而於其無知之骸骨,何耶?此等凶徒,其身已死,其鬼不靈,何以尚存精爽於夢寐而又自惜其軀殼者,何耶?
雷公被紿 南豐徵士趙黎村言:其祖某,為一鄉豪士。明季亂時,有匪類某,武斷鄉曲,慣為糾錢作社之事,窮氓苦之。趙為告官,逐散其黨。諸匪無所得,積怨者眾。趙有膂力,群匪不敢私報,每天陰雷起,則聚其妻孥,具豚蹄禱曰:「何不擊惡人趙某耶?」一日,趙方採花園中,見尖嘴毛人從空而下,響轟然,有硫黃氣。趙知雷公為匪所紿,手溺器擲之曰:「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從未見公之擊虎,而屢見公之擊牛也。欺善怕惡,何至於此!公能答我,雖枉死不恨。」雷噤不發聲,怒目閃閃,如有慚色。又為溺所污,竟墜田中,苦吼三日。其群匪唶曰:「吾累雷公!吾累雷公!」為設醮超度之,始去。
鬼冒名索祭 某侍衛好馳射,逐兔東直門。有翁蹲而汲水,馬逸不止,擠翁於井。某大懼,急奔歸家。是夜,即見此翁排闥入,罵云:「爾雖無心殺我,然見我落井,喚人救我,尚有活理,何乃忍心潛逃,竟歸家耶?」某無以答。翁即毀器坏戶,作祟不已。舉家跪求,為設齋醮。鬼曰:「無益也。欲我安寧,須刻木為主,寫我姓名於上,每日以豚蹄享我,當作祖宗待我,方饒汝。」如其言,祟為之止。自此,過東直門,必紆道而避此井。
後扈從聖駕,當過東直門,仍欲紆道走。其總管斥之曰:「倘上問汝何在,將何詞以對?況青天白日,千乘馬騎,何畏鬼耶?」某不得已,仍過井所,則見老翁宛然立井邊,奔前牽衣罵曰:「我今日尋著汝矣!汝前年馬衝我而不救,何忍心耶?」且詈且毆之。某驚遽哀懇曰:「我罪何辭,但翁已在我家受祭數年,曾面許寬我,何以又改前言?」翁更怒曰:「吾未死,何需汝祭?我雖為馬所衝,失腳落井,後有過者聞我呼救,登時曳出。爾何得疑我為鬼?」某大駭,即拉翁同至其家,共觀木主所書者,非其姓名。翁攘臂罵,取木主擲之,撒所供物於地。舉家惶愕,不解其故,聞空中有聲大笑而去。
鬼畏人拚命 介侍郎有族兄某,強悍,憎人言鬼神事。每所居,喜擇其素號不祥者而居之。過山東一旅店,人言西廂有怪,介大喜,開戶直入。坐至二鼓,瓦墜於梁。介罵曰:「若鬼耶,須擇吾屋上所無者而擲焉,吾方畏汝。」果墜一磨石。介又罵曰:「若厲鬼耶,須能碎吾之几,吾方畏汝。」則墜一巨石,碎几之半。介大怒,罵曰:「鬼狗奴!敢碎吾之首,吾方服汝!」起立擲冠於地,昂首而待。自此,寂然無聲,怪亦永斷矣。
天殼 渾天之說:天地如雞卵,卵中之黃白未分,是混沌也;卵中之黃白既分,是開闢也。人不能游於卵殼之外。則道家三十三天之說,終屬渺茫。秦中地厚,往往崩裂,全村皆陷。有衝起黑水者,有冒出煙火者,有裂而仍合者,惟所陷之人民家室,從無再出土者,亦不知何往矣。
順治三年,武威地陷。有董遇者,學煉形之術,能伏氣沉海中不死。全家遭此劫。九日後,竟一身自地下起,云:「初陷時,沉沉然。一日一夜,墜至於泉。其墜下之勢,似飛非飛,似暈非暈,頗為順適,猶與家人答問。一至於泉,則家口盡溺死,董伏氣入水底千餘丈,乃復乾燥,覺四面純黃色。已而漸明,下視蒼蒼然,有天在下。細聽之,人民雞犬之聲,因風而至。我意「此是天殼之外天也,得落第二層天宮固佳,即落在人家瓦上,豈不敬我為天上人耶?」因極力將身掙墜。為罡風所勒,兜卷空中,終不得下。俄而,有古衣冠人,長二丈餘,叱曰:「此兩天分界處,萬古神聖不破此關。汝何人,作此妄想?速趁地未合時,仍歸汝世界,否則大地一合百萬丈。汝能穿水,不能穿土,死矣!」語未畢,忽金光萬道,自遠而來,熱不可耐。古衣冠者撫其背曰:「速行!速行!日輪至矣!我且避去,汝血肉之身,不走,將熾為飛灰。」董聞之悚然,即運氣騰身而上。面目為水土所蝕,黑如焦炭;衣服、肌膚,黏結一片。逾月,始復人形,自稱「劫外叟」。余按《淮南子》曰:「溫帶之下,無血氣之倫。日輪所近,即溫帶矣。」
董賢為神 康熙間,從叔祖弓韜公為西安同知,求雨終南山。山側有古廟,中塑美少年,金貂龍袞,服飾如漢公侯。問道士何神,道士指為孫策。弓韜公以為孫策橫行江東,未嘗至長安。且以策才武,當有英銳之氣,而神狀妍媚如婦女,疑為邪神。會建修太白山龍王祠,意欲毀廟,拆其木瓦,移而用之。
是夕,夢神召見,曰:「余非孫郎,乃漢大司馬董聖卿也。我為王莽所害,死甚慘。上帝憐我無罪,雖居高位、蒙盛寵,而在朝未嘗害一士大夫,故封我為大郎神,管此方晴雨。」弓韜公知是董賢,記《賢傳》中有「美麗自喜」之語,諦視不已。神有不悅之色,曰:「汝毋為班固所欺也,固作《哀皇帝本紀》,既言帝病痿,不能生子,又安能幸我耶?此自相矛盾語也。我當日君臣相得,與帝同臥起,事實有之。武帝時,衛、霍兩將軍亦有此寵,不得以安陵龍陽見比。倖臣一星,原應天象,我亦何辭?但二千年冤案,須卿為我湔雪。」言未畢,有二鬼獠牙藍面者牽一囚至,年已老,頭禿而聲嘶,手捧一卷書。神指之曰:「此莽賊也,上帝以其罪惡滔天,貶入陰山,受毒蛇咀嚼久矣。今赦出,押至我所,司圂圊之事。有小過,輒以鐵鞭鞭之。」弓韜公問:「囚手挾何書?」神笑曰:「此賊一生信《周禮》,雖死,猶抱持不放。受鐵鞭時,猶以《周禮》護其背。」弓韜公就視之,果《周禮》也。上有「臣劉歆恭校」等字,不覺大笑,遂醒。
次日,捐俸百金,葺其廟,祀以少牢。又夢神來謝,且曰:「蒙君修廟,甚感高義!但無人配享我,未免血食太孤。我掾史朱栩,義士也,曾收葬我屍,為莽所殺。我感其恩,奏上帝,蔭其子浮,為光武皇帝大司空,君其留意。」弓韜公即塑朱公像於董公側,而兼塑一囚為王莽狀,跪階下。嗣後祈晴雨,無不立應。
三頭人 康熙時,吳逆為亂,道路斷絕。有湖州客張氏兄弟三人,在雲南逃歸,從蒙樂山之東步行十晝夜,遂迷失道,採木葉草根食之。晨行曠野,忽大風西來,如海潮江濤之聲。三人懼,登高丘望之,見一黑牛,身大於象,踉蹌而過,草木為之披靡。
暮,無投宿所,望前大樹下若有屋宇者。趨之,屋甚宏敞,中一丈夫走出,身長丈餘,頸上三頭。每作語,則三口齊響,清亮可辨,似中州人音。問三人何來,俱以實告。三頭人曰:「汝步行迷道,得毋饑乎?」三人拜謝。隨呼其妹為客煮飯,意頗慇懃。妹應聲來,亦三頭女子也。視張兄弟而笑語其兄曰:「此三君:其長者可長壽,其兩弟慮不免於難。」張兄弟飯畢,三頭丈夫折樹枝與之,曰:「以此映日影而行,可當指南車也。但此去所過廟宇,可住宿,不可撞其鐘鼓,須緊記之。」三人遂行。
次日,入亂山中,有古廟可憩。三人坐簷下,烏鴉群飛,來啄其頂。張怒,取石子擊之,誤觸廟中鐘,鏗然作聲。兩夜叉跳出,取其兩弟,擘而食之。又將及張,忽聞風濤聲,有大黑牛灕然而至,與兩夜叉角鬥。移時,夜叉敗走,張乃脫逃。行數十日,始得歸里。
水鬼帚 表弟張鴻業,寓秦淮潘姓河房。夏夜如廁,漏下三鼓,人聲已絕,月色大明。張愛月凴欄,聞水中砉然有聲,一人頭從水中出。張疑此時安得有泅水者,諦視之,眉目無有,黑身僵立,頸不能動,如木偶然。以石擲之,仍入於水。次日午後,有一男子溺死,方知現形者水鬼也,以此告同寓人。
有米客因言水鬼索命之奇:客少時販米嘉興,過黃泥溝,因淤泥太深,故騎水牛而過。行至半溝,有黑手出泥中,拉其腳。其人將腳縮上,黑手即拉牛腳,牛不得動。客大駭,呼路人共牽牛。牛不起,乃以火灸牛尾。牛不勝痛,盡力拔泥而起腹下有敝帚緊繫不解,腥穢難近。以杖擊之,聲啾啾然,滴下水皆黑血也。眾人用刀截帚下,取柴火焚之,臭經月才散。自此,黃泥溝不復溺人矣。米客有詩紀其事,云:「本欲牽人誤扯牛,何須懊悔哭啾啾?與君一把桑柴火,暗處陰謀明處休。」
羅剎鳥 雍正間,內城某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門外。新娘登轎,後騎從簇擁。過一古墓,有飆風從塚間出,繞花轎者數次。飛沙眯目,行人皆辟易,移時方定。頃之至婿家,轎停大廳上,嬪者揭簾扶新娘出。不料轎中復有一新娘掀幃自出,與先出者並肩立。眾驚視之,衣妝彩色,無一異者,莫辨真偽。扶入內室,翁姑相顧而駭,無可奈何,且行夫婦之禮。凡參天祭祖,謁見諸親,俱令新郎中立,兩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雙,大喜過望。夜闌,攜兩美同牀,僕婦侍女輩各歸寢室,翁姑亦就枕。忽聞新婦房中慘叫,披衣起,童僕婦女輩排闥入,則血淋漓滿地,新郎跌臥牀外,牀上一新娘仰臥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張燈四照,樑上棲一大鳥,色灰黑而鉤喙巨爪如雪。眾喧呼奮擊,短兵不及。方議取弓矢長矛,鳥鼓翅作磔磔聲,目光如青磷,奪門飛去。新郎昏暈在地,云:「並坐移時,正思解衣就枕,忽左邊婦舉袖一揮,兩目睛被抉去矣,痛劇而絕,不知若何化鳥也。」再詢新婦,云:「郎叫絕時,兒驚問所以,渠已作怪鳥來啄兒目,兒亦頓時昏絕。」後療治數月,俱無恙,伉儷甚篤,而兩盲比目,可悲也。
正黃旗張君廣基為予述之如此。相傳墟墓間太陰,積屍之氣,久化為羅剎鳥,如灰鶴而大,能變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藥叉、修羅、薜荔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