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凶犀過境
二人疑是昨日所說毒蟻,正在探問,忽聽兩聲獅吼,相隔甚近,沒有昨夜所聞猛惡,目光到處,果是昨夜那兩隻小獅被二蠻女一人牽了一隻繞著小山往樓下走來。蘭花正吹銀笛,憑欄下問:「這兩隻小獅如何不放在山洞之內,牽來作什?」
蠻女答說:「這兩獅子自從前夜代牠捉了嘶蝴,上藥之後,連另外一隻也馴養起來。剛餓了牠一天,便向我們搖尾求食,毫不倔強。因未奉命,不敢給牠吃的。方才走過,不知何故,拼命往外猛竄,鎖鏈都幾乎被牠掙斷,見了我們便吼了兩聲,不再強掙,不住搖頭擺尾,看去可憐。剛一走開,便怒吼縱跳,想要跟來。我們恐牠掙斷鐵鏈逃走,只得帶來此地,你看我們不是連矛杆都未用麼?」
四人一看,果然那兩隻小獅和家養的狗一樣,由二蠻女拉住鎖鏈一路走來,毫未倔強,手中長矛也未抵住頭頸。那被螞蟻咬傷的一個更是不住仰頭向上歡躍,口中低嘯不已。另一隻卻回身注視森林那面,做出發威緊張神氣,對人神態卻是馴善。
蘭花正命蠻女給牠肉吃,忽聽森林那面折木之聲越厲。對面洞中蠻人聞得笛聲已有多半出洞,連隊伍也未排,紛紛分馳而去。
二人覺著形勢緊急,蘭花還在喊人取肉,引逗小獅,所說蠻語十九不解,知其少女天真,童心未退,恐有延誤。時再興首先急問:「蘭妹,你連發號令,他們這樣慌張,森林相隔這遠,竟能聽到猛烈的折木之聲,必有事故,莫非昨夜所說毒蟲尋來了麼?」
姬棠道:「這個不是撕撕,聲音不對。那東西來時和潮水一樣,雖然也有聲音,又密又勻,不是這樣響法。恐是什麼大群野獸,林中樹木都有折斷,定必猛惡厲害,蘭姊業已發令令人分路趕去,要是大隊犀牛、野騾,正面殺牠決擋不住。
「我在此多年,只見到過一次,過了兩三天才過完。由昨夜獅子來路山崖之上猛衝下來,往出山路上馳去。彼時我年尚小,你們來的那片樹林也未開闢,犀群所過之處樹折木斷,地上花草全被踏平,一味隨同為首大犀向前猛衝,無一回顧。前面不問是崖坡,是溪澗,或是大樹,只要為首的幾隻大犀沒有掉頭,照樣猛衝上去。
「事完之後,單這二三十里一段路上,牠們自相踐踏和跳崖撞樹、連死帶重傷的少說也有一二百條。快過完時,被我們由後面邊追邊打,刺殺的還不在內。打這東西必須跟在牠的後面,用長矛梭鏢憑高下擲,便是受傷,牠也決不回顧,如由前面去擋簡直送死,便是鐵人也被踏扁。
「蘭姊聽出是這一類野獸,因其力大無窮,皮又堅厚,差一點的毒鏢不易打進,遇到走單不能歸群的凶犀最是可怕,發起瘋來,低頭朝人猛衝,比飛還快,人被撞上,獨角一挑,人被挑起好幾丈高遠,就不被那獨角挑中要害,跌也跌死。
「本來將人藏起,避向高崖之上,聽其過去,原可無事,還能得到許多現成的好牛肉。牠那周身上下、連皮帶骨又都值錢,雖然我們賣與漢客和緬甸國人常受人欺,所得不過數十分之一,因是不遇便罷,只要遇上一群,少說也可得上百十條。那肉又嫩又香,先吃不完,這裏天氣太熱,以前全都糟掉。前數年才學會風乾鹹醃之法,能夠多放,運往山外去換值錢東西。
「此事相隔已七八年,我們至今還想吃那牛肉,醃乾的更好。今天要是這類東西,事情雖險,再妙沒有,連生帶醃足可吃牠一年。老王幾次傳命,如其打到一隻也要送去。可惜七八年來只偶然登高遙望見有幾隻隔山走過,一則追牠不上,二則如非大群移動,要是零星幾隻,遇上時比什麼猛獸都要危險。要想打殺一隻,至少必有數人喪命,也無什人有此膽力敢於和牠拼鬥,原是一件喜事,姊姊因恐犀群沖來此地,將她兩年心力佈置的花木竹樓全數毀壞。
「這東西和別的野獸不一樣,非但會泅水,動作更是靈巧兇猛,想要躲避決非容易。牠那獨角生在嘴唇上面,比刀還快,兇惡已極。因此命幾個縱躍輕靈、膽力強壯的蠻人故意趕向前面,引逗那為首幾個大犀,將其激怒,等牠追來,立時避開,便可引往別處。免得來此糟蹋,我們不消多時就看見了。」
時再興驚問:「這類凶犀我也聽人說過,萬不能由前面與之相對,迎頭引逗的人不是要送命麼?」
姬棠笑答:「不會送命。蘭姊多麼聰明,早已想好法子,非但對付犀群,什麼猛惡凶毒的東西,除毒蟲嘶嘶外,到處都有準備,一聲令下,便可搶前面埋伏防禦,隨時發難。因此近三年來本山人數越來越多,傷亡越少,不像以前採荒,只一遇到厲害東西,死起來就是一大片。
「所以本族人不說,連那最凶野的蠻人都當她神仙一樣看待。聽出聲音,那東西正在森林之中覓路亂沖。由此起共有三處出口,只東面往這裏來一條路最是平坦,多半由此經過,這次犀群走了反路,如不是蘭姊平日想得好,牠沖到西面香水崖沖不上去,定必四散開來,非但金牛寨前大片地面被牠占滿,這碧龍洲也休想保全。
「牛群太多,殺是殺不完,稍有激怒,便潮湧而來,誰也沒有那大膽量上前送死。好在相隔尚遠,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得走到,你沒見寨旁崖角業已準備乾柴快要發火了麼?但盼是這東西才好,我們受點驚險也還值得。野騾雖沒有牠值錢,肉也好吃。」
話未說完,蘭花嘴銜銀笛,目注下面小獅吃那生肉,一面留神靜聽三人這裏問答說笑,一言未發。忽然驚喜道:「果是那小尖角的犀牛,虧我聽了叔公的話,早就想好法子。這必是七八年前由此過去的一群又回來了,如走原路,我們沒有準備,豈不連人帶房舍花木都難保全?今天居然被我盼得牠來,這太好了。我叫他們多預備點乾柴吧。」
說時二人探頭外望,咋日來路崖角本就堆有幾處柴垛,不知何時被人拆散了一垛,橫成一道寬約丈許的柴堤,恰將由東往西這一面的路攔住,後面還有丈許方圓寶塔一般的大小柴堆,前後大小有十多處,後面俱都藏有一兩個手持火把的壯漢。
蘭花把話說完,又將銀笛吹了幾聲長音,隱伏在崖角那面的二三十個山奴各穿著一身短裝白衣,一手拿著一根竹竿,一手拿著一面紅旗突然出現,徑朝東方森林那面悄悄掩去。
蘭花隨道:「此時森林中折木騷動之聲越來越近。這三條路雖都有人埋伏防守,恐怕牛群還是走這一面原路居多。我已聽到蹄聲,大約不等頓飯光景便要湧來。方才去那二三十人都是我們這裏特選的壯士,去年我教他們練習竹竿跳縱之法,爹爹和幾位叔父還說我娃兒脾氣,今天且叫他們看看這竹竿的用處。
「轉角那面還埋伏得有十幾個人,處境更比前去的人危險,但決無妨,因那犀牛雖極靈巧兇猛,動作如飛,開頭上來一味低頭猛衝。本應等牠自己走過,從容得多,一則昨夜人都未睡,那年犀牛已過了兩天多,隔了好些年牛群去而複轉,也許比以前更多,與其等牠慢慢走過,要好幾天才過完,不如迎上前去將其激怒,只要為首幾個往前一奔,後面的全數湧到,比牠自己走過快好幾十倍。再要事情湊巧,打傷兩隻大的,激發凶野之性,那更快得出奇。
「這裏只能看到牠被我們的人引往歧路,轉向崖後那面野草地裏,前去五六里有好幾條山溝大壑,野草灌木甚多,能誘牠滾落壑中,不跌死也餓死,自是再好沒有的事;便是讓牠沖了出去,那片野地最多荊棘蟲蛇,被這犀牛踏平之後,冬來點上一把火,燒成平地,還可開闢出來種些糧食,更是兩全其美。
「可惜這東西實在厲害,那一帶平地太多,又多野草灌木,好些討厭。否則,挑幾個膽大一點的誘往另一無底絕壑那面,只要為首犀牛滾跌下去,後面的哪怕前面火坑,照樣也是往下猛躥,決不停留。就有幾個走單的犀牛,我們人多,也不怕牠。爹爹業已走往崖上,我們也到對崖看得清楚一點好麼?」
說罷,二人一看,孟龍同了幾個頭目果由當中大洞走出,順著崖腳往前走去。方想對面是片峭壁,崖角又是一峰突起,又高又陡,上面滿布苔薛,多大本領也難上去。孟龍身還有傷,走路尚且艱難,如何上法?
忽見崖腰上面長索也似拋下一條繩梯。再細一看,原來那片峰崖雖是上下陡峭,險滑已極,但是形勢奇秀,離地三四丈以上還隱有好些大小洞穴,並且每隔兩三丈便有一條天然棧道。有的地方並還往裏凹進,寬達數尺,甚是平坦,只為上下佈滿極濃厚的苔薛,綠油油看不見一點石色。面那棧道旁邊俱都生有藤蔓草花,將其遮蔽,不是朝陽斜照,又見有人在上走動,拋下繩梯,決看不出上面有路。
姬棠又說:「這些棧道旁邊的大小洞穴好些均與蠻人所居崖洞通連,以前無人留意,也是蘭花閑中無事查探出來,仔細修理,並將小的地方打通,相隔最高的設下木梯懸索,以供上下。初意這些洞穴雖小,難容多人,用以瞭望,防禦外來敵人卻是極好所在,因此上面日夜都有人輪流守望,連昨夜歌舞都有幾個老蠻拿了極豐富的酒食在上輪值。崖角那面並有一處平崖和一大的崖洞,形勢更好,奉命引逗凶犀改路的壯士由此埋伏上下,少時便可看出。」
蘭花早知兩小獅聽出有警,也許還聞到犀牛氣味,故此急於沖出,早命蠻女喂飽,將其帶走;一面下樓,又聽獅吼,原來二獅不肯歸洞,齊向四人這面強掙,吼嘯不已,兩蠻女竟拉牠不動。
蘭花笑說:「獅吼討厭,萬一獅群聞聲引來,前面雖有火堤擋住,也是討厭。」略一尋思,再聽森林那面萬蹄踏地之聲越發猛烈,蘆笙吹得越急,說聲「我們快走,將這兩小獅送往對面大洞藏起,如再吼叫,便送往地洞之內,給牠把網套上,免得礙事。」
說罷,便由竹橋趕往對岸,二獅竟一聲不響跟在後面。蘭花途中回顧,見牠馴善已極,便命二蠻女索性送往地洞之內,無須上網,如其強抗,我再親來制牠便了,隨令蠻女牽獅先走。到了對面洞前,二獅途中幾次回顧,見四人跟在後面,便未再強,到了洞前,又看蘭花手朝洞中一揮,二獅只當主人跟來,便跟著蠻女走了進去。
王翼笑說:「這兩隻小獅真靈,不知何故跟定我們?」
蘭花邊走邊答:「這裏猛獸獅子和象最是靈巧忠心,最易馴養,從小抱來的更好,這兩隻還嫌牠稍大一點。隔山寨中養有一隻便是從小抱來,被他們教得猛惡非常,好到極點。想似昨夜所殺母獅不是牠娘,生牠的母獅已為毒蟲所殺,我代牠將身上毒蟲去掉,又上了藥,另一隻身上也有兩處小傷,但非毒蟲所咬,我們傷藥最好,當時止痛,所以這樣追隨不去。地洞甚深,任牠吼叫也聽不到。大約犀群就到,趕緊上崖最好。」
說時,四人業已趕到繩梯前面,援了上去。王翼見那大小柴堆後面俱都伏得有人,各持一根火把,旁邊還有許多準備添火的木塊樹枝,但都相隔頗遠。再看那些樹木都剛斫伐不久,有的上面還有青皮,心想:這樣濕的木柴一旦之間怎點得燃?
聽那蹄聲踏地,震動山谷,漸漸由遠而近。等走到上面,由棧道轉過崖角,遙望森林那面已有牛群出現,遠望灰黑色如同潮水一樣向前移動,後面層出不窮,越現越多。
對面是條與當地相通的半條山谷,這面谷口隱現著兩三條道路,一條通往昨日來路,一條便是當地。再看來路那面樹林,前面一條四五丈寬的缺口,也堆著不少木柴,有人拿著火把等候。覺著牛群就要湧到,看這猛惡之勢,未必極快,便是這大一堆生柴也點不燃,上面又無引火之物,有的樹油還未乾透,看去黑膩膩的,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是糟?
正想警告蘭花留意,忽聽眾人歡呼,轉眼一看,原來身後有一大崖洞,前面便是立處,突崖前伸,兩邊各有一塊奇石,上面綁上許多繩索,不知何用。因那崖勢內凹,頭上危石前傾,看去宛如五六丈闊一張大獅子口。前面還伸出兩隻長牙,下面便是峰腳,上下刀削也似,又往裏縮。由下走過,只看見崖腰那兩塊突出的怪石,決看不出上面還有崖洞。形勢奇險,人立崖上,連森林帶昨日來路均可看出老遠。
這時崖洞中伏有不少蠻人,俱都手持毒矛鏢箭之類,滿面喜容,望著森林那面,神態甚是緊張。孟龍和幾個頭目也在其內。剛一點頭招呼,忽聽二女同呼:「來了,快看!」
二人忙往前一望,目光到處,這才覺出犀群來勢真個神速,就這轉眼之間,已快將那半條斷谷馳完。那谷原是兩列坡蛇隔成,只這面谷口有兩三處斷崖,谷勢也到此為止,外面便是那兩條道路。
為首犀群離谷口也只十來丈遠近,只見前行八九條大犀牛領頭飛馳,身後相隔兩三丈便是大隊犀群,擠在一起隨同狂奔。只見萬頭攢動,塵土飛揚,高達一二十丈,萬蹄踏地之聲宛如密雷怒吼,震撼山野。那成千成萬的牛目凶睛宛如萬點繁星,潮水也似急湧而來。
眼看犀群相隔谷口只得數丈,遙聞人聲吶喊,兩旁崖石後突縱出十多個手持紅旗竹竿的短裝壯士,先朝為首犀牛把手中紅旗狂揮了幾下,揚手便是一枝梭鏢,照準前面擲去。犀群來勢絕猛,無論前面有何阻隔,只要為首凶犀一過,往上便沖。
那條斷谷也有五六丈寬,谷中還有好些樹木,犀群一過,全被撞斷,踐踏無餘。那寬地面早被填滿,塵霧濛濛,成了一片灰色惡浪,後面的直達森林,沒有一毫中斷,還在來之不已,看去宛如一股灰色的驚濤駭浪。中間還帶著千萬繁星貼地狂流,來勢猛惡,出人意表。
那十幾個手持紅旗的壯士竟在相隔數丈危機一發之際突然出現,朝大群凶犀迎頭戲侮,遠望過去強弱相差太甚,決無幸兔,非被沖倒踏成肉泥不可。休說二人初次見到這樣奇險,便是二女和崖上男女蠻人均覺去的人都是久經訓練最有膽勇的健兒,到底不曾試過,見此險惡形勢也都捏著一把冷汗。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危機瞬息一眨眼的當兒,忽聽群犀怒吼,哞哞連聲,當頭十來隻大凶犀已被激怒,各自把頭一低,四蹄翻飛,連縱帶跳電也似急首朝執旗壯士猛衝過來。後面犀群一聽為首凶犀發威,相繼怒吼,緊隨在後,來勢更急。
眼看執旗壯士還無退意,紅旗早已並向左手,右手鏢槍紛紛向前擲去。蘭花正急得跳腳,一句話沒有說完,人犀相隔已只數尺,眼看非撞上不可。就這危機一發之際,谷口壯士手中長竿立處,人已飛身而起,往旁斜縱出去。
竹竿倒處,人全飛上崖頂,只有一個逃得稍慢,吃一隻身帶鏢槍的凶犀一頭撞上。那人業已縱起,雖未挑中胸腹,腳底好似中了一下。人便飛起,甩往左崖,被內一壯士隨手撈住,到了崖頂便即倒下,不知死活,餘者俱都無恙。
同時崖頂又有十多個壯士手持一個假人用力往前擲去,一面鏢箭齊施,朝那為首凶犀打去,一面擲下幾枝火把。剛一落地,右面地上轟然火發,高起丈許,將路遮斷。為首凶犀連驚帶怒,便朝假人擲處怒吼猛衝過去,一路低頭狂挑,那些假人全被獨角挑向空中。二人這才看出那是木頭和草所製,滿空飛舞,灑了一地。
為首凶犀越發暴怒,狼奔豕突而來。眼看離開當地崖角不過里許,照那快法轉眼就到,王翼急呼:「蘭妹,怎不傳令發火?」
先是崖下眾聲歡呼,又有十幾個手持紅旗的壯士,但未拿著竹竿,一路吼叫跳舞而出,迎著犀牛來路立定,歡嘯不已。剛看出這些壯漢手無寸鐵,紅旗卻有兩面,還未看真,又聽轟的一聲,眼底紅光一亮,黑煙四起,回頭一看,原來金牛寨旁湖岸轉角之處,好幾丈寬一條柴堤業已起火,火光熊熊,高達兩丈,不知用什方法說燃就燃。
後面那些大小柴堆也都同時點燃,遠方望去,直似一片火山。這才看出那些木柴仿佛都是油質,守火的人都立向上風一面,相隔老遠,將手中火把丟將上去,轟的一聲當時全體燃燒,真比點燈還快,心方奇怪,大隊犀牛望見前面紅旗翻飛,敵人歡嘯出現,越發暴怒,一路縱跳狂奔猛衝過來。
二人看出那些執旗壯士腰間吊著一條長索,剛有一點明白,眾壯漢見牛群相隔只有一二十丈,忙即紛紛後退,手中紅旗舞之不已。跟著一聲銀笛,眾膛兒忽然同聲歡呼,騰身而起。再往下一看,原來每人身上長索均有一頭繫在崖角之上,另有幾個壯漢管理,銀笛一吹,人便奔回。
上面的人便將索頭拉緊,往上一收,人正反奔回來,立時就地蕩秋千一般,由低而高,手舞紅旗往峰角後面淩空飛去。趕過一看,下面還有好些小崖洞,那些壯漢已將紅旗插向腰問,手腳並用,抓住壁間藤蔓和上面所懸長索鑽到洞中。
犀群斜沖過來,因有烈火阻路,均朝敵人沖去,業已大舉湧到,人和凶犀差不多首尾相銜,最近的相隔只一兩丈。人剛飛起,犀群也由腳底馳過,形勢奇險,差一點便被挑向空中,萬無生理。跟著峰後野草灌木叢生的坡蛇平野之間又有紅旗人影閃動。
這時犀群越來越多,由森林起到當地好些里路的地面已成了一條蜿蜓的灰龍,林中湧出來的還不知有多少。前面怒吼,後面的同聲應和,全都激怒,來勢更加猛急。休說對面來的人畜,便是為首這些大犀,除卻領頭急馳,想要立定也辦不到,只在轉角之時內有幾條不知何故被同類擠出群去,互相追逐。
內有兩條中途回身,追上大群,一齊奔騰湧向前去。還有幾條沒有回來,時聞慘號之聲,自相踐踏而死的傷犀,或本有傷病和懷孕日久跑得稍慢被同類沖倒踏死的,就這一會功夫也看出有十好幾隻。
蘭花笑說:「危險已過,犀牛已被我引入死地,就被牠大群沖出,也不知要死多少。經此一來,便一二年不往採荒都有交代,我們可以安心種地種花了。現在最要緊是添火,這東西不知那年竄往何處,吃得這樣肥壯又回轉來,所生小犀不知多少。
「看這神氣比上次更多,如不想法引牠,照上次那樣不敢惹牠,便三四天也過不完,就這樣仍不知要多少時候才能走盡。我們都是一夜未睡,等我發令,先叫他們分班歇息,日夜守候。我們兄妹四人看上些時,也該分成兩班各自輪流去睡,夜來烤點新鮮牛肉,看看月亮也好。」
王翼昨夜業已試出她的脾氣,因有一點誤會,恐其不快,笑說:「我和蘭妹做一班在此守候,此時就請棠妹和二弟先回竹樓睡上些時吧。」
再興方要開口,姬棠已低聲說道:「你我一夜未睡,大家一樣,無須客套。這大灰塵,膻氣又重,有什好看?我早就想走了。你不去睡,竹樓沒有我的地方,如何睡法?哥哥你相信我,我就睡在地板上好了。」
再興見她始終依依身旁,人又那麼嬌婉,知其情意雖深,卻非蕩女一流,方才湖邊長夜之談又答應過她,不忍拒絕,心想:我只將主意拿定,這裏風俗不同,不應拘什小節,笑說:「蘭妹還要坐鎮指揮,大哥理應作陪,小弟也實有點疲倦,只好先睡半日,大哥如倦,將我喊醒好了。棠妹還無臥榻,暫在蘭妹床上睡上一會可好?」
蘭花先朝姬棠使一眼色,故意笑道:「二哥莫要怪我,我那床向不喜人睡的,棠妹早就知道。她和你平頭橫臥,和你們弟兄昨夜一樣,不是好麼?你們漢家人偏有許多做作,翼哥要是這樣說法,我就不理他了。」
王翼本意先敷衍過一陣,免去對方昨夜氣憤,再想法子閃避,不料這等說法,心正叫苦。姬棠已笑答道:「蘭姊說得不差,做人不在表面,日久自知,興哥我們走吧。」
再興不便多說,也實不忍拒絕,暗忖:我心意已定,倒看此女為人如何,是否心口如一?便同姬棠告辭走去。途中留意,姬棠雖然依依身側,全神貫注在自己身上,始終那麼安詳,沒有一點輕佻。
到了樓上,姬棠便趕到房中,代將榻上涼席擦過,笑說:「興哥、我想和你橫臥榻上,省得去占別人地方。你如不願,我便睡在地上也好。此時天已過午,可要吃點東西再睡?」
再興本意想令睡在後樓一間王翼榻上,一聽姬棠這等說法,笑答:「此時想睡一會好去換班。棠妹如餓,好在東西現成,你吃完再睡好了。」
姬棠說:「我也不餓,興哥睡吧。」二人隨同橫臥榻上。
當地天時午未之間最熱。姬棠見再興頭上有汗,又起身去打了一盆清水,與再興擦了兩把,方同對面臥倒。一面拿了一柄芭蕉扇,為再興扇風。再興見她殷勤體貼,無微不至,老大不好意思,再三勸說。
姬棠看出他心中不安,恐妨睡眠,含笑應了,二人同將雙目閉上。再興心中有事,人雖疲倦,不能人夢,天氣又熱,心正煩躁,隔了一會,覺著微風習習,甚是涼爽,漸漸有了睡意。忽然覺著那風甚是柔和,好似人為。偷眼一看,姬棠又在持扇輕揮,雙目望著自己,頭上秀髮吃風一吹,臥在對面,人更顯得娟麗。想要開口勸止,因料勸必不聽,不如聽其自然,彼此還可睡上一會。忽聞一絲異香,心一迷糊,便昏沉睡去。
到了下午醒轉,覺著手上軟綿綿的,睜眼一看,原來不知何時竟將對方一隻纖手鬆鬆握住。姬棠安穩合目,睡在對面,右手芭蕉扇搭向自己身上,分明扇著扇著忽然睡熟,另一隻手好似睡熟之後才被自己握住,自己竟沒有什感覺,好生奇怪。
一看天色,陽光業已偏西,室中綠陰陰的,枕罩生涼,舒爽非常,比起初睡時炎熱情景大不相同。只當姬棠剛睡不久,如將手放開,難免驚動,只得原樣不動,等其自醒。正覺此女真個美貌多情,動人憐愛,如換一人,豈非求之不得?忽然看出自己連人帶枕都被人移過。初睡時因那竹榻長大,雙方相隔有三四尺;一覺醒來,對方仍臥原處,自己不知怎的連人帶枕頭都往前移近了些,相去還不到兩尺。
記得自己沒有動過,也未有此念頭,看神氣姬棠決不會自己動手。如是別人所為,早該驚醒,便都疲倦,也不會睡得如此死法。心方尋思,忽想起王翼、蘭花尚還未睡,又見姬棠秀眉微顰,面容時懮時喜,知其心中有事,不忍喊醒。
正想將手輕輕鬆開,忽見服侍蘭花的一個小蠻女探頭搖手示意,不令起身,並打手勢,意似王翼、蘭花已在對面房中入睡。耳聽群犀怒吼之聲依舊震撼山野,還未過完,暗忖:這犀群怎這樣多法?悄俏招手將小蠻女喊到身旁,低聲一問。
因蘭花平日喜教蠻女漢語,那四個貼身的蠻女都能說上幾句,又都生得靈秀。這小的一個名叫麼桃,更是聰明,知這兩個貴客主人看重,想要討好巴結。便輕腳輕手湊到身旁,低聲連比帶說。
再興才知自己剛走不多一會,蘭花看出群犀業已上路,不會走往旁處。數目多得出奇,不知何時才能過完。中間去打比迎頭還要危險,一個沖亂,到處亂竄,只留下幾十隻,想要除牠,便不知要費上多少人力才能了事,人還不免傷亡。此時看去聲勢驚人,只要派人守住那兩處路口的火堆,日夜添柴,便可無事。
為防萬一,連禁眾蠻人誰都不許冒失下手,亂髮鏢箭長矛,一面傳令,命人搜殺方才走單的幾隻犀牛。吩咐停當,便同王翼回樓同臥。
到了樓上,掩到房中一看,二人還未睡熟,眼睛卻都閉上。先用一種迷人的香草美人香七步倒將二人昏迷過去,又將再興移近一些,把姬棠的手握住,方同去往對面房中安臥。打算睡到黃昏月上,犀群如其過完自不必說;否則,那埋伏犀群來路的壯漢已冒奇險用索鉤套了幾隻死犀,繞路由水裏用獨木舟運送回來,正好烤吃。飽餐美味,精神也都養足,明日好去群犀後面追逐獵取。因恐二人醒轉、忙著前往接班,特令麼桃守在一旁。醒得如早,便不令起身,等到黃昏,同起吃飽,準備獵犀。
再興聽完,才知那是蘭花所為,姬棠還不知道。一看兩手交叉,握得甚緊,心想:是何毒草這等厲害,不知不覺人便昏迷,任人擺佈。再看姬棠口角間忽帶笑容,仿佛夢中有什高興的事,一雙秀眉也漸舒展。料其將醒,正想將手收回,猛又覺有一股異香,瞥見蠻女麼桃手拿一枝似蘭非蘭的奇花在面前晃了一晃。知是所說美人香七步倒,心方一動,未容開口,人便二次睡去。醒來一看,對面人已不見,天色業已昏暗下來。
知時不早,方要起身,忽聽身旁嬌呼「興哥」,回顧姬棠業已梳洗停當,鬢邊插了一束香花,好似剛剛洗浴回來,衣服也全換過。笑問:「棠妹,天不早了吧?你是怎麼醒的?」
姬棠笑答:「我先不知麼桃鬧鬼,醒來喊你不應。後聽麼桃一說,才知蘭姊取笑。他二人各睡一床,也剛醒轉。美人香原有兩種,白的迷人,紅的清醒。恰巧蘭姊歸途無意之中在崖上得到幾朵,想你多睡一會,蘭姊也未沐浴,我和她同往洲旁瀑布中洗了一會,換好衣服,回來用紅花將你解醒。如今大哥正往洗浴,你如不餓,快些趕去,洗去方才汗汙,回來吃飽,準備去獵犀牛,不是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