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闖三關 空身行白刃 臨大敵 勁氣辟元兇
那西陵寨在湖南桃源縣,地居沉水下流左岸,西扼五溪,東控洞庭,自來為交通要地,地方十分繁盛。總寨便在桃源山深處,風景靈秀,地勢隱僻。盜魁四手天王佟越和兒子小天王黑煞佟元亮,都有一身極好武功,手下徒黨遍佈三湘七澤之間,由常德起直達嘉陵、長江一帶,水旱兩路設有十幾處分寨,都名西陵,另加數字為記。
老賊人最奸猾,自知名聲大大,中年以後復位規章,不許各分寨輕易作案,一面把歷年所搶劫的金銀廣置田產,開了不少買賣,以為養眾之用。除遇到真個值得下手的好買賣而外,只命幾個最厲害的黨徒,遠去北方和邊遠省份打些野食。
桃源是他本鄉,更是善名在外,附近各縣只知是深山中隱居著的大財主。因那地方山環水抱,形勢險峻,老賊再加人工,設下許多險地。前寨是片田莊,每遇老賊父子壽日,特意施放錢米以博善名,外人還能走到莊前一行。平時來人一入山口,必遇假扮山民的黨徒生事作梗,休想再進。後寨由一岩口中通過,內裏土地肥沃,阡陌相連,中間一段卻是險阻重重,不得主人許可,插翅難飛。
老賊自借商農隱身,極少出山。小賊卻常巡行各地分寨,年輕喜事,自恃武功,任情橫行,無惡不為,與老賊心意、山規相背。但是老賊只此一於,從小溺愛,無可如何,只管隨時勸戒,毫無用處。小賊為嫌絮聒,索性避往各地分寨,面都不見。老賊自知一生謹慎才有今日基業,照此橫行,早晚出事,沒奈何與小賊約定:淫樂無妨,也不再過問,只我父子平生專以陰謀貽禍江東,江湖仇敵太多,最好不要輕出山去,以免徒黨效尤,惹出事來。
小賊雖未全聽,因見乃父說時淚隨聲下,也頗感動。不久將秦瑛之父秦仲篁打傷,將秦妾許七姑帶回山去為妾,貪戀美色,每日淫樂,才安靜了幾年。後來秦瑛在南京拜異人為師,學成武功,想報父仇,威名在外。許七姑聞報生疑,帶了同黨自往尋訪。不料遇見黑孩兒,將賊殺死,在淫婦臉上留下記號。
事前淫婦遇見兩個有名北方大盜,中了黑孩兒移花接木之計,疑是先遇二盜所為,回山哭訴。佟元亮本與對方有仇,聞報大怒,立率同黨趕去,結局雖占上風,卻樹下不少強敵。由此迴圈報復,永無休息,也無暇再尋秦瑛下落,事情就此冷了下來。
小賊所樹仇敵,為首兩人,一名威震山東金刀錢正春,一名白衣神猴鐵爪孫十五,乃北五省最有名的綠林人物。後來老賊因見雙方仇怨相尋,敵人黨徒又多,小賊照例趕盡殺絕,不占全勝不完,惟恐留下後患。才和幾個心腹同黨商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面請來幾個退隱多年的老同黨,和全寨能手,借著八月十六老賊七旬整壽,在桃源山總寨內設下英雄會,將所有對頭全數下帖請來。
表面借著幾個有名人物的情面向眾賠話,釋嫌修好,以全江湖義氣,實則是想借這一會示威,來人服低便罷,否則一網打盡,永除後患。佈置十分周密,除在水旱各碼頭派有專人接待以示聲威而外,並由山口處設下好幾重關卡,派上好些知賓接待來人,禮貌甚是隆重。事前聲言:此次並非做壽,實為江湖義氣設此一會,以備天下英雄借地相見。
如願以武會友,到時便請上臺分個高下。不問生張熟魏,只有一技之長,無不竭誠接待。為防江湖上無知之輩來湊熱鬧,山中地小,容納不下,在後寨入口設下三重關口,那未接到請帖的,來人自信沖得過去便請入內,否則來者是客,也不怠慢,只請前寨入席,不必再往後寨比武,以免招待不周等語。那三重關口,多半是人力技巧造成的機關埋伏,非軟硬功夫都有了根基決過不去。
元礽奉命入山,走到路上才聽魏、遊二人說起,謝了指教,便與告別。魏、遊二人見元礽已奔馳了一晝夜,未到黃昏便代尋一相識客店住下,勸其補足睡眠再行上路。元礽見二人已送出好幾百里,再四婉辭,次早上路,魏、遊二人方始別去。
元礽獨騎前行,知道秦瑛是往嶽州洞庭湖君山一帶,意欲趕往,也許能夠遇上,先見一面,沒全照黑孩兒書中之言行事。於是曉夜趕行,水陸並進,心想:「師父所開途程本離洞庭湖不遠,好在繞路無多。不能遇到心上人,就便一遊洞庭。如能與她姊妹一同入山,豈非幸事?到時只要期前破了小賊氣功也是一樣。」想到這裏,趕路心急。
路雖趕出了幾天,末了一夜卻未照寒松老人所說走法,沿途所經多是通都大邑,來往的人又甚眾多,元礽趕路心切,心無旁騖,也無什事發生。這日路上想起師父所開路單,有的穿山而行,有的又是驛路官道,好似含有用意,與常人走法不同。但只開頭一段連遇盜賊,以後便無所遇,也許師父知道秦瑛和黑孩兒兄妹人在前途,欲令一見,別無他事,心念才動,覺著不應違背師命,已離嶽州不遠。暗忖:「日期還有好幾天,還是先遊洞庭,照師父所說繞往常德,有何不可?」想著便往嶽州馳去。
到後一看,八百里洞庭就在面前,水天茫茫,波濤浩蕩,玉人何處,如何找法?自覺癡得好笑,便在岳陽樓上遊玩了一陣,雇船遊湖。問知由當地坐船便可直達常德,轉往桃源山中,再看里程單,除有七八十裏須作弓形繞越外,最末一段走的也是水路,又見日麗風和,天水空蒙,不由遊興大動。
心想:「沿途無事,前途全是魚米之鄉,人煙稠密,不會有什變故。加以連日勞頓,日限還早,不如就此改走水路,照師父所說再繞一段,相差有限,人既舒服得多,又免早到,與師父所說違背。」和船家一商計,這等走法,路上繞路耽擱,仍可早到一兩天,越發心定,便把馬寄存民家托代餵養,單身上船,先去君山遊玩了半日,由此坐船進發。
這日行抵沉江,離常德還有數十裏,偶望左側水路有一河漢,打魚的人甚多。船家說出地方名叫烏魚口小江村,忽想起師父路單正要經過此地,船已開行了好幾裏,一會船家停船,上岸買物。元礽見當地是一大鎮,上岸閒步,見鎮上有一酒樓,門外魚蝦新鮮,意欲沽飲幾杯。上樓一看,酒客頗多,便就臨江一桌坐下,要些酒菜。
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這位老人家說他徒弟就在這兩三日內經過小江村,師父因多年不見客,還命我們留意,不要怠慢人家,怎到今日日期已過還不曾上門?我很想見此人一面,快回去吧。」
另一人道:「你總性急,來信原說十六才是正日,來人應在十四後半日人山。今天十三,未必先來,怎見得吃兩杯酒就錯過了不成?」
元礽正在腹饑,先未留心,待了一會,才想起所說正是自己日限,連忙回顧。乃是兩個身材瘦小的少年,看去並不起眼,已然會賬,走到樓口,偶然回望,互相對看了一眼。元礽見對方二目有光,貌雖不揚,步履輕靈,頗似兩個會家,跟著下樓走去。憑窗下望,見江邊停著一條梭形小舟,窄只容人。
二人已走上船,雙槳一撥,船便離岸,往江心來路駛去,其急如箭,晃眼沒入煙水之中。吃完回船,便向船家詢問:「那小船怎如此快法?」
船家笑道:「此是小江村有名的呂氏雙俠,這一帶無人不知,連桃源山佟莊主父子那樣富豪聲勢,對他師徒均極恭敬。不過聽說他們還有一位師父,武功水性高得出奇,是個天生獨臂,以前聞名拜訪的人甚多,還有不少上門尋事的,全被打跑。近年老俠已閉門謝客,誰也不見,兩位小俠也輕易看不見人。我們常走這條路,今年也只見到這一次。全鎮上人都認得他們,因他師徒三位近年有話,不許人招呼他們,故未交談。如在以往,我早上去請安了。」還待往下說時,另一老船家忽在後艄呼喚,回來再問,語便支吾。
元礽料是三位隱居納福的江湖中人,船已開遠,又聽說不見外人,雖然動念,也未回船往訪。當日下午趕到常德西南桃源縣,剛一上岸問往山中途徑,立有兩個壯漢湊前答話,引往店中,問知赴會遠客。因見元礽不似明白江湖規矩,行家眼裏武功又似不弱,文人打扮,知道越是這等神情越非庸手,相待甚優。問元礽是願當日入山,還是在店中住上一日,明早起身。
元礽一想,師父原命十四下午以前趕到,相差只有一夜,又聽山中設有好幾處賓館,風景甚好,比住店強,壯漢意思,頗盼自己當日入山,並說:「此去山中共有水陸兩路,相隔並不甚近。此時起身,去往賓館住上一宵,明朝再去前寨,由人陪往,正是時候。」
元礽應諾,當時起身,先坐小船到寒碧崖桃花潭上岸,早有知賓在彼接待,壯漢也自辭去。入山裏許,便見前面賓館高大,結彩張燈,山月已升,賓客甚多,均有專人接待。見元礽未接請帖,單人到此,自稱慕名而來,拿話一套問,江湖上人十九俱都不識。
先覺對方精華內蘊,看不出他虛實深淺,還當不是庸流,由兩個眼力高的有力盜黨陪同飲宴,禮貌頗優。後來元礽見對方所問的人無一相識,自覺不是意思,便把途中新識魏、游諸人說出。盜黨一聽,以為元礽是個新出道的,年輕好勝,不知厲害,所識僅是魏、游等二路人物,可見本身也無什大來歷,表面雖還敷衍,暗中卻是輕視,飯後說,「尊客自便」,道了安置便即辭出。
元礽一點不知對方改了觀念,見那賓館設在一片桃林之中,左近風景甚好,便出閒遊步月。門外伺候的唆哩問知遊山,欲為引導。元礽笑答「無須」,獨自行去。見雲白天青,月光如晝,到處桃柳松樹,景甚清麗,想起《桃源》一記豔傳千古,風景果然甚好,心中尋思,信步行去,不覺走遠。
到一石岩之上,見面是道溪流,溪水甚深,兩岸桃林倒映水中,月光照在上面,銀鱗閃閃,泉響松濤交相應和,清輝廣被,果然地隔囂塵,幽景如繪。正徘徊觀賞問,忽見溪對岸桃柳蔭中有兩條人影一閃,初意只當賓館中來客飯後閒遊,定睛一看,竟與日間所遇呂氏雙俠形貌相似,心方奇怪。
那兩人略一停頓,忽然緣溪往上流馳去,其行如飛,而其身法之快竟不在黑孩兒以下。元礽本想追去,因想孤身虎穴,不知對方和主人交情深淺,惟恐冒失,只得信步回館。見裏面仍是笑語喧嘩,又有遠客新到,正在開筵款待,入門也無人理,只一嘍囉隨往房內,略微問候幾句辭出。元礽全未在意,各自安臥。
次日早起,知賓來喚,說:「有不少外客都是不請自來,往闖三關便入後寨,現正開席,可要同去?」元礽立答願往。
等吃完早飯起身欲行,看出主人待客好似兩樣,凡是未接請帖的外客多聚一起,知賓共是四人。昨晚來賓已先去後寨,只兩人未走,一名金臂神猿毛霄,一名雙翅虎蔡金梁,混在知賓一起,表面隨行,和為首知賓小張良王信不時背人密語。客中也有兩人,一名白頭翁金鏢羅幹,一名飛天野馬馬雲,適在席間曾與交談,看去武功頗好,便結了伴,王信說一聲「請」,便同起身。
因為人多,除王信等陪了幾個外客在前引導而外,下餘皆是三五為群,各自結伴往前莊走去,共只數十人,卻分成了好幾起。元礽暗中留意,見四個知賓各陪著幾個似是知名人物的外客,分別上路,僅在起身時向眾客套了幾句,底下全聽客便,不再招呼,表面不顯,實則大有厚薄之分,外客也多面有憤色。
上路以後,羅、馬二人忽然使一眼色,向元礽道:「由此往前寨還有一條小徑,風景甚好,我們何不就便一遊?」元礽會意應諾,便向隨同照料的賊黨說要另走一路。
賊黨意欲陪往,羅幹答說:「這條路昔年曾來遊過,我們此行志在觀光,聞說三關奇險難行,也許看看熱鬧,只在前寨恭候老壽星降臨,不作闖關赴會之想了。」說完,隨向盜党謝別,往小徑走去。
那一帶地名紅霞蟑,一面翠壁排雲,上面滿是藤蔓蒼苔,下面大片楓林。前行裏許,山徑便險窄起來,沿途多是危崖峭壁,但是山光如黛,林木蕭森,更有白石清泉,蒼松翠竹,風景清麗,比正路要好得多。
走了一陣,羅幹回顧無人,悄問元礽道:「我看兄台武功甚高,江湖上過節卻不甚熟,難道此行有為而來麼?」
元礽因是初交,不肯明言,只說:「平日好武,雖遇名師,功力甚淺,也從未出過門。」
馬雲道:「你我萍水相逢,總算有緣,兄台切勿多疑。我二人為與小賊有仇,受了朋友之托,那是無法。休說英雄會上能人甚多,便那三關先就不易闖過。兄台如真有事不必說了,否則最好量力而行。我二人因見兄台少年英雄,雖不知來歷,料知令師必非常人。老賊父子著名凶狡狠毒,這次所約能手甚多,一任兄台本領多高,畢竟人單勢孤,惟恐中人暗算,故此請問一聲,遇事務望留意才好。」
元礽謝了指教,轉詢二人來意,才知也是金刀錢正春與鐵爪孫十五的好友。
元礽只說:「本是讀書人,師父姓柴,是位隱名俠士。」始終不曾吐口。二人將信將疑,也未再問。且說且行,不覺走上崖去。
元礽只顧隨行,見山路盤旋崖腰之間,下臨絕壑,又險又陡,羅幹已當先走上,不願示弱,緊隨在後,一直上到崖頂。崖那面是一陡坡,從上到下都是極險峻的怪石,簡直無路,有的筆直下垂,相隔一兩丈方有落腳之處。仍是羅幹當先,便跟在後面。
三人連縱帶跳,捷如猿猱,一會便到崖底。羅、馬二人見元礽身手輕靈,神態從容,若無其事,鞋幫也未染上青苔,又互相看了一眼,忽然面帶喜容,同聲笑問道:「想不到兄台輕功如此高妙,只再擅長硬功和空手人白刃,三關足可通行無阻了。」
元礽自是謙謝,隨問:「三關到底有何險處?」
馬雲道:「我二人也不深知,只聽傳說,老賊父子行事陰毒,想借此一會立威,並把仇敵一網打盡,免除後患,以為斬草除根之計。惟防人多惹厭,設此三關。兄台到後自知。我們走這條路較遠,不知進退的人又多,也許我們到時已有不少傷亡了。」
元礽心想:「師父既命前來,必知自己勝任。」也未理會,便沿澗岸行去。
走有個把時辰,忽聽頭上有人說道:「你們把路走錯了,由此往左有一崖縫,穿出便是前寨賊窩,早看熱鬧多好。」
三人聞聲回顧,語聲就在崖頂,只不見人,危崖壁立數十丈,無法上去,方喊:「兄台貴姓?何不下來賜教同行?」
崖上人答道:「我們後寨見不是一樣?各自請吧。」說完便無回音。
隨照所說,前行不遠果有一條山崖夾縫,外有草樹遮掩,內裏黑洞洞的,窄只容人,隨同走進,曲折穿行了十餘丈便見天光。出去一看,那地方三面皆山,一旁是條通往山外的谷口大路,當中大片盆地,用人工開出大片水田果園。前寨便在左側高山之下,四外高林環繞,當中一條大路,林中房舍甚多,高大華美,到處張燈結綵,人語喧嘩,氣勢甚是豪華。
無礽暗忖:「聞說後寨便在前寨側面,這一帶山勢多是平地拔起數十丈,到了半山始有坡路,又都長滿青苔,其滑如油,多好輕功也難走上。所說三關如是指此,這開頭一關先上不去。」
忽見側面跑來兩人,見面笑說:「尊客怎由天生峽小路走來?現在各路英雄遠客均在小仙源、惡虎口前面,準備過那三關。三位可要湊個熱鬧,還是就往前寨歇息?」
馬雲搶前答道:「我們數千里遠來,難得開此眼界,就煩領路同往罷。」賊黨笑諾,隨引眾人去往寨左正面高山之下。
元礽見三面高山,獨這一面形勢最險,正愁無法可上,心疑頭關便是爬山,方自尋思。走近一看,原來那山正面似是一座整山,只靠近後寨處突出一片危崖,勢更陡峭,實則突崖中間隱有一條水峽。水由峽內駛出,湯湯急流成一廣溪,環山繞寨而流,兩岸均是桃林,溪水正淺,風景之美為附近一帶所少見,離岸三數尺,地勢又較來路稍高,不近前絕看不出內中藏有山峽。
三人便沿突崖面溪岸前行,進約半裏,見一牌坊橫架溪上,上寫「古桃花源」四篆字。一問引路賊黨,才知晉朝陶淵明所記桃源古徑,當地便是入口。再看風景也實靈秀,碧山相對,一水中分,綠波粼粼,可以見底,水中殘荷分披,尚未枯黃,時見鵝鴨鷗鷺翔泳其中,意態悠閒,哪似內中隱伏無限殺機情景?
三人又走不遠,峰回水折,地勢忽然展開,左岸現出一片平地,廣約數十畝,盡頭處是一小山,高才六七十丈,耳聽嘩噪之聲。
賊黨隨引三人由橫跨兩岸的溪橋上過去,笑道:「前面山峽便是惡虎口頭關所在,尊客如願往赴英雄會,只消由虎口中通過,順路直上,連過三關,便達山頂大寨。我二人尚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三人別了賊黨便往前行,遙望前面那山,形如筆架,形勢十分險峻,山腳下正聚有多人。耳聽轟隆砰訇之聲夾著人語喧嘩,震得四山皆應,因有樹林遮蔽,看不甚真,忙同趕去。
原來那山上下分為三段,山腳並無道路,只離地丈許有一怪石,大約數丈,形似獸頭,中現一條橫洞,高約兩丈,寬約四丈,本是天然石洞,內裏地勢向下傾斜,通體青石十分光滑,下面來客中已有數人身受重傷,山下堆著好些滾木擂石。
原來山峽一帶無路可上,來客必須提氣輕身由虎口躥進。可是剛一入口,上面便有滾木擂石打下。那滾木約有半抱粗細,順著二十來丈長的傾斜洞徑急滾下來,外加許多尺許大小的圓石彈隨同滾下。最厲害是洞頂上面還設有好些撞木,都是丈許長短大木頭。
全洞約懸有百十根,高高下下懸在洞中,人如進洞,非特別加以留意不可。先由下面提氣輕身躥將上去,剛進虎口,只一觸動機關,滾木擂石相繼打到,腳底路又滑陡,全仗身輕眼快,隨著滾木擂石朝腳底掃來之際,一路避開來勢,「蜻蜓點水」,向前縱去。稍差一點便被打中,滾跌下來不死必帶重傷,縱時更須防到上下四外飛來的撞木,兇險非常。
耳聽眾人紛紛議論,當日多人,只兩個未落賓館的呂氏弟兄,也未向人答話,一到便往虎口中躥進。眾人見他身法絕快,人在洞中,宛如星丸跳擲,接連十幾縱便闖過關去。另外還有三客,只一姓楊的直上三關不曾退回,下餘二人雖由虎口中通過,一個僅僅通過二關,到第三關便受傷退回,另一個連二關也未通過便知難而退。
元礽急於去往後寨,方要上前,被羅幹暗中止住,方說:「我們且看一回。」忽見一人自稱姓秦名德,乃江西名武師,略微交代兩句套話,走到虎口前面丈許,雙腳一點勁往上躥去,輕功頗好,又像胸有成竹,一到先落在虎口邊上,將氣穩住,也不縱跳,只順斜坡上走。
照例入洞三尺便遇橫木阻路,來人一推橫木立將埋伏引發,秦德剛將橫木推開,上面滾木擂石紛紛往下打來。秦德穩著勢子,看准前面和腳底來勢,望滾木擂石空隙之處輕輕一點,跨將過去,一面鶴行鷺伏,左閃右避,讓過上下左右的撞木。眼看快要走完,忽由出口高坡上滾下大片擂石,簡直沒有插足之地,迎面又有兩三根撞木沖來,形勢萬分危急。沒奈何,只得一縱身到了撞木之上,擂石滾過,也自停止。照例來客自知不行,縱向撞木之上便算認輸。秦德總算沒有死傷,帶愧退出,由知賓陪話接去。
跟著又有兩人似是新來,年輕氣盛,不知厲害,先後往虎口中縱進。一個才走一多半便被滾木打中腿腳,總算命不該絕,撈著身側撞木退了下來,被人扶去。另一個剛進洞口,才縱得兩縱,耳聽轟隆之聲震耳欲聾,上面滾木擂石越來越多,潮水一般打下,心內一慌,也想撈那身側撞木,不料縱勢稍遠,沒有看清,被另一撞木當胸撞到,「噯呀」一聲,撞暈跌倒。滾木擂石再急滾下來打到身上,連人一起滾跌山下,當時筋斷骨折,死於非命。
元礽見此慘狀,不禁大怒,又看出這頭層關口聲勢雖凶,照著師傳輕功,並非不能過去。立意人前顯耀,便走出去,朝眾人把手一拱,交代兩句新學來的過場話,方要縱起,忽聽馬雲笑道:「徐兄如有雅興,小弟奉陪。」
元礽回顧,羅幹已是知難而退,往人叢中閃去,忙答:「小弟遵命。」二人各把手一拱,相繼縱上。
元礽本來練就登萍渡水、草上飛的輕功,一到洞口內,把氣穩住,悄聲說道:「馬兄,我看兩邊壁下看似難走,實則比中間要好得多,如能留意上面撞木便可無礙,你看如何?」
馬雲也低語道:「我和羅兄本來另有道路,無須經此三關,但我氣他不過。兄台不說,我也靠牆前進,另外有個走法,你我各自留神,只請看我手勢,再推橫木前進便了。」說罷,忽往左壁下閃去,把手一揚。
元礽也將橫木一推,往上走去。滾木擂石立時打下,因在下面看出洞頂所懸撞木看去高高下下,實則數十百根木樁並在一起,再分前後左右抽開,懸向洞頂。只要避開當頭三兩根,立回原位,便可閃向空隙之處,等腳底滾木擂石一到,立即施展,更不躲避,輕輕一縱,便朝腳底木石上走去。
由此腳不沾地,就在木石上面「蜻蜓點水」,一路縱躍如飛,由撞木空隙中,歪歪斜斜縱身直上。百忙中瞥見馬雲也沿著左壁跟來,相繼到達出口,耳聽山下暴雷也似喝起彩來。
原來盜党為防來人沿著左右兩壁前進,滾木被擂石撞歪,打他不到,特在兩壁之上插著無數兩面出鋒的柳葉鋼刀。那鋼刀離地約有三四尺,直達洞頂,全都插滿,每刀相隔不過尺許,滿擬來人離壁四尺便撞在刀上,決不敢進。
不料馬雲乃關中俠盜,內外功均到上乘境界,一到壁下便將身一翻,面朝上背朝下,抓著刀鋒,手足並用,一路攀援過去。那滾木靠壁一帶早被石球撞歪,比較稀少,擂石多由馬雲背下滾過,一下也未撞上。山下諸人見這兩人功夫真高,齊聲贊好。
二人因前途還有兩處難關,略一定神又往前進,走了一段,忽見前面山徑大道上現出一座牌樓,橫亙路中,兩邊均是危崖,牌樓便建在山梁上面把去路擋住,約有五丈高大,通體石塊、鋼鐵建成,堅固非常。
元礽方要說話,馬雲暗使眼色,不令開口,笑道:「徐兄,聞說這第二層關口最是難過,牌樓裏面設有好些埋伏。我只當是尋常窩弓、斫刀之類,看這形勢,分明裏面還有千斤閘。徐兄不知怎樣,以小弟的本領,去到裏面卻是凶多吉少,一個不巧休想活命。不過既入寶山便須見識見識,不如你我二人一同走進,相機行事。就能通過,第三關也是艱難。反正學一點乖是一點,我們各自留意便了。」
元礽見樓頂多出一道山牆,高約丈許,寬約兩丈,頗似以前香谷子所說千斤閘,早留了神,知道馬雲特意提醒,暗忖:「師父師叔常說大盜巢穴中往往設有窩弓、翻板、飛刀、陷坑等機關埋伏,並還傳授各種應付之法。這兩月來傳瞭解數變化之法,功力大進,內外功均有根基,自己還信得過,如不勝任,二位恩師決不命來現眼。為想一試身手,並恐馬雲萬一不能通過,由自己開路比較好些。」表面謙遜,笑答:「小弟遵命,兄台先請。」乘著馬雲拱手虛讓之際,當先往門中縱去。
馬雲因元礽雖未吐露真情,看那來意,必有原因,再聽崖上兩人一說,越發斷定是老賊對頭。馬雲覺得元礽武功雖高,經歷太差,恐其誤傷,不似自己深悉敵人虛實,特意隨同一路。本是為他犯險,打算搶在前面,使其隨同前進,好有準備。見元礽只虛讓一下,當先縱人,只當少年氣盛,意欲人前顯耀,不禁大驚,又知牌樓上面既伏盜党來人本領越高越難脫險,不便出聲阻止,只得隨同縱進,方喊:「徐兄且慢!小弟武功不濟,恐跟不上。」目光到處,樓中燈光照耀之下,上下四外的刀槍叉箭正朝元礽斫射上來。
原來那樓外觀高大,內裏只有一丈五六尺寬,長卻十丈左右,壁中密佈機關,伏有各種兵器,來人一觸埋伏便齊發動,朝人斫射。馬雲內行,見埋伏已被引發,壁中刀槍叉箭之類全都寒光閃閃,有的朝人攢刺,伸縮不已;有的連珠發出,不知多少;最厲害是算好來人步法,疏密相間,已然闖過,又有梭鏢弩箭之類由後射到,所射處恰是來人閃退所在,不說功力稍差,便武功真好的人也難抵禦,暗罵:「老賊真個陰毒!幸虧後進,如在前面,吉凶尚是難料。」
再看元礽,就著縱身人門之勢,腰間寶劍已先拔出,想是看出刀劍太密,連劍鞘也持在手內,不特身法靈快出於意外,那口寶劍更是鋒利異常,只見一條人影帶著一片寒光向前沖進,所到之處,壁中埋伏的刀叉鏢弩之類不是被劍斫折紛紛墜地,便被劍鞘打落。經此一來,那些長刀長槍多剩了半截,雖還伸縮不已,已失去了效用。自己前進,省事得多。只聽瑲瑲琅一片金石交嗚之聲,灑了一地殘破兵刃,元礽已將全洞走完十之六七。
馬雲見狀,好生驚佩,對方佈置也自看出,忙即跟蹤追上,就這樣,差一點沒被由後飛來的鏢箭射中。二人也自會合,見前行三數尺便到樓外所見山牆之下,馬雲方自低喝:「前面便是千斤閘,徐兄留神!」
元礽已早端詳好了地勢,答說:「馬兄勿慮。我先不知此中虛實,現已看出內裏佈置,與家師上月所傳解數身法暗合,決不妨事。」說時,壁間埋伏的刀叉忽然止住。
元礽笑說:「這裏埋伏雖然厲害,到底是些死東西,只照一處斫殺,如能知道來勢,手疾眼快一點,再多無妨。老賊在用心思,既不願人入山,派兩個有本領的黨羽把守多好,弄點死東西有什用處?」
馬雲知道樓中伏得有人,元礽不應這等說法,想攔無及,話剛說完,猛聽壁間瑲瑲兩聲巨響,跟著有人喝道:「死東西不稱心,活的來了!」
二人連忙側顧,原來兩面牆壁均是鐵板所制,上有無數刀槍洞眼,隨著響聲過處忽現兩洞,裏面縱出兩人,各持刀槍殺將過來。
元礽忙喝:「馬兄且退!任他以多為勝,看能奈何我麼?」話未說完,雙方已自接觸。
內一盜黨,怒罵:「鼠輩!你來者是客,如不出口傷人,大爺們怎會動手?是好的,將你寶劍放下,各憑拳腳,單打獨鬥也行。」
元礽看出來賊武功並不真高,膽氣越壯,一面還攻,笑罵:「無知鼠賊!徐某何懼人多?我決不斫你兵刃如何?」說時,早把劍鞘抽空掛向腰間,劍交左手,施展師傳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在四賊環攻之下,只三四個照面便將內中兩賊兵器奪去,丟向地上,就勢每人給了一掌,一個打跌出去老遠,一個受傷更重,倒地不起。另兩賊見狀,心一發慌,吃元礽一腿踹倒了一個,另一個轉身要逃,口打呼哨,被元礽追上,舉劍要斫。
馬雲見四賊在向元礽夾攻,本要動手,剛把背上鋼抓取下,猛瞥見對面出口有兩條人影一閃,乘著雙方動手,順著左壁掩來,其行如飛,身材矮小。內中一人朝自己打一手勢,便往賊黨來路門中縱進,認出正是自己人的暗號,兩矮子卻未見過,呆得一呆,人已不見,元礽也自得手。馬雲看出元礽本領真高,無須相助,暗忖:「雙方已然破臉,留下自己還可打圓場。」
及見逃賊口打呼哨,元礽持劍追刺,知道逃賊用暗號發動前面埋伏,惟恐元礽將其殺傷,少時三關更不易過,就過去,盜黨也必翻臉動手,方喝:「徐兄不可!」
元礽也早想到此時不應傷人,點到為止,劍到逃賊肩頭,手腕一側,用劍背往下一按,喝道:「今天便宜了你!」逃賊見寶劍寒光已由左肩刺過,方一害怕,「噯呀」兩字剛出口,劍已撤回,慌不迭帶愧往前竄去。剛到門口,不料身後追來兩人,內中一個手微一伸,便被點了啞穴,倒地不知人事。
馬雲認出是前見兩矮子,元礽也認出是來路江邊酒樓上所遇呂氏雙俠,猛想起師父原令由烏魚口小江村經過,因見沿途無事,路單只聞地名未說什事,過時不曾泊舟繞往。後聽船家一說,才知當地隱有一位老俠,後再想起呂氏弟兄酒樓所說之言,好似師父已先通知,令其到時引見老俠,無如人已入山,又不知是否料到,只得罷了。
适才崖上發話,也與酒樓所聞口音相同,見此情勢,分明在暗中相助,忙喊:「二位呂兄留步!」兩矮子已到門外,忽然回身,手按唇邊,再打一個手勢,意似不便此時相見,隨往左側一閃不見。
二人恐前面一段還有厲害埋伏,回顧先前倒地三賊,兩個仍臥原處不動,一個已早躍起,不知怎的也跌倒在右壁之下,心中奇怪,只得留神前進,一直走出樓外,始終未見埋伏發動。
馬雲回顧樓頂有兩條黑影,定睛一看,原來那千斤閘,由動手處前面直達出口,竟有三道之多。內中一道已將下墜,不知怎會止住,連四壁埋伏也未發動。再看壁間小孔,密如蜂窩,每孔都有三棱出鋒的箭頭,不禁嚇了一跳,料知第三關必更難過。一看前面山路宛如羊腸,盤旋危峰崩嶺之間,只是靜悄悄的,不見一個賊黨。
元礽、馬雲正順山路上走去,左側崖上忽然縱落一人,正是羅幹,相看驚喜。
互一問詢,原來羅、馬二人本山地理最熟,另有快捷方式可走,為見元礽少年英雄,意欲結納,恐其誤蹈危機,特分一人暗助,定出三關路上會合。
羅幹途遇呂氏雙俠將其喚住,說第三關只是難走,非有絕頂輕功不能通過。老賊因來人既能連越二關,便是能手,不願再露小家氣,所以第三關除輕功設備外,毫無傷人埋伏。算起來二關最險,尤其後半出口一帶,除三道千斤閘外,四面均是毒弩、飛蝗刺,還有七八十把雙刃長矛,兩壁另有賊黨守望。來人如非仇敵,也還不致便全發動,只看出是對頭,武功再要真高,便下毒手,一起發動,多高本領的人也難逃命。
照例發難以前,先由防守諸賊向來人問明來歷心意,如非強仇大敵,仍令照例通行,那埋伏也只發動一小半。否則便先藉故動手,當時擒住。送往山上處死。或是一聲暗號,前後三閘一齊下壓,四面毒弩環射,萬無生理。
當日因老賊壽日,後半最厲害的埋伏本已下令停止,來人只闖過一道千斤閘便可通行。也為元礽武功太強,劍更鋒利,將樓中刀槍削斷大半,防守諸賊恰是老賊心腹,個個強橫,本就憤怒,再聽出來人竟是有心尋事的仇敵,越發大怒,立即出鬥,不料全被打敗。
內一逃賊正發暗號,令將埋伏發動。偏生主持機關的賊,因自己人尚未退下,恐有誤傷,微一遲疑,被呂氏弟兄掩將進去全數點倒,把機關總簧一齊毀掉。途遇羅幹,令其轉告元礽,說此舉積仇甚深,如在後寨相遇,不到正日不可交談,有事自會尋他。破關之事已被呂氏弟兄攬到身上,只作不知,老賊父子也不會問,今晚明朝自照黑孩兒之言行事便了。
三人略說前事,再順山路前行,由半山羊腸小徑往前走去,沿山一繞,路轉峰回,豁然開朗,面前現出一條大道,由半山起直達近頂之處。沿途高林蔽日,松杉成行,當中山道寬約三丈,前段鋪著尺許厚的浮沙,過去七八丈又鋪著一層黃豆,再過去又是一座刀山,山那面好似立著百十個人,各持刀槍,多不見有動靜。盡頭處,樓臺有數十座,高低分列于峰巒林樹之間,到處張燈結綵,鼓樂聲喧,往來的人甚多,卻不聽有喧嘩,氣派更是豪富。
元礽悄問羅、馬二人:「前面百十人怎多半和木偶一樣,是假的麼?」
二人悄答:「有真有假。如換旁人決難沖過,適見徐兄本領,定無妨礙。」
話未說完,忽見前面樹後小亭中迎出兩人,賠笑說道:「三位貴客遠來,許還不知老山主以武會友的用意。前面四樣小玩意極易通行過去,本來不值一笑。貴客如肯賞臉,必須用踏雪無痕功夫,草上沙上不能現出腳印,豆不能滾。前面刀山插得均甚堅實,山長三丈,刀鋒也不甚快,足可安步而過,或是飛越過去也行。再走便是鐵指禪師用一百零八個真假人排成的羅漢陣,尊客過時,必來夾攻,每人只是一招一式,擋過拉倒。如蒙賜教,請勿回手傷人,點到為止。把這四處過去,便有人來迎接人寨,幸勿介意。」
羅幹隨答:「我三人尊命獻醜了。」說罷,把手一拱,當先往浮沙上走去。
元礽因第三關無甚兇險,又見羅幹生得短小精悍,年紀不大,滿頭白髮,一雙火眼精芒外露,看去輕功似有根底,暗忖:「這兩人雖是綠林出身,人頗爽氣,將來要在江湖上走動,多交兩個朋友也好,這類輕功雖未試驗,照石師叔所說,當能勝任,莫如就由二人上前,自己隨後,以便相機應付。」
馬雲低語:「徐兄看准我們腳步再走。」說完,便和羅幹一左一右踏沙而上。
元礽定睛一看,原來所行處沙色較淡,歪歪斜斜並不整齊,不用目力決看不出有深淺之分。再看二人腳底點塵不揚,沙上毫未留有腳印,看出輕功雖好,但那經過之處沙土也頗堅實,略一停頓,二人已順那條淺印走到豆堤前面。立定看了一看,仍往上走,只是由分而合,改走中央,魚貫前行,豆也不曾滾落一粒,步法卻是時快時慢,不禁恍然大悟。
原來盜黨陰謀卑鄙,沙、豆兩堤均暗設有賊黨自己人走的道路,表面一律浮擱,實則有虛有實,暗用膠漿將沙、豆粘緊,防人看出,路均彎曲,並有中斷之處,不知底細的人決難發現。這模擬試,休說浮沙浮豆,便那作偽之處,也非輕功根底深厚不能在上飛馳。
元礽因知自己輕功最好,踏雪無痕雖嫌誇大,如照每年雪天試驗,雪住半日之後,人行其上便無什痕跡,就有腳印也是極淺,似此浮沙,自信提氣飛馳三數丈遠尚不艱難,有意與賊黨看點顏色,高呼:「二位兄台如何太謙,將正路留與小弟?」說罷,早按師傳,暗用輕功把真氣往上一提,雙手平端腰際,由慢而快往沙上走去。
為了初次經歷,又見賊党斜視馬、羅二人冷笑,意似來人有心取巧,只為自己作偽,沒法出口。元礽惟恐丟人,甚是留心,乃至走出幾步,覺著並不艱難,精神一振,步法也自加快,一口氣跑完沙、豆二堤。馬、羅二人剛到刀山前停步相待,見元礽未照自己取巧走法,走得又穩又快,連勢子也未緩一下,大為驚佩。
那刀山設在路中,雖是大小尖刀插成,兩旁均是虛設,只有當中一條道路,尖刀兩面出鋒,刀尖向上,寒光閃閃,鋒利異常。二人存心結納,便對元礽道:「徐兄輕功勝我十倍,方才我二人如照直走,雖也勉強能過,比起徐兄就差多了,已然現醜於先,索性在前開道吧。」無礽方在遜謝。
羅幹說聲「有潛」,獨自一人退後了十幾步,把氣沉穩,蓄好勢子,先用碎步,由緩而急飛跑過來,跑近刀山,相隔約有六七尺,雙手朝前一伸,腳底一墊勁,猛朝那七八尺高、三丈來長的刀山,頭前腳後,「長蛇歸洞」之勢,貼著刀尖,宛如一條斷虹拋過,躥向前去。到地一個跟鬥便自立起,那長刀山竟被越過,姿態甚是美觀。先兩賊党已從沙堤旁空地趕來,看神氣似想發話,見狀便未再說,面帶驚異之色。
馬雲看出二賊心意,冷笑道:「我二人如比徐兄,自愧弗如,但這幾樣還難不倒我們,不過使到場英雄看看一下真假罷了。羅兄已然過去,小弟不便抄他成法,換個樣兒,請徐兄指教如何?」
賊黨聽他明點沙堤有假,方要開口,馬雲把話說完,輕輕一縱,立時雙腳朝天,到了刀山之上,雙手各用三指抓緊兩邊刀尖側背,身子筆挺,昂頭向前,宛如一隻大蜻蜓停在上面,雙手略試虛實,便輕巧巧雙手並用,倒行向前,手抓刀尖,倒換過去,一晃越過,就刀山上一個「鯉魚打挺」,化為「風颭落花」之勢,將身側轉朝外,落在地上。
元礽笑道:「我三人原是一路,二兄明我比強,卻把走刀山的容易走法讓我,只好沾光了。」說罷,早將真氣提好,也沒後退,雙手往下反轉一按,往刀山上縱去。才一到達,便用雙足分找刀尖,略微一點便自馳過,其行如風,直似一條人影淩空飛馳,晃眼走完。落到對面,隱聞山頂上多人喝采之聲,知道大功將成,前途只剩一處,未必好過。
各自立定,見那羅漢陣,共是連真帶假百零八人,多持刀槍器械,按照各種拳腳刀槍手法排成,中藏好些極難應付的解數。來客通行之處乃是木板鋪成的道路,人由上面走過,到處皆敵,偽人前面均設機關,所持器械都極沉重鋒利,更有真人夾攻,算准來客步法,無論架隔閃避,必將埋伏引發,猛擊過來,雖然人只一招,讓過便完,但是真假相生,巧妙非常,稍一疏忽,不加留神,便為所傷。
元礽來前,曾經石雲子詳為指教,一到便看出是用羅漢拳、八卦刀、梨花槍等各種險招殺手會合而成。自己也是行家,又見馬雲看完面帶驚疑之容,恐其失閃,欲用師傳獨門空手人白刃為二人開路,笑道:「這次由小弟僭先,三人同行如何?」二人本黨內有兩招奇險,聞言知元礽必有把握,含笑允諾。
三人魚貫同行,相隔約在四五尺遠近,剛一走上木板,當頭守門賊見元礽空手走進,忙喝:「此種遊戲刀槍無眼;來客怎不拔劍防身?」
元礽笑說:「我那寶劍能斷金鐵,恐毀主人兵器,不好意思,客地又未帶有別的傢伙,只得空手奉陪。但求躲過,諸位手底留情,想亦無礙。」
那賊冷笑一聲,把手一擺,剛往側閃,兩旁已有刀槍斫刺而來。元礽看出前半陣法無甚奇處,便不去奪他兵刃,避過刀鋒,單臂用力一擋,將槍蕩開,就往前進,賊黨打完一招也自退下。可是越向前越發難破,人數有疏有密,有的地方竟是連真帶假多人齊上。
元礽一路架隔遮攔,縱躍閃避,不覺到了中心最險之處。抽空回顧,馬、羅二人相繼趕來,好似應付較難,二人也格外慎重,各出兵刃左擋右架,覷准形勢方始前沖。暗付:「前路更難,如不將真人手中兵刃奪去,二人就許難於通過。」心念一動,假作畏難,把腳步放緩,容到二人快要追上自己,相隔三數尺,忽施身手朝前沖去。
陣中賊党看出來人武功高強,全都憤怒,有的竟離本位,就近夾攻,反而弄巧成拙。元礽內外功均到上乘境界,如何把這些照本畫符、只憑力猛勢急發上一招的賊党放在心上?一路兔起鶻落,虎躍猿蹲,手腳齊用,上下翻飛,不論對方用什器械,不是打落便被踢飛,再不空手奪去拋向一旁。那些假人均是死物,刀槍各有一定地方,全仗真人呼應。真的紛紛敗下,假的一時間失去了控制,自然也都受了累。
元礽略微一閃便自避過,或是就用新奪到手的器械奮力一擋,有的連所設假人也被震倒。經此一來,身後二人卻沾了大光,賊黨又都奉命不許離開原位五尺以外,容到同黨拾來兵刃,二人已跟蹤馳過,於是三人連在一起,所過之處打得落花流水,如入無人之境,當時陣法大亂。
山上來賓中原有不少外敵,一連幾日,凡是闖關的人不死必傷,十九吃虧,直無一人通過。這時先後來了兩起異人,內一起是呂氏雙俠,剛到第三關便被老賊聞報命人接上山去。雙俠來勢雖猛,未現敵意。另一起是三個蒙面男女,突在賓館出現,寨中防禦嚴密,大小各路,沿途派有專人,竟不知怎麼來的。
因這三人均不脫面具,只由男的一人發話,自稱鮑應,此來隻圖開眼,到時自知。形跡雖是可疑,并看不出他深淺。照例只到後寨便是嘉賓,會前不便向其考量,惟有聽之。老賊父子心疑三人由別的險徑混上山來,既有本領,何不闖關?又聽頭兩關傷人甚多,無一通過,越發得意,眾外客多不服氣,聽有三人同闖三關,知來能手,齊出觀看,見此形勢,不由同聲喝起采來。
小賊因正日將到,無人過關,當眾狂言:「既然無人能過,不必再請知賓在彼枯守。」大話剛說不久,聞報後老大不是意思,故意笑說:「何處英雄駕到,待我親身迎接。」隨即率眾趕下,三人也自通過。
元礽瞥見一個中等身材、身穿華美衣服的壯漢率眾迎下,正要上前,忽聽馬雲悄說:「這個便是小賊小天王佟元亮,最是手辣心黑,出迎必有原因,須留他意。」元礽剛把頭一點,一股疾風勁氣迎面撲來,佟賊已自趕到。離身六七尺便表面堆歡,把手朝前一拱,人也朝前猛進,實則借著這一拱手,暗用內家勁功來試對方本領。
哪知元礽天門三老門下,得有真傳,看似無什經歷,武功卻極精純。因聽馬雲說過,早有戒心,一覺掌風飛到,知用內家殺手暗算,對方又是心上人殺父之仇,如何能容?加以平日常聽石雲子說:「你現在也算我的徒弟,決不容人欺負!你又用過五六年的苦功,這半年來盡得本門心法,此去西陵寨,人不犯你,你不犯人,無須聽你師父先禮後兵,正日交手之言。」上來初經大敵,本還慎重,及見對頭如此無禮,不由怒火上升,當時回敬過去。
照例江湖上這種暗鬥多是點到為止,尤其來客應該退讓,元礽竟把平生之力運在雙臂,借著還禮猛推出去。小賊也是心太陰毒,來勢既猛,又想傷人頭部,怒火頭上,一時驕狂疏忽,以為身是主人,對方必存三分敬意,萬沒想到一個無名少年這等厲害。
剛隨掌風前撲,猛覺一股極大潛力激撞過來,來勢又猛又急。自知棋高一著便見輸贏,內外勁功更絲毫勉強不得,立被撞退出去好幾步,幾乎跌倒。總算元礽未把師傳壓字訣用上,否則還受重傷,就這樣隨來賊黨也有兩個被掌風蕩向一旁。小賊又驚又怒,眾目之下更覺難堪,愧憤交集,便要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