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劍氣沖霄 絕壑雄風尋煉士
  香光如海 萬方儀態照華燈

  李琦正想往尋段、王諸俠,忽聽男女笑語之聲,蘭珠已和諸俠一同說笑走來。
  張婉首先笑道:「七哥,怎起得這麼晚?莫非還有什心事麼?」
  李琦見靈筠不曾隨來,想起昨夜夢境,臉方一紅。
  蘭珠笑道:「烈士暮年,猶有雄心,何況七哥英年壯志。我們這裏雖是世外桃源,畢竟大漠荒山,安居尚可,欲以一成一旅光復故國,終是艱難,怎能免去心事呢?」
  李琦聞言,猛想起同來諸人尚未去看,好生不安,忙問:「大哥和諸兄弟姊妹,今早可曾往看同來弟兄麼?」
  王藩道:「七弟從未晚起,大哥和我們去過了,本想還要喚你同去,被主人攔住。他們見主帥未來,當你近日太累,在此病倒,想來看望。經我力言,說你睡得太晚,破例遲起,午後必往相見,方始罷了。」
  李琦因自己素得眾心,每次行軍,必把部下安排停當。昨日被主人強勸,不曾親去,今早是第一天,理應早往慰問部署。沒知段泉等諸俠兩次想喚,均被止住,未得同行。幸是相隨多年的門人舊部,否則平日患難相共,才登樂土,便忘袍澤,如何問心得過。蘭珠雖是好意,幾乎誤事。心中有些不快,不便出口。
  張婉深知李琦性情,見他說笑勉強,以為先前不留神,點破他的心事所致,恐其不快,方要開口。
  李琦忽道:「大哥且陪主人少坐,我和二哥、五姊看他們去。」
  這時蘭珠已命人備上一桌極精美的早點,忙笑勸道:「七哥吃完再去吧,已快擺上了。」
  李琦正色欲答,金國士早看出蘭珠格外垂青,早上又聽靈筠暗表心事,想起好笑。恐李琦性剛,答話太直,忙笑道:「七弟自來與他們同甘共苦,身先士卒,不去看過,心決不安,勉強留下,也吃不好,不如聽其自去為是。」
  蘭珠笑道:「那我們也全同去,看貴部有什需要,飲食起居是否如意,我好發令設備。七哥是自己人,有話吩咐,無須客氣。」
  李琦連忙答謝,說:「此間已是天堂,焉有不足之處。不過舊例如此。早點珍品,已經拜領,昨日又叨盛宴。初來寶山,今午意欲與他們同飯。等老堡主回來,再陪末座。不知可否?還望俯允才好。」
  蘭珠早上已和段、王諸俠說昨日匆匆,不曾好吃。當午備有接風酒筵,只差一個多時辰便要入席。不知怎的,對於李琦,竟是百依百順,聞言立時笑答道:「我因昨日簡慢,今日另備有兩席薄酒。七哥既以貴部為重,索性由我告知家兄,不等家父回山,便先犒勞,大家同往紅雪溪柳花教場,同作野宴,由七哥校閱,使小妹也一觀軍容之盛,豈非快事?」
  九俠覺著萬里投荒,眼看絕路,忽入桃源,望門投止。堡主素昧平生,尚未見到。對方又是世外高人,雖然平居不廢武事,只為山居猛獸太多,時須防禦,安不忘危,並防外患,原無兵戎之事。我等身是外客,帶來這麼多人馬,本照舊例,不許外人入境。
  雖因雪衣老人先為關說,到底謹慎為是,如何初來,便整軍耀武?出自主人,尚且不可,如由自己主持,無異向人示威,喧賓奪主,一個不巧,便易引出疑忌。又見蘭珠誠懇天真,只圖結交來客,想到就做,任性而行,毫不盤算。雖是女中英俠,堡主嬌女,全堡愛戴,又是未來堡主,到底年輕,能否完全作主,也說不定。
  段泉謙讓說:「我等人多,蒙堡主破例收留,已是萬幸,焉敢班門弄斧?萬萬不敢放肆。」
  蘭珠力說無妨,一面把手微揮,慧婢、海棠早往外趕去。蘭珠隨請更衣起身,並說:「家父不在,蒙堡人推愛,照例是由小妹代行政令。只要不關公眾,這類事等於平日偶然作樂遊戲。那柳花原一帶,乃本堡閱軍教場,風景甚好。因是專為演武防敵之用,向由家父和小妹作主,可以不經眾議,便宜行事。
  「近數月來,家父因覺強敵近在隔山,惟恐萬一有事,人少力薄,難得勁旅天降。全堡人民最敬雪衣老人,聽說是老人引來,全都高興非常。以後直似一家人,千萬不可客氣。」
  九俠知攔不住,只得聽之,隨同起身。
  走到路上,任龍和海棠對面迎來,說道:「本定午問為新來諸健兒接風,備有牛酒,適聽四妹命海棠來報,重又傳令。好在食物現成,天才辰刻,閱操之後,犒士不晚。馬也備好,多是諸兄自帶名駒,只換了一副鞍轡。另外把堡主所乘小白龍,借與七弟乘騎。由四妹作陪,豈不是好?」
  蘭珠與李琦本是夙緣,一縷情絲早繫。聽出任龍此舉含有深意,心事已被看出,聞言心喜。笑道:「龍哥真好。」
  任龍方答:「教場遠在後山,離堡十里,這等慢走,豈不耽延?」
  忽聽遠遠駕鈴響與群馬奔騰踏地之聲,由一條兩行喬松對峙的石路上遠遠傳來。緊跟著,便見楊三同了兩個健兒,帶著十幾匹良馬,如飛馳到。那條松徑寬約五丈,兩旁都是蒼松翠柏,粗達數抱,矗立如蓋。
  雖是隆冬,依然一片青蒼,望若兩條綠龍,蜿蜒于白石大道之上。道旁更雜蔽著各種花卉,紅紫相間,五色繽紛。馬又一色純白,配上紅鞍紫轡,遠望過去,宛如一片白雲,擁著幾團紅光,電馳飛來。顯得人物風景壯闊清麗,美觀已極。一會馳到面前,楊三和兩健兒行禮之後,便請上馬,所乘的馬共十六匹。
  李琦知道隨來白馬只十四匹,餘者俱為雜色,故以主人名馬配上。馬早洗刷乾淨,路多石地,平坦清潔,一塵不染,人馬衣飾又極華麗鮮明,真比畫圖還好。尤其李琦、蘭珠所乘,乃是一對年口相同的伊犁名產。又高又大,其白如霜,馬毛又全剪短,只剩薄薄一層貼在身上,映著日光,閃動起片片銀花。長鬃如雪,噴氣成雲,顧盼騰躍,神駿非常。
  九俠年紀,大的還不過四旬,又多是川湘江浙諸省的文武世家子弟,衣著素來講究。來時金、張二女俠料知盛況,強勸李琦稍留,全換新衣,戎裝佩劍,分外精神。
  蘭珠主婢也匆匆換上一身俠女裝束,披著一領猩猩紅的披風,騎在馬上,越覺英姿颯爽,豔光耀目。李琦又是眾中俊男,相貌英武,鳳目長眉,面如冠玉,上馬以後,人更英雄。
  二馬同行,二人並轡而馳,端的一個英雄,一個美人,天生就一對,誰也不虧負誰。眾人均想:「這男女二人,真乃壁合珠聯,無雙佳偶。難得此女一見傾心,深情無形流露。小姑待字,正好求婚,堡主回來,十九成功。」
  蘭珠緊傍李琦之右,滿面春風,目光不時注向李琦身上,意甚親切。李琦偏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雖然答話謙和,並不側顧,神態甚莊,有時還像在想心事神氣,往往答非所問。
  除金、張二女俠外,都覺李琦平日任憑對方鍾情熱愛,不肯領受,還可說是女的才貌難與相配。像蘭珠這樣人品文武,十全十美,從來未見,怎會毫不留情?往常還有一個敷衍,不使對方難堪,怎會如此冷熱相差?
  曲徑松林轉處是一片山崖,上下種有千百株梅花,山中地暖,滿樹繁紅,多半含萼欲吐,帶來十分春意。耳聽群馬嘶聲,各人坐下良駒也昂首驕嘶,互相遙應。馬行更快,順著崖坡,再轉過去,馳入大片花林之中。還未走出,便見前面林外,又現出大片平原,地上立著十幾座帳幕,行列整齊。
  好些健兒正在兩旁垂楊之下,馳馬為戲,蹄聲得得,密如擂鼓,刀光矛影,映日生輝。各人均換了一身新的戎裝,端的人強馬壯,興高采烈。
  李琦想起今日處境,全由主人所賜,由不得心生感激。對於蘭珠,本未輕視,只因夙世情孽,一見靈筠,便自愛極。雖以萍水相逢,愛苗怒生,兩情未接,平素自愛,未生邏想。但是婷婷倩影,深印心頭,怎麼也放不開。又見人未同來,生出一種極微妙的失望,神志不屬,無心言笑,並非故意簡慢。
  這時人已出林,岸側梅花更多,燦若紅霞,教場地勢廣大,三面楊柳環繞。雖因冬日,尚是空枝,高林疏秀,長條分披,柳芽未綻,己有生意。馳道兩旁也和來路松徑一樣,種滿草花,士馬又是那樣歡騰。
  九俠剛剛出林,立時鼓角齊鳴,歡聲雷動。晃眼人馬歸隊,排成兩行,立時鴉雀無聲。只見旌旗飄飄,刀光映日,連人帶馬,宛若木偶。靜蕩蕩,齊整整,排列出一個梅花形陣勢,立在廣場中心,一動不動,戎裝兵器,一例鮮明。
  這等軍容,再配上萬樹梅花,一環高柳,兩列繁英,大片平陽,越發如火如荼,盛極一時。按轡迎風,正覺得意,忽聞轟雷也似一片喝彩,眾聲喧嘩,彙成一片。定睛四顧,原來環著教場遠近,多是平地拔起,滿生花樹的奇峰怪石,峻嶺崇岡。這時堡中人民也紛紛得信,遠道趕來。因堡中法令,凡關武事和對外敵,堡主具有無上威權。教場雖非禁地,向來不奉命,無人擅入,相沿成習,來人均立在左近峰嶺岡石之上遙觀,見此軍容,齊聲喝起彩來。
  李琦既覺主人情重,又覺這等耀武揚威不是客禮,老大過意不去。
  蘭珠卻笑說:「七哥,你看本堡人民對你們諸位如何?」
  李琦忙笑答道:「愚兄等蒙主人如此厚待,何以為報?真教人慚感無地啊!」
  蘭珠不知段、王諸俠被金國士暗中示意,借著領隊為由,催馬往前趕去,任龍又早離開,去備花紅犒賞,只二婢隨馬在後。見李琦和她並轡徐行,笑語溫和,滿臉感謝之容,不似先前有問才答,表面謙恭,實則冷淡神氣,芳心更慰。
  蘭珠側顧無人,低聲笑答:「七哥以後長居此地,本是一家,分什賓主,昨晚說好序齒,以兄弟姊妹相稱,怎又見外,不嫌高攀,喚我蘭妹如何?」
  李琦方才心中有事,不曾細看,這時見她換裝之後,越顯得明眸皓齒,微笑嫣然,光彩煥發,英姿美豔,比起靈筠,正是一時瑜亮,難分高下。又明知她柔情欲吐,對己垂青,不知怎的,沒有愛意,反因這一問,想起靈筠如何不來?心中一動,忍不住脫口問道:「金俠女為何未見?」說完,方覺不應如此冒失,有些懊悔。
  蘭珠天真大方,並未在意,笑答:「筠姊人真再好沒有。今早我還強拉她來,後因有人尋她,匆匆走了。七哥想要見她,我命海棠請去。」
  李琦方答:「我是隨口問及,並無他意,不要尋了。」海棠已奉主命,縱馬馳去。
  李琦初來,不知堡中風習,覺著答話不對。又想起昨夜聽說靈筠隨父師徒同來,已被堡主和朱武夫妻送走,只把她一人留在堡中,怎會有人尋他?疑是夢中所見瘦長少年。笑問:「金俠女的師父幾時再來?本領如何?」
  蘭珠答道:「她本孤女,她義父衛成莊,外號三射神叟,從小將她收養。但此老實非端人,因和朱武舊交,又因他子衛壁不思上進,空有聰明,特將筠姊留交朱夫人程賢貞照看,想把衛壁引到別一異人門下。不知怎的,他剛被家父和朱氏夫妻送走,竟會一人回來。」話未說完,鼓聲又起。
  原來二人馬已到達陣前山坡之下,坡上設有將台,段、王諸俠已各引一軍分成八隊,面向將台而立。
  李琦照例先向八俠拱手,道聲:「有僭。」飛馬到了台下。
  李琦剛縱身上去,耳聽身後嬌呼:「七哥,我能上去麼?」回顧蘭珠主婢縱馬趕來,已到台口。晴忖:「她是地主,如何忘了禮讓?」忙回頭笑答:「此後愚弟兄均聽主人指揮,我先上臺,便為向眾宣示。」話未說完,蘭珠已由相隔兩丈高的馬上輕輕一縱,飛上臺來,身法輕靈,姿勢美妙,宛如飛仙劍俠,豪快絕倫。
  蘭珠妙目微苯,帶笑埋怨道:「七哥還是主呀客呀的,當真是見外麼?」
  李琦忙即改口道:「蘭妹休要見怪,請來發令如何?」
  蘭珠笑道:「你那陣法,好似諸葛孔明五行八陣。我雖略知一二,但因年幼才淺,恐難服眾。又聽家父常說,先朝王師丟失大好山川,便因主將誤用此陣,不知正反生克變化,泥守成法舊套,致為敵寇所敗。此陣自漢以來,兵家雖所常習,但都只解形式,難悉精微。共有二百五十六個分合解破,連陣中人的兵器也各不同,按照陣勢變化,互人專長。我見八隊健兒騎步不同,每隊兵器共是兩種,七哥當已妙極精微,何必客氣?」
  李琦因這諸葛八陣圖變化無窮,自漢以來不少名將,僅岳鄂王一人完全通曉,故能以少勝多,屢敗金人。此是異人所傳,這次孤軍萬里,轉戰投荒,也全仗它脫難,無一傷亡。平時大為自負。先前謙讓,不過對方是主人,不得不爾。本意蘭珠縱是答應發令,也須自己相助。一聽這等說法,分明是行家無疑,不禁驚佩。
  李琦還待謙讓,並想看她是否全會,蘭珠會意,笑說:「小妹不善作假,並非客氣。眾弟兄初來,豈肯服一女流?七哥是主帥,如何讓我?如論此陣奧妙,先曾祖本是岳王舊將,此陣便由他所排。近數年家父蒙雪衣老人指點,不特堡人頗有通曉,本堡方圓數百里,由前年起,便用此陣埋伏,外人入境,不必動手,便可擒住。今日因佳客新來,不及指點,恐其入伏,特意撤去三日,日後自知妙用。否則那姓衛的便回不來了:我非輕視,七哥不要見怪。」
  李琦越發驚奇,只得應了。隨去台前,拔出身後令旗一揮。再打一個暗號,告知八俠,此間大有能者,請其留意。八俠立時暗中傳令下去,隨即演習。
  這武侯八陣圖,全都熟練非常,又奉主帥暗號,知堡中大有能者,越發不敢怠慢。只見戈矛映日,旌旗飄空,分合錯綜,窮極變化生克之妙。那金鼓之聲,時而密如驟雨,震地喧天;時而細敲細打,音節和平。
  似這樣隨著陣法轉變,時快時慢,接連變化了好幾十次。看得人眼花繚亂,目迷五色,仿佛大片錦霞,帶著千萬點寒光。在大片平原上左旋右轉,前分後合,春雲自舒,倏忽百變,也分不出到底多少人數。
  李琦四顧觀眾雖然看得出神,意似贊許,蘭珠卻是若無其事,不置一詞。一時乘興,便把令旗連揮了兩下。陣中八俠接到暗示,立發號令,陣勢變化更急。遠看大隊人馬,簡直成了一團;定睛注示,卻又馬步相間,有條不紊。
  因八隊人馬共是十六樣的服色器械,看去宛如十六條彩龍,互相飛舞,穿行于廣場平野之上,神速已極。李琦回顧蘭珠,已在點頭微笑,心才略放。陣形忽變,一聲銀角,宛如鶴唳長空,響徹雲衢,起自陣中。陣中人馬立時轉風車般接連幾個滾轉,分成六十四隊,各做一堆,分列地上。
  地面上立時靜蕩蕩的,戈矛盡掩,金鼓無聲,人馬也不見再動,但是殺氣騰騰,陣上好似籠著一層濃霧。漸漸人馬影子也變模糊,好似數十堆黑影和數十面旌旗隱現無常,怎麼也看不真。觀眾震天價喝起彩來。
  蘭珠笑對李琦道:「我只說武侯八陣乃本堡不傳之秘,此時全堡人民因知七哥閱軍,都來觀禮。便他們生長此間的有好些人,對這陣法還曾演過,也只一知半解。想不到七哥竟能深悉精微,哪得不教他們佩服呢!家父常恐本堡人少,一旦來了外敵,不敷應用。有這飛將軍自天而降,還愁甚麼?但有一件奇怪:全陣除領隊八俠外,共是一千零二十四人,理應一律,為何內有三人好似步法稍亂,進退勉強,是何原故?」
  李琦聞言,大為驚佩道:「蘭妹真個天人。陣中原有三人,兩個是在途中為狂風黃沙所傷,一個雪中失足,均未痊癒。本有六十四個補缺的,因這三人都是一時之選,想係不甘落後,帶病上場。雖只進退變化之間稍微勉強,居然會被看出,可見蘭妹家學淵深,神目如電,此陣必已精悉,真教人佩服極了。」
  蘭珠笑道:「我只是略知一二,以後常隨七哥討教,想能精進,也未可知。」
  任龍跑來說:「天已過午,酒宴齊備,請七哥發令收陣,一同會飲,為諸健兒接風吧。」
  李琦隨把令旗一揮,只見霧影中數十面旌旗忽隱忽現,人馬隱隱走動。晃眼之間,又是一聲銀角起處,濃霧全消,眼前一花。再看場中,重又五色鮮明,寒光耀目,仍是八俠領隊,和初演時一樣,分成八隊排列當地,原樣原人,一毫未變,四外喝彩之聲震動四野。
  跟著金聲大作,所有人馬一齊四散,化為十六小隊,長蛇入洞一般,往帳幕中馳去,一晃不見,大片廣場立變空地,只八俠並馬馳來。李琦忙下將台,迎上前去,把手一拱。八俠立同下馬,結好馬韁,回手一揮。那八匹白馬好似練就,各自撥頭回身,往帳幕中飛馳而去。
  蘭珠、任龍也同趕下。跟著,便見百十個壯漢挑來桌椅,一會列好長席。任龍早已發令,置下數十座行灶,酒食全部齊備。段泉隨取銀角吹了兩聲。就這半盞茶的工夫,部下健兒已各換去武裝,從容走出。
  李琦迎上前去,先向眾人致了歉意,然後分別令坐。九俠也雜坐一起,同向主人致謝。蘭珠本意九俠居中,單坐一席,見狀知道慣例如此,只得罷了。酒菜甚是豐美,與尋常犒軍只是大酒大肉不同。這班健兒與九俠親如弟兄,主人又這等優待,俱都興高采烈,歡喜非常。
  李琦心中老存著靈筠的情形,先前演陣閱軍還好一些,這一坐定,意中人的影子重又湧上心頭。四顧不見,料知不會前來,也不知是否雜在觀眾之中,心中悶悶的,也說不出是何原故,金國士挨坐最近,見蘭珠也雜在眾人之中,並坐在側,目光老是望著李琦。李琦口中隨眾說笑,不時停杯沉吟。
  金國士恐蘭珠不快,便藉故和她說笑。除李琦、蘭珠心中有事外,賓主自極盡歡。飯後離席,九俠因主人說部下健兒已令專人引導,遊覽全堡,隨意所喜。
  由此飲宴三日,等老堡主回來再分職事,堅請眾人往別處遊玩。只得由段、李二俠向眾曉諭:客隨主便,此問桃源樂土,我們人多,務要自重,免犯軍規,無法寬容。等堡主回來,便即歸農。一切聽老少二位堡主之命行事,便我九人也是如此。眾人齊聲應諾,行禮散去,自有專人款待不提。
  蘭珠主婢同九俠別了任龍,便自前行,命二婢牽馬後隨,笑對眾人道:「這裏氣候溫和,雖然花開不斷,到底隆冬之際,要差好些。除梅花照例早開,與別處不同外,轉過崖去,還有一山谷,地名眾香谷。內有一唐花塢,暖屋內府有牡丹。芍藥、丁香、海棠等各種花卉,本由人工溫室培養。此是堡中人民因家父和我俱都愛花,平日比較操勞,身為堡主,除宮室之奉和多用七八個侍女而外,別無過分享受。
  「前十年經眾集議,闢此花房,養有各種花卉,以備家父歲期清供和平日賞玩之用。因是全堡公議,家父無力阻止,只得聽之,此時牡丹當已開放,谷中共是三條路徑,到處溫泉,沿途設有暖廊火道,有一條路上楊柳已早發芽,頗有陽春光景。我們十人,最好分成三起,各憑所喜,隨意流覽過去可好?」
  段泉已聽金國士暗告,說主人對於李琦大是垂青,聞言會意,首先贊好。
  蘭珠笑道:「就請五姊分配人數吧。」
  金國士知她最想和李琦一路,但又不好意思不拉上兩人作伴,看出自己和她投緣,故意如此說法。忙笑答道:「你是主人,七弟年雖不大,卻是眾中之首,你們二人自應一路,我和九妹作陪。段、王二兄和成八弟做一起。下餘三位性子急的再做一起,免得隨著他們走馬看花,使群芳笑人,連別位也帶上。」
  六俠萬方雄笑道:「五姊專喜挖苦人。我們路還不認得呢。」
  蘭珠笑道:「這個無妨,谷中路雖三條,只有一個入口,不論如何走法,都到唐花塢會齊,隨意便了。」說完,眾人早把梅林走完,又經過兩處山溪小橋,峰迴路轉,方覺移步換形,景更幽勝。忽見前面危崖阻路,只崖底有一石洞,大只方丈,下面隱現火光。
  臨近一看,原來那洞甚深,由入口起,是一人工開成的長斜坡,由上到下,何止百丈。洞卻寬大,上下四外,鍾乳林立,晶幕四垂。內裏更懸著不少明燈,高低錯落,燦若繁星,照得那些鍾乳晶林五光十色,幻彩浮輝,彙為奇觀,眾人不禁稱讚。
  又前行不遠,忽聽男女爭論之聲,由出口那面隱約傳來。李琦聽出是靈筠口音,方才海棠歸報人未尋到,原來在此,心中一動,語聲忽止。一問蘭珠,才知洞那面地勢最低,此洞傳音,隔老遠都能聽到。說不幾句,將洞走完,出口一看,地勢忽然寬廣,沿途花木扶疏,芳草滿地,果然是早春光景。
  前行不遠,花林中忽然假山也似地矗立著一座峰巒,雲骨撐空,玲瓏峭拔。下有三洞,上寫「三樂芳徑」四個篆字。蘭珠便請眾人各擇一洞,分路前行。自引李琦和金、張二女俠,由上刻「洞天小築」的一個小洞中走進。
  那山高只十餘丈,看去橫寬,內裏卻甚曲折,長只十來丈。出去立覺柳暗花明,山清水碧,氣象一新,張婉首先拍手叫起好來。
  原來這地方右面是一危崖,近地兩丈許,建著一條長廊,甚是高大。碧瓦紅廊,隨著崖勢蜿蜒迴旋,環繞於丹崖壁蟑之間,全崖上下佈滿蒼苔。廊內更有丈許寬的平地,內有人工開出來的一條清溪。溫泉滾滾,環崖而流,內裏荇藻紛披,徑尺銀鱗爭搶上流。廊頂更有垂楊花樹,蔭覆不斷。
  隔不多遠,便有一處飛閣亭樓,下面繁花如繡,芳草芋綿。左面是一條十餘丈的清溪,碧波粼粼,漲將平岸。溪對岸大片峻崖,和這面一樣,也是一道長廊甬路,只是無頂,寬約兩丈。朱蘭回環,橫互在離地丈許的危崖之上,下面是水。廊中種著不少大小花樹,望去宛如一條紅龍,上面頂著一片錦雲,高低錯落於半山半水之間。
  沿溪一式垂楊,柔絲嫋嫋,霧約煙籠,一眼望過去有兩里來路。轉角處五色繁花,霞蔚雲蒸,絢麗非常,也分不出是什麼花樹。端的清麗雄奇,仙景無殊。
  蘭珠笑道:「這裏經全堡人民輪工修建,歷時三年,方有今日。各處均有專人輪值。當初本為家父而設,後來興工越大,除暖房所養及堡中陳設外,已成了全堡人民遊樂之所。休看此時清靜,如在清晨,遊人不知多少。先前如非人多,又要閱操,早請到此地來吃了。」
  李琦方在稱謝讚美,忽見前面柳蔭下走來一男一女。女的正是靈筠,男的是個年約三十的瘦長少年,相貌平常,面帶巧笑。二人並肩同行。
  見了四人,靈筠分別行禮,引見道:「這是我師兄衛壁。」互相禮敘之後,李琦見靈筠依依衛壁身側,和三女說笑。只見面略一招呼,便不再理自己。並說:「早上偶回朱家,衛師兄恰由中途折回,主人又隨堡主出山訪友,他一人在朱家無聊,我陪他同遊。聞知九俠閱軍,蘭妹設宴犒勞,我便同他在朱家吃完午飯,同來此地。現已遊倦,我們要回去了。」
  李琦看出二人神情親密,男的相貌與夢中所見仿佛相似,心中酸酸的,也說不出是何原故。正想開口約二人同回堡中清談,等候晚宴。忽見二婢滿臉驚慌,飛步跑來,見面便朝蘭珠急叫道:「堡主遊山遇敵,中了暗算,幸蒙朱、程二位救護。正危急間,二位小俠忽然趕到,將他三人救了回來,傷勢頗重。如今堡前聚滿人民,全都擔心老堡主的安危。小姐還不快去。」
  眾人聞言大驚,不暇多言,忙往回趕。李琦隨請二婢分出一人,去請段、王諸俠急速回堡,以防有事。二婢方要開口,蘭珠回眸微看了一眼,紅杏立即搶先馳去。
  蘭珠隨問:「馬呢?」
  海棠答說:「已然牽到洞外。」眾人匆匆回走。
  這類事,堡中不曾有過,全都焦急異常,出洞紛紛上馬。段、王諸俠也由別路飛步趕來,見面不顧說話,便往堡中飛馳。走到路上,飛騎來喚的堡中人民已有好幾十起。九俠因見自己初來,正主人還未見到,便遇這等掃興之事,心中全都不安。蘭珠更是悲憤已極,邊走邊向並馬同行的來人詢問。

  中遲同了朱武夫妻送客出山,歸途遇見一個舊友。以前原因中遲行獵,在北天山巨靈璧相遇,一見投契。中遲並還破例請往堡中盤桓了幾次,成了知己之交。
  那人名叫洪駒,乃山東獨行俠士。見時雙方均在少年,一別三十年,從無音信。中遲十分想念,也曾命人往他山東故鄉曹州打聽,均說遊山未歸,連去三次,未有下落。
  這日中遲送客回來,天已深夜,歸途聽得遠遠洞蕭之聲,音節清妙,好似以前聽過。
  中遲暗忖:「時當隆冬,只鐵堡地暖,少見冰雪。此外整座北天山差不多全被冰雪蓋住,寒風如割的冰天雪地,何人有此雅興,雪山吹蕭?這等奇寒深夜,尋常金鼓之聲都要被冷氣逼住,不能遠聞,這笛聲能將四圍寒風冷霧衝破,吹得十分嘹亮,必是異人無疑。」
  中遲素性好奇,雖因雪衣老人仙示,得知九俠率領大隊人馬前來投奔,一則,所送的客和老人所指應辦之事關係重要,相隔又遠;二則來客均是後輩,此後久居堡中,不會離去,已有愛女做主接待,遲歸無妨。回時已然深夜,不願在天明前趕回,使守關人冒寒出迎。又在途中飲了些酒,一時乘興,朝那笛聲尋去。
  走未里許,笛聲忽止,迎面走來一人,正是老友洪駒,已然換了道裝,相見驚喜。
  問知別後拜一散仙無咎山人為師,新近奉命往穿雲頂一帶冰崖雪窖中採取冰參、雪蓮,已到三日。因奉師命,事須縝密,不可令人知道。等把事辦好,忽想起老友中遲的鐵堡就在離此百餘里的暗谷之中,有意往訪。無奈雪蓮、冰參已採到手,明早必須趕回。心正想念,遠遠望見堡中特製的石油燈光。
  洪駒心想,大雪寒天,荒山深夜,怎會有人持燈行路,走得這等快捷?疑是鐵堡中人由外新回,還沒有想到中遲親自出山。試把多年隨身的青玉笛取出一吹,算計來人如是中遲,或有昔年聽過笛聲的人在內,聞聲定必尋來。後見燈光改道,折向自己而來,忙即收笛迎上,不料果是中遲。
  中遲同行除朱武夫婦外,本還帶有四人,分持燈火酒食。先邀洪駒回堡,洪駒說:「時辰已迫,天明就要起身,何必多此往返?等我回去,將丹煉成,再來訪晤。」
  中遲不捨,同去所居雪崖冰洞之內,意欲談到天明,送他上路。不料天明前忽下大雪,天氣更冷。中遲和程賢貞問知洪駒雖然向道心堅,得師甚晚。無咎山人說他根骨不是上品,始而不收。後來山人見他相從十年,志誠心苦,不畏艱危,連試數次,又歷時數年,方允正式收錄。
  前十年只傳他吐納導引之術,近數年才令採藥名山,準備煉成靈丹,脫胎換骨再傳授他的衣缽。因是修煉多年,看去雖比中遲年少得多,除原習武功外,無什法力,千里雪山,孤身上路,本就不甚放心。歸途又須改道,所經之處多是本山所產極猛烈的野獸巢穴,如白熊、雪犀之類。白熊雖猛,還好一些。最厲害的是那雪犀,頭生獨角,皮厚力大,又最合群。動輒成千累百,性情兇猛,其行如飛。一見生人,群起來攻,多好武功的人,事前不知趨避,一旦撞上,便無生理。
  中遲為友情熱,意欲把那雪犀盤踞之處和最難走的一片冰崖送過,再行分手。冒著風雪送了百餘里,險地已過,犀、熊一隻也未遇上。
  洪駒再三辭謝。中遲也看出他身輕體健,疾逾飛鳥,前行可以無礙,只得任其沖風冒雪而去,自己也率眾回走。
  洪駒所去,偏在鐵堡左側,如走原路回堡,路較平坦,但要遠出兩倍。人去以後,歸心便急,如由當地斜抄過去,路近得多。除近堡一帶有兩處高峰危崖之險,餘者大半斜坡峻板,便於滑雪,又料半山以下必是晴天。
  中遲素不服老,加以隨行諸人個個武功均好,堅執抄近路走。才走十餘里,雪已不下,但是狂風大作,吹得滿空雪沙飛舞,發出極淒厲的嘯聲。頭上更是凍雲密佈,暗霧沉沉,荒寒陰晦,冷氣侵骨。
  中遲見天太冷,程賢貞還好,朱武和同來四人均有寒意。笑道:「你們最大年紀,才只三四十歲,又都穿著一身皮帽衣褲,怎還不如老夫,怕起冷來?」說罷,當先朝前跑去。
  中遲滑雪本具絕技,眾人誰也追他不上,晃眼跑出老遠。眾人知道越過前面大片冰原,再往前去,到處是危崖絕壑,和那直立數百千年的雪峰冰壁,風力又猛。隱聞到處冰崖震坍之聲轟隆轟隆,震動天地,惟恐中遲遇險,全都著起急來。
  程賢貞對朱武道:「堡主偌大年紀,這麼猛的狂風,前面儘是千百丈深的雪窖冰溝,萬一遇險,我們回去,拿什顏面去見蘭妹和堡中人民?等我取出飛行甲馬,和你一同追去,他們四人後來便了。」隨取甲馬,和朱武朝前追去。
  飛行自然要快得多,晃眼追到冰原。遙望前面地上,倒著一隻比水牛還大的白熊。中遲正和一夥穿皮短衣,頭戴風鏡的壯漢,在那裏爭吵。目光到處,還未追近,雙方已動起手來。當頭一人舉刀先砍,才一照面,便吃中遲抬腿把刀踢飛,跟著拔劍應敵,敵人也一擁齊上。
  二人見狀大驚,剛把各人兵器取出,忽聽怒吼一聲,中遲人己中了暗器。賢貞眼快,瞥見敵人本領甚高,手中拿著兩枚鐵蒺藜,二次要打。知道中遲為他所傷,急怒交加之下,朝朱武打一暗號,令助中遲對敵。倏地縱身一躍,飛身過去,左手一袖箭,正中那賊面門,右手寶劍也隨人飛落,攔腰一揮。
  那賊也是一個成名人物,打得一手好暗器,百發百中。見中遲肩上受傷,還在苦戰未倒,正想施展毒手。賢貞忽由側面飛來,恰有一陣旋風捲起大片雪塵,目光迷亂,竟未看清,等到發現人影,臉門上首先中了一箭。剛怒吼得一聲,一道寒光攔腰而過,斬為兩段,灑了滿地鮮血。
  賢貞回顧敵人甚多,本領頗強,一聲清叱,連人帶劍,舞起一片劍花,殺上前去。發暗器的賊後到,相隔較遠,賊黨見他被殺,也甚激怒,分人迎殺上來。賢貞因見中遲右肩受傷,兵器已改交左手。朱武左手明月刀,右手判官筆,雙鬥群賊,似頗勉強。恐其受傷,連用袖箭打退迎面二賊,沖入人叢之中,和朱武、中遲三人作品字形,與敵苦鬥。
  敵勢太強,雖然打傷了三四個,無濟幹事,袖箭用剩一枝,不敢輕用,後面四人相隔尚遠,就到也難占上風。心正愁急,忽聽熊吼之聲。百忙之中往側一看,由坡下飛也似跑來兩個持叉壯漢。另有七八條大人熊,多是白毛如霜,比水牛還要雄壯。連熊帶人,一齊吼嘯喝罵,朝當地跑來,相隔也只一箭之遙。
  中遲原因路過當地,遇一大白熊猛力撲來,知道這類天山熊的掌最是美味,但是皮革堅強,刀槍不入,因知刺熊之法,想連皮帶掌順便帶回。飛手一劍,刺中熊的頸間要害,縱向一旁,又用連珠鏢將熊眼打瞎。剛把熊身上拔出來的寶劍拾起,任其在雪地裏亂竄亂滾,想等牠野性發完,力竭而死,再去剝皮取掌。
  忽聽喝罵之聲,由坡下趕來一夥壯漢,齊聲喝罵,說那熊是他家養,要中遲與熊抵命。雙方言語不和,動起手來。剛把當頭一賊打倒,不料又有一賊趕來,人還未到,揚手一鐵蒺藜。中遲獨鬥群賊,頭上又戴著皮帽風兜,不曾留意,右肩頭已中了一下。眼看危急,幸而賢貞、朱武相繼趕到,才勉強扯個平手。
  跟著,另二賊帶了七八條大白熊趕來。三人俱知白熊猛惡力大,單遇時除牠尚且費力,為數這麼多,又加許多強敵。中遲不受傷也好,偏又傷重,如何能敵?眼看群熊和二賊黨已決趕到面前,正在心寒,叫不迭的苦。忽聽呼呼轟轟,狂風如潮,夾著破空振羽之聲,眼前倏地一暗,立有一片墨雲飛墜。敵我雙方全在籠罩之下,賊黨首先紛紛驚呼,四下逃散。
  那黑影鋪天蓋地而來,已快壓到頭上。三人因變出非常,誤以為雪山崩墮,開頭也頗驚慌,百忙中抬頭一看,不禁大喜。原來那黑影正是雪衣老人座下仙禽烏鵬,鍾靈坐在鵬背之上,一同飛落。
  鍾靈見面便喊道:「堡主和諸位兄嫂快請上騎。這夥賊黨上半年才由恒山遷居來此,內中還有兩個妖人甚是兇惡。現在妖人已然得信追來,耿師兄已往對敵。此事恐有後患,請先回堡,我用烏鵬送諸位回去吧。」說時後面四人也相繼趕到。
  賊黨已早驚散,只有幾個逃避稍遲的,被鵬翅風力扇出老遠,跌入冰原下面雪壑之中,送了性命。另有兩人身受重傷,白熊也傷亡了兩三隻,晃眼逃盡。
  眾人匆匆騎上鵬背,遙望冰原封面,雪峰腰上有青紅二色的劍光,正在飛舞爭鬥。知道敵人竟擅飛劍,賊巢相隔鐵堡頗近,好生猶疑。中遲受傷不輕,本就難支,上了鵬背之後,幾乎暈倒。
  鍾靈見他負痛,忙道:「這是什麼暗器?如此惡毒,此時怕吹風,雖帶丹藥,不能醫治。我和耿師兄本往山外有事,歸途發現堡主受群賊圍攻,可惜晚來一步。我看賊黨均頗厲害,還須趕回。今將丹藥交與朱仁嫂,到了堡中再治,料無妨礙。」說時已同飛抵堡前。鍾靈匆匆取了兩丸丹藥,交與程賢貞,半敷半服,仍騎烏鵬飛走。
  那鐵蒺藜十分厲害,中遲那好武功,又隔著兩層厚皮,不知怎會被他打進,並還傷筋動骨,俱都驚奇。賢貞見傷勢甚重,忙命人去將蘭珠和李琦等九俠尋回。堡中人民聞得堡主受傷,紛紛趕來,聚向堡前,探聽消息。後聽那藥敷治之後,痛止回醒,方始放心散去。有那心急的人民,聽說不能入看,便去尋找蘭珠。
  蘭珠本極孝父,聞言早就愁急,再見眾人這等張惶,不知傷勢如何重法,心亂如麻,一路急馳。中途任龍迎來,蘭珠急問:「爹爹怎麼樣了?」
  任龍道:「鍾小俠的丹藥真靈,已然轉危為安,連痛都止了。命我迎來,告知你和九俠弟兄不要擔心。並向堡人傳命,不許張揚。明日堡主還要親出,向眾訓話。不料你們這麼快。請放心吧。」眾人聞言,心定好些。
  只九俠覺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當時也未深說。一同人堡,趕到大廳。
  朱武、賢貞望見李琦、王藩、金國士同了蘭珠,男女四人,當先往裏急走,連忙迎出,匆匆未及敘話,同到廳上。
  蘭珠一眼望見老父臥在軟榻之上,見了客來,欠身欲起,忙撲過去,一把抱住,喊得一聲:「爹爹!」兩行痛淚已奪眶而出。隨道:「七哥他們不是外人,爹爹傷未痊癒,有女兒款待呢。」
  中遲最愛蘭珠,剛才傷好,詢問任龍所答口氣,愛女對於李琦頗為看重。又聽她單喊七哥,手朝後指,昂頭一看,見來客英姿颯爽,儀表非常。再想起他平日威名和雪衣老人之言,大為喜慰。一高興,便坐將起來,掀髯笑道:「我已無妨。這位便是李琦弟麼?」
  蘭珠隨指九俠和衛壁,一一引見。
  九俠見中遲年在七旬左右,生得虎背熊腰,身高七尺以上,面如朱砂,獅鼻大耳,闊口方頤,一雙虎目炯炯有光,兩道長眉斜飛入鬢,腮下一部花白長髯,左手上戴著一個鐵扳指。端的威風凜凜,天神也似,一點看不出肩受重傷神氣。由不得心生敬佩,各以後輩之禮拜見。
  中遲忙要還禮,被賢貞與蘭珠扶住,同說肩傷未愈,不可勞動。一面又請九俠等起來,分坐兩旁。
  中遲笑道:「久聞九俠威名,不料飛將軍自天而降,實為快事。因在途中為鼠賊所傷,諸多失禮。好在小女與諸位定交在先,老夫癡長幾歲,恕我潛妄吧。」
  段、王、李三俠同答道:「小侄等與朱仁兄、仁嫂多年舊交,同是後輩,老伯何必客氣?」中遲含笑點頭。
  九俠隨即請問受傷經過。
  中遲朝衛壁看了一眼,略一尋思,答道:「區區鼠賊,不值一談。九俠少時與朱賢侄一談,自知底細。你我今日幸會,不談掃興之事吧。」隨命備酒。
  蘭珠說:「天色尚早,爹爹剛服完藥,也須養息。女兒已命人備下兩席,算是爹爹與諸兄接風了。」九俠只當中遲好高,不願說他吃虧的事,便未再問。
  中遲笑對蘭珠道:「我兒怎看得我這樣軟弱?聞說來客頗有幾位好量,飲酒談天,可以助興,只忘了九俠閱軍多勞,和朱賢侄夫婦先談一會,老夫借此稍睡片刻也好。」
  蘭珠明白乃父有話,想令朱武夫婦轉告,忙即應諾,意欲陪往。九俠知他父女尚有話說,再三辭謝。衛壁想和九俠攀交,也要隨去,靈筠忙使眼色。
  中遲已先說道:「衛賢侄且慢,我還有話要和你說。靈筠先去,夜來同飲便了。」
  靈筠知道中遲不甚看重衛壁,本意拉他同回朱家,一聽這等說法,蘭珠又在旁使眼色,不便辭謝,心中自是不快。
  眾人剛一出門,金、張二女俠已返身來迎,便同了去。到了九俠所居花園之內,李琦正向朱武問話,見靈筠孤身前來,由不得精神一振。剛想讓座,賢貞因中遲方才之言,只能告知九俠,靈筠雖然無妨,偏多了一個衛壁,恐有洩漏,便迎上前,把靈筠拉向一旁。
  靈筠本和賢貞最好,又不願和李琦多說話,此舉正合心意,便走了過去。李琦雖覺有點掃興,但也無法,朱武所談又頗重要,只得隨同段、王、金三俠聽了下去。因入門時朱武防有別人跟來,早令諸俠散坐,裝作老友敘談,拉向一旁告知前事。
  原來雪衣老人早算出鐵堡不久多事,除指示中遲機密外,並留了兩封柬帖。頭一封回堡方能開看。等到中遲受傷回來,打開一看,大意是說:「那夥敵人甚強,武功好的極多,並有幾個左道中人在內。因其不知鐵堡底細,又與耿、鍾二人一鬥,吃了點虧,為首二妖人反倒膽怯,回去便命眾賊黨謹守,不可惹事。妖人認定本山必有能者,今日敵人飛劍神奇,更有那一隻大怪鳥,不可與敵。
  「妖人又聽人說,穿雲頂和西山樹玉峰也隱有幾位異人,好似對頭一派。如果早知北天山有這些異人隱居,也不會來。早晚終須一拼,此時切忌妄動,現往山外尋找同黨去了。此時除他們雖較容易,一則定數所限,鐵堡該有這場危難,不可避免。再則這兩個妖人淫凶無比,連所約同黨均是罪惡如山,正好乘其引來,一網打盡,為世除害。
  「不過事情尚早,應在九頭獅子龍天化與這夥賊黨聯在一起之後。好在各要口設有仙法埋伏,堡中人民只要不出山,期前便可無事。事須縝密,只九俠可共機密,行動出入聽其自便,反有益處。留意身旁的人,以防非常之變。」
  中遲本與衛壁不甚投緣,乃父本意,將他引進到一位隱居本山的異人門下。誰知異人出遊未歸,衛璧竟嫌當地寒冷,不肯在茅棚中等候,私自溜了回來。雖然事前乃父溺愛不明,告以人如不在,可回鐵堡,留居朱家度歲,明春再去。但他年輕力壯,這等不耐勞苦,心志不堅,那異人最恨憬薄狡詐少年,多大情面,也必不收。因此中遲更看衛壁不起,又想起雪衣老人的囑咐,故此不肯當面明言。
  好在事前已和朱氏夫妻說過,示意令其轉告。諸俠聞言,知道主人看重,俱都心喜。黃建、萬方雄、成全三俠性剛疾惡,因聽王藩轉說前事,得知雪衣老人曾說九俠任意行動反倒有益,均想抽空暗入賊巢,一探虛實,就便為主人出點氣。因被段泉力阻,暫時罷了。
  說了一會,衛壁、任龍走進。李琦偷覷靈筠與賢貞、張婉三人同坐一旁,雖在說笑,面上時現不快之容。衛壁一進門,和眾人略微招呼,便走過去。靈筠好似背人和他對打了一個手勢,面上立轉喜容,說笑起來,神情甚是親密。賢貞隨同說笑,還不怎樣,張婉已然走開。
  李琦暗忖:「這姓衛的一身媚骨,兩隻狗眼,除卻未言先笑,善於逢迎而外,有何可取?靈筠怎會對他如此好法?」
  忽見張婉暗中點首,二人同去段泉房內,問有何事。張婉道:「七哥,我們九人比親骨肉還親,無話不說。我看你自見金靈筠後,好似失了常度,你是愛她不是?」
  李琦知她心直口快,不由臉上一紅,無言可答。張婉笑道:「如我料得不差,我勸你死了心吧。」
  李琦忍不住想開口,覺著話不好說,欲言又止。
  張婉又氣道:「七哥怎不說話?以你人品威名,何求不得?蘭珠妹子實比此女強得多,對你又極垂青,真是天生佳偶。你偏不在心上,單對此女情癡,受人的氣,何苦來呢?」
  李琦強笑道:「我本沒有室家之念,又沒和她多說,怎見得受人的氣呢?」
  張婉笑道:「你還沒有受氣麼?昨日才多看她兩眼,你看人家那個神氣。今朝我和五姊因看出你有情于她,原想此女才貌也實不差,同是女子,容易談話,再三代你挽留,她只一味假客套。這還不說,後聽姓衛的偷跑回來,便像失了魂一般,忙趕回去,因此連閱軍、午宴也未來赴。後來使女去尋不見,路上相遇,你情發乎中,滿面都是喜容,她偏是冷冰冰地對你。方才姓衛的一來,又立時改樣。還不受氣嗎?」
  李琦平日不喜女色,對於靈筠本無他想,不知怎的,由不得心生愛好,也說不出是什緣故。深知張婉小妹嬌憨,心直口快,自覺除心喜此人外,無什異念,如不承認,張婉必當假話掩飾。
  正在為難,賢貞忽然走進,笑問:「七弟多年不見,還未及談別後光景,便和九妹到這裏來作什?有背人的話麼?」李琦越發臉漲通紅。
  張婉與賢貞一見投緣,又知雙方好友,本想說出。見李琦窘狀,於心不忍,改口說道:「小妹氣不過那毛賊,想和七哥討令去探。他堅不令去,吃小妹激了幾句,正生氣呢。」
  賢貞知他兄妹情厚,信以為真,笑說:「那夥賊果然厲害。最奇的是個個力大身輕,難得許多人本領差不多,果然不可輕視。雖然雪衣老人暗示可以隨意行動,也等日內商議定後,再去為是,自家兄妹,有何爭論?外屋坐談吧。」
  三人隨去外屋談不一會,蘭珠興沖沖趕來說:「爹爹昨夜未睡,受傷新愈,經小妹力勸與諸兄不是外人,今夜酒筵又是仿照宣和宮中的百珍全席,有百零八件,二十四道鹹甜果點,要換囚次席面,照例由西初吃到午夜。這是小妹計算,家父今日必回,早命準備。且喜無妄之災,仗著靈丹之力,已經結疤,現睡甚香。經小妹說好,我們先吃,家父何時醒,何時人席好了。」隨請眾人去往冷芳謝人席。
  行前,李琦瞥見靈筠曾向蘭珠耳語,蘭珠不住搖頭,並用手拉靈筠同走。回頭又朝衛壁說了兩句,好似靈筠本不願去,迫於情面,不得不往神氣。
  那冷芳樹乃堡中美景之一,當中一所大廳,碧瓦雕欄,四外種滿梅花。夜間花樹上又點上千百盞銀紗小燈,時當望後二日,碧月微缺,分外光明。燈月交輝之下,望去宛如四面香雪海中,閃耀著千百顆明星。
  室內履帶交錯,冠劍如雲,華燈吐焰,明輝似晝,照得那幾位女俠越發容光美豔,儀態萬方。席次乃主人排定,先是十三人,分坐兩席。
  蘭珠特意招了靈筠、程賢貞、段泉、王藩、李琦,連自己三男三女,同坐一席。首座自是段泉,二座王藩,三座賢貞,四座靈筠,五座李琦,六座留與堡主。
  段泉明白主人心意,推說乃父未來,自己還要往另一桌上敬酒,想請七哥代作主人,故把四、五兩座略微顛倒,實則想和李琦並坐。又看出李琦心意,特把所愛的人強拉了來坐在一桌。暗笑少女癡情,用心良苦。
  尤其堡中風習一向率真,男女用情不尚虛偽,也無人笑話。不似城市中人,自己心積行惡,偏裝正經,只見男女一起,便認為大逆不道,造謠讒毀。哪似此間少年男女純任自然,天真可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蘭珠似已明白,竟都不以為意,反把對方所喜的人拉來同坐,豈非奇事?
  再一暗中觀察,靈筠儘管隨眾舉杯說笑,對於李琦始終淡薄,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不時卻把目光瞟向隔座。衛壁卻未回顧,只朝同座諸俠一味拉攏,雖是初交,神態言動無不誠懇謙和。在座除金、張二女俠胸有成見,不大理他外,餘人均無城府,漸漸談投了機。
  朱武不知怎的,也和他投緣起來。方笑巧言令色,果是處世妙訣,只要生就一張利口,滿臉假笑,再要勤謹一點,真個無處不可通行。以朱武兄的聰明機智,本看不起他的人,一席之談,竟改觀念。靈筠女流無知,又在他家長大,受騙更無庸說了。
  忽聽雲板傳敲之聲,由遠而近。任龍由對桌主位匆匆立起,對蘭珠道:「此時天已不早,怎有貴客前來?我看看去。」
  門外有人道:「不速之客闖進來了。」眾人一看,正是小俠鍾靈,全都大喜起迎。
  鍾靈笑道:「你們客氣,我就走了。」
  賢貞想起讓座,蘭珠原因她與靈筠自來交厚,又將衛壁拆開,故請朱氏夫妻分坐,好使靈筠說笑,忙攔道:「本來一桌可坐八人,何況這裏還有空位呢。」隨請鍾靈坐下。
  敬酒後,笑問來意。鍾靈朝兩邊席上看了看,笑道,「能在這裏入席,想必都是自家人了。本來我不會說這話,因家師時常命我留意,所以我問一聲。」
  李琦因在座,只靈筠、衛壁他未見過,恐靈筠多心,忙答:「這位金俠女與朱仁嫂至交,有話明言無妨。」
  鍾靈笑道:「七哥會錯意了。金俠女雖然初見,其未來因果,家師已曾談過一點,本是此中人,如何背她?好在這件事沒甚大不了得,我就說吧。穿雲頂側,近日忽有寶光劍氣上騰,有霧天氣看得最真。家師偏說不應為我所有,不令去尋,說完,正值入定,未及請問是何人有此福緣。
  「後想起家師曾說,九俠弟兄在此可隨意出入,有益無損。口氣似說,王、李二兄與金、張二姊尚有仙緣遇合。為此連夜趕來送信。那寶光劍氣隱現霧中,人一近前即隱,查不出牠一定所在。若能到手,福緣不淺。諸兄何不各憑命運,前往一試?」
  眾人謝了指教。鍾靈又把途徑地點告知,並說當地要由賊巢路過,去時務要小心。
  李琦自經張婉質問之後,看出靈筠鍾情衛壁,早成了已定之局。又恐同輩見笑,入席後便把情感強行壓制,只和別人說笑,不再向其談笑。偶和鍾靈無意談上兩句,心中後悔,忍不住偷眼一看。靈筠目注隔席,似有心事神情,也未理會。
  不一會,中遲起身走來,添了一座。問知前事,朝鍾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忽又笑道:「你說那兩處都是雪窖冰崖,地形奇險,寒冷異常。九俠兄弟去時,須服我特製的六陽丸,才可去呢。此事雖然各憑福命,如果自問不能耐那峰頂的罡風雪沙之威,大可不必。九俠如去,每位帶上一丸,便無礙了。
  「那是天山最高寒的所在,峰腰以上大氣稀薄,會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像白鬼崖到水晶原那一帶,冷得連人說話的聲音都會凍住。有時走到路上,忽然聽得有人哭喊歌嘯,卻不見人。人都當是鬼怪山精,其實那是多少年前遊山路過,或是採冰參、雪蓮的人,所凍結留存的語聲。因彼時天時稍暖,隔了多少年,凍解發出,並非真的鬼怪。但那附近幽谷山洞之中,聽採蓮人說,每當寒月微茫之際,每聞下面隱隱傳來男女笑語和琴瑟之聲,誰都疑是下有仙靈窟宅。
  「無如那地方多是千百丈高的雪崖深谷,幽壑沉冥,一眼望不到底。休說你們,老夫得信,也曾去過兩次,用盡方法,無法下去。前問雪衣老人,是否仙靈,笑而未答。我想下面定必隱有異人奇士。老夫年邁力衰,自知凡骨,幸蒙雪衣老人賜我靈丹,能多活幾年,於願已足。此時不比少年心性,已不再作求仙之想。
  「諸位英姿秀髮,迥異常人,雖不敢說個個仙骨仙根,照此人品心性,或者能有遇合,也未可知。只是福緣前定,不可強求。連那靈藥也是如此。當地又要經過賊巢,九人都去,似非所宜。人數一多,休說神物、異人不易尋到,甚或惹出事來。
  「這幾天又是冷魂峪子午寒潮最盛之時,稍微掃著一點潮尾,比你們來時所遇黃沙狂風,更加兇險。最好住過十天,到下旬頭上,把人分成三四起,或僅二人一路,穿上我這裏特備的防寒服裝,帶了皮篷,分班前往一試,比較有望。明早我命小女把六陽丸取來,交與七弟分配,每人一粒。
  「可惜此丸採煉費事,自家父在日,至今五六十年,想盡方法,共只煉了兩次。以後無法尋到那幾樣靈藥,已有三十餘年未煉。以前每煉一次,僅得八十一丸,均被陸續用去。現剩十一二丸,愚父女尚須留一二丸,以備不時之需。雪衣老人只說九俠可以隨意行動,未提他人。所以我連朱賢侄夫婦俱都不送。且看你們九人的福緣如何吧。」
  九俠一聽六陽丸如此珍貴,所剩不多,主人幾乎傾囊相贈,心中老大不安,再三遜謝。說:「靈藥難得,無須九人全去。再者,小侄等跋涉江湖多年,受過不少磨煉。像王藩、李琦、成全、張婉四人,並是同門師兄妹,曾得恩師慧日禪師傳授,內功頗有根底,能耐奇寒盛暑,料無妨礙。堡主盛意,至多只領五粒。餘留堡中備用,免得人多糟掉。」
  蘭珠力言:「此藥雖少,一則,近年多開闢了兩條出路,無須再經冷魂峪附近走過,不畏子午寒潮與風雪玄冰之險。再則,家父性情如此,言出必行,不中意的人求也無用,一經出口,永無改變。明日我與七哥送來,再說用法,諸位不必客氣了。」
  李琦本來還想辭謝,因為主人意誠,又瞥見衛壁在對面桌上回顧靈筠,暗使了個眼色。靈筠眉頭微皺,便轉向任氏父女和程賢貞,兩次欲言又止,似想開口求藥,又不好意思神氣。後聽蘭珠把話說完,方復常態,面上卻帶著失望之容。
  李琦不禁心中一動,便即允謝,不再堅辭。蘭珠見李琦和她說笑,面有感激之容,也頗心喜。
  席散之後,鍾靈忽把中遲父女請向一旁,密談了幾句,告辭要走。李琦忙趕過去,打聽鷹巢頂如何走法。
  鍾靈笑道:「李七哥不必打聽了,你將來自有你的遇合,我師父暫時不會見你,去也無用。何況我那地方也是本山最高最險最冷之處,和你去採參的地點差不許多,並還有路可上。鷹巢頂四外均是無底絕壑,冰川雪崖,連綿不斷,途中多是千萬年所積冰雪,隨時都有中裂之險。我從小生長當地,不騎烏鵬,上下尚極艱難,非用家師飛行甲馬不可,你們如何容易飛渡?」
  蘭珠也在旁插口笑道:「七哥你想見雪衣老人麼?他老人家最疼愛我,雖然他說與你緣淺,我只要朝他苦求,也許有望。就不收你做徒弟,求他引進到別位仙師門下,必能如願。他那鷹巢頂,不會劍遁飛行的人,上去也實艱難,又與冷魂峪遙遙相對,冷得嚇人。小師兄因服老人靈藥,從小住慣,自不覺得。
  「常人休說到頂,半途或許凍僵。再要撞上子午寒潮,全身立時凍縮成了一個小孩,骨髓皆凝,僵作一團,事前如無準備,便仙丹也難使其回生。你想烏鵬那樣通靈神鳥,遇上寒潮起時,來往都要避開正面,由高空直下山頂,何況我們。不然,我早去了,何待今日?然七哥想去,我早晚也必設法,使你如願。此時人多,還有好些活和此行走法,且等明早再談吧。」
  李琦早覺出蘭珠對他格外殷勤,深情款款,隨時流露於不知不覺之中,也由不得心生感動,忙即謝了。
  鍾靈行前,並告九俠說:「小弟不能前往相助,諸位兄姊最好聽老堡主的話,日內不要前往。劍氣寶光雖已上騰,神物快要出世,須防外人捷足先登。但是當地高險荒寒,還有別的原因,差一點的人去了只有送死。並且寶光劍氣現時均有濃霧,不是法目慧眼,決看不出,便小弟也是。
  「耿師兄日前無意談起,說物各有主,明知必有至寶,偏生無此福緣,去也無用。小弟騎鵬去看,幾經細心尋視,才在霧影中略辨出一點跡象。回去正想下手方法,便被家師禁止,說是另有主人,不可妄動。我問寶主人是誰,雖未明言,聽那口氣,仿佛在近處。想起家師曾有九俠到後,聽其隨意行動,有益無損之言,於是抽空來此送信,就便擾主人一頓美酒佳餚。
  「請諸位兄姊試上一下,如在十日之後起身,耿師兄也必回山,請他隨時暗助,便可兔卻另一層的危機,不是好麼?小弟來時,原想請諸兄早去,以免夜長夢多,落於人手。此時一想,事有定數,欲速不達,冥冥中早已註定何人所有。此行除了強敵、冰川、風雪之險而外,還有別的危機,終是把穩些好。」說罷,作別而去。
  李琦偷覷衛壁,幾次想湊近前,仿佛有話想和靈筠去說。
  靈筠因中遲在座,已不似先前當人與衛壁言笑親密情景。及見衛壁以目示意,連打手勢,想將其引往一旁說話。先作不解,後又閃向中遲身後,朝衛壁把頭微搖,怒視了一眼。衛壁方始坐向一旁,滿臉不快之容。
  李琦見她秀眉微顰,妙目含愁,薄溫清波,豐神絕豔。知她還有心事,許是想那六陽丸,也未可知,便記在心裏。
  眾人笑談到了深夜,中遲先行,靈筠對於李琦,本比餘人神情淡漠。中遲走後,不知怎的,忽改常態,也隨蘭珠一起說笑,同送九俠回房。到後,蘭珠見李琦面有喜容,尚無倦意,使令二婢把當地特產的雪藕、冰瓜取來解酒。反正明日無事,索性多談一會再睡。
  金國士和張婉知道李琦因見靈筠不再對他冷淡,因而高興惜別,不禁好笑。暗忖:「這男女三人各有心事,偏又各不相同,全都癡得可憐。」
  再看衛壁,由席散前,便對靈筠寒著一張又瘦又小的白臉,也不再開口。對於別人,卻是笑語謙和,仿佛誠懇已極。側顧段、王諸俠,因先得國士暗中示意,知堡中風俗,男女交往各憑心喜,全無避忌。蘭珠固是文武全才,美慧多情,靈筠也未嘗不是天生佳麗,並世所稀。不論哪一個,都是最上等的良緣。
  李琦對於靈筠,又似情有獨鍾,難得靈筠不再冷淡李琦,李琦對於蘭珠,也受了感動,不似初來淡漠情景。均想促成這場好事,蘭珠也罷,靈筠也罷,只要有一個成功,都是佳偶,因而全借說話,故意三三兩兩坐到一旁。只有衛壁、成全二人對談,離李、任、金三人與朱武、程賢貞坐處最近。
  張婉年輕喜事,朝國士把嘴一努,假裝親近,滿面春風,走近前去,笑對成全道:「你和衛兄說的什話,這樣高興?怎不說與我聽?」隨說,又朝衛壁看了一眼。
  衛壁本覺九俠中只有兩位女俠看他不起,老是冷冷地不大理會,忽改笑容相向,心中一喜,忙即起身讓座。
  張婉見他一臉詭笑,神情狡詐,朝她獻媚,心中厭惡,卻不顯出,乘機笑道:「方才席上,我聽衛兄談笑風生,是個趣人。這裏人多,到我房中談去如何?」
  衛壁聞言,喜出望外,諾諾連聲。成全以為張婉有垂青之意,心方奇怪。遙望國士正朝自己使眼色,忽然醒悟,忙也應好。
  張婉本意是把衛壁引走,由金國士陪著朱武夫妻,好讓李琦去與任、金二女親近。
  李琦等人剛到房中坐定,二婢已將瓜、藕取來。新疆西瓜經冬不敗,甘美異常,天時早晚相差甚多,故有「早穿皮棉午穿紗,抱起火爐吃西瓜」之民謠。除哈密瓜外,天山深處所產雪藕、冰瓜,尤為極珍貴難得之特產。多年深居的山民,有終身未得一嘗者。
  眾人對冰瓜均早聞名,此來途中雖然嘗過,但非天山所產。雪藕更是初見,藕並不大,皮作淡青色,共只五孔,肉厚而甜,宛如截肪,又白又嫩,另具一種清香。冰瓜卻比常瓜大好幾倍,綠色長圓,瓤黃子細,其甜如蜜。外包冰雪,已用涼水泡去。切放大玉盤中,未進口,便聞到一股香味。端的色香味三絕,甘芳滿頰,其涼震齒,沁人心脾。有幾個被酒的,才吃兩片,便覺心身輕快,酒醒熱消,舒暢異常,齊聲讚美不止。
  賢貞對李琦道:「七弟、蘭妹,天已深夜,諸位請自安臥。我和你武哥還要為衛賢弟安排臥處,有話商談,明日再見吧。」
  李琦聞言,方想起只顧談笑,忘了天時,心雖戀戀,不便再留,只得罷了。
  蘭珠行時,笑對李琦道:「九位哥哥姊姊,一路風塵勞頓,今日睡得太晚,閱操又累,明早最好多睡一會。已命紅杏傳話,午前不令人驚動。到時,我自和筠姊同來便了。」說罷辭去。
  李琦見客走以後,男女諸俠都向自己微笑,有的並在互相耳語。知是失了常度所致,自覺不好意思,推說想睡,先自回房。思潮起伏,又是一夜不曾睡好。因恐起晚,胸有成見,天才微明,便已驚醒。
  眾俱未起,到處爐火生溫,重簾低垂,靜悄悄的。室中盆梅、水仙盛開,清芬沁鼻。堡中男女僕婢不多,賓館中只有蘭珠的貼身慧婢紅杏、海棠,同另兩名做粗事的使女,服侍照料,均住賓館左側下房之內。因睡得晚,也都未起。外面暖廊爐火上坐有熱水,自去取來洗漱。
  天色甚是晴朗,當地本是花園,經主人多年匠心佈置,花木繁茂,台謝樓閣,精雅高華,兼而有之。李琦心想:「隆冬之際,尚且水木清華,如當春日,百花盛開,定必更好。」
  因昨夜聽朱武說過,所居由前堡走去頗遠,現賓館偏在堡後,相去才半里多路。一出後門,過一小溪,垂楊深處,便到他家。又想起靈筠和那姓衛的同住朱家,看二人神情,分明是情侶。靈筠如天人,自己事業未成,萬里投荒,原無他念,何況近日還有學劍出世之想,男女二字,自說不到。
  但李琦對衛壁協肩餡笑醜態,頗為不齒。主人對他冷淡,當有原因,說什麼也配此女不上,不知玉人因何如此垂青。天下不平之事,無過於此。朱武昨夜初見,未得暢說,何不前往一訪,就便探詢此人來歷底細。
  李琦心念一動,側顧兩使女已各起身,正在洗漱,也未告知,徑由昨夜朱武所說途徑尋去。途中有堡中輪值的堡民正在打掃落葉,整理房舍,一見李琦,紛紛上前禮見,並來引路。那地方果然甚近,由後堡門走出,便見沿途嘉木成行,滿是花樹。清溪如帶,蜿蜒于小山叢樹之間,溪邊一列垂楊。地上也和別處一樣,滿生雜花,柳芽舒青,柔條毿毿,已有生意。
  走不多遠,遙望前面紅橋對岸,柳林深處,隱現著一幢精舍,奇石怪峰點綴其間,景甚幽麗。李琦正往林中走進,忽見精舍前面疏落落種著幾株梅樹,妃紅儷白,間以綠萼,含苞欲吐。冷豔浮輝,樹下細草蒙茸,甚似纖柔,仿佛春色已到人間,哪似冬日光景。
  李琦暗忖:「朱武真會享受。此問無多亭榭,但是清溪前橫,紅橋臥水,千行楊柳之中,擁著金碧樓臺一所。四圍種著這些碧桃紅杏,又加上這幾樹梅花,繁英滿地,五色繽紛,想見春日花開似錦,碧浪如雲之勝。主人高臥其中,嘯邀林泉,雖不似堡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回廊曲沼,花木蔥寵,但是地隔塵囂,不帶絲毫煙火氣。人又超然物外,與世無爭,早就退休,不事進取。這等清福,幾生修到?
  「我雖名滿江湖,何異虛聲,終年戎馬倉皇,南北奔波,何嘗清閒過一天。如今帶領弟兄部屬,萬里投荒,雖蒙主人厚待,但是故宮禾黍,國運已終。欲以山中彈丸之地,一成一旅,光復山河,決非易事。並且年將三十,中饋猶虛。欲待出世離塵,虔修仙業,偏又終鮮兄弟,家無多丁,勢不能使數百年故家遺澤,自我而斬。」越想心緒越亂。
  本是信步前行,因見對面樓窗緊閉,靜悄悄的。猛想起主人昨夜歸晚,女主人行時曾說,要和靈筠有話商談,此時必還高臥未起,不願驚擾。瞥見左側梅花盛開,欲往梅林閑玩,候到人起,再行叩關請見。
  正往前走,因想心事,也未朝側細看,念頭還未轉完,猛瞥見花林中似有人影一閃。心中奇怪,立定一看,前面梅花樹下,石凳上坐著兩人。正是心上人和那衛璧,並坐石上,喝唱細語,神情甚是親密。
  李琦心想不應窺人陰私,正要退回。對方已先覺察,起立回顧,見是李琦,衛璧首賠笑臉迎上,靈筠也同含笑點頭。
  李琦不知二人早已見他走來,故意如此,忙說:「我不知二位在此清談,多有驚擾,望乞原諒。」說完,回身想走。
  衛璧忙攔道:「李兄且慢,小弟正有事他去,筠妹一人在此,未免寂寞。有勞李兄陪她片刻,小弟去去就來,再同領教如何?」
  李琦對於靈筠雖然未存幻想,畢竟夙世情孽,無形中情根早固。花下觀看美人,本就格外好看,這時見她獨坐花間,人面花光,交相輝映,越顯得分外美豔。又見靈筠雖不似衛壁那樣面帶詭笑,看那神情,也是春生玉靨,微笑嫣然,比起昨夜相對更好,一點不帶厭惡神情。
  李琦心雖想走,人卻由不得走近前去,脫口笑道:「今日天氣晴美,二位淩晨賞花,此人此景,畫圖不殊。梅花有知,當亦自傲。愧我凡夫俗流,只恐不堪作陪清賞呢。」
  李琦心厭衛璧,表面把對方連在一起,實為靈筠而發。說完,似見衛璧朝靈筠把嘴一努,道聲:「李兄太謙。」便自走去。
  靈筠含笑起立讓座,詞色甚和。李琦只顧向心上人款洽,毫未在意。為防多心,便就對面石上坐下。靈筠也回原座。
  李琦坐定以後,心情甚亂,又恐對方生疑輕視,想不起說什話好。靈筠年紀比蘭珠大好幾歲,因為夙孽糾纏,情場已有經歷。早就看出李琦對她傾心,先作不解,只把一雙妙目註定在對方身上。
  李琦見她氣度嫻雅,靜靜地望著自己,一言不發,豐神自然絕世,由不得心中愛極,偏又無話可說。更恐多心,不敢老作劉楨平視。心情越窘,頭剛一低,又發現心上人這雙秀足長才六寸,又瘦又薄,穿著一雙淡青色的繡履,羅襪如霜,淨無纖塵,未經纏裹,自然纖妙,穩穩地並排平貼在那細如絨毛的新生芳草地上。想見玉肌柔滑,入握如棉,底平趾斂,烴跗豐妍之美。
  李琦本來並無他想,不知怎的,才一人目,便覺心頭怦怦跳動,臉也發起燒來。想要不看,眼睛偏又不聽招呼,雖想借著看花岔開,忍不住又朝對方掃去。靈筠始終微笑相對,神態自然,直如未覺。有時也朝樹上閑看,就這有意無意之間,二人目光時常相對。
  一方是從容大方,似未介意,一方是初涉情場,顛倒大甚,恐啟心上人的疑忌。這一刻意矜持,心更不寧,只一入眼,便覺對方妙目澄波,流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視。兩人目光一接,便即臉紅心跳,其狀更窘。似這樣相持了一會,李琦為豔光所懾,始終開不出口來。
  靈筠見他窘狀,暗忖:「此人實是叱吒風雲,英威震世的人物,竟會拘束得這樣。」暗中好笑。又因衛壁將回,若是話還未說,少時難免淘氣。念頭一轉,方始笑道:「七哥如何起得這麼早?」
  李琦因避那雙黑白分明的妙目,正低著頭,望著心上人的腳出神,聞言立時警覺:「此來何事?如何矜持太過,連尋常問答多想不起?名花有主,我又沒有他念,何事如此拘謹?」立把心神一定,故作從容,笑答:「今日起身,見天色尚早,想尋此間主人敘闊。到後想起昨夜大家睡晚,主人行時又說與筠妹有話商量,料未起身,沒想驚動。見此地梅花初放,意欲就便觀賞,等主人起身往見,不料筠妹也有同好。魏兄何事他去,怎還未回?」
  靈筠對於李琦本有深意,又看出他癡情顛倒,方想開口引其發話,卻見他窘狀忽收,言動也從容起來,心中微微一驚。略一尋思,慨然答道:「我知七哥乃英雄俠士,萍水相逢,竟蒙不棄,許為兄妹。我有一事相求,卻難啟齒。」
  李琦本是強自鎮定,巴不得能為心上人出力,聞言立答道:「彼此雖是初交,難得一見如故。本來一家,筠妹有事,只管明言,無不惟命。」
  靈筠朝李琦看了一眼,嫣然笑答:「小妹雖是薄質,但我素恥求人。因見七哥誠厚豪爽,必能相助,事又出於不得已,故此冒昧相求。話須明言在先,此事有人不願,如蒙推愛答應,我自萬分感謝,不允亦屬無妨。只是不間可否,均不能向第二人洩漏。七哥能答應我麼?」
  李琦吃她橫波一笑,詞意又甚親切,越覺心醉,只顧討好,哪還再忍違背,應聲慨道:「筠妹天人,冰玉同清,事情定出不得已,決無異圖。愚兄一腔熱血,淚灑孤窮,外人有事,尚且銳身急難,不落人後,何況筠妹。但有使命,何計艱危,只請明言,決無不遵之理,也更不會對外人說起。只是同盟弟兄姊妹久共患難,情勝同胞,雖然不便隱瞞,但我素蒙他們厚愛,偶然專斷,也無話說,放心好了。」
  靈筠聞言,秀眉微顰,面帶愁容,強笑答道:「我知九俠同心一德,七哥能夠作主。此事不妨害他人,只老堡主與蘭妹難免暫時不快。這個還在其次,只對不起七哥,令人慚愧罷了。」
  李琦已被情網綁緊,見心上人輕顰強笑,面有愁容,心中憐愛過甚,哪還再計利害。力言:「事既不關他人,更屬無礙,快請明言。」
  靈筠方似愁似喜,微微歎息了一聲,答道:「小妹實有難言之隱,也無須請七哥為我犯什危險,只請把那六陽丸送我一粒。詳情暫難奉告,日後自知,請勿追問用途如何?」
  李琦人本機警靈敏,不過身陷情網,不能自拔。此事昨夜席上曾見靈筠神情,早在意中,聞言笑道:「我當什麼大事。昨夜席上,因見堡主贈丹,筠妹、衛兄向隅,本已想到取寶之事,各憑福緣,自不能把別位弟兄姊妹所有,取來轉贈。所幸愚兄分有一粒,正好奉讓。此丹只能禦寒,盜窟就在附近,路更奇險,非我小看筠妹,孤身少女赴此危境,實在可慮。
  「便我九人,也是分為兩三人一起,餘人並還在後應援,不是獨行。如是筠妹親往,還望事前暗中相告,愚兄不才,尚能耐寒,如許效勞,願陪一往。就不便令愚兄同行,五姊,九妹或能請其相助。尊意如何?」
  靈筠聰明,早知眾人對於李琦取寶期望最殷,又知為人義俠,決不肯把別人的取來轉贈。自己存有私心,本就不想他去。又知諸俠事前如知李琦不去,定必作梗,二女俠尤甚。或許還暗告中遲父女,下令禁止餘人出堡,事更無望。聞言笑答:「我們已有準備,盛情心領,只請暫勿宣揚便了。」
  李琦知衛壁本領有限,丹只一粒,多半靈筠獨往,實不放心,又恐其生疑,不便強勸。想起金國士較好說話,平日有求必應,欲令相讓,再贈一粒,又覺衛壁膿包,去也無用。心正憂疑,靈筠嬌嗔道:「非要同去才肯相贈麼?」
  李琦料知誤會,忙把心意說出:因覺此舉愧對國士,所以遲疑。
  靈筠見他詞色誠懇,滿面優容,知其關心,也頗感動,立時回嗔作喜道:「七哥對我真厚。此行有無福緣,雖尚難定,但決無妨,只請放心便了。」
  李琦聞言,只得把身旁靈丹取了一丸,放在石上。
  靈筠收起,笑道:「多謝盛情,恨難報德。主人當已起身,可去見了。」
  李琦本想和她再談一會,不料剛接靈丹,便下逐客之令。心方戀戀,忽聽女子笑語之聲,回頭一看,正是蘭珠同了金國士、張婉,三女穿花拂柳而來,靈筠面上一紅,忙要迎上,張婉已當先趕來。隨見程賢貞由平臺上走出,雙方一同迎上。
  張婉見面,便朝李琦笑道:「蘭姊方才來尋七哥商議靈丹用法與取寶途徑,不料人來此地。正好拜見主人,且到裏面再談吧。」
  李琦不知金、張二女俠來時早和蘭珠商議,忙問靈丹如何應用。
  張婉笑道:「蘭姊滿腹熱心,到了走時,自會明言,為日尚早,你忙什麼?」
  李琦還要再問,瞥見靈筠暗使眼色,以為知道,只得罷了。實則靈筠此舉,原是迫于無奈,心懷幽怨。正在不安,偷覷蘭珠依然笑語親熱,心才略定。朱武也自迎出,賓主六人同去裏面。段、王諸俠相繼尋來,衛璧也到。
  李琦一問,才知眾人起後,蘭珠走來,見李琦不在,分途尋找。後聽人說,才知是往朱家,就便同來拜訪。因見張婉不時背人巧笑,知其誤會此來為尋靈筠,遭了冤枉。
  賢貞好客,加以良友重逢,朱武飲食起居又頗講究,物用齊全,堅留共飯。蘭珠只得命人告知父親,同在朱家把飯吃完。張婉提議,仍續昨日之遊,分途遊了一整天,方始歸來夜宴。
  由此起,靈筠與衛璧出入必偕。蘭珠無事,便尋九俠同游言笑,和張、金二女俠成了莫逆之交。對李琦的癡情日益加深,更不必說。李琦看出靈筠鍾情衛壁,雖無他念,心中卻老留著一個玉人影子。
  到了第五日清早,衛璧獨自來訪,暗告李琦,說靈筠近聽賢貞說起,才知六陽丸用法不同。賢貞雖然用過,因堡主囑咐不能洩漏,未便明言,求李琦代向蘭珠探詢。李琦自把玉人之言奉為綸音,以為對方是靈筠情侶,並未分別真偽,答以少時回話,自尋蘭珠探詢。
  這時李琦對蘭珠雖無愛意,也頗感她深情優遇,相處越發親密,自料一說即允。
  誰知蘭珠聽完,意似遲疑,笑道:「七哥,你那六陽丸關係非小,此行非用不可。本來用法不宜預泄,但我不願違背七哥心意,你卻萬不可轉告他人呢。」李琦不善說謊,微笑未答。
  蘭珠恐他不快,說完用法,再三叮囑。並說:「前夜家父還接耿師兄來信,以他觀察,此行關係七哥成敗甚大,雖是各憑福緣,照乃師口氣,此寶必為七哥所得,並有奇遇。但是途中奇冷,非人所堪,更有好些危機隱伏當地,去時必須留意才好。」說時,見李琦微笑沉吟,不由生疑,也未往下再說。
  蘭珠表面天真和易,人卻聰明絕頂,早就看出李琦癡愛靈筠,但欲以至情感動。又知靈筠與衛壁從小一起長大,先已受愚,後雖發現人品心術不正,情愛不專,無奈終身早定,只得把一切委之命數。本心也是想以至情感動,連勸帶誘激,百計千萬,促其上進。
  因為靈筠天性好勝,而又仁柔無剛,一心在情人身上求好太過,處處委曲求全,終於積久成習,反受挾制。芳心中儘管苦痛萬分,人前決不吐露一字。那對衛壁之好,更是無可形容,決不會把情愛移向別人身上。因此蘭珠落得大方,故作不知,並還迎合李琦心理,每日均把靈筠拉在一起,與九俠一同游宴。
  堡中舊規,一交臘月,全堡人民便不再勞作,任憑各人興趣所喜,置辦度歲年貨和新年的樂事。時正清閒,眾人日夕相聚,極少離開。蘭珠為博情人歡心,並還暗托任龍,常將衛壁引開。後來暗中觀察,李琦對她雖然比前親密得多,無形中終似有一層隔膜。
  女子心細,看出對方只是知情感德,並無愛意,心中難過,又無法說。總算金、張二女俠對她至厚,時有暗示,意似李琦對她雖未露出愛意,背後提起,總是贊好,心裏還稍安慰一點。
  後見李琦對靈筠忽改常態,見時神情格外謙和,隨眾說笑,甚是從容,不似前些日子那樣,見人便少歡笑,若有心事之狀。仿佛玉人有主,自知絕望,心念已灰,不再留情神氣,心方暗喜。再細查看,表面看似淡漠,實則關心只有更甚,只當人前不再提起,也不再和靈筠單獨談笑而已。知他外冷內熱,情絲牢繫,無以擺脫。
  蘭珠每一想起,便自心酸。偏又和李琦對靈筠一樣,前世情孽,一見傾心,只管滿腹幽怨,終是放他不下。經此一來,格外留心,對於李琦只是片面相思,對於靈筠卻未留意。
  這時見他詢問靈丹用法甚詳,問話不答,面有愧色,猛想起那日金、張二女俠所說的話恐要應驗。再想到昨夜靈筠別時推說頭痛,恐要生病。穿雲頂取寶事應在明日,萬一李琦只顧討靈筠的歡心,將所得六陽丸轉送與她,非但自誤仙福,于將來本堡安危大計也有妨害。此事關係重大,有心盤問,無如連日相處,看出李琦心性剛毅,如為道破,定必不快,不便出口。
  蘭珠盤算了一陣,覺著此行奇險,靈筠如真要去一粒,孤身前往,未必有此膽量。衛壁休說同行,去也徒勞,除非送死,決走不到藏寶之處。事有定數,照雪衣老人口氣,九俠都去,得寶實只一人,別人去了,徒勞有害。寶物雖不致落于外人之手,只恐白糟掉。
  李琦若去不成,或是自恃功力,能耐寒冷,前往涉險。靈藥雖還剩有數粒,父親還要保留備用,動它不得。父親若知此事,甚或生出反感,反而不美。決計暫時不說,暗托國士向李琦索看靈藥,在未行前令其當面服下再走。真要送人,拼著受責,把父親密藏的餘藥偷上一粒,無論如何,也令服藥再去。
  靈筠、衛璧當日未來。一會,程賢貞來說,靈筠有病,服藥剛睡,衛壁在旁陪伴,今夜消寒盛宴不能來陪,請代致意。隨向李琦、蘭珠談起靈筠從小寄養衛家,與衛璧日夕相處,雙方生出情悸,本有婚姻之約。
  這次原奉父命,拜一異人為師,令其學成劍術,再行成婚。不料他和靈筠先已發生男女之愛,又嫌雪山苦寒,異人恰不在家,仗著和朱家世交情分,藉口乃父行時隨便幾句疼兒子的話,偷偷趕回。那夜回到朱家,便向主人明言,二人早已結成夫妻。
  朱武是世外之人,本不拘什俗禮,又見雙方情厚,本奉父命,木已成舟。經衛璧婉言求告,賢貞又最疼愛靈筠,見她問答之間,臉羞通紅,清淚交流,似有滿腹心事,不能出口。因所居綠雲樓一帶乃堡主特贈田莊,一切悉聽自便,待為上賓,不受堡規拘束。一時心軟,便令二人同居在樓後靈石仙館之內。
  朱武本想告知堡主,索性令二人擇日完婚。後來一探口氣,堡主極誇靈筠,對於衛璧卻是不喜。賢貞為友熱心,又知堡主平日將她看重,恐二人日久事泄,反而不美。一時口快,索性明言小夫婦早已成婚,回家又照直說出。衛璧由此老了臉皮,強迫靈筠公然同居一室。靈筠受制已慣,雖然愧憤,無可如何。
  賢貞原因日前金國士暗中請托,說李琦、蘭珠天生佳偶,不知怎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李琦會愛上靈筠。後見玉人有主,雖不再與親近,看神氣仍放不下。托其暗助,作成這段姻緣。為此把二人的隱情,對李琦、蘭珠背人說了,好使男的死心,女的也有指望。
  不料李琦早看出二人親如夫婦,自己無望,雖然不作他想,但對靈筠仍是情深愛重,好到極點。聞言付之一笑,反請賢貞對小夫婦優待,此事難怪。好在堡中少年男女,只要一夫一婦,言行均無什嫌忌,況已成婚在前,不如當眾明言,改了稱呼,免得他們時有礙難。
  蘭珠暗察李琦聞言神情自若,毫無異狀,心甚奇怪,只當靈筠真病,也未在意。李琦卻留了心,因靈筠昨夜走時雖說頭痛,毫無病容,斷定有病是假,已仗著六陽丸禦寒,趕往穿雲頂盜寶。
  李琦決計飯後也推病先睡,人靜後連夜趕去,暗中尾隨,先不露面。另留一書,說往穿雲頂探路,已於清早起身,請眾人仍照預計,午後上路。
  李琦暗忖:「自己一行九人,原定明午分四起上路,準備第三日一早趕到穿雲頂。這樣走法,途中雖然住上一夜,但可避免子午寒潮。取寶又在夜間,就便還可探尋冰壑下隱居的異人,正是一舉兩便。我此時趕往相助,事必洩漏,並且眾人也必不快。好在腳程素快,就差半日,也追得上。何況天將入夜,賢貞來時人還未走。就算由此起身,他二人出山較難,須由小路秘徑繞向前山,還要避人,途中必有耽擱,相隔兩三個時辰,怎麼也能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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