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棄親尋親備嘗艱苦 失馬得馬總是前緣
卻說伏准次日自合和堡回來,見了伏夫人,只說我到得那裡怎樣不依,丈人、丈母怎怎央告賠罪,我方才氣平。毛氏如今病臥在床,不能走動。等他好好,一定送來陪罪。伏夫人見說、也只得罷了。
這回書不表狂生與蕩女,再把那文豹曹爺明一明。通江嶺別了高小姐,追蹤後趕寇雲龍。一直竟奔幽燕路,挨途訪問找形蹤。一路細察無下落,只當他先到雁門城。只得後面忙忙趕,心急打馬緊登程。無明無夜只是走,恨不能肋生雙翅會騰空。又搭著英雄的身體重,無膘的凡馬不能擎。一連走了多半月,跑傷了坐騎赴幽冥。只得徒步朝前走,一路上難忘忠心義氣的朋。想一回雲龍寇公子,念一回黑面小英雄。把那些金銀換錢隨身帶,逢村遇店飲劉伶。遇見那修橋蓋寺他也舍,還帶著憐老惜幼濟貧窮。遇見那投機之人一處走,吃酒喝茶他作東。從秋走至初冬候,腰內的金銀漸漸空。這日到了前安鎮,遇見那雁門關內送文的兵。彼此敘話閒談論,文豹留心細打聽。才知道總鎮身病故,英
雄心內暗吃驚。思量道:「既然換了新總鎮,寇賢弟必不投奔雁門城。不知他近日飄流到那裡去,卻叫我天涯何處覓良朋。」這英雄,左思右想心急燥,急的他虎目紛紛淚直傾。天晚只得尋宿店,不意走錯正途程。迎面來了個推車漢,小豪傑啟齒開言問一聲。
「那漢子且慢走,那邊是什麼所在,可有店舖?」這一問聲音又大,勢派又猛,這個推車的乃是濟南府的撅大哥,推著一車瓦盆、瓦罐,正覺費力,見曹爺擋著他的路徑,就有些不自在,又聽他這等一問,越發勾起他的撅氣來了,那裡還有工夫理他。把腦袋一歪,屁股一扭,吱吱嘍嘍從一邊推過去了。那文豹如何忍得住?不由心中動怒,趕向前去,一伸虎爪,抓住肩頭,說道:「問你一聲,知不知的,何妨說句話兒?這等慢人!」誰知小爺這把抓住的時候,漢子正使力往前一推,英雄的力大,漢子站腳不住,身子一歪,說聲「娘的不好」,車子又是個獨輪,皮攀在肩,連人帶車,只聽咕咚叭嚓嘩啦,瓦盆、瓦罐落地,紛紛而碎。漢子大怒,嚷叫起來,偏被那皮攀套住了脖子,躺在地下,一面扎掙,一面氣的顛顛倒倒,亂嚷道:「俺又不曾招你,俺又不曾惹你,你為什麼把俺推個咕碌嚕子?俺這一車盆子是七八百銀子買來的,你打了俺的貨兒,溜溜兒的還了俺,俺便干休;你不還俺,俺也不起來了!不過你那鞘子裡帶著刀子呢,拔出來殺了俺罷!宰了俺罷!」曹爺見此光景,不由的怒氣全消,哈哈大笑。
正然鬧著,只見東北上一人乘馬而來。那人紮巾箭袖,豹頭環眼,面色烏黑,額下無須,身材凜凜,不住的加鞭頓轡,催馬而來。那匹黑馬十分眼熟,看看至近,曹爺仔細一看,就認出是自己的烏雲神獸。不覺心中一動,顧不的觀看漢子撒潑,扔行李,迎將上去,口中喊叫:「那人慢走!」一伸虎腕,把嚼環揪住。烏雲豹見了故主,收住四蹄,咴咴亂叫。馬上那人問道:「你攔我的去路,意欲何為?」曹爺說:「我問你,這匹馬是從何處得來?」那人說:「我用銀子買的。」曹爺說:「賣主今在何處?」那人說:「在天底下,你問我作甚?」曹爺著了急,圓睜鳳目,說:「這馬是我的,與我一個朋友乘坐往雁門關投親,如何今有馬無人?我要在你身上要我朋友的下落,快快說來!」那人聞言,黑面生嗔,微微冷笑道:「你未曾行詐,也該打聽明白了再來。這馬是一個女子賣與我的,難道那個女子是你的朋友不成?」曹爺見說,越發心慌,說:「不錯,不錯,那個女子正是我的朋友。你快告訴我,他今在於何處?」那人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這個人定不是個好人,定是個瘋子,快快閃開去,不然我就要打了!」說著,揚起馬鞭。那侉子正在地下躺著,聽見這話,不覺笑了,一翻身扒將起來,拍著腿喊嚷道:「馬上的老爺,他不是瘋子,是個劫路的強賊,方才搶我的盆子,將我打倒在地,這早晚又搶你的馬,你快快打他罷!」
當下曹爺見那人揚鞭要打,心中大怒,伸手抓住左腿,往下一掀。那人不防被他掀起,就知曹爺的膂力不小,連忙甩開右鐙,使了個高樹摘花的架勢,一縱彪軀,跳下馬來。
大叫:「強徒好大膽,青天白日就行兇!未曾學藝來搶馬,先到南皮去打聽。你竟敢太歲頭上來動土,呼爺豈是省油燈!早早退去饒不死,再要胡纏我不容!」曹爺聞言衝衝怒,一聲大喝似雷鳴:「本來這是爺的馬,贈與難友寇雲龍。而今有馬人不在,一定其中有隱情。必是你這廝膽大將他害,貪圖財物與能行。好好實說饒狗命,半句言差挖眼睛!」罵的個黑爺心攢火,才起拳頭力倍增。照著曹爺迎面打,小英雄一縱彪軀跳在東。移步回身揚虎腕,急架相還往上迎。二位豪傑交了手,漢子一旁看的清。慢慢溜在曹爺後,意欲幫助搶上風。他二人各顯其能拳對腳,把一個漢子裹在正居中。這正是;棋逢敵手難相讓,猶如猛虎鬥蛟龍。這一個泰山壓頂朝下打,金盆撈月下絕情。那一個左踢右拐鴛鴦腳,古樹盤根掃地風。這一個餓虎撲食朝後坐,仙人換影打前胸。那一個金龍取水三探爪,蝴蝶穿花兩脅攻。他二人腳去拳來急如箭,行到西來又到東。那漢子咭(口留)咕嚕滿地滾,扒起跌倒在當中。這場拳腳真好看,裡邊稍帶著骨牌名。二豪傑,睹輸贏,猶如兩座錦屏風,漢子夾在當中走,佛頂珠兒一點明。順風旗,扯的高,紫雁穿簾來往飄。鐵練鎖在孤舟上,大火燒天把手交。出水龍,把頭抬,正遇將軍掛印來。嚇的那侉子像個鬼,五嶽朝天仰面栽。順水魚,么二三,油瓶蓋下來往的鉞。隔子眼睛折足雁,月照梅梢亮又圓。孩兒十,鬧嚷嚷,蘇秦背劍手高揚。恨點不到團團轉,誤入桃園二士忙。一枝花,在其中,柳綠桃紅楚漢爭。侉子躲遲七星劍,蹭破蓮蓬了不成。雙拳打,單腳踢,飛下霞天雁一隻。碎米粟兒如汗滾,鍾馗抹額喘吁吁。扯破了,錦藍裙,三綱五常認不真。群鴉噪鳳連聲喊。瞧看的多人公領孫。二小將,抖威風,好似金菊對芙蓉。爬梯望月朝前勾,揪入龍窩禿爪龍。這一拳,打的偏,打掉侉子的金道冠。櫻桃九熟紅了眼,鴻雁銜珠面向南。天地分,分不清,火煉金丹各用功。這場熬打要無人勸,準備著鬧到春分晝夜停。他二人打在難解難分處,忽聽得背後人言喊了一聲。高叫:「二兄休動手,且把原由向弟明。」說話之間來且近,托地彎腰打一躬。二人聽得這句話,只得住手把拳停。曹爺舉目抬頭看,只見那說話之人是幼童。年紀不過十三四,身材凜凜有威風。束髮銀冠頭上帶,萬花箭袖素白綾。腰中緊係獅蠻帶,粉底烏靴足下登。齒白唇紅四方臉,眉如筆畫目如星。雖然年幼多禮貌,十分和氣有春風。曹爺一見心敬愛,這是他龍華一曾喜相逢。一團怒氣全消去,不由的虎目生春長笑容。
這來的不是別人,就是那更名改姓的單守英小爺雙印。自那日買馬之後,那姓方的教師有病辭去,這位黑面英雄是後又請的。此人在天津府南皮縣居住,複姓呼延,名平,字世安。年方四六,乃中山王呼延慶之後。因抱打不平,將人打壞,逃走在外。單家請來教習武藝。近因打聽被打之人不曾損命,又因老母有病。歸心甚急,雙印就將這匹馬送他回家,約定母親病好,仍舊回來。雙印送至莊外,兩下分手。呼爺南去,雙印站在白衣庵山門外目送一程。只見走有兩箭遠,與一個行客廝打起來,遂忙忙走至近處,立定觀看。見他二人腳舞拳飛,打了一個平手,白面壯士英風凜凜,尤勝於呼爺。小爺暗暗喝采,一見就知是位豪傑,遂向前勸住。問起情由,方知因馬而起。彼此通名通姓,敘談起來,曹爺的從堂姨娘還是呼爺的叔伯嬸母,他二人係是兩姨弟兄,彼此大笑,打躬陪罪。曹爺又問賣馬女子下落,雙印答以不知何往。曹爺心甚躊躕。雙印道:「呼兄少停,弟欲屈曹兄同到寒舍,大家一敘.以盡幸會之情,未知二位可有同心否?」呼、曹二人欣然點頭,齊稱如命。當下雙印命家人與曹爺扛著行李,赴村而來。那馬多虧侉子替拴在車子上。不曾跑了。曹爺取出銀包略賞與侉子幾兩,償他的盆罐本錢。侉子大喜,拜謝而去。
不一時,三人到了莊。當下雙印把二位英雄請到家中,同進書房,重新見禮,歸坐獻茶。茶罷,即命擺酒,三人共飲談心。話至投機,恨相見之晚。呼爺又問曹爺離家之故。曹爺並不隱瞞,以實相告。二人聽了,彼此贊歎不已。呼爺牽掛老母,不敢久坐,飲了幾杯,便要起身,因向雙印說道:「愚兄不才,闖禍招災,飄流在外,久缺人子之道。今老母抱疾,愚意回家侍奉湯藥,不敢遠離膝下。曹賢弟本領在我之上,賢弟何不款留在此,朝夕領教。豈不是好?」雙印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曹兄長可屈駕否?」曹文豹一則盤費不多,二則與雙印甚是投緣,思量:「不如在此暫住幾時,等我積下盤費再尋找寇賢弟便了。」主意一定,遂點頭應允。雙印大喜,即命家丁另備一匹好馬與呼爺騎坐,遂同曹爺一齊送呼爺出莊外,彼此打躬而別。回來請二位哥哥來與曹爺相見,說明就裡。自此二人日日不離,習學武藝,意合情投,十分相愛。
這回書不言黑虎遇東鬥,再把那塞北的番王明一明。用了不花丞相計,搭救同胞耶律通。備許多金珠寶玩珍奇物,貂裘絨緞價連城。不花無敵與番將,扮作商人暗進京。分為數撥各投店,不花相找至奸臣呂府中。賄買呂用通消息,暗把其中線索通。夜晚進府見呂相,獻上了禮物表衷情。只說是:「我家大王得重病,看看不久赴幽冥。日夜悲啼思御弟,無奈差我到東京。懇求大人行方便,奉獻薄物表真情。」一面吩咐抬禮物,跟隨的番漢不消停。一拾一抬朝上擺,紅氈鋪地設來平。金五萬來銀十萬,四粒珍珠號夜明。八寶團嵌攢花帶,無非是玳瑁珊瑚共水晶。紫霞金杯玻璃盞,瑪瑙屏風白玉瓶。五色貂裘三十件,繡蟒織金綠配紅。還有那絨毯氈衣十六套,土物吃食數不清。擺在堂上如山積,光輝照面射人晴。貪財的奸相動了火,不由的心中歡喜口中應。吩咐左右抬進去,他這裡中心輾轉設牢籠。
奸相思忖多時,向不花說道:「既承你大王美意,饋此厚禮,學生怎敢見卻?權且領下。至於你們四殿下之事,學生無不用情。但只一件,若想本奏當今保他回國,那是萬萬不能。除非另想良謀放他。還有一件大事,咱們須要約盟在先,你殿下回國之後,須要各守封疆,不許復侵中土。你君臣千萬不可失信。」不花相謝道:「那是自然。多蒙老大人鼎力周全,我君臣啣環尚且不暇,焉敢背盟爽約?但不知怎生救我殿下,望乞明告。」呂相說:「我這裡早想了一個主意:那監守之官是個廢員,又無家口,我今將他約來,以利說之,求他棄職私逃,同你殿下歸北,你可許他到得那裡,奏明大王,封他個顯爵大位,他必欣然而允。」不花大喜。
當下呂相與他約定永為和好,不復南侵。呂相即命人把監守官汪指揮請來,三面言明。那汪指揮受賄貪榮,點頭應允,叫不花相先期出城,汪監守托言與耶律通遊玩,竟自出城而去。府軍等至初更,不見回來,忙到呂府來稟。呂賊把這件事押至三天之後方才奏了天子。神宗大怒,即降旨命京營大帥領五百御林軍連夜追趕。元帥領旨,星飛電掣,趕至雁門,不見蹤影,只得回兵交旨。神宗其是不悅,遂降旨各州府縣,添兵把守,預防番兵入寇。
這回書中節目廣,看官須要細留神。這其間夢鸞小姐在汀州府,鎮國王主僕嶺南過光陰。曹文豹前安鎮上逢雙印,衛秀才白喪了良心死女人。寇雲龍巧妝塞北當公主,瓊花女岳家認義作千金。小進喜新主家中逢故主,老陳良次日也到柳黃村。槐氏鄒婆賣小姐,終日吃喝把酒吞。黎素娘陪伴姐姐養公子,馮寶印看看不久也成人。戴守備官升統制富陰縣,水禁子投身戴府把老爺跟。耶律通逃回本國兄見弟,議定了發兵南搶在來春。這些個節目須謹記,莫說我作書之人寫不真。這而今各處未清全暫放,單表狂生伏士仁。自那日妻子打鬧回家後,他只好兩下相瞞弄鬼神。見了伏氏哄姑母,到了毛家哄女人。又遇著員外安人陽世盡,雙雙染病命歸陰。不過是開喪破孝會親友,談經點主與超魂。伏士仁重孝麻衣充孝子,靈前陪弔叩埃塵。伏夫人礙不過親情來弔紙,毛如花坐在房中不動身。有幾位女眷親戚看不過,彼此開言把話雲。要知已後端的事,下卷接連找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