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污吏何苦害人心貪白鏹 烈女豈甘墮圂血濺紅裙
且說廚中餘火引著亂柴,剛及半夜,被風一吹,烘然著起。
一絲風火勾天火,先著了門楣與窗櫺。木架棟樑朝下墜,牆倒屋塌磚瓦崩。山搖地動乒乓響,驚醒了瓊花與書童。主僕各自開門去,抬頭一看把魂驚。進喜大叫眾鄰舍,快來救火了不成。槐氏鄒婆聽兒喊,夢裡翻身把醉眼睜。只聽外面連聲響,火光高照碧窗紅。兩個惡婦魂不在,正要匆匆向外走,慌的他抓著褲子頭上套,拉過羅裙腿上蹬。捨命開閂朝外走,搭撒著一半未穿成。四個人跑到院中抬頭看,只見那煙飛火滾亂騰騰。眼看著正房燒到廂房上,風送紅光著大庭。來了些鄰舍隔房人救火,怎奈那烈燄撲人猛又凶!登時間棟樑瓦磚成灰燼,一帶的房屋都屬了祝融。幸虧那大門書房離的遠,未曾燒著遇南風。槐氏鄒婆直了眼,瓊花小姐吐悲聲。一直鬧了多半夜,漸漸的火滅煙息天色明。
這場火災不曾連累別家,就只把那隔壁鄒婆子兩間茅巢燒了個寸草不剩。寇府這裡剩了三間書房,一間門房,只好將就棲身。小姐無法,叫進喜叫幾個閒漢刨出些未曾燒了的傢伙木料,賤賤賣了錢,與公子送飯,大家餬口。
槐氏偷起來的那六百銀子使了四百,還有二百埋在後園牆下,這時候住在一個屋裡,也只得拿出來買吃買喝。沒別的本事,哭夠了叨叨,叨叨夠了又哭,鬧的瓊花小姐陣陣頭疼。他又恨公子不死,暗暗叫鄒婆子去找槐忠,叫他催著霍黑子遞呈催審。槐忠說:「知縣不是咱的孝子,不與咱白使著。要他一死,還得家兄再來。」槐氏只得又拿出一百銀子來,交與槐忠。槐忠見了侯二,只拿出六十兩來。侯二見知縣,又留下二十兩,只把四十兩呈堂。知縣應了個動刑究問,要償再送錢來。遂升堂提審,將公子大刑苦拷了兩堂,並無口供。原來公子自服金丹之後,不但刑傷盡愈,而且百般夾打,皮肉不損,不知疼痛,所以並未屈招。
槐氏、鄒婆又叫槐忠買囑禁子,禁子不肯,槐忠無法,只得再與侯二商議。侯二叫拿三百銀子來,管致他死。槐忠來見槐氏,槐氏只剩了一百,槐忠說:「這如何中用?侯二爺說人命事至少也得五百兩。」槐氏大怒說:「放他*的屁!我不是花了五百了嗎?連這一百,夠六百兩咧!他愛辦不辦罷,惹惱了我,往上司處連官帶皂隸一齊告上,誰也乾淨不了!」槐忠說:「姑奶奶,別高聲,不像話了!」槐氏說:「我不信五六百銀連個口供也問不出來,都是到他娘兒那裡去了?那個爹多媽少的忘八蛋賺了去了?」槐忠說:「姑奶奶別高聲,等我拿這一百兩銀子望他說說去。」遂又來見侯二,細說:「他家遭了天火,燒的一無所有,只剩了八十兩銀子奉送,將就把這件事完全了。大家免的後患。不然耽延日久,老爺升了去,新官到任,知他什麼性情?」侯二也知道無有什麼大擠頭,只得應了,來見知縣,又是一番說詞,拿出六十兩銀子來道:「寇潛這事無有口供,終非了局,萬一上司察考下來,與老爺前程有礙。若不早作主意,老爺高升了去,後任老爺若問出岔來,可就大家不好了。如今他那仇家遭了天火燒的甚苦,又奉這點薄意,老爺看光景作了罷。」知縣道:「無有口供,怎麼定罪?」侯二道:「老爺辭不的耽個小險,用套空文,只說把他解到府裡去,路從五松山所過,那裡有條路,人家遙遠,行人稀少,吩咐解役把他害了,回來只說墜澗身亡就完了,免的日後滋生禍事。」那知縣是個見錢捨命的英雄,那管天理良心,點頭稱善。
那禁子水清聞了個風信,遇進喜來送飯,即悄悄告訴於他,說:「喜哥你主人眼前解到嘉興府去,你還不與他備下些盤費秋衣麼?」
進喜聞言嚇一跳,出神發怔暗沉吟:「相公此去無盤費,這事活活難死人。現今家中日費全無有,那討秋衣與路銀?縱然回家見小姐,大料著無處可搜尋。」進喜為難多一會,忽然復又自思忖:「事已至此無別計,我何不鬧市街前去賣身?」書童主意安排定,彎腰拾起草一根。插在頭上朝前走,來至南街鬧市心。目中落淚來回走,只盼有主早得銀。書童正在為難處,但只見迎面來了兩個人。頭裡走的鄉官樣,那一個好似家丁後面跟。只見他,方面大耳多福利,五綹長髯一半銀。冰紗道袍秋香色,頭帶逍遙福字巾。絲縧九股垂雙穗,大紅廂鞋沒葉根。看見書童止住步,啟齒開言把話雲。
那長者看著進喜問道:「你這孩子頭插草標,是要賣身麼?」進喜道:「正是。」那鄉官說:「你多大年紀了?家中還有何人?因何賣身?細細說明,我要買你。」進喜見問,灑淚道:「小人今年一十四歲。」遂把家中事說了一遍。那鄉官點頭贊歎道:「可喜你小小年紀,有此忠肝義膽,令人可愛。你要多少身價?」進喜道;「只求老爺資助幾兩,濟我主人之難,便是天地之恩了。」那鄉官點頭,回身叫家丁取出三十兩銀子來,遞與進喜,說:「你可不值這些,我念你忠心為主,多幾兩銀子權當助你。你與我家丁同去把銀子交付你主人,回來隨我回家。我在廣信居等你們便了。」進喜感謝不盡,同那家丁來至縣衙,書童進監見了主人,說明就裡,把銀子交與書生,主僕二人慟哭而別。又到家中拜別小姐。
小姐正在窗下發呆,只見進喜走進房來。
他這裡未曾說話心酸慟,悲聲哽咽淚淋漓。說:「相公早晚起解嘉興府,又無行李與秋衣。雖有官錢能多少,解子焉能與飽吃?看看不久秋來到,怎生耐冷與耽饑?小人無奈將身賣,幸遇長者甚仁慈。慷慨義助三十兩,即時親送至監裡。小人就此隨新主,須便回家把小姐辭。姑娘保重休傷感,念小人力盡心竭顧不的。但願蒼天加護佑,苦盡甜來未可知。我相公吉人天相出羅網,那便是花落重開月滿期。」說畢叩頭辭小姐,慟哭嚎啕把步移。那時慟壞瓊花女,想後思前哭個迷。進喜又到東屋內,也把那陰人槐氏辭。
槐氏見進喜去後,望著鄒婆子說:「你看這小猴兒,他說賣了三十兩銀子,你不該拿幾兩銀家來?都與了那短命鬼兒,到明兒也是便宜了兩個解子。」婆子說:「信他那瞎搭拉,一個臭小子,又不會下蛋,人家三四十兩的給他銀子?我猜他這是金蟬脫殼,見家裡沒出息,飛向高處去了。難為那丫頭,還望著他哭哩!」槐氏說:「真假由他,目下只剩了幾升粗米,一個錢也無有,可咱兒好呢!」婆子把槐氏拉了一把,說:「怪熱的,咱們涼爽涼爽去。遂一同走至後院,坐在石上。婆子說:「你方才說沒錢使,如今現放著四五百銀子,就怕你不敢使。」婦人笑道:「你別取笑我。這銀子出在何處?」
這婆子抬頭四顧無人影,悄語低言把話提:「何必憂愁無用度,你家內現有值錢貴寶珍。瓊花容貌如仙子,壓倒群芳數第一。若是找主將他賣,便獲得朱提幾百餘.怕你膽小不敢作,只好受困與擔饑。」一句話提醒陰毒婦,心中歡悅笑嘻嘻:「怎麼我就不敢作?老寇家那個是他的護身皮?又無個同族與一姓,又無個著己的好親戚。就有個不相干的姨兄孟老丈,膽小膿包不怕的。他那哥哥更無礙,就在目下喪溝渠。莫說賣了無人管,就即便打死了丫頭誰不依?你就替我去找主,事不宜遲只要急。」婆子說:「買主現成不用找,離著咱家半里餘,美人街的長春院,王鴇兒是我孩子的大姨。即時往他那裡賣花翠,留坐吃茶把話提。說他家海棠娘子常有病,除此別無出色姿。這些時王孫公子缺來往,冷落門前車馬稀。再三再四托咐我,替他採買女花枝。你若真要將他賣,我如今就與王婆送信息。」婦人大喜連答應,說道是:「快去急來莫滯遲。」
婆子說:「你且莫忙,我這一去,無有不成的。就只是他未必肯去,吵嚷起來,有許多的不便。再者,王婆也要相看相看,才肯出價,我合你如此這般,定個計較,只要把他哄了去,人家自然有法兒收拾他,可就不怕什麼了。」槐氏點頭稱妙。婆子即往北街去了。
那瓊花小姐作夢也是不知,心中牽掛著哥哥,不知幾時起解。進喜去後,又無人打聽,萬轉千回,慟哭不已。卻不知他兄長早被談知縣用套空文,差兩個解子楊五、牛三解出仁和縣去了。那槐忠因落了若干的銀子在手,待要在本地施展出來,一則怕人議論,二則見妹子窮了,難免纏繞著他,要躲至別處去立業成家,又惦著公子之事未結,遂收拾一個被套,背在肩頭,跟在公子的後面,只說有事,也上嘉興府去了,一路搭伴同行。主意是要眼看著結果了公子,他好放心無慮。瓊花小姐在家那裡知信?正在房中悲歎,只見鄒婆子跑將進來說:「二奶奶好了,你來了一門財主親戚,說是你的親姑舅姐姐,在外作大商,新近回來,今日看你來了,快迎接去罷!」槐氏說:「哎呀,我可想不到今日合他見面。」遂忙忙走出房去。小姐也少不得隨後出房。只見兩個丫鬟抱著衣包,一位白胖婦人,年約五旬以外,頭帶金珠,身穿綾錦,一同走將進來。槐氏一見,搶步向前,手拉著手兒說:「我的親人哪,那陣風兒刮了你來?」婦人說:「我的妹子,想殺我了!」她二人一個姐姐連聲,一個妹妹不住,彼此一面說,一面擦眼,攜手相攙,走進房中。小姐只得以姨稱呼拜見。大家敘禮歸坐,鄒婆子端了茶來。婦人一面吃茶,一面端詳瓊花小姐。
王鴇兒留神細細瞧小姐,果然美貌色鮮妍。嬌嬈體態多清秀,目帶著聰明面帶賢。看罷王婆如了意,眼望著槐氏開言把話談:「一自昔年分了手,眠思夢想在心間。這幾年,買賣興隆多得利,我夫妻積下金銀好幾千。你姐夫老邁年殘常有病,因此上收拾資財返故園。正月十八到家內,整頓安排好幾天。愚姐心中惦著你,只因有事不得閒。昨日消停差人訪,才知道妹夫歸西已二年。外甥公子有官事,家遭災荒甚清寒。姐姐聞此心牽掛,急的我一夜未得眠。所以今朝來看你,意欲要接你娘兒們去玩幾天。我老身又無兒來又無女,清門淨戶甚安然。斗膽說句討人話,外甥女就是我的親生一樣般。到我家中住幾日,差人相送轉回還。窮姨娘雖然不敢稱大富,我家中還有幾串富餘錢。留著給誰何處使?願助賢妹整家園。娘兒們要是無穿戴,我帶來一包首飾並裙衫。若要賞臉將親認,不嫌粗俗就請穿。」槐氏說:「多蒙姐姐垂厚愛,小妹承情無套言。就隨姐姐到貴府,拜望姐夫理當然。」回頭又把姑娘叫:「快些梳洗換衣衫。」鄒婆說:「二娘小姐只管去,有我在此把家看。」瓊花小姐聞此話,慢啟朱唇把話言。
說:「多承姨母費心,二娘去逛逛,我與鄒媽媽看家倒也罷了。」槐氏說:「哎,這如何使得?這宅家院燒的七零八落,撂下姑娘在家,似乎不妥。要末我也不去罷。」王婆說:「姑娘想是憎嫌這個窮姨,我心裡想著命苦無兒無女的,你們就是我的親人,老來有個三災八難,也好照應照應。我意思接了你娘幾們去多住幾天,著幾個人來打掃灰土,修補修補牆院,收拾的嚴嚴緊緊的,也好居住。」鄒婆說:「難得姨太太這片熱心,小姐再要推辭,豈不傷他老的心?」你一言,我一語,那瓊花小姐只當真是親戚,又聽得說只是老兩口子別無閒雜人,又與槐氏同去,那點不叫人信?因此也就點頭應允,遂與槐氏換上衣服。此時王婆的保兒早巳把轎子抬來,遂一同上轎。鄒婆鎖門,悄悄跟在後面。
不多時到了北街長春院,抬至二門內下轎,王婆讓進房中,丫鬟獻茶已罷,擺飯,十分豐盛。王婆、槐氏胡拉亂扯,瞎說了一回。飯罷,槐氏要去閒談。王婆說:「丫鬟們好生伺候著姑娘,我陪姨太太走走就來。」說罷,二人一同出去,來至別室。鄒婆子也吃了飯,正在那裡等侯。兩下裡同中講價,槐氏要了八百兩,王婆還子五百,講了一回,鄒婆子從中說合五百兩。叫識字的忘八替槐氏寫了一張親娘賣女的字樣,鄒婆、勾氏的中保,二人打了花押,王婆將銀兌與槐氏,又謝了鄒婆子十兩,打發出門。就有好一回的耽擱。
小姐在後房,多時不見槐氏回來,向那些丫鬟問道:「我二娘那裡去了?」丫鬟說:「合我太太那屋裡說話兒呢。」小姐只當他姐妹一邊說體己去了,也不在意,等著看那壁間的字書。隱隱聞窗外簾下有笑語之聲,小姐著急一看,卻是幾個搽脂抹粉、穿紅掛綠妖精一般的婦女,在外面偷瞧,指指點點,低言悄語。小姐一見,心內生疑,催著丫鬟去請槐氏。丫鬟含含糊糊答應,小姐益發疑惑,心內著急,站起身來說:「你們帶了我去找找二娘。」一言未盡,王婆笑吟吟走進房來,說:「姑娘你坐下,咱娘兒們說個話兒。」小姐說:「我二娘為何不來?」王婆把小姐的玉腕拉住說:「你二娘早就家去了。」小姐大驚道:「他去了為何把我留下?我也家去。」小姐此時芳心亂跳,粉面通紅,往外就走。王婆拉著說:「你去不得了,這裡就是你的老家了。」小姐見越說越岔,把心怔了一怔,說:「姨母之言,令人不解,何妨明白相告。」
王婆說:「事已至此不瞞你,雪內埋孩兒終要消。告訴你罷,我與槐氏非親故,原是移花計一條。我在這美人街上開春院,不惜重價買多嬌。你二娘這般如此將你賣,這也是前世結緣巧遇著。從今咱倆成母女,你把無益的憂愁一概拋。只要你諸般從順聽媽話,將那些妙舞清歌著意學。看你聰明伶俐的狠,定是個花案上頭第一姣。莫信人言不下賤,青樓樂處更高超。夏住涼亭冬暖閣,觀花賞月任逍遙。穿的是綾羅與綢緞,吃的是美味共佳餚。公子王孫為侶伴,名公高士作相交。平生不受公婆氣,一輩子不耽子婦勞。賤人享的是貴人福,似那些窮婦村姑還受不著。貞節牌當不了穿合,留芳碑又不得吃來又不得嚼。自古萬事由天定,這是你該把桃花命裡招。從此後,莫要牛心學妓藝,隨緣隨分度花朝。我們這行院規矩你不曉,說來發慘令人毛。似那些蠢體的丫頭牛心的女,那有這細講清說慢慢的教。一進門皮鞭沾水三百下,打他個肉綻皮開死幾遭。單等著多技得名接貴客,那時節慢從低處再抬高。我與你見面投緣深喜愛,又憐你玉體輕盈皮肉嬌。」這小姐聽一句來怔一句,一陣陣猶如涼水把頭澆。呆板板玉面發青無顏色,氣悶悶閉口無言如木雕;意沉沉自己心中打主意,惡狠狠淚珠兒不落強含著。腹中暗暗叫槐氏:「你原來這樣狠毒這樣刁!我今既入天羅網,大料無計可脫逃。他既花重價將奴買,虔婆豈肯善相饒。雖然萬幸出虎穴,投奔何人是下梢?」這佳人反覆思量多一會,他這裡一團喜色上眉梢。
向王婆說道:「原來我二娘賣我到此,何必瞞著我?常言說:不是一家,不到一處。這也是前緣所定。媽媽這樣疼愛於我。我情願安身立命。」虔婆聽得此言,只喜了個屁滾尿流,拍著小姐的肩頭叫了聲:「嬌兒,真是個聰明孩子,這可樂死我了!你們蠢娼婦們都進來聽聽,你們進門的時候,要像他這樣乖巧,媽媽就是麵糊了心眼子,也不肯折挫你們!你們把那葉子、骨牌、骰子都取了來,賠著你妹子搶紅鬥葉,與他解悶。等過幾天,接你大姐姐進城,再教他絲弦詞曲。」眾妓女聽說,都跑將進來,七嘴八舌,打渾鬥科,引著他說笑了一回。
小姐說:「這骨牌、紙葉我全然不會,天氣又熱,莫如走動走動,好媽媽,領我往各屋裡看看,我悶了來好找姐姐們說話兒去。」王婆說:「我帶了你逛逛去。」就站起在前引路,說說笑笑,各房中走了一遍。小姐問道:「但不知廚房在於何處,我也看看去。」王婆說:「怪臭的,有個什麼看頭?」小姐說:「我認準了地方兒,饑了時好找點兒東西吃。」王婆哈哈大笑,說:「我的姑娘,媽媽這裡除了活人腦子無有,你要吃什麼都現成,只用你說一聲兒,自有丫鬟們服侍,那用你跑到了廚房裡去取?」小姐也笑了,說:「吃不吃我認認路徑罷。」王婆說:「媽就依你,來罷。」
老虔婆滿面歡容頭裡走,落難的佳人後面行。幾個粉頭共使女,一齊舉步至廚中。小姐進房抬頭看,條案上設擺油糖醬醋瓶。亮閣中放著些剩肉腐魚殘酒菜,好幾套冰盤飯碗共調羹。一陣陣葷腥熱氣撲人面,鬧轟轟蠅蟲飛舞亂嗡嗡。這小姐,四下留神觀仔細,見一把切菜鋼刀放案中。全節的烈女紅了眼,跑向前,伸手抓來項上摸。只聽喀哧一聲響,咽喉砍破血流紅。咕咚倒在塵埃地,玉腕紮煞兩腳蹬。王婆一見魂離體,哎呀了不的了,大叫親爹把我傾。跑向前來忙抱住,緊按刀傷手不鬆。「丫頭快取刀傷藥,未斷咽喉還可生。」丫鬟妓女如麻亂,個個著忙戰兢兢。與小姐良藥敷傷纏手帕,王婆抱坐在埃塵。有一個嘴尖的妓女把媽媽叫,說:「好一個聽話的孩子叫我娘疼。像我們這些蠢笨之才全欠打,虧你老人家見識甚高明。」王婆子耳聽此言羞又氣,罵了聲:「不得人心的什麼精,好不惡這時候你還打我的瓜皮匠,竹梢節兒紮的兩眼睛!」正然亂鬧腳步響,只見那鬱氏佳人往裡行。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