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滑氏包藏毒虺心 任婆狠試屠龍手

  且說伏夫人次日起來,即命勞勤請了醫生來,與滑氏診脈開方。太夫說:「得用人參。」伏氏就叫勞勤到鎮國府中望素娘要了一包來與滑氏合藥煎服。
  也是那婦人此時不該死,服藥後漸覺沉痾減幾分。飲食多進精神長,不似從前神色昏。伏氏見此心歡喜,任婆子伏侍更慇懃。一連就有十數日,那滑氏止住咳嗽病離身。這一日燈前同飲消夜酒,大家閒話共談心。伏氏說:「明日我也該回去,不久的就是中秋佳節臨。他二娘必然家中盼望我,明日個就叫勞勤走一巡。」滑氏聽說一撇嘴:「是咱的行動提他最惱人。誰家有偏房妾小如元帥,正頭夫人像眾軍?想春間雙印出花去道喜,還有那女眷親戚一大群。丫鬟僕婦人無數,個個都是把他尊。內堂大小諸般事,都來啟稟二夫人。倉庫鑰匙在他手,收藏賬簿管金銀。我們這位姑奶奶,沒事的活佛頭一尊。東不知來西不管,就會房中陪著人。越看越叫人生氣,直到如今悶在心。」那蜂兒,把手一拍說:「奶奶罷喲,要提前話更新聞。千歲臨行的頭一晚,句句言詞意味深。數說姑娘多不好,排服的就剩低頭把淚噙。我看哪有夫妻意,那光景一門的望著二房親。」伏順娘把臉一紅說:「你胡講,丫鬟家妄口答拉最惱人。既是無心惦著我,為何留下許多銀?」任婆子聽到此言連忙問,說:「千歲臨行有甚雲?姑奶奶何不講一講,大黟兒替你參詳辨假真。自已家裡何妨礙,這屋裡都是心腹沒外人。」這婆子聞財起意拿話套,那滑氏見風就雨便搜根。他二人彼此含春不住問,伏夫人啟齒開言把話雲。
  說:「嫂嫂不知,那是你妹夫臨行頭一晚上,向我說:「我這一去歸期未定,娶你未久,又無個一男半女,雖有夢鸞姐弟,非你親生,恐難免後來之歎。與你留下白銀千兩、黃金十錠,作個備後之用。就是這話。豈不是他姑父的好心?蜂兒反說無義,我就不解。」滑氏說:「這等說起來,如今這全分家事還是二奶奶掌管麼?」蜂兒說:「是嗎,除了二奶奶有那個有才配當家呢?」滑氏說:「不是我說,這個算是姑爺不明白,偌大的家事,你不在家,既娶了正頭夫人,怎麼叫小老婆主事?這可不是故意抬他麼?」蜂兒說:「罷,人家是有兒子的,怎肯讓出家來,受人轄制?」伏氏說:「他雖當家,也沒在我面前失禮。」滑氏冷笑道:「我的傻妹子,你再等等兒,他的孩子大了,可就不是這副面孔了!蜂兒那個丫頭是個伶豆子,他都看的出光景,聽的出滋味來,他是你的親人一般,自然向著你,你凡事還該他提補。」伏氏說:「也無人說什麼不好話兒。」蜂兒把眼一丟,說:「奴婢又要多嘴了。老爺臨行那一晚上,說的那些言語,那一句不是抬著二房壓著你老?」
  滑氏見說連忙問,蜂兒開言把話雲。說道是:「說咱姑娘無才志,心活耳軟性情昏。不能當家主大事,不及他那死夫人。又說是:公子本是無價寶,要我們千萬留神加小心。雙印若是有舛錯,那光景只怕要殺人。」滑氏說:「二房的可曾說什麼?光景怎樣意何存?」蜂兒說:「也不答言也不彩,也不歡喜也不嗔。」滑氏說:「他那心裡有老底兒,漢子當頭作護身。」他二人尖嘴薄舌胡談論,任婆子一旁無語暗沉吟。聽得方才說的話,伏氏有千兩紋銀十錠金。自古清酒紅人面,這婆子鬥起貪財取利心。細聽著滑氏蜂兒都有意,那伏氏流活秉性有八分。「我何不這般如此把話說,隨機應變哄金銀。萬一該當時連轉,從此後也享榮華不受貧。」婆子想畢才要講,搖頭復又細沉吟:「千歲待我十分好,真是天高地厚恩。二奶奶更有情多少,又是同鄉一土人。若是我今舉此念,豈不是恩將仇報壞良心。」這婆子想來想去多一會,怎奈他念念只是想金銀。利心偏比良心盛,由不的暗暗打算又沉吟。細想:「我前半生受盡貧窮苦,無非是將將就就混光陰。布衣粗食熬歲月,要指望揚眉吐氣似登雲。今朝遇著這件事,正是發財機會臨。趁此若不將財取,此身休想再翻身。」婆子一狠主意定,他這裡裝模作樣假出神。呆呆呆呆無一語,把眼睛一擠淚雙淋。滑氏一心不解,有語開言叫老任。
  滑氏說:「他任媽媽,好端端的大家說話兒,你為何哭起來?」婆子也不言語,只是擦淚。伏氏與蜂兒也都一齊追問,問了多時,婆子擦了擦眼淚,歎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我老娼婦後悔不來了!我當日提親原是一片好心,如今細聽蜂兒之言,竟把一位老實忠厚姑奶奶叫我送了無結果,想將起來,又是疼我那老實姑奶奶,又是自恨,怎麼不叫我傷心?」伏氏聽得驚疑不止,問道:「我怎麼無有結果?」婆子說:「大奶奶、少相公、姑奶奶、蜂兒你們都聽著我說,我要說的不是,只管大嘴巴打我。千歲與姑奶奶留下金銀,休當是好,這明明是二夫人的作用,他怕千歲去後,你老萬一翻過臉來,要自掌家園,他說不出理去,少不的退下三禪寶殿,所以調唆著老爺與你老留下若干金銀,又說你許多不好,這也是他慢慢進的讒言,又叫你感念,又叫你死心塌地,不管別事。他不但目下施為,還把日後坐纛旗拿穩。這些金銀,你老也無什麼使處,還是與他兒子收著。你看舅奶奶這裡有事,他張羅在頭裡,無非是叫你老說不出話來。可是蜂兒說的,不過是仗著他有兒子,你老好似有官無印,不過是個閒人。這如今凡事由他管理,家人們由他調遣,將來他兒子長大成人,襲了官職,母以子貴,自然凡事尊他。到了那個時候:
  兒子長成娶媳婦,母子婆媳是一心。要一奉十隨他意,揚眉吐氣屬他尊。就是那手下家丁與僕婦,誰不趨奉老封君。即便是三親六眷諸人等,自然也敬二夫人。講什麼大來論什麼小,姑奶奶你也得屈心讓二分。」婆子之言還未盡,那滑氏拍手連說真真真。蜂兒說:「我出早已慮至此,就只是不敢輕易吐出唇。」婆子說:「若要深究往後講,令人一想更寒心。老病著床上無疼熱,那是連心著己親?大面上不過有點得拉禮,關切知心未必真。苦辣酸甜自己曉,那一派淒涼景況慘人魂。空說是個正頭主,有名無實不如人。老婢既然想至此,少不得細把其中利害陳。」婆子說著看伏氏,只見他目瞪凝呆面似金。滑氏咂嘴將頭點,說道是:「你多煉多經見解深。」伏准正在旁邊躺,聽說至此一翻身。手拉順娘叫姑母:「不必憂愁請放心。他們日後錯待你,姪兒一定打他們。拿住黎氏剜了眼,雙印冤家抽了筋。」婆子點頭說:「罷了,到底兒親者還是親。」滑氏聽得心內喜,眼笑眉開把話雲。
  說:「好小兒,你有本事到大來作個官兒,把你姑母接在家中孝順奉養,就不借那畜生的光兒了。」任婆子說:這相公不愁官作,從小看大,三歲知老,你看十來歲的孩子就說的是大人話,他要沒出息,我就是個忘八蛋子!」
  那伏氏原是個無主意的人,今被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心內猶疑不定,說:「若依你們這等說,我可怎麼好呢?」滑氏說:「俗語說的好:成也蕭何敗也簫何。老任,你方才說當日不該為媒,如今還是你想個法兒與姑奶奶爭過這口氣來,將功折罪。」婆子說:「法兒盡有,只怕他老捨不的大大的賞我。」伏氏說:「只要你想個好主意,我將來不至落人之後,我就大大的賞你,你說要什麼?」婆子伸著兩個指頭說:「你老賞我兩個元寶,一錠金子,我就捨死忘生,作一個前部先鋒,爭過這一陣來,保你作個自自在在第一有福分人。就怕你老捨不的這些大賞。」伏氏說:「一錠金子,兩個元寶也不算什麼大事,只要你作的周全妥當,就賞你這些。」婆子聞言,滿心歡喜,連忙爬在地下磕頭說:「老婢子先謝賞。」滑氏說:「你起來說正經話罷,姑奶奶不是撒謊的人,定不失信。」蜂兒說:「你不放心,等我保著,且把主意說說,要是不好,賞你一頓脖子拐,也是我打。」伏氏把雙眉一皺,說:「你不要混他,叫他說罷,我這回心中實實昏悶。」
  婆子說:「你老不必心煩悶,我這裡早把妙計想周全。不但是姑奶奶將來有結果,大相公借此有收園。大奶奶這裡諸事都方便,不用在黎氏手內討銀錢。一舉兩得移花計,保管他,威風自減讓兵權。」滑氏說:「到底是個什麼法?」婆子說:「黎氏所仗在兒男。只要無了小雙印,他就塌了半壁天。」婆子之言還未盡,伏氏忙著嚇一偏:「莫非是要將他害,我可不從說在先。人命關天非小可,寧可胡亂混天年。」那滑氏望著婆子一努嘴,老惡婦隨機應變快非凡。忙陪笑臉說:「那裡話,那孩子與我有何冤?豈可狠毒將他害,自然我有巧機關。我從來心慈面又軟,行好燒香愛向前。怎敢欺心傷人命,你老只管放心寬。並非設計將他害,送個好處把身安。」這婆子,口內說著心內想,只見蜂兒把話言。
  「任媽媽,你說了這半天,到是個什麼計策?」婆子說:「每處春秋,二奶奶都是叫我漿洗衣裳,要不是大奶奶叫了我來,早就去了。等明日姑奶奶家去,我也跟了去,二奶奶一定留下我。等中秋十五那夜,合家一定慶節賞月,必有一番痛飲。等半酣,我有一種妙藥,暗暗下在酒中,將二奶奶與秋月迷倒,悄悄把雙印抱出來。預先說與啞叭,在後園外等著抱出來。」伏氏說:「抱到那裡去?」婆子說:「咱這北邊周家莊有個大財主胡員外,年過半百,膝前無子,我在那裡時常走動,安人再三托我替他覓個娃娃,我應了他。湊著這個機會,就叫啞叭抱著,趁夜與他送去。他那裡得了孩兒,如珍似寶,將來也掌上萬貫家財,也不算難為了他。姑奶奶就把少大相公過在膝下,
  那時節姑姑姪兒成母子,親上加親分外親。要個賢良好媳婦,一心一計過光陰。彼此知痛又著熱,比著那庶出之兒強萬分。雖然不得襲官爵,大相公才高一定跳龍門。你老也把榮華享,奪過他那個老封君。再者那個胡員外,本是山西外路人。聽說早要回家去,只為無兒難動身。怕的是同族人等爭家產,所以遲誤到如今。他若是得了雙印一定走,年殘怕作外喪魂。他若去了咱更好,不怕洩露免懸心。未從作事先籌算,豈肯惹火自燒身。這本是移花接木周全計,不損陰功不害人。」滑氏聽著心內喜,正中機關十二分。連連點頭誇好計:「你比那諸葛陳平謀略深。他不受傷咱得好,妙計真堪瞞鬼神。」婆子說:「若無覆地翻天手,怎敢討賞要金銀?」蜂兒說:「此事若不此時作,到只怕樹大難拔扎住根。」伏氏聽畢一夕話,擺手搖頭把話雲。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要把印哥除了。好好一個孩子,抱去給了人家,我是再捨不的。罷呀,都別說了!好歹混去,橫豎他們將來不致害死我,再不要提起這話了。我今日多吃了幾杯酒,坐不住了,收拾睡罷。
  那滑氏與任婆、蜂兒聽了此言,面面相覷。滑氏把伏准暗暗推了一把,伏準會意,望伏氏懷中一躺,說:「我的姑媽,這樣好計你不依從,莫非怕我與你作兒子,不肯盡心竭力孝順你麼?我要日後負了心,就不永年!」伏氏連忙用手把他的嘴掩住說:「你這孩子說的這樣怪事,不喇喇的,還不禁聲!」滑氏說:「妹子,你別失了主意,錯過機會,悔就晚了。你想自已哥哥的骨血親姪作了兒子,橫豎比小老婆養的強。」伏氏一面站起來,走著說:「嫂嫂這事斷乎作不的喲!蜂兒點燈去罷,我要睡了。」當下伏氏過去就睡了。
  那滑氏久有羨慕高府家資之意,蜂兒是盼著伏氏掌家,他好專權,任婆子是謀騙金銀,三個人費了多少唇舌,都是一樣的利心,見伏氏不肯依從,彼此掃興。滑氏說:「可惜!白說了這半天。傻姑奶奶總不聽,奈何?」蜂兒說:「別管他允不允的,既是大家有益的事,就背著他作了去。」任婆說:「他要鬧起來如何是好?」蜂兒搖首道:「不妨,不妨。」滑氏道:「老任,你不知他的脾氣,果真作了,他也無的說了。明日就依計而行便了。」婆子說:「作便作,只是我的賞著落誰昵?」蜂兒說:「大奶奶聽著,這件事全是為了大相公打天下,自後掌了家業,要高待高待奴婢,我就偷出兩個元寶,一錠金子與任媽媽作事。」滑氏說:「好孩子,你要幫成此事,我就認你個乾女兒,叫准兒與你尋個好人家,當姐妹一般瞧你,如親戚走動。這個如何?」蜂兒含笑點頭,向任婆說:「媽媽怎麼樣?」婆子說「給我東西,我就作事。」滑氏說:「老任,你方才說把雙印送與胡員外,我想著不在妥當。常言道:『剪草不除根,逢春必發。』莫留後患才好。」婆子道:「我的奶奶,我是管作什麼的?我是如此這般個絕戶計,除了咱娘兒三個,就是啞叭知道,他又不會說話,還怕洩露不成?」滑氏道:「妙極,妙極!」
  正說至此,只聽簾外勞勤接說:「俗語說的好,別叫啞叭說出話來,萬一啞叭要說出話來,可怎樣了?」說著,笑嘻嘻跑進房來。三人吃了一驚,滑氏「呸」啐了一口罵道:「無規矩的忘八日的!人這說正經話,誰許你冷不防的跑進來岔嘴?嚇人一跳!」蜂兒說:「勞勤兄弟,這不是耍笑的話,你既知道,若要走了風聲,大奶奶可要追你的狗命!」勞勤說:「我又沒瘋了,穿青衣抱青柱,再者大家有益的事,我也占好大的光兒,怎樣倒疑起我來?」滑氏說:『不用望我饒舌,等有什麼故事,和這娼婦養的算帳就完了。」三人計議已定。至次日就是八月十二日,素娘知滑氏已好,命人打車來接,又叫僕人帶了十兩銀子送與滑氏過節,又叫任婆子去拆洗衣被,一同回府。到了十五日擺宴慶節,合家歡樂。素娘分賞了眾僕人的瓜餅果品,又把任婆叫至面前,也與了一分,還有幾斤肉面,叫他送回家中與啞叭過節。婆子謝了,提著竹籃要走,素娘說:「老任,你送了去快些回來,咱們好吃酒賞月。」婆子答應,走至上房,恰好夫人不在房中,那蜂兒竟自拿了兩個元寶,一錠金子遞與婆子,又叮嚀了幾句。婆子接到手中,如得性命一般,心花都是開放,連連說:「蜂兒放心,斷不誤事。」說著,走出上房,穿過箭道,出了府門,望慎終源而來。
  這婆子,一面走著心歡喜,樂的他抓耳撓腮意似狂。口中只把財神叫:「多謝慈悲把我幫。這注大財想不到,我必然虔誠上供與燒香。想是我的鴻運至,時來頑鐵也生光。這如今拿到家中且別露,將他放起密收藏。等把事情冷一冷,再想主意另商量。此處久站不大妥,帶著守志轉家鄉。就只可惜了小雙印,苦了佳人黎素娘。非是我恩將仇報行事狠,都只為了金銀愛的慌。此財也非常容易得,費了我嘴上油皮好幾張。再者也是該如此,命中造定豈非常。逢我發福生財日,該你娘兒們兩散場。這如今,天時人事都更變,好人不及惡人強。別的話兒都莫講,現得金銀腰內裝。」這婆子思思想想來的快,到來高府祖塋旁。正遇啞叭拾柴轉,叔嫂倆舉步一同走進房。
  婆子坐在炕上,放下竹籃,向著啞叭說道:「這東西是府中二夫人與你過節,你自已弄著吃罷,我還要回去吃犒勞呢。」那啞叭聞言,心中著著實實的感念,含笑點頭。婆子伸手把腰中金銀掏出,望坑上一扔,說:「你看看。」問道:「這東西好麼?」守志一見,驚喜非常,又是詫異,用手指著,口中不住哼哼哈哈。婆子說:你問這東西的來歷麼?原是如此這般,府上大夫人托我作這件大事,與我的酬謝。此事還須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把那肉面作好吃個飽,刨後院中,下個深坑預備著。等至日落黃昏後,就到那高府花園北上坡。槐樹蔭中藏身體,想著千萬別挪窩。三更前後人已靜,我暗暗抱出來他家雙印哥。咳嗽為號須緊記,防備著被人看見了了不得。等我輕輕遞與你,你就急急把腳挪。到家就望坑裡撂,別管草死與苗活。埋個結實踏個住,大事全完沒的說。金銀密密收藏起,等過幾日再商酌。咱們不必此處住,買個驢兒置輛車。回轉山東歸故土,贖房置地買傢伙。或作買賣或放帳,日增月盛自然多。過上三年並五載,那時發財不用受奔波。與你娶個好媳婦,養女生男有後托。咱們也作個財主享點福,不枉我勞心費力設機謀。」婆子越說越得意,任守志心中輾轉自顛播。
  「我想那裡得這些個金銀,原來嫂嫂要作一件損陰功的事。」正自沉吟,只見婆子用布手巾包上金銀,裝在一個破布口袋內,捲起坑席,掀開兩塊磚,把口袋子安放在內,復又蓋好,向啞叭說:「你晚上乾了那件事,明日也不用抬柴去了,在家好好看著咱那黃白貨兒。等我在那裡混上幾天回來,擇個吉日回上原籍便了。啞叭點頭應允。婆子又至後院指與他刨坑的所在,囑咐了幾句,這才回鎮國府而來。
  走至上房,只見夫人、素娘都在那裡看著僕女們收拾月紙,設擺供獻。素娘說:「你為何這咱晚才來?」婆子說:「好奶奶還不知道我鞋弓襪小,舉步兒艱難,只好慢慢的行走?」眾人聞言,一齊發笑。當下用了午飯,無非是肉山酒海,不必細表。看著天晚,一輪水鏡升空,照的畫棟雕樑猶如水晶宮殿一般。素娘命設宴中堂,請夫人上坐,自已下面相陪,秋月扶著雙印站在橫頭,梁氏與僕婦兩邊伺候。飲酒賞月,說說笑笑,天將二鼓,夫人不勝酒力,停杯不飲。素娘說:「佳世良宵,請夫人再進一爵。」夫人道:「你知我的酒量,三杯之後,滿面發燒,今日多吃了幾杯,自覺暈起來,再要吃就大醉了。」只見婆子湊跟前說:「老婢子大膽說一句話,二位夫人不要見怪。這天也不早了,露冷風寒,小公子穿著單衫,涼著他不是玩的。你看他不住的打哈欠,只怕也是睏了,莫如打發他睡了再慢慢消飲。」夫人說:「你說的是,我也不吃了,收拾睡罷。」二夫人說:「夫人既然不飲,妾身就告便了。」遂命撤去殘筵,秋月抱著雙印,梁氏僕婦相隨,來至後邊,打發公子睡下。
  素娘說:「老任、秋月,你倆跟梁氏過去,大節下也吃幾杯酒去,我這裡也不用人伺候。」任婆說:「我這老東西又要斗膽了,這大空院子,我們怎敢撂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我才見你老也吃不多幾盅,既是奶奶恩典,叫我們前面去吃酒,莫如此取過點兒來,咱娘兒在這月光之下自自在在飲一回,豈不是好?」素娘點頭說:「罷了。」遂向梁氏說:「你過去把清淡酒菜送過些來。」梁氏等答應而去。當下秋月就在窗外竹旁鋪下地氈坐褥,放一張朱紅桌。不多時兩個僕婦,一個僕婦捧著雙盒,一個抱著酒罈子過來,打開盒子,鑲金碟內八樣下酒,擺在桌上。素娘說:「你們都過去罷。」僕婦答應而去。秋月閉了角門,婆子開壇暖酒,素娘面南向月而坐,說:「你二人今夜不必拘束,也來坐下,咱們娘兒們吃上幾杯好睡覺去。」二人依命,打著半邊坐在兩邊。婆子先斟一杯與素娘,又遞與秋月一盞,然後自已斟上,陪著素娘慢慢消飲。婆子慇懃,口中打混,又說些個趣話,只盼素娘多吃。
  不覺又是半個更次,素娘說:「咱們再吃了這半壺酒,也該安歇了。」婆子說:「奶奶說的是,天也不早了,月姐你再暖暖去,熱熱的吃兩杯好睡。」秋月答應站起提壺而去。婆子也站起來說:「我有點子酒渴,起來喝茶去。」說著,走進房中將蒙藥取出來。原來這婆子的母親是穿珠花的出身,走百家穿萬戶,引姦淫事,下鎮物,配邪藥,無所不為,他卻於中取利,這些方子都是他令堂的傳授。當下婆子把藥取在手中,走了出來,坐在原處。秋月暖了酒來,婆子拿過素娘的杯來,將身一影,把藥下在杯內。
  雙手高擎遞過去,說:「奶奶趁熱飲瓊漿。吃杯暖酒好安寢,這回子露重風清有點涼。」黎素娘用手接來一氣飲,說:「熱酒吃著分外香。你倆每人再一盞,大家一同入夢鄉。」二人答應一齊飲,這素娘只覺一陣眼前黃。玉體發酸身亂晃,杏眼朦朧無主張。手扶桌案看看睡,秋月一旁著了忙。說:「奶奶這是怎麼了?」婆子連連說:「不妨,不過多了幾盅酒,快快攙了入蘭房。慢慢打發他躺下,睡到明早就安康。此時若要把他混,難免出酒吐骯髒。」使女年輕不曉事,那知惡婦歹心腸?只說:「媽媽說的是,你快前來把我幫。」他二人扶素娘進內室,輕輕放在象牙床。蓋好棉衾垂繡帳,房門帶緊止燈光。二人悄悄朝外走,任婆子低聲悄語叫姑娘。
  「月姑娘,我還不困呢,咱娘兒倆再坐一回,爽著把那幾盅酒兒打掃了罷。」秋月說:「我這回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再吃要醉了呢。」婆子說:「傻孩子,主子都醉了,咱們還不隨著醉等什麼呢?」秋月也笑了。二人又到原處坐下同飲,那婆子灌了秋月幾杯,瞅冷兒把迷藥下上,也將使女醉倒。婆子將他扶進房中,放倒睡下。出來也不收拾傢伙,獨自坐在廊下竹床之上。聽了聽樵樓三鼓,萬籟無聲,自言自語說:「是時候了。」遂站起身來,要作歹事。未知抱去雙印害得性命否,且聽下回便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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