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二真人中寶歸天 廉小姐辭師回府

  話說王翦,別駕轉回本營,解開袍甲,見傷痕黑青紅腫,二寸餘高,忙用靈丹調治,愈想愈怒,便回頭來對王賁道:「我兒可預備香案,等午時三刻,祭起攢天箭,取柳展雄匹夫之命,以報一鞭之仇。」王賁道:「父親,方才為何不祭箭呢?」王翦道:「你有所不知,早上交鋒,雖誤中他的邪寶,然非子午二時,不能祭吾法寶。今將近午時,你快備香案燈燭,待我稟過祖師再祭吾的寶箭,管教他眼下亡身,快去預備。」王賁答應一聲,就在本部擺設香案燈燭,候王翦祭箭。
  原來王翦被展雄打了一鞭,心中懊恨,又懼他英雄,不敢對敵。故此在營祭箭,要打展雄,也學打孫臏的一般,這且不表。
  卻說展雄,鞭打王翦,得勝回營慶功。正樂飲之間,展雄對孫臏道:「為何我六神無主,坐立不安,莫非有什麼不祥?你給我算一算,看是何等吉凶。」孫臏掐指尋紋占算一遍,只嚇得面目失色,忙令筵席散了。展雄道:「賢姪,占得如何?」孫臏眼下垂淚,口稱:「師叔不好了,蒙你下山相助,鞭打王翦,惹下災害。如今秦賊隔營祭箭,師叔刻下難免塌頂之苦。」展雄大驚:「那王翦祭攢天箭打我麼?」孫臏道:「午時三刻隔營祭箭,要打師叔了。」展雄此時嚇壞了三魂,驚散了七魄,手拉孫臏道:「想我中年時縱橫天下,見過多少英雄好漢,未嘗有失。自從回心學道,誦念黃庭,指望修真養性,不想今日在此傾生。可見生有時,死有日。也是我命該如此。」說罷,傷心流淚。古達在旁亦覺慘然,束手無策。
  毛遂大笑道:「你這等一條大漢,也是貪生怕死。」展雄道:「矮賊,你把我激下山來,今日人家祭攢天箭打我,性命只在頃刻,你倒不想悲切,立在旁邊好笑,你還成個人麼。」毛遂道:「不用著急,我有法兒救你。」展雄道:「你有什麼法?望即教我。」毛遂道:「你要我救你,把茶斟上一杯,給我叩個響頭,叫我一聲高手師父,待我去把攢天箭偷了來,就不妨了。」這一句話,不過是毛遂的一句頑話,眾人聞言齊聲說好。孫臏道:「不必師叔斟茶,我這裡叩頭給叔代勞。」毛遂道:「我這不過是一句頑話,要你們認真,都磕起頭來了?」展雄道:「命在頃刻,你怎麼還要頑皮。」古達道:「我們茶也斟了,頭也叩了,去不去由你。」孫臏道:「不必疑遲,快些去罷。」毛遂道:「你也等我吃了茶再去。」孫臏道:「吃了茶,你豈不耽誤了麼。」毛遂道:「這天正早呀。」孫臏道:「不早了,天交午時三刻祭的,如今天交巳時來了。」毛遂道:「三哥說什麼話?」孫臏道:「我說午時祭箭,此刻已有巳末了,快去罷。」毛遂道:「你們拿刀來,殺我罷。」古達道:「平白地為什麼殺你?」毛遂道:「你們都是糊塗的,把做賊的規矩都忘記了。自古做賊,都有兩句口號:偷風莫偷雪,偷雨莫偷月。月色當空還不敢去,青天白日教我去做賊,恐怕未曾祭箭打你,倒先將我拿住開刀了。去不得,實是去不得。」眾人道:「你認真不去麼?」毛遂道:「此刻實在不敢去。」孫臏、古達、柳展雄等一齊動怒,展雄道:「賊根子,我好好在洞中修真,是你激我下山,我死不肯饒你,定要教南極子遣五雷轟打你頭頂,看你要生也不成。」
  毛遂道:「你們都是這等著急,不必害怕,待我如今前去試試。偷得來是你的造化,偷不來,莫要埋怨於栽。」言罷,立起身來忙出營。駕起金光,來至秦營,但見刀槍如麥穗,劍戟如麻林,平整不過。毛遂念動咒語,用隱身法隱住身軀,立進秦營,直望上走。心中暗想:「不知那裡是王翦的營盤。只見王賁進去,諒來他是個先行官,這必是一定在紫薇營前後。」正想之間,忽見一個少年將軍,捧著香案進營。毛遂看見,正是王賁。他是王翦的義子,這一定是王翦的營盤。只見王賁進去,排設香案,點上香燭,一旁伺侯。又見王翦拿著一根攢天箭,從營裡出來,見他恭恭敬敬,放在桌案上。毛遂暗想:「我怎麼偷法呢?若是上去搶他,王賁在那裡看守,寸步不離,怎麼落手。著等個空兒,撈起就是。」想定,隱身到案桌旁。那王翦跪下,口念咒語。正欲下手搶箭,霎時間那箭就不見了。抬頭一看,只見攢天箭騰空而起,毛遂暗中頓足:「不好了,偷不成了,恐怕反錯送了性命。」使一個入地法,去得無影無蹤。
  不表毛遂土遁藏身,只說孫臏偶然抬頭,忽見青紗帳上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紫薇盤旋,紅光繚繞。心下著急,急尊一聲:「師叔,不好了,攢天箭來了。」展雄聞言,大驚失色。罵道:「好矮賊,不是去偷箭,是叫他祭起來打我。」吩咐帶腳力過來,隨後提刀上馬。孫臏慘然淚下,問道:「師叔何往?」展雄道:「人家發箭來射我,難道我坐在帳內等死不成。大丈夫生何歡,死何怏,就死也要殺他幾個償命。我今就出營去,亂聞秦營,殺他個人仰馬翻,這箭下來射我,也不為枉了。」說畢,催鹿出營。古達連忙跟去。孫臏傳令全山眾將,保護柳真人闖陣,見機行事。
  且說展雄來至秦營,高聲討戰。轅門軍校報知王翦,王翦微微冷笑:「好不知死的展雄,我的寶貝起在空中,這一落下來,呼吸之間,你就命喪無常,還敢在我營門討戰。吩咐軍中將士,嚴加防備,由他罵陣,不要理他,眾將領令,防守不表。
  且說柳展雄正然罵陣,只聽得雲端響亮,忙收住梅花鹿,抬頭一看,只見斗大的一塊紅光,托著明晃晃一根神箭,競衝頂門而來。展雄看得分明,嚇得魂不附體。偶然想起,難道他有寶貝,我們就沒寶貝,何不將我的寶貝祭在空中,敵一敵攢天箭,看是如何。想定主意,伸手在豹皮囊中取出如意金鞭,有五寸多長,托在掌中,念起咒語,說疾速,只見那金鞭響亮一聲,起在空中。這金鞭往上起,神箭落下來,寶貝打寶貝,那金鞭為虎尾,攢天箭為虯龍,龍虎相爭,在半空中連聲響亮,霞光萬道,瑞氣千條。展雄這金鞭敵住了攢天箭,不能下來,心中大喜。「原來吾的法寶這般得力,料無妨害了。何不闖他的營盤,顯一顯手段。」遂催開梅花鹿,衝進秦營。舉動鐮刀,殺得泰兵叫苦連天,慌忙報知王翦,王翦大驚說:「怎麼天交午時三刻,還未有將他打死,倒放他殺進營來,是何緣故?」
  抬頭一看,只見金鞭神箭兩下在空中鬥寶:「原來他將寶貝敵住了我的攢天箭。何不暗請神將,把他的寶貝支開。」遂口中唸唸有詞,只見一員神將到了眼前,躬身道:「相召小神有何使用?」王翦道:「無事不敢有勞尊神,今有柳展雄,用金鞭敵住了我的法寶,是以不能取勝,煩尊神助一臂之力,點破金鞭,使攢天箭成功,不得違誤。」丁甲神謹領旨意,大顯神通,使法力破了金鞭。那攢天箭連聲響亮,往下就落。展雄抬頭不見了金鞭,只見攢天箭往頂門而來。說聲不好,回鹿殺出秦營,指望逃命,怎敵得住。只見那支箭,右旋三旋,左旋三旋,響亮一聲,展雄翻身跌下塵埃。全山眾將忙催戰馬,把屍首搶回。蕭古達見展雄喪命,心中大怒,知道已過了午時,還怕攢天箭不成。就催鹿仗劍,竟奔秦營。厲聲大喝:「快叫王翦出來受死。」秦營軍校急忙報知殿西侯。王翦劍傷了展雄,倒念真言,收回神箭。提槍上馬,出了營門。只見那道人圓睜怪眼,怒氣沖天,喝聲道:「好王翦匹夫,膽敢害我道友,我來取你的狗命,以報展雄之仇。」催開坐騎,舉劍就刺。
  王翦見來勢兇猛,忙舉蛇矛架開寶劍,大聲喝道:「道者,且請慢來,我跟你有話講。且通名來,好斷送你的性命。」古達聞言大怒,罵道:「狗狼匹夫,你聽真,我乃蕭真人,名古達者是也。久在深山修真養性,那柳真人是我道友,被你這狠毒匹夫,祭攢天箭射死,我與你勢不兩立,拼個你死我活,方雪我恨。」王翦冷笑道:「你這無能小輩,也敢在我侯爺跟前誇口。展雄廣大神通,尚喪吾手,你有多大本領,來與我對敵。放騎過來,試我手段。」古達聞言,並不答話,催鹿向前,竟奔王翦。王翦舉槍相迎,槍來劍往,大戰二十餘回合。
  全山眾將看看古達不能取勝,齊發喊聲,擁將上來,各執兵刃,四面夾攻。王翦見燕軍勢眾,虛晃一槍,往斜刺裡就走。古達那裡肯捨,一催坐騎,追趕下來。王翦在馬上,心中想道:「這個道人死活不知,我何暇與他多戰。不如祭起寶劍,斬他便了。遂取劍在手,掐訣念咒,那寶劍就起在空中,回看古達臨近,大喝道:「蕭古達看我寶劍來取你也。」古達抬頭一看,見一朵彩雲,托著一口寶劍,明晃晃飛奔頂門而來。心中一急,欲想逃回。那知那寶劍不歪不斜。正落在古達頸上,一聲響亮,人頭落地。這也是蕭古達多事招災,不免這一劫數,一股精靈,隨柳展雄歸天去了。
  且說全山眾將,見古達追下王翦,早知不是王翦對手,誠恐有失,隨後趕來。見古達已被劍誅,身首異處,急擁向前,搶回屍首,跑歸本營。王翦亦率兵回營不提。
  且說孫臏見柳、蕭二真人出去衝陣,心知凶多吉少,不禁暗自傷心,坐在帳中,悶悶不樂。忽聽藍旗報導:「柳真人果被攢天箭射死,蕭真人也被誅仙劍斬首,搶得屍首,現到營外。」孫臏聞報,長歎一聲,不覺淚下,大哭:「二位師叔,為小姪下山相助,不料反傷自身,聞之豈不叫人痛切。」正言間,忽全山眾將入帳參見。孫臏一面奏昭王,賜棺木將柳、蕭二人屍首殯殮了,一面招集眾將,商議攻秦之策。忽見孫燕進帳繳令道:「三千條木頭已作十日完全送了,請令定奪。」孫臏聽罷,遂取出柬帖一聯,交給孫燕道:「你拿這聯柬帖,即解著本料匠人,至即墨嶺下空曠處,仿照帖行事。事成即來交令,不得有誤。」孫燕領了柬帖觀看,只見上寫著:「木直三乾根,革車三百輛,式用四個軸,寬五尺長,一丈二尺。車前另用橫木一根,每輪車軸,捆纏長槍短劍,各襯兵刃。周圍左右,以滿為度。車廂中均聚百子炮一個,俱限十日造完繳令。」孫燕看畢,不敢怠慢,就在嶺下空曠地方,搭廠興工,監造兵車,這且不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表的是梨山老母在洞中端坐,叫一聲彩雲童兒:「你喚你師妹出來。」女童答應,即往後洞,將廉小姐呼來。喚至蒲團之下,參見老母,雙膝跪下。老母開言道:「喚你出來,別無其故。只因秦兵興動干戈,王翦吞併六國,先攻界牌。你的長兄喪命。兵至易州,孫門四位俱喪寶劍之下。孫臏下山,在易州城外苦戰多時,如今打發你下山去,一來你姻緣配合,你有趙國昭陽之分,此是天意,我不敢違天,速速收拾去罷。」廉小姐道:「老母在上,那王翦是何等之人,把我廉家後代害了,又將孫門父子誅盡殺絕,這般狠毒。」老母道:「徒兒有所不知,他本是你父恩養的義子,教習槍法,因逃亡在外,至東海拗離國雲光洞學藝,乃是海潮聖人的弟子。奉玉旨敕命,併吞六國。他有誅仙劍,攢天箭,二件寶貝利害,專打仙凡之體。」小姐道:「既然他是奉玉帝敕旨下山,焉能勝他。」老母道:「你去罷,無妨的。你丈夫孫燕,自在龍臨凡,在趙國邯鄲,有三年零六個月王位之福,你有昭陽之分。你此一下山,應當夫妻婚配,報仇揚名。」小姐聽說夫妻二字,面紅過耳,沉吟半晌道:「老母在上,吾今學藝未精,惟恐下山無益。」老母笑道:「不必多慮,你的刀馬純熟,神通奧妙,終可去得。只恐攢天箭不能抵擋,可跟我來,有寶貝交給你去。」說畢起身,往後面而行。小姐隨至後洞,老母取出一件法寶,交給小姐:「此寶名為蓋天袱,攢天箭見了此袱,自然返本還原。無多囑咐,去罷。」小姐接了法寶:「聖母在上,弟子今天下山,走易州還是回歸趙國?」老母道:「先歸趙國,後上易州。謹記在心,切不可傷王翦的性命。」小姐道:「弟子下山,未有兵器,如何對敢?」老母道:「我有一把金背繡絨刀,是備你使用的。我先送到你家花園中,你若是到家,取使便了。」小姐聽罷,倒身下拜,辭了老母,出了白華山,足駕祥光,騰空而去。到了邯鄲,按落雲頭,步入城中。
  小姐心中暗想:「我是不出閨門的女子,只因三年前在花院遊玩,蒙聖母超拔,一陣神風把我提上高山,修真學藝。今日回來,可知我家住那裡?」小姐低頭自思:「我自小在家,只聽說西府上就是我家了,何不前去問一問。」回頭看見一位老者走來,小姐就尊稱:「老翁,借問一聲道,你可知道西府往那裡去?」老者道:「姑娘要問西府廉老爺麼?不遠了,一直往東,轉過了彎,有一座八字大門就是。如今比不得從先了,門庭冷落,也沒有將官。幾個家丁立在門前,那就是廉府了。」小姐聞言,辭別了老人,移動金蓮,往東而行。轉了一個彎,果然有一座門樓,上面金字匾額,寫著西府二字:。小姐點頭嗟歎道:「這是我家了。」只見裡嗟面走出一個老蒼頭來,見了小姐說道:「姑娘,你在俺家門口看什麼?」小姐認得他,便問道:「你是老王麼?」蒼頭道:「你是誰家姑娘,怎認得我老王?」小姐道:「你認一認我是誰?」蒼頭近前細看,大吃一驚道:「你好似我家小姐。」小姐道:「我就是廉秀英。」蒼頭道:「我家小姐三年前被風刮了去,今日從那裡來?」小姐道:「我今日回來了,快去通報。」蒼頭聞言,滿心歡喜,往裡急走。有年紀的人,頭輕腳重,走得快些,就絆了門欄,躍了一跤,倒在地下,滿口叫喜。丫環大笑道:「老王,有什麼喜事,跌了一跤,也不想起來,叫的是什麼喜?」蒼頭道:「姐姐快去報與太太知道,小姐回來了。」丫環道:「小姐在哪裡?」蒼頭道:「你快去報罷,現在大門口。」那丫環喜歡不了,兩步並作一步,跑進上房,尊聲:「太太,萬千之喜,我家小姐回來了。」夫人道:「在那裡?」丫環道:「現在大門口。」夫人猶如天上明珠落在掌中,連忙帶領侍婢出離香房。合家大小,都跟著太太來至大門口。抬頭一看,果是秀英小姐,夫人上前抱住,兩淚交流,口叫道:「我的嬌兒,自從你在花院被風刮去,三載杳無音信。我今生只道再不能相篷,豈知今日還見兒面,可隨我進來。」
  母女二人,攜手相挽,進了二門,直至後堂。夫人落座,小姐倒身下拜。夫人連忙抉起道:「我兒不用行禮,你且坐下,我問你一向在哪裡安身?」秀英道:「女兒那年三月初,在花院中看花,不知從那裡來了一位老奶奶,童顏蒼古,白髮如銀,口稱是白華山花洞梨山老母,在鬥牛宮赴會回來,雲端見了女兒,使一陣神風,將女兒扯上高山,傳授了十八般武藝。如今學得刀馬純熟,神通奧妙,更有防身法寶。她說女兒有昭陽之分,打發下山,立功報效,與王翦對敵。」夫人聞言,流淚滿面說道:「吾兒一去三載,那知家中之事。早年不幸,你大哥廉連,早死於龐涓之手。你父親去世已久。你的二哥,鎮守界牌關,有王翦興兵,併吞六國,兵至界牌安營,副將王賁投順了秦賊。你二哥忿怒出陣,與王翦交鋒,死在秦賊寶劍之下。如今無人鎮守,我家門冷落。幸得嬌兒回家,相伴老娘,以娛晚景。」說罷,傷心不止。秀英聞聽,立時柳眉直豎,杏眼圓睜:「可恨秦賊狠毒,害我長兄。我今下山定要與他見個高下,以報大仇。」夫人道:「我看你不知王翦的利害,領兵睏了易州,孫家一門四口均已殺絕,都虧你那未過門女婿孫燕,上天台山請你的三叔公下山,來在易州排兵佈陣,近聞被王翦攢天箭射死,這等可惡。王翦利害,你如何報得此仇?」
  小姐道:「母親放心,孩兒在高山習學,武藝精通。奉師命下山,原為報仇立功,焉能坐視。」話說之間,天色已晚,夫人道:「報仇之事,可慢慢商量,娘兒離別日久,且回繡房談敘,安息一宿,再作道理。」丫環們點上燈燭,夫人同小姐到臥房,一齊用了飯,各自去歇息。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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