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二妃毆死有功臣 敬德武請皇國丈

  詩:
  飛閣臨衝支徑穿,古壇風冷杏花然。
  千門小雨鉤廉外,青草群鵝染翰前。
  春眼未成聊出浴,漁翁何事獨鳴舷。
  世情只覺滄洲好,白日懵懂醉看天。
  野夫嗜酒愛風竹,日日茅堂坐翠陰。
  獨樹山櫻堪取醉,乍飛梁燕忽流音。
  神遊五嶽佩真籙,龍臥一丘耽苦吟。
  閒門草合斷行跡,不到天涯春已深。
  千章秀水雲晶晶,城南草堂朱夏明。
  桃花塢中遊客散,龍女廟前湖水平。
  落日風煙空惝恍,殘春難恨劇縱橫。
  繁華過眼哪堪戀,騁望徒傷萬古情。
  官河一雨水添尺,河上園林花盡飛。
  病客尋花腳無力,夕陽臨水淚沾衣。
  江湖落魄真耽酒,土木藏名自采薇。
  悵望心期獨不見,草堂明月待人歸。
  巢由洗耳雖堪慕,湯武征誅更不磨。
  迄今追念英雄骨,試觀唐史卻如何?

  話說張、尹二妃,同二太師,一路行程,來至潼關。有留守盛彥師聞報二妃下河南,口中自語:「太師出來,或有什麼公幹;二妃同往,卻是何為?這是朝廷沒主宰,勞民傷財!」說罷,連忙出關,迎接二妃、太師進關,前後廳堂坐下。盛彥師朝賀二妃已畢,卻與二太師施禮。一壁廂擺下筵宴,前廳管待太師,後廳筵宴二妃。畫屏結彩,翠袖笙歌,異果佳釀,奇饈美饌,金銀器皿,爭光曜日。酒飯數巡,食供幾品,張太師說;「尹皇丈!盛彥師守備潼關,有這等富貴!待你我尚且如此,想娘娘席上,越發齊整了!你我進裡面瞧一瞧。」二太師連忙起身離座,行進後廳,遠觀一觀。自古說:錢財能使人心黑,惹起貪謀妒害情。宮官薛舉奏說:「二位太師來了!」二妃問:「太師有什麼話說?」太師說:「娘娘!我們如今到河南,少不得有皇親、文武大臣來往,缺少酒席器皿,問盛彥師借用幾桌,待回朝之日給還。」二妃著薛舉喚盛彥師近前。盛彥師俯伏階下,二妃吩咐:「今太師下河南公幹,一路有皇親國戚來往,問卿酒席器皿,暫借幾桌,待事畢,回朝之日給還。」盛彥師奏說:「娘娘!這酒席器皿,非是臣自家之物。聞知娘娘駕到,於所屬軍民之家,借辦來答應的。太師若借去了,軍民不知,娘娘駕去後,來領器皿,臣將何錢糧抵補?倘朝廷差官察訪,只道臣在任貪利剝民,罪不可逃,伏望娘娘慈諒!」二妃見說大惱:「這廝出言毀上,全不避忌!」喝令官校採下去,重責二十棍。一壁廂吩咐官校,收拾兩處金銀器皿,下了箱篋。二妃上了鳳輦,二太師乘了大轎,帶領護駕軍士,離卻潼關前去。盛彥師被責忿怒,連夜差快馬,傳報各處鄰近所屬州郡,又差人到河南秦王駕前啟奏不題。
  旦說二太師一路上混占莊田,遇著廣大莊院,把小民逐出,或稱張太師居住,或稱尹皇丈養老;遇著好田地,就插下標竿,稱說二太師要請佃,小民不許收花。逢州有州官接,逢縣有縣官迎。但迎接官員,要他辦送千金,容他在任為官;如無,就詐傳密旨,徑自削職。行至陝州,有掌印官堯君素,出城迎接二妃、太師。前後廳堂坐下,堯君素朝拜二妃,施禮太師,兩廳整置筵宴管待。席上都是細巧磁器,張太師說:「尹皇丈!堯君素輕慢你我,終不然娘娘席上也是這等?我們去試一瞧看,就說與娘娘知道。」二太師行進裡面一瞧,對著二妃說:「堯君素實是輕慢你我,就如輕慢朝廷一般,須要從重懲治,以警將來!」二妃說:「正是!」喚薛舉拿堯君素過來。堯君素俯伏階下,二妃說:「你好生不敬上!怎麼把磁瓦不堪器皿管待!」堯君素奏說:「臣蒙天恩,選任在此,奉職守法,止吃陝州一口水。百姓因歷年兵火,財盡民窮,困苦已極,金銀器皿,一時無處取辦。伏望娘娘鑒諒,赦宥臣罪!」二妃大惱:「這廝巧言遮飾!」喝令官校採下去,重責一百棍。可憐把一個駕下功臣,輕意打死了!二妃吩咐趲駕前去,離了陝州,一路上恣行威福。
  初向潼關行擄掠,才行陝地殺功臣。
  混侵田土仍追券,強奪民居更用刑。
  各地方軍民,有被占了莊所的,有被占了田土的,成群聚眾,都來至河南秦王駕前,負屈伸訴。秦王將各人狀詞收下,發放軍民人等,各回原籍,候旨發落。
  再說二太師來至河南道中,見所齊整莊院,太師說:「娘娘!這裡倒好所莊院,不知是誰家?」二妃說:「你進去瞧看,如果中用,就要了他的。」二太師進入裡面,不想是趙元王李孝恭的莊所。其日,世子李元戎偶在莊上。把門人喝一聲:「文有文道,武有武道,闖不得王道!什麼官這等大膽,擅入皇莊!」張、尹二太師大惱,喝令官校拿下。世子聽得喧嚷,走將出來,官校認得是王子,誰敢動手?二太師自走近前,兩下裡互相結紐一番。管莊人役,恐傷犯王子,上前解散。二太師出莊去了。李元戎一騎馬,徑到秦王軍門啟奏。秦王說:「御弟!你且息怒,暫請回府。我也不知他到河南有什麼公幹,我待他進城,開讀了旨意,再作區處。」李元戌辭駕出府去了。再說二妃駕進河南城,有留守屈突通,帶領當該官吏,出城迎接二妃並二太師。接進王府衙門坐下,屈突通朝賀二妃已畢,轉出前廳,與二太師施禮。擺列筵宴,俱用金漆,並銅錫器皿。屈突通知道一路來的消息,只著辦事官聽候,自避回府。二妃見了筵席器皿大惱,吩咐薛舉:「拿留守官過來!」只見辦事官俯伏答應:「掌印官目秦府軍門,有緊急公務,回衙門去了!」二妃說:「快著官校拿來!」這裡官校不曾走動,早有探事人飛報屈突通知道。屈突通吩咐左右,關了府門,潛到秦王駕前,一一奏訴。秦王說:「我知道了!」喚近侍官,取過一面虎頭金牌。秦王舉筆在手,上寫著:「天策府令旨,禁約官校一應人等,不許擅進衙門生事攪擾;如違,綁赴軍門取斬!」一壁廂旗牌官拿了金牌,懸掛河南府門首。一面二妃差官校拿屈突通,官校見了秦王令旨,誰敢拿人?各轉王府,回覆去了。
  且說秦王問眾總管:「我要請張、尹二太師相會,就要問他河南公幹的事情,誰去請好?」閃過馬三保奏說:「臣去請!」秦王吩咐:「但凡言語,務要小心!」馬三保說:「臣知道了!」出了帥府,一騎馬徑到王府門首下馬,把請太師的話,說與官校。官校進殿稟說:「天策府差一員總管,來接二位皇親!」太師起身行進後殿,問娘娘:「如今秦王差官來請,如今該去不該去?」二妃說:「你回復他不要去,說只服朝廷聖旨宣,不服秦三令旨召!他若多言一聲,就著官校一頓棍搌出府去!」太師轉出前殿坐下,吩咐官校,喚天策府差來的總管進來。馬三保來到殿前,見了太師施禮,口稱:「奉秦王殿下令旨,差下官來請二位皇親大人少敘。」張太師說:「我只服朝廷聖旨宣,不服秦王令旨召!快回復去!」馬三保說:「殿下與皇親大人久別,特來奉請一面,幸勿見辭!」太師怒形於色,道:「我不奉召就罷,你怎麼巧言多說?」喝官校拿下去,打二十大棍,搌出王府。馬三保被責,徑回帥府,啟奏秦王。秦王說:「怎麼我差去總管,擅自就打?多是言語中冒犯,以至於此!如今別差一員的當官去請!」閃過程咬金說:「臣敢去請!」秦王說:「你的性格也不純善,只恐不會禮貌相請。」咬金說:「主公放心!臣去請得!」秦王吩咐:「切宜謹慎,不可造次!」
  咬金出了帥府,上馬扳鞍,徑到王府衙門下馬,說與把門官校:「裡面去通報一聲,說秦府殿下差官來請太師!」官校入府報知。太師說:「喚他進來!」咬金進入殿前,見了二太師,鞠躬施禮。張太師問說:「你是什麼官?」咬金答應說:「下官是執金吾上將程咬金,奉二殿下令旨,差來奉請皇親大人。殿下焚香恭候,伏惟降重!」太師說:「我是當今皇丈,只服朝廷聖旨宣,不服秦王令旨召,請做什麼?」咬金說:「殿下聞知二位皇丈到省,係唐室至親,特來奉請,少敘片時,幸勿阻拒,下官候駕同往。」張太師大惱,喝:「官校拿下,著實捆打!」官校揮拳捲袖,正要動手,被咬金踴身往外就跑。跑得快,脊背上也著了幾棍。跨上棗騮駒,連贈幾鞭,徑回帥府下馬,一一奏聞。秦王說:「畢竟你衝撞皇親,以致發怒!」又閃過尉遲恭說:「主公!程將軍不會請客,臣卻會請,一請就來!」
  秦王說:「你的性氣剛直,越發不妥。」敬德說:「臣文請也會,武請也會。」秦王問:「文請怎麼?」敬德說:「臣去見了太師,先施禮,口稱二位皇親,殿下本當自來奉拜,軍務煩冗,無暇趨教,特差某走請車駕,少敘衷曲,萬惟降重!這便是文請。」秦王又問:「武請怎麼?」敬德說:「武請不與他合氣,但以禮文請不動,帶了兩條鐵索,把他拴鎖就走!」秦王說:「武請不好,只是文請。請來時,就背了宣匣來。」敬德說:「臣知道了!」心下自想:「雖是文請,還辦個武請的意見!」取了兩條鐵索,藏在兩隻靴裡,身邊懸著鞭,暗暗帶領半千圍子手。敬德吩咐眾軍士:「我若與太師結紐之時,你把朝廷賜他的宣匣,背了先回。」眾軍士說:「知道了!」
  敬德拴束整齊,跨上深烏馬,搖鞭跳蹬,直至王府衙門下馬,說與官校:「你進去通報一聲,說天策府差官來請太師!」官校進前殿報知。二位太師說:「著他進來!」尉遲行進殿前,見了二太師,口稱:「二位皇親大人作揖!」張太師問說:「你是什麼官?」敬德說:「吾乃定山河、興社稷、昭武功、彰義勇、龍虎大將軍,在朝為相,出朝為將,將相雙全,出征掛先鋒印,複姓尉遲名恭,字敬德。二殿下本欲自來奉拜,因軍務繁冗,不得親詣。特著未將,來請二位皇丈過府一敘!」張太師說:「又非朝廷旨意,不去就罷了,有什麼事情,三番五次來請!」敬德說:「殿下與國丈椒房至親,因皇丈榮乾到此,奉邀大駕,略敘闊情,何故反生嗔怪?」張、尹二太師大惱,拍案高聲:「這廝言不避忌,好生無狀!」喝令官校:「捆打一百棍!」官校齊擁近前,正要動手,被敬德身邊掣出鋼鞭,只聽得連響三下,打死了三個官校。其餘都嚇得膽戰心驚,遠遠都去躲避。二太師摩拳擦掌,喝罵尉遲!張尹太師心發怒,喝罵秦王麾下臣:「吾是當朝皇國丈,神堯有敕下西京。
  只憑高祖皇宣敕,誰奉秦王令旨行!
  黑賊枉叨唐爵祿,不識上下與君臣。
  平欺國戚當何罪,打死官軍法不輕!
  回朝啟奏神堯帝,梟首長安正典刑!」
  敬德心下自想:「他口內雖罵,身子恰不走動;他若趕將下來,我才好動手。他不走動身,我先下手,就不該了。我如今也回罵他幾句,撥得他的性發,定然趕下來,那其間,我就好拿他!」
  敬德心焦發怒嗔,鞭稍指定罵皇親:「家住邠州榆次縣,勾欄瓦舍是家門。
  全憑鼓板為活計,專靠吹彈過此生。
  落胎赴集尋錢鈔,懷抱■箏謁富門。
  按時酒熟何曾飲?碗舀瓢盛背後吞。
  自從盤古分天下,樂戶何曾出好人!」
  二太師說:「這賊!好生犯上無理!我是當朝國老,他怎麼訐我的短處!不由人不惱。」連忙起身離座,捲袖揮拳,把敬德一把攥住。敬德說:「你要打誰!」一隻手提住二人。敬德叫一聲:「圍子手進來!」眾軍士吶一聲喊,齊擁進府,只背了宣匣就是。敬德放翻二太師,把尹太師踩在右足下,把張太師拿倒在地,將馬鞭在兩腿上,打了一回;換過尹太師,也打上一回。官校人等,遠遠的只睜著眼看,誰敢近前捨命?敬德靴裡扯出鐵索來,把二太師鎖在馬鞍鞽兩邊,上馬徑回帥府。下馬離鞍,進府奏聞:「二太師文請不動,武請來了,鎖在府門首伺候!」秦王連忙離座,走出帥府,吩咐旗牌官,快放了二太師。秦王說:「敬德!你這勇夫!我只著你以禮相請,誰教你用武粗鹵?卻令皇丈受驚!」吩咐旗牌:「把尉遲恭鎖下!」秦王著近侍,替二太師整了衣冠,迎接講武堂上,焚香結彩,開讀旨意。
  詔曰:褒崇戚畹,尊禮親情。即以爵祿之榮,豈乏華居之顯。茲旨二太師,年逾耋耄,義合安之。如河南有空餘莊所,給與數間;無礙田地,量撥幾頃。其便者聽,如無另行酌處。不許乘機擾害百姓、官吏、軍民人等,亦不許恃強侮慢,違者以罪罪之。故茲詔示,各宜知悉。武德七年三月日敕秦王說:「我只道你有什麼大公幹到此,原來止要討空餘田地住宅,卻怎麼這等生事?朝廷旨意,不曾著你剝取民財,混占田土,違禁賣官,無故打死駕下有功之臣。我以禮差來請的官員,擅自捆打,罪惡多端,難以輕恕!」吩咐旗牌官放了尉遲恭,就著尉遲恭、程咬金二人,每人押一個,繞河南城,拉一遭轉,送河南府監候。「待我回朝之日,奏與父皇知道!」正是人心似鐵非為鐵,官法如爐卻是爐!有宮官薛舉,奏聞張、尹二妃。二妃見說拿了二太師,即時帶了薛舉,並護駕親軍,不分曉夜,趕回長安,啟奏高祖去了。秦王探知二妃離了河南,即差報馬傳報各地方:如張、尹二妃經過,掌印官不許私饋禮物,驛遞量給供用,毋得奢費勞民!
  莫說田園計久長,還存陰德是良方。
  百年沒後應難保,不屬張郎屬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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