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再顯魂羅成雪恨 破饒州黑闥伏誅
詩:
蜀江一帶向東傾,江上嵬峨白帝城。
自古山河歸帝主,子嬰虛共漢家爭。
光武經營業未興,王郎兵革恣憑陵。
須知後漢功臣力,不及滹沱一片冰。
銅柱高標險塞垣,南蠻不及犯中原。
功成自合分茅土,何事翻銜薏苡冤。
烈火西焚魏帝旗,周郎開國虎爭時。
交兵不暇揮長劍,已挫英雄百萬師。
休論弔漢君臣事,再表忠魂訴怨詞。
不題唐營奏凱,話說漳南二將回營,見蘇定方,常克新說:「總兵大人!末將交戰之頃,只見空中有一神人,帶領陰兵,神號鬼嘯,殺將下來,我兵自亂,折了一支人馬!」蘇定方大惱道:「我久歷戰場,哪有這等邪事?本是自存畏怯,豈能鼓士卒之勇!我明日親自領兵,看有甚麼神將!」到了次日,定方全副披掛,威風凜凜,殺氣昂昂,跨下金睛斑豹馬,手提鋼鐵銼龍刀,領兵擁出軍門挑戰。巡哨馬報入唐營,茂功說:「主公!今日著殷開山領兵,臣等保駕督陣。如有陰兵,主公就得見了。」殷開山全裝披掛,領一支兵出營,躍馬當先,擎刀交戰。
二將陣前發怒,三軍乍遇交鋒。各施武藝逞英雄,拼命捐軀出眾。斧砍刀釤似雪,刀揮斧疾如風。紛紛大殺戰場中,空內陰兵又湧。
只聽得定方後哨,眾軍士喊叫:「又有神兵殺下來了!」蘇定方回頭一看,果然正西上,有一員白袍素甲神將,帶領陰兵,神號鬼嘯,殺將下來。定方撥轉馬就走。唐將把漳南人馬,又殺一陣。殷開山急進中哨,報知秦王。秦王說:「我因看漢將刀法精熟,不曾見有陰兵!」問殷開山:「你曾見麼?」殷開山說:「只聽得他那裡陣上喧嚷,我這裡沒人見!」正說之間,只見陰雲四起,冷氣侵人。茂功說:「主公!陰兵到了!眾將都退後哨,止留秦將軍、敬德在此保駕!」
殺敗定方逃命去,不知助陣是何神。
多言小將羅成死,敢是東方屈死臣。
叔寶秦王觀仔細,尉遲馬上驗虛真。
君臣四面凝眸看,兩面旗開閃過人。
玉罄明盔頭上戴,纓飄一簇錦團新。
體掛白羅袍一領,身穿銀甲砌魚鱗。
袋內弓彎秋月樣,壺中箭插皂雕翎。
腕懸鐵筒渾如蟒,手執長槍皎似銀。
棄鐙離鞍飛下馬,躬身參拜二儲君。
陰帥腮邊流痛淚,英魂口內吐衷情:「我王龍耳聽臣訴,玉葉英齊太不仁。自從隨駕邊庭上,五次三番要斬臣。多感眾官相勸勉,又施毒計害殘生。
揀成十惡紅沙日,特遣微臣去戰徵。
豈料漳南多詭計,數番詐敗賺吾軍。
周希坡下軍屯陣,誤入天羅地網門。
當時遂了英齊意,不發明橋救應兵。
拼命當先追漢將,槍筒橫衝餓虎群。
連敗劉朝十八陣,臨河耀武要交爭。
不防陷在淤泥內,閃過漳南數萬軍。
放箭七枝傷漢將,恨難插翅望空騰。
漢兵亂放雕翎箭,獨手難遮喪了魂。
一自投唐逢聖主,未曾保駕立功勳。
在生多受唐朝祿,死後陰魂報主恩。
殿下高抬明鏡照,鑒察銜冤負屈臣。
敬德皇兄咸在此,相煩傳語我家門!」
言罷眾官才肯信,軍前羅將顯靈英。
尉遲打動深烏馬,手舉鋼鞭怒髮狠。
望空一打隨風散,鬼將神兵杳沒形。
不知士信歸何處,哭殺秦王雨淚傾!
秦王說:「勇夫!我正要問他端的,你怎麼就打散了?」敬德說:「既死就罷,鬼魂不必與他多說!」茂功說:「殿下!要見羅成不難,就在前面!」縱馬加鞭,直至周希坡,見羅成連人和馬,陷在淤泥內,屍首端然坐在馬上。秦王即令軍士,把羅成屍首抬上岸來。軍士們下水去抬,二十個人也抬不動,三十個也抬不動,便是五十軍也抬不動。秦王說:「眾軍士且迴避,羅成在唐朝有功,不曾受享富貴,待我拜謝陰靈!」
款款舒腰前下拜,高聲痛哭喚靈魂。
一拜起來重又拜,躬身施禮復躬身。
拜下好如龍探爪,起來一似虎騰雲。
須臾八拜平身罷,那將軍兩腳騰空落在塵!
眾軍士把羅成屍首抬上岸來,秦王吩咐:去了渾身箭桿,香湯沐浴,換過衣衾數襲,取一具棺木,以禮殯殮,隨著唐儉帶半千軍士,護送羅成棺木,回京安葬,奏上朝廷。可憐羅成爭功陣亡!有一子羅通,年方三歲,係功臣之後,月給俸米恩養。唐儉領了令旨,送棺木回朝不題。
話說秦王又令起造祠堂,取石鐫碑,歲時享祀。茂功說:「主公不可造次!不出二十年,羅成要轉世為臣,保駕殿下。若建祠立碑,就不能出世了。」秦王說:「這等停止立廟,止備禮儀祭祀!」傳令收拾人馬回營。
且說蘇定方兵敗,單騎回營,入中軍帳坐下。正發放軍情,哨馬來報:「五鎮諸侯人馬到了!」定方帶領將佐,迎接進中軍帳,施禮坐下,把人馬屯作五營。定方說:「有勞列位大王,鞍馬風霜!」吩咐排筵宴,接待五王。宰殺牛馬,犒勞軍士。卻早樵簷歌昏歸野徑,漁舟唱晚集沙汀。次日,定方升帳,眾將俱進中軍聚議。定方說:「取威定伯,全在今日交兵!煩列位大王,用心竭力,共取江山,均同分亨!今日兵分五哨,分佈五虎出山五陣,務要與唐家定決雌雄!」淮陽輔公佑領兵,王賽虎為副;慶州楊文乾領兵,常克新為副;東王高運成領兵,董康邁為副;靜江張大安須兵,王院為副;蘇定方自領兵,蕭規為副。高雅賢須一支兵游擊策應,雄州劉守光殿後督陣。分撥已定,眾將全裝披掛。
盔纓五色,雜彩袍新。熟銅鐵甲,鑾帶絲繩。長戈利刃,駿馬龍鱗。踏碎雷車霹靂鬼,掣開閃電夜叉神!
三聲信炮,各領人馬出營,列成五方陣,鳴鑼擂鼓挑戰。唐營巡哨馬,報知秦王。秦王問茂功:「今日怎麼調兵?」茂功說:「主公!我這裡也打發五哨人馬迎敵,秦叔寶、裴仁基為副,尉遲恭、侯君集為副,段志玄、薛萬澈為副,程咬金、武士護為副,殷開山、馬三保為副,臣與眾總管保駕督陣,留長孫順德、高士廉鎮守營寨。」調遣完備,眾將披掛齊整,領軍出營,金鼓齊鳴,擺下兩儀陣勢,各不通名交戰。秦叔寶戰定輔公佑,尉遲恭敵著楊文乾,程咬金鬥著高運成,殷開山迎著張大安,段志玄擋住蘇定方。
喧天擂鼓,東洋海滾出春雷;震地鑼鳴,崑崙山飛來霹靂。騰騰殺氣,遮籠了四面八方;黯黯徵雲,盤旋著五雷六甲。冷森森兵刃,半空中玉蟒銀蛟;寒滲滲干戈,盔頂上風狂雪攪。直殺得白雲出洞難歸岫,紅日撐空不敢移!
眾將正戰之間,高雅賢催兵往來游擊。秦王說:「這賊輕自出陣,誰去擒拿?」言未絕,王當仁擎刀,一騎馬趕上擋住,喝一聲:「督陣官休走!」掄刀劈去,高雅賢掣刀就迎。戰有十餘合,不分勝敗。唐陣上長孫無忌,撩斜一騎馬,掄刀飛滾進來,手起刀落,只見:銀盔倒罩,一輪明月墜塵埃;靴靿騰空,兩片烏雲飛草莽。大喝一聲,把高雅賢砍於馬下。長孫無忌獻了首級,復回本陣。
秦王問茂功:「那陣後帥旗下料陣的黑臉大漢,是什麼人?」茂功說:「是雄州燕王劉守光!」秦王問說:「我如今待暗算他,可去得麼?」茂功說:「主公去得!」秦王縱馬,跑出本陣,趲步近前,忙向飛魚袋口取弓,走獸壺中拔箭。扯滿弓,一箭射去,正中燕王面門,兜腦背後透出狼牙箭,兩腳蹬空,跌下馬來。秦王射死了劉守光,他那裡後哨軍就亂了。戰場中將官慌慌張張,撥轉馬亂逃,被唐將奮勇一齊趕上。秦叔寶簡打輔公佑,裴仁基刀砍王賽虎,尉遲恭鞭擊楊文乾,侯君集槍刺常克新,程咬金斧劈高運成,武士護又刺董康邁,殷開山斧砍張大安,馬三保箭射王院,薛萬澈刀砍蕭規,單走了蘇定方。四下裡兵勢連天,圍裹將來,砍倒帥旗混殺。只見:人頭落地如瓜滾,鮮血盈郊似水傾。大戰一陣,剿滅五路諸侯,眾將收拾人馬,簇擁秦王回營。進中軍帳坐下,眾將都來獻功。
茂功說:「今日取勝,若不是主公一箭射死燕王,你眾將還未能立功!」叔寶說:「軍師!果然是殿下洪福,一箭成功!」秦王吩咐記功官書寫眾將功勞,犒賞已畢。茂功說:「主公!不要遲延,趁他勢敗,黑闥止仗蘇定方,並五郡人馬,今已殺敗,止有定方決逃回漳南。如今乘勢把人馬趲上漳南!」號令一傳,六軍起寨,人馬雲飛霧卷,旌旗電閃星馳。趲行不題。
且說蘇定方止剩一人一馬,徑回漳南洛州,來至朝前下馬。漢東王視朝,官校來奏:「有總兵官蘇定方等旨!」「宣至寶殿!」朝見已畢,漢東王問說:「蘇將軍!伐唐勝負如何?」定方奏說:「臣該萬死!起兵時,托主公洪福,盡復了舊日山河。次後來,天數不常,人馬盡被唐家廢了,五鎮諸侯,一網皆休!」漢東王見說大驚:「如今駕前止有三千護駕軍,況糧草空乏,倘若唐軍乘虛直搗,將何禦敵?」言未絕,各門頭目來報:「有唐朝大隊人馬,臨城下寨!」劉黑闥見報,魂散魄消,問蘇定方:「唐軍臨城,如何是好?」定方說:「以臣愚論,我主可遷都饒州,避其鋒銳,分兵一千與臣,在此死守洛州城池。主公今晚暗地出城,徑上饒州,招集義勇,再整精兵,打發糧草來接應,待臣禦敵,力圖恢復!」漢東王准奏。一面收拾金枝玉葉,六院三宮,帶二千護衛親軍,到了二更時分,開了洛州城門,人盡銜枚,馬皆勒口,徑往饒州躲避。有唐營哨馬,飛報秦王知道。茂功說:「兵貴神速,不宜遲緩!著尉遲恭、程咬金、殷開山、段志玄領一萬人馬,圍住洛州城;主公親統大兵,連夜追剿!」軍行流水,馬走雲飛。直追至饒州城,劉黑闥一面才進得城,卻好秦王軍到。分撥人馬圍城,鳴鑼擂鼓,吶喊搖旗。
話說饒州刺吏諸葛德威,聞報唐兵圍城,心下躊躇:「唐家本是真命天子,因蘇定方勉強扶劉,以此又延二載。我夜來仰觀乾象,黑闥氣數已終。自古說,順天者存,逆天者亡。不如擒了黑闥,歸降唐朝,以救一郡生民之命!」德威連忙披掛,帶了家兵,徑進帥府,擒住黑闥,安撫軍士。把黑闥繩纏綁,開了饒州城,徑至軍門,獻馘投降。香花結彩,鼓樂鑾駕。迎接秦王入城,帥府坐下。朝賀已畢,秦王傳令:「吩咐刀斧手,把黑闥斬首轅門!」不多時,獻上首級,秦王就令在饒州誇令。封點倉庫,掛榜安民,改換大唐旗號。秦王又著諸葛德威暫署饒州事,待申奏朝廷,別換文憑授職。德威叩頭謝恩,奏說:「殿下!今黑闥既誅,地方俱已寧謐,止有蘇定方見居洛州。此人文武兼備,事母至孝,家屬見在衛州。殿下差人先係其母,不勞兵刃,定方決然歸降,庶不失一員名將,於國有益!」茂功說:「主公!趲人馬到衛州,先拿他家屬去!」秦王傳令起兵。定成捉虎擒龍計,布就羈賢鎖將謀!黑闥稱王甫二春,饒州兵敗竟亡身。
恃強空與唐家戰,自古山河屬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