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獻國璽蕭後伏誅 囚五龍秦王奏凱

  詩:
  幽憂獨臥秋夜長,起看階下月如霜。
  薊門桑葉落無數,洞庭去雁伊成行。
  貴游珠履竟長陌,美人瑤瑟滿高唐。
  此時但愁天欲曙,此地惟知曲未央。
  合歡樹上鳥欲棲,空房織錦竇家妻。
  遙遙夜夜誰能奈,三三五五並相攜。
  鏡花對影慚雙笑,燭淚分行伴獨啼。
  莫道回文能妙絕,陽台雲雨隔安西。
  興道里前楊柳新,蕭娘攀望獨傷神。
  憐儂正好留儂住,若個■他遭個春。
  紅頰忍拋妝罷淚,翠娥常帶睡餘輦。
  龍舟風起花如雷,三月揚州夢裡身。
  碧草庭中望明月,纖阿西去無停斬。
  誰家歌吹哀以思,妾人身世賤而浮。
  玉露襲衣衣帶緩,金波滴酒灑心柔。
  從來樊鄧多滯客,空遣妖姬哭盪舟。
  樂府歌來多感慨,唐詞談處識興衰。
  話說建德二宮蕭妃,私逃在路,與宮官劉君節商議:「我欲去修行,身邊見存玉璽,乃帝王傳國之寶,豈可輕與他人?你我如今不管行到哪一邦,就獻玉璽,歸順一國,以完終身之事!」劉君節說:「娘娘見得極是!」巧不巧?卻往河南經過,正遇唐營總管安貴興巡哨過來,問說:「你兩個是什麼人?哪裡去的?」劉君節答應:「吾主母是漳南夏王二宮蕭妃,因有玉璽,特來投獻!」安貴興說:「且在營門伺候,待我奏知殿下!」安貴興即忙進宮啟奏。秦王說:「著他進來!」蕭妃行進中軍帳,朝賀秦王。秦王問說:「既是建德之妃,緣何私出於外?」蕭妃奏說:「因夏主被擒,正宮立意修行去了,國家無主,所存金鑲玉璽,乃歷代帝王傳國之寶,恐遺失他人,以此遠來進貢殿下!」呈上玉璽,近侍接上龍案。秦王舉目觀看,上刻八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秦王說:「合是父皇用的玉寶!」吩咐賜蕭妃茶飯,一面就差唐儉帶領半千軍士,護送蕭妃上長安,「將玉璽並珍珠瑞應旗,進與父皇,白鶴狻猊馬送與東府殿下!」唐儉領了旨,辭了秦王出營,同蕭妃徑上長安。
  行路正逢春月景,萬紅千紫鬥精神。
  桃紅似把胭脂點,李白誰將玉粉勻。
  山列翠屏青入障,草鋪郊野碧成茵。
  雙雙粉蝶穿花徑,對對黃鶯擲柳陰。
  風和日麗行人樂,早至三州六水門。唐儉進了長安城,金亭館驛歇下。次日,唐高祖駕設早朝,班部中閃過李淳風,當駕啟奏:「萬歲!今日有傳國之寶進朝,可擺香案迎接!」高祖准奏,一面吩咐當駕準備香案。只見黃門官來奏:「西府殿下差唐儉護送夏國蕭妃回朝等旨!」高祖微微而笑,對李淳風說:「你今日失占了陰陽!說有傳國之寶,原來是一女流!」李淳風又奏:「非止女人,還有傳國之寶!」高祖俱宣入朝。唐儉同蕭妃捧了玉璽,直至金殿。唐儉奏說:「漳南竇建德起兵助鄭,二殿下在虎牢關已破建德六十餘萬人馬,生擒建德,待拿了王世充,一同鎖解回京。有建德二宮蕭妃,進貢傳國玉璽,秦府殿下差臣押解回京!」侍臣接上,高祖觀看玉璽上,篆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高祖看罷,大喜:「果然是奇瑞異寶,難逢難遇!」問房玄齡:「玉璽四面不鑲,怎麼只鑲一角?必有原故!」房玄齡奏說:「當初原不用金鑲,四面俱是完全的。因漢朝王莽篡位,酒醉了平帝,其璽乃孝元太后執掌。王莽問太后取璽,太后不忍與王莽,將璽撇在假山石上,擊損了一角,王莽使金鑲完,所以名為金鑲玉璽。」高祖觀看蕭妃,果有傾國之容!
  朱唇皓齒,霧鬢雲環。玉為肌骨雪為膚,柳作娥眉花作貌。翠翹金鳳,層層珍寶墜朱櫻;霞袂龍綃,楚楚宮衣垂玉佩。鳳頭鞋,半彎新月;凌波襪,一抹輕雲。腰肢嫋娜,渾如弱柳曉迎風;體態輕盈,卻似海棠朝帶露。行雨行雲原著意,傾國傾城自有情。高祖又問房玄齡:「朕正宮沒人掌印,就著蕭妃掌印如何?」房玄齡奏說:「昔日隋帝無道,弒兄占了蕭妃,同到揚州看瓊花。煬帝被宇文化及所殺,又順了宇文化及。後來竇建德取揚州,宇文化及敗亡,又順了竇建德。如今建德國亡,又來獻璽,意圖苟全。我主是明聖之君,蕭妃乃失節之婦,罪犯彌天,安可輕托重任?」高祖說:「既是罪犯之婦,怎麼發遣?」房玄齡奏說:「賞她一餐酒飯,送刑部官,賜白練一條,著她自盡!」高祖准奏,著錦衣武士,帶蕭妃出朝不題。唐儉說:「還有珍珠瑞應旗一面,進與萬歲;銀鶴狻猊馬一匹,送與東府殿下!」高祖吩咐宮官:「將玉璽送到分宮樓,與公主掌管;珍珠旗上庫;著金牌官校,將狻猊馬送到東府英王處。」一面就令唐儉齎彩緞羊酒,下河南犒賞眾將。唐儉領了旨意,辭駕出朝,離了長安城徑下河南。
  唐儉辭朝出鳳城,一行人馬上邊廷。
  才離古道和徵道,行過長亭又短亭。
  暮去朝來如逝水,寒催暑退似梭奔。
  迢迢那計行程日,早至河南大勢營。
  唐儉來至營門下馬,進入中軍,參見秦王。秦王問唐儉:「你押解蕭妃回朝,怎生發落?」唐儉說:「玉璽並珍珠旗進與萬歲,狻猊馬送與東府殿下。萬歲欲留蕭妃昭陽掌印,房玄齡諫止,賜她一餐酒飯,發刑部著她自盡而亡。」秦王說:「這等處置,方是君正臣賢!」唐儉說:「朝廷賜彩緞羊酒,犒賞將士。」秦王將彩緞頒賜功臣,著御廚司設宴,犒賞將士不題。且說河南借了毗陵上樑王沈法興一支人馬,已到河南界口安營。其日上樑王坐下中軍帳,聚集將佐。梁王說:「遠來破敵,兵不可緩。今日誰領兵出戰?」先鋒劉霸之妻馬氏近前說:「主公!臣妾出兵!」梁王吩咐:「小心用意,不可輕敵!」馬氏說:「知道了!」全妝披掛。怎見得?
  蜀錦高盤雲鬢,繡袍罩體猩紅。生來不喜唾窗絨,偏愛兵韜武勇。束帶奇珍燦爛,甲鋪銀葉玲瓏。鳳頭靴誇紫騮驄,端的丰標壓眾!
  領三千人馬出營,排開陣勢,擂鼓鳴鑼搦戰。唐營剛才宴罷,哨馬來報:「有新來助鄭毗陵人馬罵陣!」秦王問:「誰領兵迎敵?」程咬金說:「臣領兵出陣!」李靖說:「還著秦將軍督陣,以防不虞!」叔寶與咬金頂盔貫甲,跨馬擎槍執斧,領一支人馬,趲出唐營。咬金舉動宣花斧,擁奔陣前,喝一聲:「來將通名!」劉霸妻道:「吾乃梁王駕下前部將馬氏!唐將通名!」咬金說:「女流之輩,誰與通名!」兩下裡蹬開戰馬,戰不數合,咬金帶酒半酣,看馬氏,如梨花朝帶雨,柳葉晚含煙。平欺女將,意欲生擒,不著意把斧架隔遮擋。馬氏說:「這賊戲侮妾身。」連忙使一個拖刀計,兜轉馬就走,咬金不捨,一騎馬後追。馬氏回頭瞧見咬金看看近來,撒下手中刀,取出紅綿套索,望空撒去,徑奔咬金。唐陣上叔寶早已瞧見,取弓拔箭在手,飛馬趕上,一箭射去,正中馬氏,兩腳蹬空,倒下馬來。把人馬混殺一陣,收兵回營。叔寶把出軍之事啟復秦王,秦王大喜,書記叔寶功勞。
  再說毗陵敗逃軍士,回營飛報上樑王。梁王傳令:「各營人馬小心巡警,防備敵兵劫寨,明日親統大兵交戰!」話說之間,天色已晚。落霞與孤鶩齊飛,新月將昏鍾並起。一宵散話不題。次日早晨,上樑王升帳,聚集將佐,調遣出兵。著劉霸領一支兵為先鋒,宋道生、張祐領一支兵為左隊,鄭秀、董景珍領一支兵為右隊,上樑王親統大兵在中軍督陣,著褚敬領一支殿後。分撥已定,梁王與眾將各各全妝披掛,手執兵器,上馬出營。看那梁王怎生打扮?
  頭戴金盔耀日,身穿鎧甲含星。淡黃袍稱茜紅纓,玉帶盤螭束整。肩上槍橫殺氣,腰間劍掛威靈。烏靴抹線錦襴裙,跨下龍駒馳騁。
  三聲汛炮,門旗開處,劉霸當先出馬搦戰。唐營軍校報入中軍。秦王問:「誰領兵擒賊!」尉遲應說:「臣願領兵!」一面敬德披掛上馬,一面茂功又令秦叔寶、程咬金、屈突通、袁道泰、於筠五將,出營接應。敬德與劉霸正待相持,秦叔寶瞧見對陣上樑王親自督陣,一騎馬飛出,徑取梁王。沈法興挺槍來迎,二人大戰二十餘合。叔寶生擒沈法興,敬德鞭打劉霸,咬金斧劈宋道生,屈突通槍刺鄭秀,袁道泰刀砍董景珍,於筠箭射張佑,褚敬被亂軍殺死。軍馬死者,塞滿郊原,降者約有萬餘。一壁廂羅成、殷開山燒燬梁王糧草。眾將得勝,收軍回營,見了秦王,各逞功勞。叔寶生擒法興在帳下,秦王說:「你這賊!有多少人馬,擅自助鄭!」吩咐刀斧手,把沈法興鎖下囚車,繞河南城扛一轉,曉諭王世充知道。眾軍士扛著囚車,繞河南城高聲邀喝:「王世充!你借毗陵沈法興的人馬,被我唐朝殺得盡絕,生擒沈法興在此,待捉你這賊,洗蕩城池,一同受死!」叫罷,仍復押解回營不題。
  且說東鄭王臨朝,聚下文武,並楚湘二王。二王乃是朱燦、高談聖。東鄭王與文武商議軍務,駙馬單雄信奏說:「主公!借漳南、毗陵兩郡人馬,盡被唐兵殺敗,夏、梁二王,已被擒捉,見今鎖在囚車,繞城邀喝示眾。主公再要借軍,也沒處借了。以臣愚見,不若棄了河南城,去投江陵蕭銑,再圖恢復江山。」文武中也有勸投別邦去的,也有勸投降唐朝的,紛紛不一。王世充說:「吾所望者,夏、梁二王人馬。今二王又被擒捉,天意絕吾生路!總投別邦,稱霸之事,不能再成。目下邦窮勢削,內無糧草,外絕救應,危亡只在旦夕,生民被難,吾何獨免?不若明早降了唐罷!」話說之間,天色已晚。只見:昏鍾隔水鳴,畫角動邊城。沙中漁父初問棹,萬里瑤天月正明。到得次日早晨,世充穿了縞衣素服,同太子、駙馬、楚湘二王,群臣一千餘人,並持戶口地裡文冊,詣秦王軍門投降。秦王傳令,著殷開山、高士廉、屈突通、馬三保領一萬人馬,押解諸王、太子、文武回朝,請旨定奪。其餘軍士人等,分撥程咬金部下收管。秦王帶領戰將雄兵,進洛陽城,點視倉庫,掛榜安民,扯起大唐旗號。秦王親看隋朝宮室,嗟歎數聲:「逞侈心,窮人欲,焉得國不敗亡!」昔人有詩為證:紫泉宮殿鎖煙霞,欲把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秦王吩咐,撤去端門樓,焚燒乾陽殿,毀了則天門,廢了諸道場。令溫大雅、姜謨帶領刀斧手,洗蕩宮院。
  襄陽炮似雷鳴三軍吶喊,午門摧宮殿倒擁入皇城。
  戰馬踏白玉階徵雲靄靄,六軍行黃金殿殺氣昏昏。
  龍書案將掀翻推殘玉硯,九龍床軍擠倒風椅沾塵。
  槍刺透紅椒壁驚逃采女,箭射倒龍鳳閣嚇走妃嬪。
  玉榻上帶花人忙丟錦翠,紗窗下挑繡女撒了金針。
  穿六院倒牙廚綾羅緞錦,入三宮翻簾籠珠翠金銀。
  斧劈碎象牙床珊瑚鴛枕,錘打殘貓金桌白玉花瓶。
  龍架倒撒瑯瑯金盆墜地,玉欄橫金鎖斷走了麒麟。
  萬歲山御花園縱橫馬走,牡丹亭荼■架繚繞軍行。
  殺一遍燒一翻桑田變海,滅一邦興一國數定前生。
  洗蕩了宮院,把金銀珍珠寶物,綾錦緞帛,盡數解到秦王駕前。安撫已畢,秦王傳令各營將士,起兵回長安去。著屈突通、劉政會,守備河南地方不題。東鄭為君已四秋,兵連五國一齊休。
  幾多殘暴圖王業,盡守江山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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