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李藥師決水淹夏兵 劉黑闥造讖稱漢帝
詩:
奪跡蓬蒿據要途,巍然南面即稱孤。
既聞晉鹿歸劉氏,魯見群蛇避寄奴。
一代衣冠成蒿土,六朝宮殿又荒蕪。
誰知五十餘年後,又被奸臣作篡圖。
游水東流繞故城,滔滔猶似帶哀聲。
諸王空負奸邪念,王粲能存忠義名。
謾說黃金同土價,應知赤膽自天成。
可憐二十三年後,國祚凌夷篡弒生。
一時乘亂起江濱,四十餘年幸即真。
曲法既聞容亂賊,捨身曾見屈胡神。
月明建業空流水,花落台城已暮春。
莫怪奸雄陳相國,當年隨質自相尋。
殿閣凌空慢彩霞,君臣逸豫作生涯。
軍中不識韓擒虎,座上惟聞張麗華。
玉燭高燒長夜飲,錦箏低按後庭花。
東南王氣金將盡,猶信長江護國家。
歌幾首六朝詩,說一回唐王傳。
不題唐營得勝。再說夏王人馬乏食,數次交戰,兵勢失利。況晝夜又酷熱,軍士喘息昏沉,盡皆疲憊。那洛陽被唐兵圍久,城中乏糧,兩不相救。夏營熱蒸,又無糧草接濟,將遠近鄉村米麥牛羊豬犬,擄掠一空,人馬大半餓死。夏王心內憂煩,與高士雅眾將商議:「缺乏兵糧甚急,王亞虎趲糧去久不來。況每年天暑,不似今歲這等酷烈,軍士多病,難與唐兵交戰。我欲遣人與秦王講和,復修前好!」高雅賢說:「主公所見甚當!」夏王即時修書,差王援到唐營去。王援一騎馬,徑到虎牢關。唐朝巡哨馬報入秦王,秦王令他進來。王援行進帥府,見秦王叩頭,呈上夏王書。秦王觀覽已畢,聚集將佐商議。參謀郭孝恪曰:「玉世充勢已窮蹙,求援於人,竇建德運糧未至,士卒垂死,此天意欲兩亡之也。不過旬日間,兩主皆就擒矣!」秦王聽其言,不准講和。王援回營見夏王,稟復秦王不准講和。建德低目沉吟,悶悶不語,一個盹睡著了。夢見自手將一粒豆撒在地上,霎時長成一株豆,開了花,結了豆。忽然遇著一頭牛,和根帶葉都吃下去。夏王即時驚醒,心下不樂:「我姓竇,怎麼那豆子被牛吃?這夢分明不祥!」問近侍官:「什麼時候?」近侍答應:「午正三刻。」夏王納悶在營。
且說唐秦王與李靖商議,調撥人馬將士,喚羅士信、楊武威二將近前,附耳低言吩咐。二將領了軍今,全妝披掛,帶領一支人馬,出了虎牢關,徑往牛口峪地方埋伏。喚長孫順德、高士廉領火統手,今夜焚燒夏王營寨。喚尉遲恭、張公瑾、屈突通領一支兵,伏於虎牢關東;喚秦叔寶、邴原直領一支兵,伏於虎牢關西;喚侯君集、賈閏甫、柳周臣領三萬兵,伏乾泗水河下流,「今夜候夏營火起,你三處人馬把截要路,剿殺漳南人馬!」一壁廂差旗牌官,吩咐管泗水河上流閘的將官,只等夏營火起,敵兵見河中有水,必從此處逃躲,可就放那股閘的水,衝將下來,領回部下軍士,沿河截殺夏兵。調撥已完,眾將全妝披掛,領兵出營,各各分頭埋伏。恰早遙山紅日墜,古寺暮鐘鳴。
到了三更時分,長孫順德、高士廉帶領軍士,直抵夏營叢林之處,把火箭火槍火銃,亂放進營。寨連木樹,火趁風威,數十里連營,刮咂咂四下裡炸將起來。火神方助虐,赤帝正司權。孟德遭危日,齊城破敵年。金鼓喧天,喊聲震地。夏營軍士大亂,自相踏死者,不計其數。天色又熱,火又逼來,人都往泗水河內跑去躲避。上流閘住了水,烈日暴乾,如登平地。卻說那管閘的唐兵,見火燒夏營,即忙開了閘。那股水沖將下來,好似:半空倒下天河水,江面奔騰大海潮。可憐夏營數十萬軍士,被水一時衝來得緊,人眾走不及,都淹死在泗水河內。岸上逃難軍士,又被四下唐兵截殺過來!
烈燄燔營寨,奔流溺夏兵。
銅鑼雷出地,戰鼓海潮鳴。
火炮連天震,塵飛萬馬奔。
鋼刀誅戰士,利斧砍徵人。
槍刺征袍碎,鞭傷掛甲軍。
神嚎並鬼哭,鬥暗月光昏。
渾如鏖赤壁,彷彿破王尋。
一陣漳南敗,邦畿化作塵!
夏王與眾將,俱各上馬,無心戀戰,冒煙衝出,四下逃竄去了。
且說眾唐將,直殺到天曉收兵。鞭敲金鐙,人唱凱歌,回進虎牢關。秦王坐下帥府,眾將參見已畢。李靖把水淹夏兵,建德敗逃的話,啟復秦王。秦王大喜,吩咐設宴,享賀功臣不題。
再說竇建德止有十餘騎跟隨,一路煩惱,自想當日不聽諫言,果有今日之難。正行間,前面一座高山,地名牛口峪,有唐將羅士信、楊武威領軍埋伏在山前。哨馬來報:「有一將官,帶領十數騎過來!」羅士信說:「這個必是竇建德!」連忙同楊武威擺開陣勢。羅士信上前大喝一聲:「來將通名!」夏王說:「吾乃竇建德是也!」羅士信說:「我們等候你多時,怎麼才來?」楊武威舉槊劈面刺去,建德乃敗兵之將,無心戀戰,撩斜打馬而跑。楊武威躍馬趕上,飛槊刺去,正中建德的戰馬,倒下地來。軍士齊擁上前,生擒了夏王,鎖禁囚車。正是:生死皆有命,數定不由人。建德入了牛口峪,乃預凶之兆。武德四年,牛口峪生擒竇建德,羅士信、楊武威收兵回虎牢關,參見秦王。
羅成奏說:「軍師令臣等牛口峪埋伏,果然竇建德從此經過,今擒獲回營!」把建德擁到帳前。秦王說:「你這賊!我與你平素無冤,昔日兩邦結盟相好,怎麼擅自起兵助鄭?也有天敗之日!」吩咐刀斧手:「牢鎖囚禁後營,待拿了王世充,與倫一同受死!」
不多時,程咬金、牛進雄、牛進達回關,參見秦王。咬金說:「臣等奉軍師令,到漳南界口,擒賊取糧。果有一將名王亞虎,並軍士盡皆擒斬。探知破了建德,臣等領兵回營覆命!」秦王犒賞眾將。
李靖說:「主公莫耽擱,起兵回河南,破王世充去!」你看:弓如新月旗如錦,人似貌貅馬似龍。大軍一路行來,哨馬報:「河南城到了!」徐茂功帶了眾將,迎接秦王進營。軍屯入寨,將聚歸營。眾總管參見已畢,秦王傳令,著刀斧手把竇建德上好囚車,繞河南城下轉一遭,叫與王世充知道:你借漳南人馬,竇建德被吾拿在此,待拿了王世充,一同斬首!眾軍士把建德繞城叫轉,復回軍門鎖禁後營不題。
且說漳南逃陣的將官高雅賢、蕭規、王援、常克新、董康邁等眾將,於路商議:「我們回漳南見曹娘娘,怎麼答應?」高雅賢說:「我們且不要回漳南,先到衛州見了蘇定方,與他商議。此人才高識廣,不若邀他同往漳南若何?」眾將說:「總兵之言甚善!」各人縱馬加鞭,徑往衛州城去。十里長亭五里店,千山綠樹萬山雲。有日來至衛州城,直到蘇定方門首下馬,說與管門人役:「我們是長隨夏王出兵的將官,來拜大人。」門上人即忙進報。蘇公見說,整冠束帶,迎進廳堂。施禮已畢,分賓坐下。定方問:「列位大人同駕興師助鄭,不知勝負何如?」高雅賢說:「蘇大人!一言難盡!」被唐朝定計絕糧,水淹人馬,火焚營寨的話說了一遍。定方說:「可憐不信凌敬之言,果遭亡國之禍!如今主公不知失散何處?」高雅賢說:「於路探聽,人都傳說主公在牛口峪地方,被唐家伏兵拿了,存亡未知。我等因失了主公,歸朝不好回話娘娘,大人高才,我等特來請教,就邀台駕同往何如?」蘇定方說:「列位大人!不才乃滴貶之人,去有何干?」高雅賢說:「昔日吳越交徵,越敗,被吳王囚辱。越王得放回國,臥薪嚐膽,愛賢禮士,弔死問孤,謀選西施,進於吳王。後越王舉兵代吳,一戰而滅吳國,皆是越相范蠡之謀,名垂不朽。我等此來,正望大人興復夏室,不必固辭!」定方被請不過,只得應允。一面置酒管待,一面吩咐家童準備行李。定方行進裡面,見了母親,把眾總管接請上漳南的話,說了一遍。蘇母說:「我兒,你即是謫貶之臣,何必又去?」定方說:「母親!孩兒雖則受貶,忠君之心還在。二則眾官遠來相請,不好推卻。兒到漳南探聽消息就回,母親不必掛念!」辭了母親,與眾官就行。上馬扳鞍,離了魏郡,穿衢過陌,在路行程。
有日來至漳南城,徑到朝前下馬。值門官奏知,曹娘娘傳旨,宣眾官入朝。娘娘問:「你眾將官,怎麼不隨王駕,先自回朝?」高雅賢把中計喪兵的書,一一奏聞。娘娘問:「主公安在?」高雅賢說:「被唐家伏兵拿了!」娘娘見說,痛哭不止。蘇定方叩頭奏說:「臣蒙主公謫貶衛州閒住,今眾將失了主公,拉臣朝見娘娘,再圖興復,替主公報仇!」娘娘說:「眾將既要替主公報仇,必須訪堪任社稷之人,方可建立雪恨。我女流之輩,怎麼管得天下?不幸沒了主公,我自修行去也!」眾官再三哀留不從,曹娘娘辭別文武,入後宮收拾金銀,棄了昭陽殿,隱姓埋名,到村坊中蓋一所草庵,淨發為尼,修行去了。有二宮蕭娘娘,見昭陽正宮出家,也要修行。帶了宮官劉君節,暗藏金鑲玉璽,往後宰門私走出城。且說蘇定方同眾文武,正在朝堂商議建立之亭,只見一個靈鵲在金殿上,朝著眾官,連噪數聲。定方說:「這怪鳥叫些什麼?」問軍士取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靈鵲。那鵲帶箭飛在半空,靈鵲不見,只見二紙帖掉將下來。軍士們拾起帖來,遞與定方觀看。上寫著:建德新亡國,天機不可逃。
再來完舊日,還有卯金刀。
定方與眾官看罷,卯金刀分明是個劉字,卻不知是什麼人,天機人不可曉。定方說:「止有羨門山一隱仙,年近九旬,姓周名義,人稱周隱仙,他能知過去未來,興衰吉凶之事,只是不肯預洩天機。如今見在西門外,相隔二十餘里。我們齋戒沐浴,同去拜求指教。倘天不絕夏柞,時不可失!」眾官齋戒虔誠,次日清晨,眾官上馬,徑來到羨門山。步行上山,行過數重峰巒,見一草庵,甚是幽雅,蒼松翠柏,碧澗清香,瑤草馨香,紫芝炫耀,竹籬緊閉。眾官輕擊竹籬,見一童子出來,開了竹籬。眾官行進庵中,見隱仙默然坐在蒲團上。定方等望隱仙拜求指教,隱仙以禮相答。定方說:「某等是夏王駕前官僚,因主公興師助鄭,兵喪身亡。要替主公報仇,沒有掌國之君。偶得天數垂示姓劉者,堪繼夏統。不審何等之人,某等竭誠特臨法座叩問,幸為指迷!」言訖又拜。隱仙叫童子取紙筆,寫下四句,密封遞與定方:「列位大人歸朝,方可開看,國君定矣!」眾官拜謝出庵,下了山上馬,徑回朝堂。焚香祝告天地,拆開簡帖,上寫著:漢景傳三九,當朝武將英。
墨中除去土,門內達容身。
定方說:「漢景傳三九,此乃漢景帝二十七代苗裔;當朝武將英,此人就是夏王之臣;墨中除去土,是個黑字;門內達容身,是個闥字。如此詳解,卻是驍虎將軍劉黑闥,合應此人登基!」高雅賢說:「蘇大人!既天命歸乾此人,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們如今擺王駕,就去相請!」眾官一齊來到劉黑闥府中。定方說與管門軍人:「你去裡面通報一聲,說我眾官在此請見大人!」軍士連忙進府通報。其日劉黑闥正在後園鋤菜,轉入後堂,穿了公服,出來迎接。眾官進前廳施禮,分賓坐下。看黑闥容面,果是異常;面如紫玉,耳似垂珠。龍眉鳳目,虎背熊腰。丰姿磊落,石中美玉豈虛傳;氣宇軒昂,海底明珠非謬語。端厚本非庸俗輩,崢嶸自是帝王枝。
劉黑闥說:「列位大人!主公既兵敗遭擒,存亡未保,娘娘又棄宮修行,況無繼統儲君,社稷付托何人執掌?」定方說:「我與眾官同僚,卜於天地,合應將軍建國為君!將軍乃漢室金枝,帝王苗裔。以此特來相請即位,恢復夏室,報不共之仇!」劉黑闥說:「列位大人!你我俱是一殿之臣。有何德行,敢臨君位?還擇有德望者居之!」定方說:「天命歸幹將軍,不必固辭!」眾官近前,簇擁黑闥出府,上了車駕,徑入東華門別殿安下。定方選下吉日良時,黑闥香湯沐浴。尚衣監進上冕旒袞衣,冠帶已畢,眾官把劉黑闥請進長朝殿坐下。龍旗彩幟,掌扇黃旗,玉爐香靄,丹陛鐘鳴。六龍殿,擺列著月斧金瓜;五鳳樓,環繞定錦衣繡襖。文武百官,三呼萬歲,朝賀新君。改元大漢元年,東漢王即皇帝位、迎何夫人為正宮皇后。傳旨宰牲祭天享地,文武俱加爵賞不題。
建德威權國已亡,漳南黑闥又稱王。
他年敗走逢諸葛,一統山河盡屬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