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桓法嗣再布神師計 王世充重借納命軍

  詞:
  陡覺西風轉朔方,更催青女送寒光。滌觴飲處黃橙熟,紫蟹肥時晚稻香。霜嚴草瘁,葉落山空;蟄閉虹藏,水寒冰凍。獸炭燃爐,命僕安排新暖閣;蠶綿成服,呼童熨貼舊寒衣。山色暗藏雪,梅花映竹兩三開;林疏曉著霜,松柏凌寒深淺翠。北堂前,萱草發新枝;苔徑內,山茶開豔朵。觀雲候氣,曾記魯台書;面藥口脂,還看唐殿賜。犀辟嚴寒口吐煙,黨家風味更飄然。呼童踏雪沽新酒,旋買鮮魚傍釣船。
  冬景賦中曾作趣,古今書裡更搜奇。
  一日,唐高祖駕設早朝,百官朝拜已畢。秦王出班啟奏:「今要定奪河南刀兵,同李靖出師徵代!」高祖准奏。秦王辭帝出朝,徑下演武場,整點人馬。
  鳳凰元帥傳軍令,仙鶴參謀點大兵。
  鸚鵡能言為記室,大鵬奮勇作將軍。
  錦衣孔雀書文字,山雉豪強慣戰爭。
  靈鵲知風堪下寨,斑鳩喚雨曉天文。
  雄飛鷹隼為前部,健翮雕鸇殿後行。
  啄木擎旗飄烈火,白鷴執幟素羅新。
  青旗翡翠東方展,皂帶烏鴉聚黑雲。
  中哨黃鶯擎寶劍,刀槍密擺鷺係群。
  雙雙紫燕前分隊,陣陣賓鴻後趲勻。
  終幘雞群堪報曉,杜鵑啼月夜巡營。
  鷓鴣整隊排軍伍,鵓鴿巡風書帶鈴。
  一聲百舌軍離寨,鸜鴿傳宣將起營。
  有日兵至河南界口,秦王傳令住軍,紮下營寨。正是軍冷添衣馬不饑,徵人飽暖好爭持。英雄虎豹千員將,驍勇貔貅百萬師。屯下人馬不題。
  再說河南巡哨馬,飛報東鄭王知道。鄭王聚下文武,商議退兵之策。單雄信說:「桓軍師!我們如今還再整神師計,與唐朝對敵一番如何?」桓法嗣說:「我心下正欲如此。水來土掩,兵至迎將,豈有不施謀略,而獲成功者?鮮矣!我如今就下演武場,準備神兵交戰!」東鄭王見說大喜:「寡人全賴軍師、駙馬總理國務,共享榮華。務要小心辦事!」桓法嗣與單雄信辭王出朝,徑下演武場,點選人馬齊整,神兵一萬二千,個個身長八尺,腳踩木蹺一丈二尺,面上俱帶鬼臉,身穿五色桑皮紙袍。數日之間,俱已完備。桓法嗣說。「此計只宜速行,攻其無備。駙馬好調兵埋伏,我一面差人下戰書。」喚過頭目吳選:「你到唐營去下戰書!」吳選接了戰書,一騎出了河南城,徑來至唐營門首下馬。秦王正坐中軍帳,旗牌官報:「有河南差人下戰書等令!」「召進來!」吳選入中軍,叩頭參見秦王,口稱:「臣是東鄭王駕下,軍師桓法嗣差來,送戰書在此!」秦王說:「取來!」舉目觀瞻,上寫著:書奉唐太子開折,夫天下非一人能獨治,則國自成周而至令,我國素無侵犯之意,爾邦屢興驕恭之師。倘天命不從,恐反受榮陽之厄,宜休兵罷戰,當承結鄰國之歡。設若執迷,敢圖迎敵,於今四月初九日,借上界伸兵臨凡,以決一戰。思昔金墉李密之亡,覆轍不遠,噬臍何及。惟高明察之!秦王看罷,說:「本當斬首,但兩國相爭,不殺來使,令錦衣武士,攆出營去!」吳選飛奔出唐營,徑回河南見桓法嗣不題。
  且說秦王在營,問李靖:「河南賊黨說有神兵下界,他是凡胎濁骨,有甚麼神兵?」李靖說:「主公!此乃妖邪左道,就有也不妨,臣自有法,可以破此妖兵!」即便帶了唐儉,領三百軍士,到翠屏川西北,築一壇場,扯五方旗號,按八門遁甲,布周天星斗,幢幡寶蓋,大戟長戈,金爐水盂,神府法劍,鋪設完備,待臨時禱雨。復回營中調撥人馬,差武士護領三千人馬,離河南城二里之地,繞城鋪設釘板鐵蒺藜,拴縛絆馬索;令秦叔寶、羅士信領三千長刀手,伏於城東;尉遲恭、程咬金領三千巨斧手,伏於城西。但城內有什麼神兵出來,不要與他交言,你兩下伏兵,徑自砍殺過去。喚殷開山、劉弘基、馬三保、於藥領三千軍,伏於本營左哨;段志玄、溫大雅、屈突通、劉政會領三千兵,伏於本營右哨;姜謨、賈閏甫、王當仁、袁道泰領三千人馬,伏於本營前哨;安貴興、柳周臣、薛宗文、顧善領三千人馬,伏於營後哨。但遇賊兵入寨之時,聽連珠炮響為號,四面伏兵剿殺。眾將領了軍令,整點人馬,分頭預備埋伏不題。李靖又調長孫順德、裴仁基、高士廉、屈突蓋四將,各領五百弓弩手,箭頭上都用黑犬血塗抹,伏在營前四方,吩咐:「但若半空內有人言語,你四方伏的弓箭手,以血箭亂射將去!」又東南西北,每方豎七竿高照,按二十八宿星辰,以備夜戰。其除將士保駕,屯近新城不題。
  再說河南桓法嗣,到了初九日早晨,調遣人馬出城埋伏。石贊、徐成領一萬軍,伏乾翠屏川東南;周文英、周文禮領一萬軍,伏於翠屏川西南;張永通、樊祚領一萬軍,伏於翠屏川正南;單駙馬、王元、長孫安舍領一萬鐵騎策應。其餘將士,隨著神兵出陣。「今晚只看我空內流星一起,各哨人馬,奮力合兵征戰!」眾將全妝披掛,各執兵刃,帶領人馬出城埋伏去了。時隨刻轉,日落星生,不覺天色已晚。
  且說唐營李靖軍師,頭帶魚尾金冠,身披潑黑皂袍,腰繫黃色絲縧,足穿雲頭珠履,手執七星寶劍,當日晚間,登壇演法。
  壇高九仞依方位,戶列周天按八門。
  爐內焚香檀栙柏,周圍密布鬥星文。
  暗宣雨雹神符令,默誦風雷法咒文。
  不題李靖登壇語,再說河南調計臣。
  當晚,河南桓法嗣取一領斜席上城,站在席上,左手仗劍,右手捏訣,口中唸唸有詞,霎時間,天昏地暗,黑霧漫空。喝聲:「起駕!」一道席雲起去半空。將近唐營,桓法嗣半空內邀喝一聲:「唐朝軍士剖路,讓天府神兵下界!」即將流星放起,河南人馬,並神兵齊擁出來。那唐朝埋伏的弓箭手,聽得空中有人言語,把犬血箭四下裡雨點相似,亂射將去,可憐立鄭興王帥,亂箭登時射落塵!桓法嗣被犬血箭射死,從空掉下地中。一壁廂唐營放起連珠炮來,四面軍將,圍殺鄭兵。只見河南城內,神兵齊擁出來:河南擺下神師計,擁出西京洛芷城。
  士卒詐妝雷部鬼,凡夫假扮上方神。
  千條烈火空中燄,萬道流星徹漢明。
  吹風豁哨連天響,韃語胡言總不真。
  那時,唐營李靖在壇,望空將袍袖一拂,叫聲:「齊來!」霎時間,雨驟風狂,雷轟電閃!李靖軍師施正法,全妝遁甲起風雲。
  烏雲冉冉江山暗,黑霧漫漫宇宙昏。
  驟雨狂風隨地卷,奔雷掣電走天神。
  掀翻碧落天河水,拽倒龍宮海藏門。
  雨趁風威如浪滾,風隨雨勢苦濤鳴。
  一翻雨過傾盆下,煙火淋漓化做塵。
  那一千踩蹺軍土,戴的是紙盔,披的是紙袍,掛的是紙甲,被一場大雨,淋得稀爛。正往前走,又被釘板、鐵蒺藜、絆馬索絆倒。後面的見前走的跌倒,欲待轉身,又被秦叔寶、羅士信、尉遲恭、程咬金兩哨伏兵,一溜溜砍殺過去!
  絆倒高蹺衝破臉,折傷肢體跌開唇。
  紛紛鬼卒腮沾土,隊隊神兵面枕塵。
  巨斧砍翻能戰士,鋼刀劈損慣徵人。
  銅錘打倒河南將,鐵簡傷殘洛蕊軍。
  那翠屏川埋伏的鄭兵,正殺奔唐營來,又被唐兵圍在核心,混殺一陣。
  火銃喧天華嶽倒,刀槍布野鬥星明。
  馬著槍叉橫路倒,人逢刀箭命難存。
  滿滿開弓得勝將,紛紛墜馬敗殘軍。
  直殺得星辰失位無光彩,皓月離窒半入雲。
  廣武山前摧項羽,昆陽山下破王尋。
  唐朝福大旗開勝,鄭國時衰屢喪兵!
  殺得鄭兵大敗虧輸。陣亡了桓法嗣、徐成、周文英、周文禮,其餘將士,奮勇殺透重圍,逃進河南城去了。
  且說唐營得勝鳴金,收集人馬回營。到次日早晨,秦王升中軍帳,李靖並眾將參見已畢,俱各獻功。秦王大喜,賞勞金銀彩緞,書記功勞。李靖請奏秦王觀昨夜戰場,秦王帶領眾總管保駕出營,繞河南城觀一遭,轉見那乾踩蹺軍士,成行成溜,倒在荒郊。秦大王問李靖:「這些亡人死卒,怎麼都是這等模樣?」李靖說:「這些就是王世充的神兵!」秦王微微冷笑。巡視已畢,駕轉營門。
  再說單雄信、張永通、王元、石贊、長孫安舍等一干將士入朝,來見鄭王,啟奏折兵損將之事。鄭王見說,悶繞愁添,問眾文武:「兵勢如此危急,爾諸大臣,有何計策保國安民,與朕分憂?」單雄信說:「主公!臣等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須得借兩處人馬策應,方可退敵!」鄭王問:「借哪兩處人馬?」單雄信說:「漳南夏王竇建德,有強兵六十餘萬。我主修一道表章,卑辭曲禮,差一員將官,齎帶方物,聊作貢獻之禮,去借人馬。若得應允,便可再圖恢復。又問毗陵上樑王沈法興,借得一支兵相助更好。」鄭王准奏,即喚近侍官取文房四寶,修下表文,錦緞奇珍,俱已完備。差王元、吳選到漳南借軍,差樊佑到毗陵借軍。二將領旨出朝不題。
  話說唐營李靖,喚過茂功吩咐:「你與秦叔寶、程咬金、唐儉領一支兵,到虎牢關埋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茂功說:「知道了!」帶領人馬,辭別秦王出營。李靖吩咐各營巡哨將官,如有河南城內軍士,往別邦去借軍的,不要阻擋。秦王問說:「軍師!怎麼不要攔阻,倒容他去借軍?」李靖說:「主公!臣量著陰陽,這塊地土上,未免要壞他三五家人馬,所以等他去借。我這裡以逸待勞,自然取勝!」且說王元、吳選上馬扳鞍,出了南門正行,遇著敬德巡哨過來,喝一聲:「哪裡去的?」王元答應:「吾奉主命,往漳南公幹!」敬德說:「我本待了當你這賊,只說我唐朝弱你借軍,饒你去罷!」王元、吳選縱馬加鞭,往前去了,一壁廂樊佑出得東門,正遇著殷開山巡哨擋住,大喝一聲:「往哪裡去的!」樊佑說:「吾奉差毗陵公幹!」殷開山說:「我本待砍死你,可憐王世充舉眼而望!疾去快來!」樊佑驟馬如飛,往前去了。
  王元一路正行。卻說虎牢關上茂功,吩咐:「秦將軍!你今日下關巡哨一遭,但有經過使巨人役,都替我拿來,一個也不要放過去!」叔寶連忙頂盔掛甲,手執劈楞簡,上馬扳鞭,帶領刀斧手,離了虎牢關。行有十數里,只見數騎鞍馬過來,叔寶喝一聲:「來的是什麼人?往哪裡去的?」王元答應:「將軍!吾奉東鄭王使臣,差往漳南借兵去的!」叔寶喚過刀斧手「拿了!」眾軍士把王元、吳選拉下馬來,簇擁上關。叔寶說:「軍師!拿得一起鄭兵借軍的使臣來見!」茂功故意說:「只怕不是借兵的,仔細與我搜看!」王元說:「見有鄭王的表章在此!」茂功說:「拿來我看!」王元遞上表章。茂功拆開看了一遍,舉筆在手,把表章後面空紙上,添寫一筆:「唐秦王頓首,軍務繁冗不及另書,借軍數萬助唐伐鄭!」寫畢,把表章依先封完,交付王元。茂功說:「你是東鄭賊臣,本該取斬,但王世充倚門望救,且饒你去!」王元與眾軍得了性命,徑奔漳南去了。
  再說茂功喚唐儉附耳低言:「疾去早來!」唐儉領了軍令上馬,離了虎牢關,也往漳南去了。
  卻說王元行至漳南,進了城來,到東華朝前下馬。夏王正視朝,門上官奏:「有東鄭王天牌等旨!」夏王宣至寶殿。王元、吳選朝拜已畢,奏說:「臣奉河南東鄭王旨意差來。因唐秦王屢次領兵征伐,不能取勝,特求陛下借兵數萬。兩邦患難,永遠相助!」獻上禮物。夏王說:「拿表上來!」侍臣接過拆開,夏王觀看:洛蕊王充誠頓首,謹修文表達金庭。
  夏王御座親觀覽,不敘年時間闊情。
  只為唐朝興士馬,幾番侵擾我過城。
  兵窮國小難迎敵,將寡兵微怎戰爭。
  伏望天兵臨敝境,解分患難救生靈。
  得蒙掃蕩烽煙淨,納土尊王永報恩。
  夏王看罷表章,只見表章後面,又寫一行:「唐秦王頓首,軍務繁冗,不及另書,借兵數萬,助唐代鄭!」夏王問說:「你既是東鄭王的使臣,怎麼上面又寫唐秦王借軍一道表章,恰為兩邦的言語?」王元說:「臣往虎牢關經過,被唐朝將官拿去,看臣的表章,想是他添寫在上!」夏王大惱:「李世民這賊,甚是無理!你要借軍,怎麼小卒也不差一個,卻把別邦的表章,柑寫在上,分明是輕覷寡人!我本待不借軍與別邦,因惱李世民這賊,如今偏要興師助鄭!」打發王元、吳選光祿寺茶飯。班部中閃過台官凌敬,當駕後奏:「主公!臣量陰陽不利,出師恐有傾覆之患!」夏王大惱:「行止寡人自有裁取!朕又不曾問你,你就阻撓軍情,出不利之語!」傳旨著錦衣武士,把凌敬綁赴市曹取斬!正綁之間,閃過蘇定方叩頭:「主公暫息雷霆之怒!『納諫受言,實人君之至德;盡忠言事,乃臣子之當然。凌敬善曉陰陽,豈敢阻違君命?這唐將借兵,分明是用調虎離山之計。以臣酌量,果不當出師,望聖上開恩,赦宥凌敬!」夏王說:「你也附會狂愚,言無避忌,削去官職,貶衛州閒住;姑赦凌敬死罪,鎖禁囚車,待朕興師回日施行!」宣高雅賢封為總兵官,掛元帥印,常克新、董康邁封前路先鋒將,蕭關、王元封左右監軍,王賽虎為殿後將軍,王亞虎總理糧儲草料。宣正宮曹皇后權朝,宣驍將劉黑闊統領御營軍馬,守護城他。其餘將佐,俱隨軍聽用。曹後說:「主公!龍不離悔,虎不出山。既要興師,差將官去罷,何須主公親臨!」夏王說:「夫人!你不知道那唐王之兵,非比別邦!必須寡人自去,方得成功!」曹皇后再不敢言。夏王傳旨擺駕,到演武場去。怎生打扮?
  帶一頂金龍捧日盔,穿一領飛龍茜錦袍,掛一副蛟背渾金甲,係一條鑲金碧玉帶,懸一口龍靶簡金刀,騎一匹雲鶴狻猊馬。左手下一員虎將,捧著龍角虎面弦弓;右手下一員驍將,捧著紫竹桿金鑱箭。
  夏王徑來演武場,金交椅坐下,整點人馬。將台上一聲號令,六軍中萬馬趲蹄,好似:庾嶺雲悔橫劍戟,三春花柳漾旌旗!
  隋室顛危區已荒,漳南建德悟稱王。
  不知數載興亡易,錦繡江山盡屬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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