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魏宣陵剗馬救秦王 榆窠園眾雄服敬德

  詩:
  萬千紅紫春光好,語燕啼鶯聲韻巧。
  美人帶露倚雕欄,為惜花芳春起早。
  窗籠花影正離離,倚遍欄杆有所思。
  欲向嫦娥問心事,幾回愛月夜眠遲。
  緩移蓮步下瑤台,雲斂長空玉鏡開。
  試向銀盆掬秋水,一輪明月掌中來。
  彤雲萬里六花飛,士女停針出鳳幃。
  拆得一枝梅半吐,清沓暗襲繡絨衣。
  歌罷逸詩才數律,回文再表建功臣。
  話說秦王跳過溪正走,被單雄信抄路又趕將來。秦王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徐茂功飛馬尋來,把單雄信的紅袍一把攥住,說:「大哥!想當日在龍門鎮,八拜為交之時,對天盟誓,情同手足,義若連枝,今日乞看小弟薄面,休趕我主!若非夙昔交情,小弟焉敢冒犯虎威?」
  馬過山溪才待走,追魂雄信急來臨。
  相隔只爭百數步,看看趕近李儲君。
  秦王正在艱危處,閃出軍師救難人。
  手扯戰袍不肯放,百般哀告單將軍:「龍門鎮上曾盟誓,刺血焚香效古人。
  苦還要害吾明主,忘卻桃園結義恩!」
  雄信馬上呼「徐弟,不比從前這段盟。
  往日金墉同侍殿,今扶各主哪容情。
  你今為主圖名利,我也回王要建勛!」
  言罷雄信忙開劍,紅袍割斷去追尋。
  話說單雄信把秦王直追到榆窠園。怎麼為榆窠園?一林都是榆樹,所以為名。秦王一騎馬,跑入樹林內躲避。雄信也要放馬進去,自然真天子到處百靈相護,上頭枝葉兜住盔甲,底下樹根絆住馬足,卻是神迷鬼儻一般,自然不能衝進前去。
  雄信馬上重添怒,再趕儲君李世民。
  棗槊飛輪高下刺,三回五次不傷身。
  前回玩景遭多難,今遇觀陵險喪魂。
  潛蹤急進榆園內,葉茂枝繁好避形。
  話說秦王在樹裡邊,雄信在樹外邊,三回五次,舉槊刺不著秦王,性急了些,把槊刺在樹上。所謂寸鐵入木,有九牛之力,如生根相似,急切拔不出來,又被秦王縱馬走在活路去了。雄信拔槊在手之時,秦王已去數里之地。雄信放馬又追。
  且說茂功跑馬回營取救,只聽得洛河水響。茂功問:「什麼人在此刷馬?主公有難,被賊將追至榆窠園,快去救駕!」那裡答應一聲:「我敬德在此!」敬德洛河才洗馬,猛聽人喚馬嘶聲。茂功遙指榆園內,連聲叫主有災迍。
  河南賊將追跟緊,快做興唐保駕臣!
  說那敬德精脊梁,蓬頭赤腳,人無衣甲,馬無鞍轡。茂功說:「敬德!
  主公有難,快披掛了去救駕!」敬德說:「披掛不及了!」茂功問:「你的鞭在麼?」敬德說:「有了!」好敬德,■馬單鞭便走!
  手舞鋼鞭如電閃,身跨龍駒似疾雲。
  只思要救秦王難,不穿袍鎧便離身。
  蓬頭赤腳無衣襯,止束單梢利水裙。
  保駕長槍留寨內,擎王竹節緊隨行。
  叫那河南賊子嘗鞭味,鐵打天靈碎九分。
  紫微命在須臾處,閃上將軍救護人!
  說敬德高叫一聲:「勿傷吾主!」單雄信說:「有什麼人,來此救駕?」雄信見尉遲■馬單鞭,說:「唐將!你去披掛來,與你交戰!」敬德喊叫一聲:「我不用披掛,擒你這賊,方為好漢!」雄信微微冷笑:看他身無衣甲,馬無鞍轡,焉敢誇強賣口!
  明欺唐將無袍豔,舉架如飛劈面奔。
  敬蔫掄鞭忙架過,當場二將賭輸贏。
  槊起半空生殺氣,鞭臨盔頂長愁雲。
  突鋒戰鍛多時節育,惱了勤上黑煞神!
  說敬德件擻神威,躍馬趕上,喊震一聲,舒過手,把銀牙架奪將過來,舉架憂望堆信刺去。雄信側身一躲,刺著左腿,跌下馬來。那雄信帶著傷,棄了馬,往前逃竄。敬德也不去追趕,心下自想:「我單鞭救主。誰人肯信?必須拿槊回營,方是證見!」此時敬德想一想道:「大丈大作事,何必如此!連忙舉槊在手,用生平氣力,撩在榆下。敬德趲馬回營不題。
  卻說秦王逃難之時,只見一員蓬頭裸體的大漢,殺退了單雄信,連忙趕上。又遇屈突通領大勢人馬已到,殺敗鄭兵,斬首千餘級,收兵迎接秦王,保駕回營。眾總管都來參見,說:「主公!臣等不知,有失保駕,望乞赦宥!」敬德吩咐軍士,取過衣甲,連忙披掛,參見秦王。秦王問道:「蓬頭裸體救駕的是誰?怎麼我隨路問來,全無一人答應?」敬德叩頭奏說:「是臣單鞭奪槊救駕,因蓬頭裸體,有失臣禮,以此不敢答應!」秦王問:「你奪的槊,今在哪裡?」敬德說:「臣撩在榆園山腳下。」秦王說:「若不虧卿取救,吾命休矣!」敬德說:「蒙主臥內賜金,少盡犬馬之報!」秦王說:「公何相報之速!」又賜金銀一篋,信任愈深。天晚不題。秦王散了眾將,各回營寨安歇。到了次日早晨,秦王升帳,聚集諸將,參見已畢。秦王吩咐記功官:「開載敬德第一功勞!」誇獎之言,不釋於口。眾總管心下都有些不然,各各交頭接耳說:「秦王是水性官家,性格不一。當日有了秦叔寶,只誇秦叔寶;今日有了尉遲恭,只誇尉遲恭。」茂功已知眾將心下不服,即忙當駕奏道:「主公!昨日尉遲恭單鞭奪槊救駕之事,沒人知道,誰肯信服?今請御駕同眾總管,到榆窠園試驗一回,便知真否。」秦王准奏,傳令起駕到榆窠園去。帶領諸多將士,並大勢人馬,徑來到榆窠園內,果見棗木槊豎在嶺腳下。茂功說:「主公!除秦叔寶、尉遲恭、羅士信三將之外,其餘總管內,若有拔得棗槊起來的,算他在邊上一件功勞!」秦王准奏,傳令知會眾將,有殷開山說:「這個什麼打緊?我就去取來!」殷開山下馬,走近槊邊,把槊兩手攥住,連搖幾搖,生根相似,動也不動。敬德笑著說:「這個不是拔槊,好似蜻蜓搖石柱!」殷開山自覺羞慚,復回本隊。只見程咬金大踏步走近前來,說:「殷將軍不會拔槊,惹人笑話,臣如今要走馬拔槊!」秦王問咬金:「怎麼叫做走馬拔槊?」咬金說:「主公!臣要跨馬跑到槊邊,馬不停蹄,就要拔起槊來!」秦王點頭喝采。程咬金按盔束甲,勒臂摩拳,跨上錦徵鞍,打動棗騮駒,跑到槊邊,兩隻手攥住銀牙槊,連搖幾搖,就如釘定一般,再搖不動。手便攥住著槊,卻不曾拴得住馬。那馬箭奔相似,往前跑了去,把咬金兩腳蹬空,跌下馬來。秦王鼓掌大笑,敬德說:「這個不是走馬拔槊,好似蒼蠅拱石!」秦王道:「敬德,既沒人會拔槊,還是你去拔了罷!」尉遲恭下馬離鞍,扇大膀,曳大步,走近槊邊,兩隻手攥住槊,用力只一拔,響亮一聲,帶起車輪大一塊土起來!底下一段清泉,水旱不乾!有詩為證:高祖為君武德年,秦王遭困入榆園。
  英雄敬德單鞭救,千古留傳拔槊泉!
  不題秦王起駕回營,再說單雄信遁回河南城,歸朝啟奏鄭王:「臣追趕秦王到榆窠園,將勾擒拿,不料遇著一員唐將救應。其人殺法驍勇,臣與他大戰,不能取勝。燕義又被秦王射死。」鄭王見說,憂填方寸,愁鎖眉峰,把雄信削去兵權,回府閒住;著桓法嗣總領馬步軍兵,鄭王朝散不題。
  且說秦王一日升帳,眾將參見。有齊王雖則在營,又不掌兵權,時時懷恨敬德,又怪秦王信任敬德。一日齊王與秦王說:「小弟離朝日久,思念父皇,急欲回朝,小弟就此告別!」秦王說:「三弟既要回朝,著幾員總管遠送。」齊王說:「邊廷軍務緊要,不必遠送!」齊王原帶喬公山、耳珠晃、褚可達,並護駕親軍出營,徑回長安去了。朝登古道穿花柳,暮宿郵亭臥錦茴。有日回至大國長安,散了將士,朝見高祖。高祖問:「吾兒你在哪裡來?」齊王說:「臣在河南二哥軍門回來。」高祖說:「我正要問你,尉遲恭這廝在邊,曾有功麼?」齊王說:「父皇!尉遲恭沒有功勞,二哥待他如兄似弟,時常發兵,只著別的總管上陣,不差調他領兵交戰,以此沒有功勞。臨陣將官,也不亞尉遲一人。」高祖說:「我有旨意,著他戴罪徵討,限半年內立功。如無功勞,從重治罪。怎麼一向怠違旨意!」傳旨差金牌官校,速下河南,取秦府回軍,只說眾將久在邊廷,鞍馬辛勤,不曾面君犒賞,暫取回朝,頒賞完日,再下河南征討。臨行時,把尉遲恭枷鎖回朝定罪。金牌官校領了旨意出朝,離了長安城,徑往河南去了。
  有日來到河南,唐營門首下馬。旗牌報進中軍,官校參見秦王,奏說:「萬歲旨意,取殿下軍士回朝犒賞。有尉遲恭久無戰功,鎖解回朝定罪。」秦王道:「呀!這個又是三弟回朝,搬下這些是非了!」問茂功道:「我父皇不知尉遲恭榆窠園救駕大功,如今著官校鎖解回朝,此事怎生回話?」茂功說:「不妨!臣有一計,取丹青手畫起一軸圖來,畫主公觀魏宣陵的故事;畫單雄信持著銀牙槊,帶領鐵騎,往後追擒;畫臣手扯住雄信紅袍,雄信割袍斷義;畫尉遲蓬頭裸體,剗馬單鞭,在榆窠園奪槊救駕之圖。回朝之日,即將此圖進與萬歲觀看,就好取救尉遲恭了。」秦王准奏。一面取丹青手,數日間畫就圖軸。秦王喚敬德近前,吩咐道:「父皇不知你救駕大功,旨意要鎖解回京。你不要報怨我,我見朝廷,自當取救。」敬德說:「主公!臣既歸順殿下,生死捐軀,敢不盡心圖報,豈有埋怨主公之理?請主公勿疑!」秦王一面吩咐記功官,把敬德救駕之功,不要開載,且暫隱著。一面傳令打起回軍旗號,山崩相似,水流一般,滔滔地把人馬,趲回長安去了。一群彪豹離巖洞,百萬鯨鯢出海崖。
  兵刀光亮千里雪,旌旗蕩漾一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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