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賂西番世勣用奇謀 困樵水尉遲失大計
詩:
彩毫將恨付丹楓,恨自綿綿水自東。
金屋有關防虎豹,玉書無路托鱗鴻。
秋期暗度驚催織,春信潛通懼守宮。
莫道人間音信杳,明年錦樹又西風。
白晝娃宮宴未旋,東風吹下越來船。
捧心方妒三千女,嚐膽誰知二十年。
花暗蹀廊蜂蝶困,草深苔徑鹿麋眠。
凴欄一曲傷心事,都在西山夕照邊。
時人莫厭開場句,座客還聽按鑒詞。
話說秦叔寶與敬德,止兵罷戰,各兜回馬。叔寶趲近山坡,滾鞍下馬,參見秦王:「主公受驚了!」秦王說:「皇兄!我世民從上陣到今,不曾見這場大戰!若不虧皇兄救駕,吾命休矣!」言未絕,只見唐營眾總管帶了大勢人馬已到,保駕回營。有程咬金心下自想:「這賊與秦將軍戰了一晝夜,也力乏了。我昨晚著他一鞭,今日定要還他一斧!」暗暗地把馬退在後面。那敬德剛才下得嶺,咬金喝一聲:「胡賊休走!」掄動宣花斧,徑砍過來。敬德大惱,真是大將軍八面威風,全不在意,側身躲過,乘勢一鞭打來。咬金慌忙扭項閃過,左背又著了一下,帶痛伏鞍往前跑了。敬德也不追趕,自進關去。咬金自想:昨晚著他一鞭,主公知道,今日著鞭,且喜沒人知道。飛馬跑回營門。眾總管俱參見秦王,秦王說:「皇兄辛苦,取酒來!」近侍進上酒,秦王親遞三杯。叔寶在虹霓澗咽血,三口血瘀在心,三杯熱酒吃下,只聽咽喉內骨碌一聲,叔寶連忙叫拿一個盆來,帶酒連血,吐上一盆。秦王一見,眼中掉淚,心內驚憂:「皇兄!你為我大戰,染成病症,我唐室江山,倚靠誰人?」叔寶說:「主公!微末之疾,不必掛懷,明日還要與他定奪贏輸!倘有細作來探消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主公休得憂慮!」秦王喚隨軍醫士,好生調治,一壁廂請叔寶後營調養不題。
且說敬德入關內,參見總兵官。宋金剛問:「昨日屯軍關外,探馬來報,有唐家人馬與你交戰,勝敗若何?」敬德說:「昨夜唐秦王帶領人馬,私到關下,末將打傷他三員戰將,把秦王追到美梁山虹霓澗。秦王跳過澗去,末將也跳過澗了,不防一員唐將,也跳過澗來,從半夜戰至天曉,不分勝敗,今日又大戰千合,殺不停手,天晚記兵回營,明日交戰,務要與他決一勝負!那青袍銀甲的唐將,末將問他姓名,卻是秦瓊,果是一員驍將!」宋金剛見說大惱:「你自從雁門關起,直殺到柏壁關,陣陣皆贏,不曾有個空回。今日去了一晝夜,小卒首級也不取一個!你有謀背本國之心,故意胡言遮飾!」吩咐軍校:「把尉遲恭捆打一百!」有顏君章、張尋相眾將近前:「總兵大人息怒!自古兵家之事,豈能常保全勝?況鏖戰一晝夜回營,未分勝敗,望乞恕饒!」宋金剛說:「本待重治,眾同僚討饒,權免這番!」尉遲悶悶回營不題。
話說徐茂功回家,殯葬父親已畢,起程非止一朝,徑至唐營下馬。旗牌官報入中軍帳,參見秦王。秦王問:「軍師,治喪完了麼?」茂功說:「俱已完備。臣一日在家,夜觀乾象,主公有驚恐之難,賴將星栱護不妨。主公曾見過了麼?」秦王說:「軍師,果然!」把看柏壁關三跳澗的話,一一說與茂功。又說:「叔寶染病因由。」茂功說:「主公不妨事!秦將軍應上界天蓬星,尉遲恭應上界黑殺星,恐天蓬星難為黑殺,以此天降三分病與叔寶,不傷大體。」茂功見秦王已畢,轉入後營見了叔寶,各敘別後之事。茂功問安已畢,轉出中軍帳來,茂功說:「前日主公看柏壁關,哪幾員將官保駕?」殷開山說:「程咬金、馬三保、段志玄三將保駕。」茂功說:「三將過來!我向日曾有軍令,各要小心,怎敢故違,致令殿下涉險受驚!」連忙啟奏秦王,要把三將綁出轅門梟首。秦王傳令留人:「是我李世民要看柏壁關,著他三將保駕,非不用心抵敵,勢有強弱不同,力戰不勝,非其罪也!」茂功說:「主公恩宥,暫免本罪,後次違令,決不輕恕!」三將到駕前謝了恩。茂功連忙俯伏駕前:「主公!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臣豈敢擅壞三將?若不如此,恐軍法不伸,無以警後,望恕臣罪!」秦王說:「軍師請起!將令當行,何罪之有?」茂功謝恩以畢。
且說馬三保、段志玄前十八路總管,交頭接耳說:「當初也無徐茂功,也無秦叔寶,我們一般東蕩西除,苦徵惡戰,如今有了他二人,就封茂功為軍師,掌生殺之權,我等反受他節制!」眾人心內,都有些不平,滿營紛紛議論。那茂功亦料眾總管不服。到了次日早晨,秦王升中軍帳,聚集大小將士。茂功說:「主公!秦將軍身體未健,待將息痊可,方好出征。今日著前十八路總管,領人馬與尉遲交戰,得勝回營,重加升賞。如有畏怯擅退者,定按軍法!臣保主公督陣。」眾將領了軍令,人人歡喜,笑著說:「我等十八員將,終不然敵不過一個尉遲?」眾將全妝披掛,領一支人馬,擁奔柏壁關,排開陣勢搦戰,茂功保著唐秦王督陣。
劉朝報馬報與尉遲知道,尉遲連忙披掛齊整,領了常勝軍出營,縱馬臨陣。瞧一瞧,不見秦叔寶。尉遲大喝一聲:「秦叔寶怎麼不出來交戰?卻教你這乾人來!」殷開山怒說:「我唐朝好漢極多,哪在叔寶一人!」眾將大惱,蹬開戰馬施三略,抖擻神威按六韜。
九對英雄唐將,一員猛列劉臣。深烏馬關衝群獬豸,刃鐵槍迎敵眾干戈。起初時,一團彩線;次後來,難解難分。鞍上將軍往往來來,好似元宵走馬燈;手中兵器,紛紛漾漾,宛如半空風捲雪。徵人吶喊,華嶽山崩,戰馬群嘶,海門潮滾。刃著刃,層崖疊壑起秋聲;桿擊桿,萬戶千門鳴爆竹。殺氣直衝雲漢上,徵雲繚繞戰場中。
從晨戰至日午,不分勝敗。總管內有幾個力怯的,不敢近前,只好隨眾廝殺。秦王看眾將戰有十數合,恐生不測,連忙吩咐茂功:「收了兵罷!如再鏖戰,設有傷殘,反挫我唐朝銳氣!」茂功說:「不妨!臣有退軍之計!」茂功喚軍校劉正輝、趙月虎二人過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人領令,假裝胡人打扮,學胡人言語,抬著一面大鯨鑼,去到尉遲恭兵馬後,遠遠地把鯨鑼連篩三下就走。敬德聽見本營鳴金,連忙把槍撥開兵刃,大喝一聲:「我正要梟幾顆首級祭旗,可惜總兵官收兵議事!記兵回去,明日還著秦叔寶出來比試!」兩下裡收軍回營。
且說尉遲恭回至柏壁關,宋金剛問:「出軍勝敗如何?」敬德說:「末將正與眾唐將交戰,勝敗未分,聽得鳴金收軍,以此記兵回營。」宋金剛聽說,大怒:「我要收兵,也必須知會列位同僚,今日有何緊急軍務,要收軍!」敬德說:「分明本營鳴金收軍,眾兵皆知,若無將令,焉敢擅退兵!」宋金剛說:「你本有降叛之心,故意設詞以塞眾口!」吩咐軍土:「把尉遲恭綁出,斬首報來!」顏君章、張尋相等眾將近前說:「總兵大人!此是唐家賺兵之計,不然何以鳴金?望乞再饒一次,待他立功贖罪!」宋金剛說:「非是我難為他,分明阻撓軍法!既列位同僚討饒,記刀在項,好去防守關隘,恐有奸細透漏,切須小心!」敬德謝了眾官,徑回本營不題。
且說秦王在營,與徐茂功商議:「我意欲招降尉遲,復取地方,何計可得萬全?」茂功說:「主公!敬德雖勇少謀,其性剛直,不容易就降。臣如今定下一條調虎離山之計,先取了柏壁關,後取太原府。取得這兩處緊要地方,其餘就容易,那時節定計招降。」秦王問:「怎麼定計取關?」茂功說:「劉武周素倚北單于為助,如今差郭孝恪將金帛,往西番借一支兵,假裝北軍旗號,詐稱北單于差來助守柏壁關,宋金剛必不見疑,裡應外合,就好取了柏壁關!」秦王大喜:「茂功奇謀,吾之子房也!」連忙傳令準備金帛,交付郭孝恪。茂功備細說明,用心辦事,疾去早回。郭孝恪辭了秦王出營,上馬扳鞍,在路非止一日,來到西番,直至朝前下馬。番王正坐朝,頭目報:「有唐朝使臣等旨!」番王宣入寶殿,郭孝恪朝拜番王。番王問:「來使有何事幹?」郭孝恪把借兵謀略,密奏番王,獻上金帛。番王准奏,著御廚司茶飯唐使,一壁廂遣副元帥完顏伯達,領精兵五百騎,詐稱北單于,一樣打扮,往柏壁關去,依計而行。完顏伯達領了旨意,同郭孝恪辭別番王,出了朝門。完顏伯達到了營帳,挑選五百鐵騎,各帶兵器糧草起程,與郭孝恪出下西塞關隘。郭孝恪說:「將軍,我回紅龍山去報知殿下,將軍徑到柏壁關去。」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完顏伯達說:「我知道了!」二人馬上相別,各分一路行程。
且說完顏伯達帶領番兵,一路趲行,曉夜前進,來至柏壁關。進營中先見了尉遲,且說單于王來意。敬德連忙著頭目進關,報知總兵官宋金剛。即令眾將迎接入關,接進帥府廳相見。施禮已畢,完顏伯達說:「吾奉單于王命,聞知元帥取了唐朝地方,不勝忻羨,特差我領五百鐵騎,來助元帥守關。」宋金剛大喜,吩咐殺牛宰馬,犒勞軍士筵宴。完顏伯達把人馬另屯一營不題。且說郭孝恪徑回唐營下馬。旗牌報進中軍。見了秦王,把番王遣將借兵事,一一奏聞。秦王問茂功:「番兵已到柏壁關,如今怎麼樣施計?」茂功說:「正東去十餘里,有一座山,名青桂山,樵水峪可以埋伏人馬,智困尉遲。調張公謹、梁建方領一支兵,到樵水峪正東埋伏;邴原真、邴原直領一支兵,正南埋伏;魯明星、白顯道領一支兵,到樵水峪正西埋伏;賈閏甫、柳周臣領一支兵,正北埋伏。東南殷開山、劉弘基,西南馬三保、段志玄,東北武士護、唐萬人,西北高士廉、尚善志。秦將軍領一支兵,伏於青桂山,總督八面人馬。長孫順德、安貴興領一萬鐵騎,往來游擊策應。」茂功調遣已畢,吩咐眾總管:「待賺得尉遲入樵水峪,不要與他交戰,八面人馬遠遠圍住,不可放他出圍,待我有令,方許放出。」眾將領了軍令,全裝披掛,各領人馬,出營埋伏去了。
茂功喚程咬金吩咐:「你到柏壁關單搦敬德交戰,你可詐敗佯輸,要把敬德賺到樵水峪,就是你的功勞。」又喚王源、王浩、王於新、王當仁、劉正會五將,領一支兵,赤鬆塢左邊埋伏;裴仁基、裴行恭、裴行儉、裴守方、裴守義五將,領一支兵,到赤鬆塢右邊埋伏。茂功吩咐咬金:「你若賺得敬德入樵水峪來,必從赤鬆塢經過,左右兩哨人馬,卷旗息鼓,不要響動,待他過去。如有劉朝救應兵來,你兩哨人馬,用心擋住,不許放他過去,只剿殺他的人馬,就把住隘口,揚旗放炮,以防敬德奔逃,待有令方許收兵!」眾將領了將令,全裝披掛,領兵出營不題。且說程咬金一騎馬來到柏壁關下,吶喊搖旗,單搦敬德交戰。劉朝哨馬來報入營,敬德連忙披掛,擎鞭跨馬,帶了常勝軍出營。陣前瞧見是程咬金,大笑一聲:「你是戰敗之將,怎麼又來?」咬金說:「勝敗兵家常事!你也休要誇強,看斧來!」敬德舞鞭就迎。戰不十合,程咬金賣個破綻,虛砍一斧,撥轉馬就走,敬德隨後追來。有數里之地,敬德連忙煞住了馬,口中自語:「等這賊去了罷!」咬金回頭不見追來,也煞住了馬站著。敬德道:「這賊!我不追你便罷,你站著等誰?」咬金舉起宣花斧,看定尉遲,虛晃幾晃,喝一聲:「黑賊!你再敢來戰幾合麼?」敬德聽罷大惱,把馬連忙幾鞭,喝一聲:「敗將休走!」
尉遲打動深烏馬,怒髮衝冠口咬唇:「不怕吾時休要走,猥刀避劍枉為人!」
擎槍縱馬如風送,要捉唐朝程咬金。
兩隻腿搖飛虎鈷,一雙腳踩鐙花紋。
望前趕了多時節,樵水峪在面前存。
程咬金把敬德直賺到樵水峪,一騎馬轉過山坡,往小路去了。尉遲追不見咬金,撥轉馬,正要回身,只見山頂上放起號炮,四面八方閃上唐將,大勢人馬,各執弓弩當先,槍刀劍戟,巨斧長矛,麻林相似。明晃晃銀山萬疊,亮錚錚鐵壁千層,把敬德困在樵水峪中。山頂堅起一面白旗,上寫著「天羅地網」四字,又豎起一面杏黃旗,上寫著「大都督秦叔寶」。呼雷豹上,坐著秦將軍,手擎火尖槍,往下指著尉遲恭道:「敬德!你敢上山來,與我戰一千合麼?」敬德瞧一瞧說:「卻中了唐家之計!」東瞧西望,重重疊疊,盡是唐朝人馬。山上排著擂木炮石,山谷小路盡是樹木疊斷。敬德數番殺不透重圍。正是:雄威虎豹投坑井,健翩鷹鵬著網羅!
樵水峪逢今日困,英雄戰士盡歸唐。
獨少黃金梁架海,介休他日舉城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