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李元吉私選晉陽女 劉武周明起朔州兵
詩:
鶯囀商郊百草新,殷湯遺蹟在荒榛。
誰知繼桀為天子,便似當年祝網人?
岩前版築不求伸,方寸那希處要津。
自是武丁安寢夜,一宵宮裡夢賢人。
積粟成塵竟不開,誰知拒諫剖賢才。
武王兵起無人敵,遂作商郊一聚灰。
孤竹夷齊苦戰爭,望塵遮道請休兵。
首陽山倒為平地,應死無人說姓名。
想人生春夢一場,忙裡取片時自在。
會幾個合意賓朋,講談些古今成敗!
再說朱燦、高談聖敗走,徑到河南,見了單雄信,把失利之事,細說一番。單雄信說:「二位大王!且歸朝見主公,再圖恢復!」湘,楚二王入城,值東鄭王視朝,黃門官奏說:「有湘、楚二王等旨!」鄭王說:「宣來!」直至駕前朝賀。王世充忙離寶座道:「二位御弟!遠路風霜,鞍馬勞頓,免禮罷!」朱燦、高談聖說:「皇兄!我二邦特領兵來助戰,豈料天時人事不齊,人馬被唐家殺盡,城池又被侵奪!急切無他接應,伏望我兄垂情,容圖效力!」東鄭王說:「二位御弟!不必愁煩,且在寡人國中住下,再作良圖。」著光祿司備宴,款待二王不題。且說唐將收拾人馬回營,參見秦王,各獻功勞。秦王犒賞士卒,吩咐設宴享勞眾將。一壁廂李靖調高士廉、孫仁禮、裴守方、裴守義四將:「領一萬人馬,徑下湘州,乘勝收取高談聖地方,安民就回!」高士廉眾將,領了將令,整點人馬起兵不題。
一日秦王升帳,李靖、李淳風奏說:「臣夜觀乾象,主山後有刀兵發動,臣等要回朝奏知萬歲,遣將添兵,鎮守邊境。如今殿下營中,軍情差調,有徐茂功計議,萬無一失!」秦王說:「既有軍務,可作速回朝!」二人辭別秦王,徑回長安去。但見:宸光開宇宙,曉景麗雲霞。行程有日,來至大國長安,到了東華朝前,高祖正坐早朝:天門日射黃金榜,春殿晴曛赤羽旗。
宮草霏霏承委佩,爐煙細細駐游絲。
雲近蓬萊常五色,雪殘鳷鵲亦多時。
侍臣緩步歸青瑣,退食從容出每遲。
百官朝拜已畢,李靖、李淳風出班,把破高談聖、擒鄭仙妃始末,一一奏聞。高祖問說:「河南刀兵,許久還未定奪?」李淳風說:「河南氣數不久就亡!臣觀乾象,有山後刀兵發動,以此回朝啟奏,乞敕重臣,到太原府守備,添兵把守關隘,以防不虞!」高祖說:「駕前沒有的當官員,著誰去好?英王東宮守闕,秦王又徵討河南,未得下落,如今且著齊王元吉去罷!」宣齊王近前,高祖吩咐:「吾兒!你到太原府守備,安撫軍民,保障邊境,將御林軍揀選三千,你保駕前去!」齊王領旨,辭別出朝,帶領護衛將軍喬公山、耳珠晃、諸可達,下教場點軍起營。轟天炮響三番徵人起寨,擊銅鑼鳴戰鼓將士離營。
雙鋒劍點剛槍寒光噴雪,五方旗真武纛號幟凌雲。
左統軍右監軍威風凜凜,正先鋒和合後殺氣紛紛。
都總帥好英雄齊王元吉,絳龍袍金束甲馬跨龍鱗。
狼牙箭寶雕弓懸壺扣袋,簡金刀鑲玉靶入鞘隨身。
前後列錦衣人擎刀執斧,兩邊排花襖士賽虎通神。
齊王帶領三將,肅整軍威,來至邠州太原府。官吏遠遠出城迎接,把齊王接入太原帥府坐下,大小官員都來朝賀。齊王問:「這裡還有王府衙門麼?」官吏答應說:「止有帥府廳為大,再沒別的寬闊衙門。」齊王說:「我要在此永遠守備,這帥府廳窄小,怎麼歇駕?」喬公山說:「主公!這裡原有一所晉陽宮,正是殿下歇駕的所在。」齊王吩咐:「快去開晉陽宮我看!」官吏答應說:「晉陽宮原是萬歲封鎖下的,不許擅開!」齊王問:「因什麼不許開?」官吏奏說:「如開晉陽宮,主有刀兵,黎民有難,因此聖上旨意封鎖,不許擅開!」齊王道:「胡說!高祖是我父親,我是高祖之子,便開何妨!」官吏不敢多言,徑出帥府,開了晉陽宮。灑掃完備,迎接齊王。齊王擺駕,來至宮內,周圍觀看。龍樓鳳閣,蘭室椒房,果然好所宮院!
崢嶸雙闕,壯麗岩廊。祥光掩映碧琉璃,瑞霧朦朧青瑣闥。蓬萊宮裡,雕樑畫棟集雲霞;太液池邊,綠柳紅花鋪錦繡。殿前玉女移香案,雲際金人捧露盤。
齊王看罷,不勝之喜:「正是我歇駕之所!」一面吩咐把王駕什物,盡行搬入宮內。齊王道:「喬公山!宮殿固好,還有一樁不遂意,你可知道麼?」喬公山說:「臣知道了!晉陽宮雖堪歇駕,只是宮院內缺少采女侍奉。臣如今傳令旨,著有司行教坊司,揀選幾個上色女樂,倍奉主公如何?」齊王說:「女樂我不用!」喬公山說:「既殿下不用女樂,臣有一計,宮內有井,數年不曾有人汲水,著令太原府出榜,曉諭軍民人等,但有幼女在家,不許藏隱,都要赴晉陽宮內汲水,如有隱藏不到,父母取斬!」齊王准奏,即時著宮官傳奉令旨,行下太原府張掛。方才三日,滿城軍民之家,亂紛紛幼女,兩個抬著一隻水桶,都進宮內取水。將有一旬,留下三百美女,一面傳令旨有司禁止幼女汲水。
且說宮內聚下有三百妖嬈,好中選好,又退下五十餘名。齊王問:「這乾不用的美女,怎麼樣處置?」喬公山說:「如放出去,恐將宮內消息,傳播在外,甚不穩便。一壁廂準備著弓弩手,把這乾幼女,點放後園,一個一箭,都射死了罷!」齊王准奏。閃過長史任福,叩頭啟奏:「主公!既選下這乾幼女,只該發太原府,給還父母領回,庶不傷殿下仁德!」齊王不從任福忠諫,竟依喬公山之言。可憐自古紅顏多薄命,數十無辜幼女,死於箭下!正是害人害己,冤冤相報,不在兒孫在自身。後來齊王被敬德箭射而死,喬公山全家斬首。天道好還,自然之理!這是後話。
且說齊王一日坐殿,吩咐喬公山:「外面教坊司,選幾個精通音律的女樂來!」不多時,喬公山取了歌舞色妓進宮,卻選百餘個伶俐的女人,習學吹彈歌舞。齊王每日在宮,酣歌飲宴,極樂窮奢,不理軍務。一日,問喬公山說:「我到此日久,不曾打圍彩獵,要閒耍一閒耍,可去得麼?」喬公山說:「去得!」齊王說:「有三千護駕軍,有什麼人當值?非正務,不好行府縣應辦!」喬公山說:「要當值的也容易,主公今日或出西門,著西門內居民人等,各出錢糧,每一名,碗酒塊肉饅頭一對;或今日出南門,次日出北門,各處輪流當值,省得難為一處百姓!」齊王見說大喜:「好喬公山,處事停當!」
守備齊王違聖諭,不將禮法化黎民。
豈知國富民為本,不念邦寧本固因。
重色無辜坑幼女,打圍縱志害軍民。
千家父子拋鄉土,萬戶夫妻各竄生。
只誆鎮壓刀兵靜,反惹干戈不太平!
齊王聽信讒邪撥置,失政殃民,太原一郡人民,一半逃在山後去了。
不題齊王之事,且說山後朔州人,姓劉名武周,腦後雞冠,鼻生三竅,隱然有形,按上界昴日雞臨凡,改年建號,稱定陽王,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一日坐朝,聚下文武,宣總兵官宋金剛,近前吩咐:「寡人要起兵征伐大唐,缺少先鋒,有敢勇之士,令眾將各各作速招募,不可稽遲!」宋金剛領了旨意出朝,回到團營坐下,聚將佐左監軍顏君童,右監軍范君章,護衛將軍張尋相、張萬年,游擊將軍王石龍、單公明,殿後將軍皇姪劉伯紀、劉春,各領旨延攬英俊,招集壯丁,到該管郡邑張掛榜文不題。把話分枝,又說一處。詞整朔州單陽縣,金吾村裡有家門。
尉遲名恭字敬德,熊腰虎背少人倫。
身長一丈金剛像,膀闊三停太歲形。
面貌宛如鍋底黑,髭鬚倒豎似剛針。
年方二十無親故,止有荊妻梅鳳英。
家業荒涼無活計,牧羊度口過晨昏。
好似韓信寄食依漂母,尤如寧戚飯牛志未伸。
五羊大夫遭困日,英雄吳起未逢君。
驊騮豈受鹽車困?鴻鵠安同燕雀群!
時人莫把英雄笑,指日凌煙閣上臣!
朔州單陽縣金吾村,有一個複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家貧無倚,替大戶人家牧羊。有妻梅鳳英,織麻度口。敬德生得虎頭燕額,語似鳴鐘,力能舉鼎,食餐斗粟。一日,金吾村內有數十個父老,見敬德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眾老者自相言語說:「這等一個好漢,非居人下之輩,卻在此牧羊!」眾父老走近前來,問說:「漢子!你姓甚名誰,住居何處,緣何替人牧羊?我眾人看你相貌,非同下流。如今四方爭戰之日,各處招軍募士。趁此青春,何不去投充一軍,得些功勞,就有富貴。他日改換門楣,恰不是好?」敬德道:「卑人複姓尉遲,名恭,就在本鄉居住。適承列位鄉尊指教,小人投軍,甚是好事。奈家貧沒有盤纏,欲去不能。」眾老者說:「你若立心肯去,我眾人幫助你盤纏。」敬德說:「多謝尊長恩德!卑人倘得寸進,定當結草銜環!」眾老者說:「惜你雄才,豈圖報答?你隨我們來!」敬德隨著眾父老到家,共湊有十餘兩白金,送與敬德。敬德接了銀兩,謝了眾父老,把羊交還了主人,徑回家見妻梅氏。梅氏果然執婦之道:能遵四德,苦守三從。心靈洞曉古今書,性慧深明閨閫理。荊釵布襖,不施朱粉自天然;雅靜端莊,豈共群娥爭豔麗?餘輝分績同徐氏,舉案齊眉賽孟光!
梅氏說:「丈夫!今日回家,喜氣盈腮,有何好處?」敬德說:「今日偶遇著本鄉十數個父老,說我相貌非常,必當富貴,勸我投軍,又助我路費銀兩。今日回家辭你,我要投軍去也!」梅氏說:「丈夫!你去投軍雖好,自古男兒當自強!卻有一件,只是奴家單身獨自,無人管顧。倘有緩急之事,如何是好?」敬德說:「賢妻!你獨自在家,我單身出外,但聽天吩咐而已。如不去投軍,負卻眾父老好意。倘若命該發達,邊庭得了功勞,就有一官半職,那時節夫妻榮貴,也不負男兒志向!我將銀兩留一半在家,與你盤纏。」梅氏見說,只得從夫之命。收拾衣鞋包裹,含淚遞與丈夫。
梅氏聽言兩淚傾,多嬌執手訴衷情:「常言夫貴妻同貴,自古家貧共受貧。
你是梁鴻高尚同妻樂,妾身敢效愚頑棄買臣?
出外常存君子意,途中休使小人心。
金銀不義休貪得,冷暖風霜自保身。
未望高車並駟馬,只求安樂早歸門。
有朝得遇身榮貴,莫負村中父老恩。
一聲保重分離散,去了同床共枕人!」
昔日有詩,單說從軍愁思: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