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魏玄成抱竿哭主 徐世勣被說降唐

  詞:
  我愛春,春意好。山嘴吐時煙,牆頭戴芳草。黃鵬罵杏花,惹得游蜂惱。海棠憔悴牡丹愁,只恐韶光容易老。
  我愛夏,夏日長。玉碾棋聲碎,羅翻扇影涼。南風賣奇貨,滿路菱荷香,蟬在綠蔭深處噪,也須回首顧螳螂。
  我愛秋,秋色楚。籬菊憶陶潛,徵鴻喚蘇武。黃葉落空階,隨風亂飄舞。雙雙社燕數歸期,舊巢應待明年補。
  我愛冬,冬日閒。烹茶融雪水,曳杖看冰山。戍唱征衣曲,將軍夜渡關。若過漁翁堪入畫,一蓑披得凍雲遠。
  春去夏來秋復冬,光陰似箭轉如蓬。
  暫停四景閒人句,且說歸唐大將功!


  話說唐秦王起兵,先到桃林安民不題。且說唐儉曉行夜宿,渴飲饑餐,來至大國長安,進城天色已晚。天外暮山紫,林間夕照紅。晚景不題。
  次日,高祖駕設早朝。只見:御爐香藹黃金殿,潛濟衣冠拜冕旒。百官朝拜已畢,唐儉、盛彥師出班啟奏:「臣隨二殿下徵討王項拔、杜伏威,聞報李密在潼關造反,斬了盛彥古,殺了獨孤娘娘,占住桃城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二殿下恐李密招集群黨,侵犯地方,以此撤軍下桃林,將李密追至邢公山、斷密澗擒斬。先差臣二人回朝啟奏,二殿下到桃林安民。事畢,就領人馬到恒定、歷陽去!」高祖見奏,雷霆大怒,連罵:「背義忘恩的反賊!怎麼殺了御妹,又殺守關之臣,把朕的好意,悉付流水!」傳旨向雲陽市裡,立數丈高竿,懸掛反賊首級示眾,欽賞盛彥師添撥三千人馬,守備潼關,著官校護送獨孤娘娘靈柩回朝。又差唐儉帶領花緞羊酒,到邊享賀秦王。二將領了旨意,盛彥師赴潼關守備,唐儉竟往西府去了。正是:朝朝紅日升沉,夜夜冰輪起落。
  把李密首級,才號令得三日,有一白衣秀士,威儀整整,文質彬彬,走到高竿之下,兩手抱竿,將李密興廢哭訴一番:倘秀才臨兩淚傾,傷情慘戚憶王孫。
  抱竿痛哭聲聲慢,烏夜啼悲想魏君。
  早信茂功端正好,二郎神諫邴原真。
  三賢貶謫梁州序,賺煞雄師百萬兵。
  虞美人家亡國破,滿庭芳草化為塵。
  混江龍主無投奔,滾繡球拋棄諫臣。
  四塊玉臨唐帝輦,雙雙龍虎謁金門。
  神堯傳下元和令,賀聖朝宣宰輔臣。
  重疊金鑾參聖主,感皇恩賜玉芙蓉。
  一枝花配成姻眷,沉醉蓬萊鳳閣春。
  不戀殿前歡樂好,詐行香願出西秦。
  秦王怒髮三台令,虎將雄師駐馬聽。
  斷密澗沉如夢令,驀山溪裡箭折身。
  忙將三換頭誅落,駕夜行船上玉京。
  高祖喜春來首級,懸竿哨遍四方民。
  迎仙客訴多時節,閃過哪吒數隊兵。
  掛金索綁白襴士,擁入朝天見帝君。
  魏徵哭訴未絕,眾軍校說:「這人好大膽!不遵聖旨,抱竿而哭,必有原故!」連忙走近前來,把白衣秀士拿住,擁至朝前等旨。高祖正視朝,黃門官奏:「有白衣秀士,抱竿痛哭李密,如今綁在朝前!」高祖說:「拿來!」擁到駕前俯伏。高祖問:「你是李密手下什麼人?」魏徵不答應。高祖又問:「你是他的文官,還是武將?莫非至親契友麼?」也不答應。高祖大惱,說:「既不回話,斬首報來!」魏徵仰面對天,應聲高叫:「唐不及漢!」高祖說:「且放轉來!」遂問:「怎麼唐不如漢?」魏徵道:「昔日漢高祖與楚霸王,結義八拜為交。高祖為兄,項王為弟。後來霸王與漢王爭奪江山,霸王因兵敗,自刎烏江。漢高祖心下不忍,將霸王屍首,用王禮殯葬。今陛下與李密宗親,非同漢楚結義之輩,雖則李密謀叛不忠,斬之以彰國法。萬歲乃仁德之君,豈忍將李密首級,懸竿號令?」高祖問:「你既然通今博古,為何不言名姓?」魏徵說:「臣得罪於二殿下,以此不敢通名!」高祖道:「就有罪犯,寡人俱赦!」魏徵道:「臣是魏徵!」高祖見說,驚訝不已:「險些失誤了賢士!吾兒世民,不虧賢士改赦,豈有歸日?朕御屏上現寫三位的名姓,久慕不忘。今得見卿,天之幸也!」便欲封官贈職。魏徵叩首說:「若蒙聖上洪恩,敕放魏王首級,待臣殯葬之後,方敢受爵!」高祖准奏,傳旨:「收了李密首級,選地殯葬!」魏徵陳說祭儀,拜奠已畢:「臣今日辭主投唐去也!」歸朝朝拜高祖,山呼萬歲。高祖欽賜花緞,官封東宮洗馬。魏徵當駕謝恩。
  高祖又問:「今遇先生,已遂大願。不知秦、徐二賢,今在何邦?」魏徵說:「秦叔寶在河南東鄭王處,徐茂功謫官在黎陽。此人足智多謀,運籌決策,兼曉陰陽術數。若得茂功歸唐,群凶不足慮也!我主如要此人,臣去說他,匡扶社稷,若何?」高祖說:「思念三賢,如渴求漿,如饑待食!今既知蹤跡,就煩先生一往!」高祖親修一道旨意,付與魏徵。魏徵拜辭出朝,卸卻冠裳,穿上紳衣幅巾,帶了僕從,徑往黎陽城去,只見:山橫鳥道,路繞羊服。數家煙火深林,幾處花村犬吠。夜宿月留茅舍影,曉行雞度竹窗聲。
  不題魏徵行程,再說唐秦王安撫已畢,把人馬趲到恒定,離城五里安營,屯下人馬,安歇一宵。次日升帳,傳令著劉弘基領三千人馬,到恒定城挑戰。劉弘基披掛上馬,領軍出營,直臨城下罵陣。有恒定哨馬,來報漫天王,王項拔急聚將佐,商議出兵。驍將張凱曰:「某願迎敵!」王項拔大喜,賜酒助威。張凱頂盔貫甲,點三千人馬,趲出恒定城,排開陣勢。張凱擎刀躍馬,擁出陣門。劉弘基大喝一聲:「天兵到此,還不早獻城他,安敢拒敵!」張凱也不打話,拍馬舞刀砍來。戰不數合,被劉弘基一槍,把張凱刺於馬下,砍倒旗竿,亂殺恒定人馬。劉弘基奏凱回營,秦王不勝之喜,書上稽勛簿,賞勞不題。
  再說恒定哨馬飛報漫天王。有參謀許范曰:「唐兵雖勝,其氣必驕!今夜分兵去劫唐營,出其不意,必獲全勝!」漫天王喜其謀,即命護衛將軍蘇洪、呂翔,領一支兵,劫中哨。王世才、柳瑾領一支兵,劫左哨。高勝、吳守方領一支兵,劫右哨。漫天王帶領副將周劭、範金,領一支兵,壓陣策應。分撥已定,眾將披掛,整齊人馬不題。
  且說秦王在營與眾總管正議軍情,驀然起一陣狂風,險些兒把帥字旗刮折。李淳風奏說:「今夜主有賊兵劫寨,就計破之!」忙傳軍令:「左右俱掘下陷人坑,把人馬四面埋伏,屯著空營,懸羊擂鼓,餓馬提鈴,虛設燈燭,埋伏人馬。但聽號炮一響,就把賊兵圍剿!」又令:「殷開山、高士廉二將領二千鐵騎,埋伏於恒定城東門兩旁,倘賊兵敗回,不許放他入城!」各門俱令將士把截歸路。調遣已定,眾總管帶領人馬,分頭埋伏去了。再說漫天王王項拔,眾將裝束停當,到了二更時分,軍盡銜枚,馬皆勒口,一擁出城,徑奔唐營。不知高低,都跌下陷坑。唐營放起號炮,四面埋伏的兵,如山崩水湧,圍裹將來,把王項拔三路人馬,盡投入陷坑。王項拔見中了唐家計策,急退兵回城,被殷開山、高士廉擋住歸路。王項拔無心戀戰,拍馬轉身就走。殷開山驟馬趕上,舉起醮金斧,當頭砍去,王項拔死於馬下。周劭、範金盡皆拋戈乞降。殷開山說:「既降,叫開城門接駕!」二將趲近城,叫開了門,同參謀許范見了殷開山。開山吩咐軍士,不許傷害平民,止將王項拔一府人口,綁赴軍門。次日,滿城百姓,香花結彩,周劭、範金、許范隨著殷開山,到營見了秦王,迎接進城。王府坐下,三人朝見秦王:秦王把王項拔家屬滴庫遠邊,其餘將住,隨軍聽用。安撫黎民,,改換旗號,設宴慶賞功臣。著李大亮鎮守地方。倉庫俱已寧溢,傳令起兵到歷陽,;收社伏威去,劍指華山山欲裂,馬飲長河河欲竭。
  驅兵直下歷陽城,刀頭不染生靈血!
  有日,兵至歷陽,離城十里安營。秦王升帳,兩邊排列將佐,號令軍情,商議出兵。總管袁道泰奏說:「臣舊日與杜伏威有一面之交,此人雖是武將,情性閒雅,有儒者之風。臣今親去招安,必然歸順。」秦王大喜:「卿當用心安撫!」袁道泰辭王出營,上馬扳鞍,直至歷陽城下。叫巡城頭目:「快通報杜將軍知道,說敵人袁道泰相訪!」軍士報入帥府。杜伏威即出城迎接,同袁道泰徑至帥府,分賓坐下。杜伏威說:「故友不聆教益,倏三載矣!」袁道泰說:「兵火間隔,瞻仰無從,渴想之誠,神遊夢聚而已!」杜伏威問:「故友從何處來?官任何邦?」袁道泰說:「某仕唐朝,職叨總管。今隨二殿下征伐王項拔,俱被擒剿。就興師到此,雄兵猛將,勢若丘山。某思與兄素忝知愛,豈忍袖手旁觀?其奏過殿下,奉旨特來招安將軍。況殿下乃仁德之主,敬賢禮士,驅士馬滅煙塵,十有六七。某恐火燎崑山,不分玉石。且將軍素懷忠義,安忍戕害生靈?若歸順唐朝,必當重用!高明裁奪!」杜伏威說:「既蒙教諭!吾亦聞唐朝寬厚,敢不從命」即同袁道泰上馬出城,徑至唐營,趨入中軍拜降,請秦王駕入城。秦王帶領將士,大勢人馬起營進了歷陽城,帥府坐下,大小官員俱來朝賀。杜伏威獻上人口文冊,秦王暫封杜伏威總管之職,隨軍聽用,著溫大雅守備城池。安撫已畢,一日,秦王傳令,收拾人馬回桃林縣不題。
  再說魏徵行程,非止一日,來到黎陽,進了城門徑至徐茂功府門首,將一紙緘,付與閽人傳進。茂功看了姓名,整冠束帶,出來迎接,把魏徵邀進府中,各敘寒溫,分賓而坐。茂功問:「魏大人!一向在於何處?功名事業若何?」魏徵說:「小弟守困在家,因念故友,遠來相訪!」茂功說:「大人來得卻好!我在家正沒興趣,今荷寵臨,且在舍下盤桓幾時!」把魏徵請入書院坐下。不多時擺下酒餚。清泉釀西,碧溪釣魚。玉甌中飲浮蓮子白,鵰盤內爪嚼水晶寒。二人飲酒間,把李密興廢事,談論一遍。只見家童來報說:「外面有一將官,背著黃宣,說漳南有旨到來!」茂功說:「大人請坐!我去看一看就來。」連忙起身出外。果見一員大將:凜凜威風氣勢昂,熊腰虎背半戎裝,袋中緊扣弓和箭,鞘內深藏寶劍光。茂功把將官接到廳前,那將官把旨意放在桌上,卻與茂功施禮,茂功問:「將軍何邦至此?有何榮乾?」那將官答道:「末將奉漳南夏王差來,蘇定方就是!久仰先生大名,特來相請,匡扶社稷,伏乞俯從!」即速命駕。茂功說:「不才空有虛名,素無實學。棄功名如敝履,視軒冕若浮雲。甘分漁樵,不願出仕巴久,煩將軍拜復夏王,休怪有妨來命!」蘇定方再三禮請,茂功堅執不允。定方取了旨意,長揖而別,返回漳南去了。
  茂功轉入書院,魏徵問:「先生!何邦來請?」茂功說:「夏王竇建德,著蘇定方來請!我因不願為官,回復去了。」魏徵說:「先生為何不願出仕?」茂功道:「大人!世亂人愁,魚龍混雜。想我魏王這等富貴,三年之間,國破家亡。小弟曾道蕪詞數句,說與大人知道!」
  細推今古不須愁,何用苦營謀?玉堂金屋今安在?都翻做牧野荒丘!兔走鳥飛不住,花凋星散難留。百年光景水浮漚,一枕夢莊周。始皇定下千年計,才三世,國祚移劉。倒不如逍遙散誕,無慮無憂!
  魏徵說:「先生高尚,名利兩忘。這次如有別邦相請,先生不去,千萬薦舉魏徵一往!」茂功說:「領教!」語話間,斷雲遮落日,新月下瑤天。吩咐家童:「整頓鋪陳,與魏大人安歇!」晚景不題。
  陰陽易換,一日茂功與魏徵閒敘之間,家童來報:「又有別邦使臣請見!」茂功即起身走出外面,見來使青袍皂帶,羽扇綸巾,有一童子捧著禮物。茂功相見,施禮坐下,那來使拱手言曰:「某乃桓法嗣便是!奉河南東鄭王旨,久仰先生重望,如雷灌耳,特來拜請輔佐!謹奉幣帛伸敬,萬希同往!」茂功說:「鄭王錯請人了!我若有高見,我魏王當日不中你的神師妙計!況今多病,不得從命!」桓法嗣執意相請,茂功正色而拒。桓法嗣心下有些不然,道:「你不去便罷,我奏過朝廷,起兵來拿你,不怕不從!」茂功微微冷笑:「這賊,也未知你拿我,我拿你!」桓法嗣含怒出府,縱馬回本邦去了。茂功回進書院,魏徵又問:「是哪邦相請?」茂功說:「東鄭王著桓法嗣這廝,備禮來請。想魏王中了他的計,兵喪國亡,吳越世仇,縱要出仕,也不受他爵祿!」魏徵說:「先生論得極是!河南委實不該去。前者漳南竇建德,也不是北民之主。」茂功說:「不逢真主,去也徒然!」魏徵道:「曾聞先生言唐朝真命天子,倘若相請,去也不去?」茂功說:「若是唐朝有命,豈不歸順?」魏徵說:「原來先生有意於唐!實不相瞞,我已歸唐,果然寬仁厚德,敬賢愛士,有三代之風。因慕先生,特著小弟來相請!那高祖:思君猶勝荊山玉,愛你還過瀚海珍。
  輪帛敬迎安國士,弓旌奉聘乾邦臣。
  賢兄速把行裝治,同上長安謁聖君!」
  茂功說:「多蒙大人摯引,謹當從命!」魏徵取出旨意,雙手高擎,口稱:「徐大人接旨!」茂功忙排香案開讀:竊聞天生創業之君,必資輔佐之臣。故軒轅得風後而天下治,文王遇子牙而周室興。成湯聘伊尹於有莘,武丁徵傅說於版築。興王圖治,厥茂功哉!朕幸蒙大眷,為兆民主,自揣德薄,夙夜匪勝,思得幽賢臣扶不逮。茲者洗馬魏徵,薦爾徐世勣,瑚璉之器,蕭曹之才。朕令即遣魏徵恭聘,請赴朝端,為朕股肱,勿辜顒望!
  武德一年八月十二日讀罷詔書,茂功望闕謝恩。喚過書紀郭孝恪曰:「吾所屬之境皆魏王城池。吾若獻於朝廷,是自邀功,心實愧恥。如今將管轄州縣,你可上長安獻於高祖。」郭孝恪領了戶口文冊,辭別茂功上馬,徑往西秦去見唐高祖。茂功說:「魏大人,我如今洛口關請邴原真、邴原直同去投唐,何如?」魏徵說:「先生舉賢薦能,有何不可?」茂功即時修書,付與家童,徑到洛口關,見了邴原真呈上書。兄弟二人看了,商議道:「徐軍師才識高遠,他歸順的,一定是真命天子,時不可失!」即忙吩咐從人,準備車輛,收拾細軟,並家屬人等,盡行裝載。二將上馬,趲出洛口關,行至黎陽進了城,來至茂功門首下馬。家童通報。茂功迎至當廳,施禮坐下,各敘闊別之情。一面把邴家宅眷邀入後堂,夫人款待。
  魏徵說:「徐大人!早治行裝,同寶眷上長安去!」茂功說:「家小且緩,待見過聖上,再取家小不遲!」邴家二將俱說:「言之有理!」各人安整家小,帶童僕數人離黎陽城去。一代明君一代臣,時來龍虎會風雲。
  他年圖畫凌煙閣,青史遺芳識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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