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桓軍師大布神師計 李魏王兵敗翠屏川
詩:
北邙山下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
城中日夕歌鍾起,山上惟聞松柏聲。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舊院荒台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
曉來風起花如雪,飛入宮牆不見人。
越王勾踐破吳歸,壯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啼。
弔古四篇權罷詠,爭雄兩國且重論!
不題魏營調兵佈陣,準備交戰。再說河南桓法嗣,坐在城樓上,當晚,只見天昏地暗,雷震風狂,揚塵簸土,走石飛沙。桓法嗣神兵戰將,軍馬一隊隊,都趲出南門外,調遣已畢,將近二更。桓法嗣取斜席鋪在城上,身邊帶了火炮煙火,披髮跣足,左手仗劍,右手捏訣,口中默誦靈文喝聲道:「疾!」駕一片席雲,起在半空,徑來到魏王軍中。按住雲端,應聲高叫:「軍士們!快報李密知道,吾神有話與他說!」眾軍聽得空中神人言語,膽戰心寒,慌忙報入中軍。
魏王聞說神人相請說話,面如土色,心內驚慌。眾將並軍士,如泥塑木雕,都往後哨退去了。止有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各執兵刃,數騎馬保著魏王,直出營門。魏王仰空而問:「何方賢聖,有何教諭?」只見半空答應:「吾乃周公旦就是!今歸上界為神,有三所祠廟,在金墉城內,因你折毀廟宇基址,占為宮殿,木料造為洛口三倉。三千神祗,沒處存身。吾神奏過天庭,燒燬你的倉庫。你緣何知過不改,今又領軍到翠屏川攪擾百姓?」李密拱手言曰:「僕知過矣!伏望吾神陰佑,助勝還朝,那時節鼎新起建,重立廟宇!」雲端內大喝一聲說:「不過理!凡夫剖路,讓天兵下界!」才見天清明朗朗,陡然遍地霧昏昏!
干天星斗俱沉隱,平地低昂認不真。
猛聽半空軍馬嚷,神兵幾隊劫軍營。
喝罵魏王休縮首,上帝親差統大兵。
總督天篷為元帥,披頭真武做中軍。
先鋒猛勇溫關將,殿後英雄黑殺神。
天將神兵十五萬,呼風掣電駕雲行。
李密原非真命主,婁金狗宿謫凡塵。
今奉玉皇親敕旨,差吾鎖取上天門!
桓法嗣一行說著神言,手中取出炮電,點著火。雲端內刮喇喇連響數聲,河南城上畫角齊鳴。周武、艾先、郝明從中哨殺來,薛德音、樊祐、陳智略從左哨殺來,周文英、周文禮、徐成從右哨殺來,朱榮、張永通往翠屏川正東殺來,燕義、李祿從翠屏川正西殺來,王元、楊佐往翠屏川東南殺來,長孫安舍、何仁往翠屏川西南殺來,太子仁恕、大將軍郭士衡並神師兵,齊往魏營中軍。只聽得半空中,兵戈響亮,鬼哭神號,嚇得金墉眾將,並四十萬人馬,膽碎魂飛,無心戀戰,盡皆拋戈逃竄。自相蹈死者,不知其數。被鄭兵四面八方圍裹將來,燒了糧草,把大勢人馬,截殺一陣。但見:慘慘雲籠霧鎖,昏昏電閃風狂。干天起處,豁喇喇刮倒天關,巽地吹來,揭歷歷掀開地戶。一似星台諸葛扶劉主,渾如赤壁破曹瞞。催軍鼓響轟雷,助戰鑼鳴霹靂。陣中施火炮,不分南北東西;軍內放神槍,哪管高低上下。火光道道狼煙起,烈燄騰騰錦繒飛。星沉鬥暗,奔馳惟聽馬蹄驚;將喊兵呼,戰鬥只聞兵刃響。低窪血滾三川赤,曠野屍橫數里平。桓法嗣輻輳神師,大破魏兵四十萬;王充欽承聖力,權延鄭國二三秋!
可憐這一陣,把魏兵四十萬,殺得煙消火滅,葉落花飛。眾將帥俱撞圍四散逃避,各不相顧。止有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保著魏王,殺出陣去。河南眾將,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鳴金收軍。
桓法嗣帶領眾將官,赴朝啟奏:「主公齊天之福!果有神兵助戰,把李密大勢人馬,殺得片甲無存,眾將盡皆喪膽逃生!」鄭王喜曰:「好神師妙計!朕之孫臏也!」賜蟒衣玉帶,宅院莊田,封新城侯。郭士衡封鎮南都督。其餘眾將,頒賜金銀彩緞,軍士逐人犒賞。一面傳旨,光祿寺設宴,慶賞功臣;一面差工部於翠屏川起建周公旦廟宇,鄭王諭祭不題。
再說石贊、雷延、張忠、林士浩四將,領一支兵,徑至金墉城下,高叫守城官知道:「你魏王兵敗翠屏川,四十萬人馬,一旦皆休!快開門獻城!小校慌忙報入單雄信府中:「有河南四將,領軍在城下說,我主失利,人馬盡皆敗沒,如今來取討城池!」單雄信說:「備馬來!」一騎馬徑上城樓,往下一瞧,果然是河南人馬。雄信連忙趕下城來,喚軍士開門,把河南軍都放進城。雄信領著河南將士,把五虎、七彪、八猛、眾將的家小,盡數都使車輛裝載,將宮苑府庫、珍寶財物、地理圖籍,盡皆封鎖。雄信吩咐四將:「你替我護送河南見鄭王,把金銀上庫,眾將家小,暫住金亭館驛,待我回朝,自有區處。你如今不要往大路,抄小路護送去,我燒燬宮殿,隨後就來。於路小心!」四將辭別雄信,領了人馬,離卻金墉城去。單雄信領了家兵,擁進皇宮,把皇后、太子、嬪妃,盡行斬殺不留!
箭去射滿紅椒壁,刀來砍倒丹鳳樓。白髮院子躲烽煙,隱匿花園;綠鬢宮人避士馬,潛蹤地窨。紗窗內玉葉喪三魂,繡閣中金枝忘七魄。金籠內戳傷鸚鵡,玉階前擊損狸奴。冷颼颼劍劈千花徑,綠慘紅愁;寒凜凜刀斷百寶闌,珠沉玉碎。直教禁宮膽落人頭滾,平地泉噴血水流!單雄信洗蕩了宮院,四下裡舉一把火。只見:烈燄燒殘龍鳳閣,黑煙燎盡翠薇宮。燒了宮院,又燒軍民房舍。百姓攜老扶幼,忙忙似喪家之犬;東逃西竄,急急如漏網之魚。一面單雄信把自家宅眷,並細軟之物,盡將車載出城。雄信上馬扳鞍,帶領軍士,護著家小,抄小路往河南去了。
且說石贊、雷延、張忠、林士浩回至河南,屯下人馬,徑到東華門前等旨。鄭王把四將宣至殿階,石贊奏說:「臣奉軍師將令,領兵到金墉城見駙馬,將魏國金銀珍寶、庫藏財物,並李密眾將官家小,俱令臣等,解赴回朝!」鄭王說:「拿各將家小做什麼?」石贊說:「單駙馬吩咐,待他回來,自有定奪!」鄭王說:「既是這等,且送金亭館驛安歇!」一面著戶部,將金銀寶物,俱各上庫。再說單雄信護著家小,不分曉夜,趲回河南,到府安頓家小,徑赴朝堂。鄭王說:「生受駙馬用心!併吞魏邦,皆卿之力!」雄信說:「是主公洪福,天神相助,臣何功之有!」鄭王問:「魏將的家小,怎麼處置?」雄信說:「主公!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當日李密聚集英雄,費多少心機,今日我主,正在用賢之際。如今不管幼女老男,都使劍枷上城,一面差人出城,分頭於附近地方傳示:但有李密手下將官,要認家小的,不必回金墉去,都到河南城下來認。等他來認之時,如肯投降,還他家小完聚;不歸順的,都砍下頭去!」鄭王准奏,一壁廂傳旨,差官押解各將家小,盡皆劍枷上城。一面吩咐軍士出城,分頭遠近地方喊報。
一人傳兩,兩人傳三。有羅成尋見秦叔寶,又遇著程咬金,各人說:「我們的家小,怎麼得到河南?」秦叔寶想一想,口中道:「多是單雄信這奸賊設的計了!謀背魏主,交通王世充,裡應外合,賣了天下!我們家小在與不在,且到河南看一個虛實再處!」三將上馬行程,恰好眾魏將聞認家小,不期俱會做一處。來至河南城下,望上一看,果然是各將的家小都在。只見城上將官,對著城下魏將,一家家都認過去。止有四家沒人來認。哪四將?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蔡建德四人,不在河南。將士先把那四家沒人認的,一刀一個,把頭都砍下城來。這分明打草驚蛇!城上軍吆喝道:「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投降者領回家小,受我鄭王俸祿;如不降者,照依斬殺不留!」眾將見說,各各顧戀家小,齊聲願降。主將說:「既降,卸了盔甲,進城見主!」眾將下馬離鞍,除盔卸甲入城,俱赴朝前候旨。鄭王傳旨:「各魏將俱給冠服進朝!」朝見已畢,鄭王著眾將官光祿寺茶飯。
鄭王卻問駙馬:「這眾將俱該加官職與他麼?」單雄信道:「主人!眾將初來投降,身無寸箭之功,未可加贈官職。且著他長隨營,半俸閒住,止有王珪忠孝兩全,合該升用!」鄭王說:「知道了!」眾魏將茶飯已畢,俱到駕前謝恩。鄭王說:「眾將官俱赴長隨營,半俸閒住,待有功之日,升授官職。王珪到駕前,賜御酒金花,官封兵部侍郎。」王珪謝了恩,同眾出朝,各領家小,且往長隨營居住去了。正是:略施巧計收豪傑,絕勝黃金買俊英!鄭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說魏王李密、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君臣四人,打馬加鞭,徑回金墉城去。四人來到金墉城一看:呀!可憐!皇宮禁院,惟餘壞石頹垣;萬戶千門,變作荒郊曠野!
意急加鞭回故里,心忙趲馬盼家庭。
魏王一見癡呆了,魂飛魄散九霄雲。
鞏縣繁華成野地,金墉宮殿化埃塵。
金枝玉葉歸何處?虎將雄兵哪裡存?
仰面告天天又遠,低頭入地地無門。
好似烏江項羽無船渡,曹操華陰險喪魂!
尋思往事如刀割,痛淚流來滿面紛。
半晌沉吟難布擺,如今哪裡去存身?
王伯當說:「主公!不必煩惱,一來是天數難逃,二來是單雄信奸賊賣國,與王世充合謀,壞了我主天下。如今且到別地方,尋一個安身之處,再作良圖!」君臣四人,離了金墉城,急急前往,來到一所關隘。李密問說:「是什麼地方?」伯當說:「是洛口關!」李密說:「我昔日把邴家二將貶在洛口關,就是此處麼?」王伯當說:「正是!」李密說:「快叫開門!且在此處歇馬。」伯當一騎馬趲近關邊,叫與把關頭目:「快報邴家二將知道!御駕在此,快開關迎接!」
原來李密兵敗之時,各處細探的都報知道了。邴家二將,預先吩咐下言語,因此關上軍士就答應:「主將在邊上操軍未回,無令不敢開關!」李密問伯當:「他怎麼答應?」伯當說:「他回復主將邊上未回,無將令不敢開關!」李密說:「真實他不在?卻是故意推調!」伯當說:「想他當日諫主不要借糧,正防今日之患。因諫受謫,推故之意也未可知。」李密大惱,鞘內扯出一口劍來,把左邊馬鬃割下一綹:「久後拿住這賊,照馬鬃為例!」把馬連加幾鞭,往前又行。
李密回身前面走,君臣四個又登程。
可憐家國皆休廢,又遇窮途悶殺人。
意欲投東還想北,心懷西去且南行。
尋思哪去投王國,更想何方謁故人。
加鞭打馬投前進,黎陽城到面前存。
王伯當說:「前面是黎陽城到了!」李密說:「徐茂功雖然謫降在此,他為人比邴家二賊不同。且喚開門,在此歇馬,再圖恢復江山!」伯當趲近城,說與巡城小校:「報與徐太守!有魏王在此,著他開門接駕!」伯當開言,軍士就應道:「徐太守下鄉勸農未回,兵荒世亂,無令不敢開門!」伯當稟復魏王。魏王說:「終不然與邴家二賊一般?」伯當說:「想茂功掌國之臣,朝廷重務,與他商議。我主因不從直諫,謫降在此。如有茂功,怎麼得中河南奸計?似此不肯接駕,也未可知!」魏王掣劍在手,把右邊馬鬃割下一綹:「久後若得伯業中興,決不輕饒這賊!」君臣趲行,不覺天色已晚。煙籠古樹,日墜遙山。漁燈明遠浦,畫角動邊城。魏王舉目觀看,正北一顆星,光彩異常,四圍散星朝拱。李密問說:「伯當!你看正北上這一顆星,好生光彩!」伯當說:「臣向曾見來,有識天文的,說是紫薇星!」李密說:「你聞得此星當照何人?」伯當說:「人都傳說,正照唐朝二太子秦王!」李密聽說,閉口無言。
行到一座市鎮上,來往客商之店,四人下馬。行進店中,店主人相接,揀一所潔淨房安下。整治酒飯吃了,睡到五更,君臣起來洗漱。吃了點心,還了錢,上馬扳鞍,趁著月色。正行之間,伯當說:「行無定跡,空受艱辛。我主也要從長計議,何不暫且投順別邦,意下如何?」李密說:「伯當!你說得是,只除了唐家,別邦隨你定議。」伯當說:「以臣愚見,除卻唐朝,沒處去了。」李密說:「如今一十八家改年號,哪爭唐家一處?」伯當說:「唐高祖寬仁海量,禮賢納士,江山廣闊,別邦那小去處,難以存身!」李密說:「你豈不知,我與秦王有仇?還尋別的所在!」伯當說:「唐高祖仁德之君,料不記恨。主人不必多疑!」李密說:「我有個故友饒君素,有才善斷,見為咸陽縣令。我們趲上咸陽,與他計議。或行或止,憑伊定奪!」賈閏甫說:「主人!甚好!」正是月明登古道,晚日走長途!
玉露丹楓九月天,乘驂遙過翠屏川。
停鞭追憶興亡事,記得神師破敵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