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桓法嗣定計奪糧 李玄邃興師伐鄭
詞: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從來有命。
幸遇三杯美酒,況逢一朵花新。片時談笑且相親,來日陰晴未定。
且停警世語,再表串珠詞!
且說單雄信與千花公主成親,卻早明光方漏盡,長樂又鐘鳴。鄭王駕設早朝,雄信上殿謝恩。鄭王賜雄信金花彩緞,官封馬步統兵大元帥。不題雄信招為駙馬,再說金墉魏王,一日設朝已畢,問眾文武:「單雄信去河南討糧,如何許久音信不聞?寡人欲待起兵,又不知他那裡還與不還?」班部中閃過程咬金啟奏:「待臣再去河南催討一遭,就探雄信的消息。如果設計騙賴,我主這一回出師,名正言順!」魏王准奏。咬金辭駕出朝,戎裝整齊,上馬扳鞍,趲離金墉城不題。
且說河南埋伏探聽軍情健卒,於路傳了消息,報入河南城。一壁廂桓法嗣與單雄信用計,調遣大將郭士衡、樊佑、周文英,領三千兵,伏在翠屏川深谷中。又調徐成、石贊、林士浩、朱榮四將,領三千人馬,隨後策應。桓法嗣與眾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眾將領了軍令,各人整頓衣甲鞍馬,擎刀執劍,插箭彎弓,點選人馬,預先出城埋伏。一壁廂準備糧米車輛,事事完備。桓法嗣、單雄信把設計答應來使話,一一啟奏。鄭王說:「好妙計!二卿為國效力,當與朕共享太平!」
不說河南調兵。再說程咬金行程。正是每行深淺徑,時過短長亭。有日來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馬,隨著黃門官入朝。扇大膀,似大鵬展翅;拽大步,如猛虎離山。行至殿前,口稱:「東鄭王請揖!」東鄭王說:「將軍少禮!」程咬金說:「我主多多致意!向日借糧十萬石,為何許久不還?單將軍過催,糧不見付,人不見回。」鄭王說:「單將軍正要解糧起程,因不服水土,染病在金亭館驛,著醫調治,至今尚未痊好,以此耽誤日期。」程咬金說:「未將去看單將軍病勢若何!」連忙出朝,一騎馬徑到館驛內。見了雄信,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咬金說:「單將軍,你緣何得這病症,如今貴體好些麼?魏王發惱,又著我來。」雄信道:「程大人!鄭王的糧有了一半,待先送回朝,不想不服水土,染病到今,不能行動,以此耽誤回程。」咬金說:「既這等,我先把有的糧解回金墉,你待病體好些,趲完糧就回罷!」咬金別了雄信,復到鄭王駕前趲糧。鄭王說:「糧已備下多時了,止欠車輛。先解納一半,隨後送完。」咬金說:「就做兩次也不妨,快打點起程!」鄭王差近侍官:「陪將軍光祿寺茶飯!」一面吩咐當駕官,把糧米車輛人夫,即速齊備。咬金茶飯已畢,來辭鄭王。鄭王把糧米交割與咬金,出了河南城,押著糧車,一路上人夫嚷嚷,車輛轔轔。曉乘曙色登遙嶺,晚帶寒煙過遠村。正行到翠屏川,只聽得一聲鑼響,谷中轉出嘍囉來。為首三個山王:頭戴茜紅巾,身穿皮鎖甲。手內齊擎大砍刀,雕鞍跨下追風馬!
大喝一聲:「留下買路錢!」程咬金說:「怎麼這去處也有強人哨聚!」咬金喝一聲:「吾乃金墉魏王駕下虎將,趲糧經過,有什麼買路錢?你既是山王,也通個名姓來!」山王說:「吾乃是無名自在大王!你有買路錢,放你過去;如無,下馬受降!」咬金說:「這賊!贏得我,有買路錢,贏不得,休走!」怒衝魏國擒龍將,惱犯王朝好手人。
交鋒戰鬥無多會,又聽鑼聲震地鳴。
正戰之間,咬金馬後鳴鑼吶喊,又轉出一伙強人來。當先四個山王,四般兵刃,殺入陣來。一壁廂交戰,一面四下伏兵,吶一聲喊,把糧車盡數奪了去。眾山王撥開兵刃,兜轉馬徑,往山谷小路去了。咬金寡不敵眾,單人獨馬,只好戰七員正將,怎麼再顧得糧車?以此也撥轉馬,一頭走著,心下自想:「這伙強賊武藝精通,多是王世充的將官,假作山王,埋伏在此,奪了糧去!我待復轉河南理論,想他怎麼肯認?不如且回金墉,奏知魏王,再作道理。」不一日,來至金墉,正遇魏王設朝。咬金當駕啟奏,把單雄信染病、用計奪糧的情由,一一奏聞。魏王見說,怒咬銀牙,心生烈火,傳旨各將士,整點人馬,起兵征伐河南不題。
有河南探細的,預先報入城中,都知道了。駙馬單雄信,與軍師桓法嗣商議機謀:定要日宮內用計捉金烏,直上月殿中施謀擒玉兔。
天賜東鄭王神助大成功,卻交李魏主數盡無歸路!
二人設計已定,雄信說:「軍師!你在此調撥人馬,我今日就要回金墉去了!」歸朝拜辭鄭王,雄信把計策,悄悄地細奏了一遍。鄭王說:「生受駙馬用心!」親賜御酒餞行。雄信出了朝門,上馬扳鞍,詐病回朝,見魏王去。正是:江海風波有時測,人心險惡最難知!一路無詞。
有日來到金墉,進了城,東華朝前下馬。值門官奏:「單雄信等旨!」
叫:「宣至駕前!」朝拜魏王。魏王問單雄信:「你染病在河南,曾知道劫糧的消息?」雄信說:「臣因患病未痊,聞得驛中人說,東鄭王差人馬假作草寇,奪了糧去。臣恐他謀害性命,以此帶病逃回,特奏主知道!」魏王見說大怒:「這賊怎敢欺侮寡人!與他誓不兩立!」問總帥王伯當:「人馬點齊未?」王伯當說:「軍糧俱已完備!」傳旨:「來日出師,朕親統大軍,下河南征伐!」一宵晚景不題。到第二日,設朝已畢,宣太子監國,單雄信病體未好,著他守護城池,其餘將佐,俱隨駕征伐。程咬金、羅成為先鋒,秦瓊、王伯當為總帥護將,牛進雄、張公瑾為殿後,梁建方、牛進達為左監軍,王源、王浩為右監軍,王當仁、裴仁儉為游擊將軍,王珪督理糧草,點齊四十萬人馬。三聲炮響軍離寨,五度鑼鳴將起營。但見:旌旗招展,繡的是飛虎飛龍;彩幟飄搖,畫的是飛熊飛豹。震居甲乙,重重壘翠堆青;離屬丙丁,片片飄紅簇紫。乾臨壬癸,騰騰黑霧鎖天涯;兌守庚辛,皎皎白雲升霄漢。中央戊己,高標金纂杏黃旗;繡襖親軍,手執黃封傳令劍。前面擺千千隊,畫戟鋼刀;後面列萬萬層,銅錘鐵斧。亮錚錚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馬上,雄赳赳勇猛勝澹台;步行兵,氣昂昂英雄欺子路。壓寨韓侯臨趙地,絕勝王翦出秦關!
軍馬正行間,哨馬來報:「已到河南翠屏川,離城約十數里之地!」魏王傳令:「就在翠屏川安營!」
總帥魏王傳將令,翠屏川下好安營。
屯軍揀選平陽地,下寨還須近水津。
營前四角安門戶,八面槍刀護統軍。
繞寨徵雲狼虎懼,摩空殺氣鬼神驚。
四下多埋菱角刺,外圍多掘陷人坑。
三軍醒睡傳更漏,喝號提鈴要小心。
弓彎上弦刀出鞘,防備偷營劫寨人。
令嚴束約三千士,威鎮貔貅百萬兵。魏王安營。長探報馬,報入東鄭王駕前。鄭王宣桓法嗣、郭士衡計議軍情。桓法嗣說:「臣的計策已定下多時,不勞聖慮,管教一陣成功!臣如今整點神兵齊備,請主公觀看,方可下戰書!」鄭王說:「卿等盡意施謀,各要調遣如法。專候捷音!」桓法嗣與郭士衡辭朝,徑下演武場,調撥人馬,操演神兵。桓法嗣、郭士衡坐下中軍帳,吩咐各營馬步領軍官,聽令調用:遣周武、艾先、郝明三將,領三萬人馬,離城五里安營;又調薛德音、陳智略、樊佑三將,領三萬人馬,於城西紮營;又調周文英、周文禮、徐成三將,領三萬人馬,於城東紮營。桓法嗣吩咐眾將:「三處屯營,用心防守!如有敵兵挑戰,待我有令,方許出軍,勿得擅離汛地!」眾將領了軍令,各人全裝披掛,整點人馬,出城安營不題。又調張永通巡視各營,添兵增戍,城上俱要旗幟鮮明,晝夜巡哨。又調石贊、雷延、張忠、林士浩四將近前,桓法嗣附耳低言,不過數句話,四將都知道了,各人頂盔掛甲,插箭彎弓,領一萬人馬,從小路徑往金墉城,見單雄信去。
再說桓法嗣,整點神兵,揀選身長八尺、彪形大漢一萬三千,刀斬斧齊,每日學踩高蹺。蹺高一丈二尺,人長八尺,平地人就長二丈,每日操練純熟。預先把桑皮紙染成五色,做就長袍,分與踩蹺的軍士披掛。每人都帶鬼臉,面藍赤發,巨口狼牙。人人手中,或執長槍刀斧,或執一個盒盤。盒內放硝黃火藥,把盒連開連閉,或暗或明,如閃電一般。把軍分作十隊,五十人為大隊,三十人為一小隊,布成天門陣法。但見:頭披亂發,腦後撒丈二紅絲,盒貯硝黃,空內起千百丈火燄。五色袍燦爛如雲,一樣臉蹺蹊如鬼。好比豐都驅鬼卒,儼如東海夜叉神!
桓法嗣敷演神兵完備,到朝中請鄭王觀看。鄭王即時傳旨起駕,觀演神兵:帝閃龍睛觀戰士,王睜鳳目看神兵。
面籠鬼臉真如鬼,體掛神袍果是神。
腳踩高蹺長二丈,頭披亂發墜紅纓。
硝黃著火當空燄,好似天邊閃電明。
口內呢喃學番語,吹風豁哨滿空吟。
敷演一番歸本陣,齊聲萬歲見明君!
東鄭王觀看大喜,賞勞軍士已畢,傳旨擺駕回朝。又早見紅日埋山,冰輪出海,晚景不題。次日東鄭王駕設早朝,桓法嗣上殿啟奏:「我主可差人下戰書與李密,約本月二十五日,借神兵十五萬下界!」鄭王即喚侍臣,修下戰書,到魏營去。長孫安舍接了戰書,趲離朝門,一騎馬徑出南門,直至翠屏川魏王營門下馬。旗牌官報:「有王世充差官,在營門等旨!」魏王叫:「宣來!」長孫安舍來到帳中,參見魏王,奏說:「臣是東鄭王駕下,奉軍師桓法嗣令,送戰書在此!」魏王說:「取上來看!」近侍官接上龍案,拆看:魏王啟覽,春秋分列國,乃天下之天下;古今稱王伯,非一人所獨專。城池廣闊,戶口滋繁,不存知足之心,恣逞貪婪之欲。切聞陰陽有消長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機。何其殘暴,妄肆興師!若能返旆,尚存鄰國之歡,如或恃強,難免危亡之禍!於今九月二十五日,借上界神兵十五萬臨凡,那時縮首就擒,悔之晚矣!幸與高明議之!
魏王看罷大惱:「這賊是凡胎濁骨,有什麼神兵?分明是妄邀左道,煽惑軍心!本待斬了下書逆賊,只道寡人不仁,姑且留下這顆賊頭,只把戰書批寫兩行:「天兵壓境,勢急燒眉。不思納土投降,妄出抗違之語。六軍效勇,刻時攻破河南;虎將揚威,指日削平洛蕊。姑准來書,共決勝負。或戰或降,兩宜知悉!」
魏王批罷戰書,吩咐軍校把來使攆出營去。長孫安舍縱馬回河南,入朝將書啟復鄭王。桓法嗣說:「我主明日於鎮東山頂,建一壇,祭獻天地,次祭聖王周公,他曾許陰助主公破魏。自古心誠同於天地,意正格乎鬼神。我主齋戒禮祀,臣自有擒龍捉虎之謀,管教奏凱回朝!」鄭王准奏,一面差參軍鄭龍監壇。一切祭祀禮物完備,鄭王齋戒沐浴,更換朝服,同桓法嗣擇日登壇祈禱。果然: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是夜,周公旦復顯靈於鄭王,口稱:「蒙王致祭,特來伸謝!」來日出兵,吾神自有陰兵相助,定取李密城池!」言畢拱手而退。鄭王醒來,卻是南柯一夢。
到了天明,鄭王設朝已畢,宣桓法嗣上殿,將夢中神人言語,說與桓法嗣。法嗣說:「今日好發兵交戰!」辭卻鄭王,出了朝門,徑下演武場,調撥將士。朱榮、張永通二將,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正東埋伏。燕義、李祿二將,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正西埋伏。王元、楊佐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東南埋伏。長孫安舍、何仁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西南埋伏。太子仁恕、大將軍郭士衡,帶領二萬精兵,同神師軍殺出城去。又傳令各將士,來日二更,只聽空中號炮三番,城樓畫角齊鳴之時,各營同埋伏的人馬,四面舉火殺進,務要劫李密的營,燒了他糧草,方是眾將功勞。上前奮勇者賞,退後畏縮者罰!眾將領了軍令,暗暗地分頭出城,各領兵埋伏去了,卻早天色已晚。次日早晨,桓法嗣道扮齊整,徑來城樓上坐下,喚軍士取斜席一領,號炮三個。又取五十名畫角軍,俱赴城樓聽用。
不題河南調兵,且說魏王在營傳說,今是九月二十五日,河南出兵交戰,詭稱神術,煽惑軍心,傳令佈陣迎敵。秦叔寶、牛進雄領三萬兵,屯於正東。程咬金、梁建方領三萬兵,屯於正西。羅成、王當仁領三萬兵,屯於正南。張公瑾、裴行儉領三萬兵,屯於正北埋伏。王伯當、柳周臣、賈閏甫保駕,護衛中軍。裴行基、牛進達領一萬兵,五路救應。其餘將士,都屯在中哨。魏王調兵方完,天色傍午,霎時間就變了:昏慘慘雲籠宇宙,黑洞洞霧鎖江山。寒風刮面,冷氣侵入,魏營軍士,交頭接耳說:「河南今日有神兵下界,上半日晴明,這一會兒就黑了!」都有些疑惑。正是:人心恍惚威風散,將士猶疑壯氣消!不知當夜廝殺,勝敗何如。
雄信懷奸圖賣國,魏王拒諫棄忠良。
軍中若使謀臣在,安得山河屬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