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西秦偽霸主起兵 河南假周公顯聖

  詩:
  昔日何曾武陵游,午夜清歌月滿樓。
  銀杏樹前長似晝,露桃花下不知秋。
  西園公子名無忌,南國佳人字莫愁。
  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惟見水長流。
  休將詩句逞佳音,還整詞章獻貴英!
  話說秦王與劉文靖,不分晝夜,徑上長安。正當高祖駕設早朝:
  明光漏盡曉寒催,長樂金鍾度鳳台。
  月隱禁城雙闕迥,雲迎仙仗九重開。
  旌旗半卷天河落,閶闔平分曙色來。
  朝罷佩聲花外轉,回看佳氣滿庭台。
  文武百官朝賀已畢,班部中閃過袁天罡、李淳風奏說:「今日午時,二殿下回朝!」高祖說:「你見寡人思念吾兒,故說此以寬朕懷!」李淳風說:「如殿下午時不回,臣等就得誑君之罪!我王若不信,臣同西府眾將官出城迎接,一同回朝見主!」高祖見說,滿面歡容:「朕看你今日陰陽准不准!」李淳風說:「將殿下孝服與臣帶去,或者要掛孝,一時取備不及。」高祖准奏。袁天罡、李淳風出朝,同西府眾將,直來到霸陵川等候。正是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
  且說秦王與劉文靖一路行來,問:「前面是什麼地方?」劉文靖說:「是霸陵川。」秦王兩手加額,稱謝天地:「幸得到家了!」又問:「前面來的人馬,是什麼人?」劉文靖說:「敢是聞知殿下回朝,來接駕的!」秦王說:「誰知你我今日回朝?怎麼就得有人接駕?」正說之間,只見袁天罡、李淳風飛馬趲近前來,口稱:「殿下!臣等接駕來遲,望恕臣罪!」秦王說:「我只想無回朝之日!當初不聽卿諫,果遭此難!幸天垂佑,得離虎窟!」李淳風說:「上古聖帝得天下難,守天下必久,故災者福之由,以警人君後車之戒!」言未絕,只見西府眾官前來迎接。秦王進了潼關,帥府坐下,各官朝賀。李淳風奏說:「正宮竇太后,為思念主公,致成憂鬱,已歸天了。今備孝服在此,不知掛孝進朝,卻是見了萬歲後掛孝?」秦王見說大驚,叫急取孝服來。秦王掛了孝,百般痛哭娘娘!
  一度悲傷雨淚傾,呼天號地百千聲:「只緣逆子囚他國,致使慈親殞內庭。
  罔極深恩殊未報,彌天罪譴更誰矜。
  今朝縱死何能贖,剖腹剜心怨不平!」
  秦王正在悲泣之際,李淳風奏說:「殿下!且請節哀,臣奏朝廷午時見駕,如耽遲,則是臣的陰陽不准,請駕回朝!」秦王見說,即忙上馬,諸總管隨駕。進了長安城,直至東華朝前下馬。黃門官奏知。高祖傳旨:「宣到御前!」高祖一見,忙離寶座,扯住秦王,父子抱頭痛哭。高祖說:「遠路風霜,免朝拜罷!且將征伐河南,怎麼被李密拿禁?有恩的,也奏與寡人知道;有仇的,也奏與寡人知道,備細說來!」
  太子躬身言往事,秦王斂手訴前因:
  「去時兵聚千秋嶺,兩陣王充緊閉門。
  不信陰陽貪玩景,偶逢白鹿是妖神。
  軍中起止如參駕,射中金鑱倒在塵。
  半晌還魂西北去,為因取箭後追跟。
  遙遙好似神相引,誤撞金墉一座城。
  豈料魏王生惡意,一時差遣馬和軍。
  數員捉虎擒龍將,無限翻江攪海兵。
  三保開山前勇戰,弘基段志逞豪英。
  當先兩兩交鋒處,閃過兇神程咬金。
  手持鋼斧前來砍,縱馬飛追險喪魂。
  意急開弓忙放箭,賊臣墜馬得逃生。
  驚惶躲入三清廟,爐內焚香告老君。
  頃刻三軍圍古廟,須臾魏將困山門。
  差人上樹遙觀見,制節懷仇更發嗔。
  劈開古廟難逃命,舉斧飛擒倒在塵。
  幸遇恩星秦叔寶,劈楞筒架救兒身。
  那時得脫非常難,好似重生再長人。
  索綁繩纏參李密,當時要斬哪容情!
  茂功幾句忠言諫,免死歸牢受苦辛。
  項帶長枷愁夜晚,身纏鐵索怕黃昏。
  愁眉蹙損思皇母,血淚沾衣想父君。
  何年父母重完聚,寒暑無由效清溫。
  悶想忽逢文靖至,也臨獄底受災刑。
  相驚共訴從前事,日坐針氈不得寧。
  幸逢天遣梁王反,李密興師自統兵。
  徐魏秦瓊權國事,昭陽宮內產儲君。
  杜差乾報宮中喜,李密心歡放赦文。
  囚徒輕重皆寬宥,獨不頒恩赦世民!
  應是生前逢月德,偶然今世遇恩星。
  魏徵改『不』翻為『本』,方得離災轉大秦。
  我王休忘三賢士,御筆標題記姓名!」
  秦王奏說:「當日程咬金追到老君堂,虧秦叔寶簡架宣花斧,救臣一命;李密要斬臣,虧徐茂功善言取救,方得免死,監禁南牢;李密放赦,獨不赦臣,虧魏徵改『不』為『本』,取救孩兒,私得還朝。」高祖說:「寡人知道了!」喚近侍官取一管硃筆過來,高祖拈筆在手,寫在御屏上:「大恩人秦叔寶、徐茂功、魏徵。」寫罷,放下硃筆,又喚侍臣取黑筆過來,卻寫:「大仇人程咬金!有日擒拿這賊,碎屍萬段!」吩咐:「吾兒!參拜你母親靈位去!且回西府,將養幾時,免來朝賀!」秦王辭父出朝,一壁廂高祖散了文武,駕回後宮不題。
  君王駕轉臣僚散,八位三台出禁門。
  無限驊騮開道路,幾多鷹隼出風塵。
  話說魏王黎陽起兵,三聲迅炮,滔滔地把人馬退回金墉城。大小官員,聞報魏王駕回,香花結彩,出城迎接。魏王入朝,文武朝賀已畢。魏王問:「寡人有赦,獄囚都釋放了麼?」近侍官奏說:「蒙主公恩宥,已都放了!」魏王又問:「唐朝李世民、劉文靖,好生監禁,用心防守!」侍臣奏說:「蒙萬歲頒降洪恩,赦回本邦去了!」魏王見說,拍案高聲,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吩咐近侍臣:「取朕的赦書來!」侍臣捧過赦書,魏王開看:「唐朝李世民、劉文靖,本赦還邦!」魏王心下自想:「我在黎陽放赦之時,其日雖然飲宴功臣,不致酒醉,尤恐差錯,另寫在空紙上,怎麼『本赦還邦』!」看字畫又是一筆寫成,不像改的蹤跡。魏王又問:「詔書到日,接在何處?」侍臣奏說:「接在丞相府!」魏王怒道:「定是這廝善寫諸家字體,多是受了外邦賄賂,欺瞞寡人,私改詔書!」魏徵連忙俯伏殿階,奏說:「主人!秦王與臣平素不曾相識,臣安敢擅改詔旨?主公!若是疑臣,可差官到臣家搜檢明白,如果有私,合門甘受死罪,若無贓私,伏望天恩寬宥!」閃過兩班文武,一齊俯伏,各保:「魏徵實無過犯,伏乞我主霽威赦宥!」魏王說:「既是眾臣保奏,姑念開國有功,饒死!追了牌印官帶,貶歸德州為民。三日不離朝綱,全家取斬!」傳旨已畢,駕散文武。正是:時衰鞏縣摧豪傑,運退金墉散俊英!
  眼看紅日沉西去,不覺冰輪出海東。
  天外月圓仍已缺,世間花謝又還紅。
  玉堂金馬如春夢,富貴繁華總是空。
  綠水青山千古在,桑田變海有誰逢!
  不題魏王朝事,話說隴西金城校尉薛舉,招軍買馬,積草屯糧,號西秦霸王,不久病故。其子薛仁杲稱帝,改元秦興元年。有驍將〔宗〕羅■、韓簡、梁師成、鄭慶、許貴、許華等,分兵屯守關隘,侵擾邊境。唐朝報馬報入潼關,盛彥右差人奏報高祖。高祖見報大怒,問眾文武:「誰領兵徵討西秦?」李靖出班奏說:「西秦刀兵,須得西府殿下領兵徵討,方得成功!」高祖說:「只是吾兒在金墉回朝未久,如何又著他領兵?」李靖說:「不妨!別的發兵,不能定奪,臣保駕出征!」高祖准奏,傳旨不多時,宣秦王入朝,直臨御前朝見。高祖道:「吾兒!今有隴西薛仁杲,改年建號,侵犯邊界,要興兵徵討。李靖奏保吾兒同去收捕,你心下如何?」秦王說:「李靖保駕,萬無一失,臣敢領兵!」就同李靖辭朝,下演武場整點人馬。
  人如彪虎,馬似虯龍。繡旗舒展滿天霞,銀甲鋪成平地雪。英雄猛將,人人插箭彎弓;勇烈男兒,個個擎槍執刃。軍分五路,遇水疊橋;將列六丁,逢山開路。黑雲蕩漾,七星號帶聳瑤空;彩幟飄搖,八卦陣圖攢地軸。九天那剎離塵,十界妖星降世!
  秦王領人馬,長驅大進,下西秦不題。話說王世充,一日駕設早朝,丹墀齊玉珮,寶殿降皇宣。文武朝賀,東鄭王說:「朕聞唐秦王在金墉私回本邦,他此去必然懷著前仇,還要領兵侵犯邊界。你眾將官須要用心操練人馬,牢守汛地,準備糧草,飭整器械,以防不虞!」傳旨已畢,東鄭王散了朝,霎時間,被時催刻趲。但見:日落山腰,樵子行歌穿野徑;煙生渡口,牧童橫笛過深村。邊城吹畫角,古寺響金鍾。碧天如洗,皓月初升。佳人歸繡閣,才子剔銀燈。天階人靜悄,萬籟寂無聲。雲開河漢明如練,箭泛銅壺漏正沉。
  其日夜間,王世充得南柯一夢,見一尊金甲神人,站在面前,口稱:「東鄭王替吾做主!」王世充問說:「何方賢聖,哪處尊神?有何教諭?」那金甲神道:「吾乃周文王之子,周公旦就是。今為上界之神,有三所廟宇,在金墉城內,李密拆毀了我的,把基址造了宮殿,木料造了洛口倉。有三千神祗,沒存身處,要你替我報仇!那李密運敗時衰,氣數已盡。你雖然兵勢不及,吾神陰兵相助。明日以借糧為由,便好取他天下!」才說罷,一陣清風過處,就不見了。王世充忽然驚醒道:「呀!我只道是白日裡,原來是夢中!」問宮官:「什麼時候?」宮官答應說:「清風過二鼓,明月正三更。」東鄭王吩咐:「記著天明圓夢!」
  休言子午傳更漏,隱隱星河曙色浮。
  絳幘雞人聲唱曉,尚衣方進翠雲裘。
  將軍執斧六龍殿,劊子擎刀五鳳樓。
  御煙香藹開宮扇,文武衣冠拜冕旒。
  設朝已畢,東鄭王傳旨,宣桓法嗣近前。桓法嗣直臨御座,東鄭王把夢中神人之言,逐一說與桓法嗣,道:「未知凶吉若何?」桓法嗣屈指尋文,袖占一卦,奏說:「主人!卜得大吉之卦,果然我主有齊天之福,合該取李密城池!」東鄭王見說,萬千之喜,問:「軍師!怎麼用計設謀,好與他定奪?」桓法嗣說:「那李密果有洛口三倉,我主如今修一封書,卑辭曲禮,備修貢獻之物,差人問他借十萬石糧米。那時節相機行事,遇巧設謀!」東鄭王准奏。即修書備禮,封印停當,差王元齎到金墉城去,問魏王借糧,「說本邦因唐家侵擾,缺乏兵糧,乞借十萬石,禾熟加利奉還。小心用意,辦事速回!」王元說:「臣知道了!」領了旨意出朝,一騎馬趲出河南城去。縱馬迢遙登古道,搖鞭屈曲過深林。
  曉來殘月離郵舍,晚帶寒煙宿館亭。
  落日趲程聞犬吠,嚴霜促起聽雞鳴。
  登山渡水都休論,早至金墉魏國城。
  王元進了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魏王正視早朝,門上官奏說:「有使臣候旨!」魏王叫:「宣至殿前!」王元朝拜已畢,魏王問:「是哪邦的天使?」王元說:「臣是東鄭王差來的。」把借糧的話啟奏魏王,呈上禮物並書。近侍官接了,放在龍案上,拆開套一看,上寫:東鄭王世充熏沐頓首,恭惟魏王殿下:聖德寬弘,四方仰戴,施仁拯溺,聚士延英。充每欲侍教,緣天各一方,道路修阻,未皇如願,幸鑒罪原。切聞唇齒之國,互相救援。今唐秦王恃強獨霸,領兵屢侵吾境,若不預防,急難措手。茲因欠缺兵糧,敢使告假米十萬石,俟敝邦秋成之日,倍息奉還。倘沐俯從,曷勝感佩之至!
  魏王看罷書,說:「有糧!送王元光祿司茶飯!」班部中閃過邴原真、邴原直,叩頭:「臣奏我主!目今世亂兵荒,強弱互相吞併,各邦要屯糧草,防備刀兵。況王世充為人詭譎,剛暴無情,我主不可借糧與他!」魏王見說大惱:「這廝好生違慢!借與不借,寡人自有主宰,誰著你擅自阻朕!」即傳旨,貶邴家二將為洛口關操軍大使。正貶之間,軍師徐茂功出班啟奏:「主人息怒!當聽邴原真諫言,為國有益。糧乃國之根本,不該借與別邦。臣按陰陽,如借糧別邦,定主非常災禍!望主公納邴原真之忠言,絕王世充之奸計,國家安如泰山!」魏王道:「你也來渺視寡人!有你成何用,無你待何如?」將徐茂功謫貶黎陽太守,限即日出朝。傳旨取回張公瑾、牛進達二將。茂功被貶,正是:結間茅屋傍溪山,釣月耕耘遠市寰。
  離卻九關狼虎穴,果然名利不如閒。
  茂功與邴家二將出了朝門,各自收拾家小,分頭去了。魏王傳旨,宣洛口倉賈義,來至駕前。魏王吩咐賈義:「你今日去開倉,打十二萬石糧米,借與東鄭王去!」賈義奏說:「今日不該開倉!」魏王問:「今日怎麼不該?」賈義奏說:「自古甲不開倉,今日正值甲日,以此不該!」魏王說:「咄!不許亂言,快開倉打糧,毋得稽遲!」賈義心下自忖:「徐軍師、邴家二將,俱貶謫去了,我卻奏些什麼?」領了旨意出朝,徑回洛口倉,開了倉門,著人夫搬運糧米。數日間打完了糧,賈義進朝啟復魏王。魏王吩咐:「準備車輛人夫,送去河南交納!」王元得了糧,入朝辭別。魏王說:「十萬石糧是借的,外二萬石是寡人送與你主人的!」王元道:「多謝萬歲洪恩!」魏王就差賈閏甫、柳周臣二人護送糧米,到河南交付明白就回。三人同辭魏王出城,趲離金墉城去了。
  馬嘶芳草,車碾郊塵。過紅杏之深林,穿綠楊之古徑。葉底黃鶯睍睆,花間粉蝶翩翻。水光日暖碧千頃,山色晴煙翠萬重。
  有一日,到河南進了城,直至朝前下馬。東鄭王正坐早朝,門上官報:「二將回朝候旨!」「宣至駕前!」王元奏說:「臣已借糧回朝!魏王差兩員將官護送糧米到來,見在朝前候旨!」鄭王見說,滿面歡容:「快宣入殿前!」鄭王說:「生受二位將官!一路風霜,著光祿司筵宴!」一面傳旨,著倉大使把糧米點明,搬運上倉。賈閏甫、柳周臣說:「外有糧米二萬石,是主人送與大王的,共糧米十二萬石。」東鄭王說:「知道了,多謝魏王!」一面光祿司請赴宴。二將赴宴已畢,來到殿前謝恩。東鄭王說:「你二將回朝,多拜上魏王,兼謝厚賜,朕容遣使答禮!」吩咐近侍,取金銀犒賞二將。二將辭了鄭王出朝,扳鞍上馬,出了河南城,徑往金墉城去了。
  魏王何事拒忠言?卻把賢臣謫戍邊。
  只因不聽徐邴諫,六軍盡喪翠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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