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金墉城玄成改偽赦 千秋嶺叔寶送真龍

  詩:
  春來春去幾經過,不似今年恨最多。
  寂寂海棠枝上月,照人清夜欲如何?
  縱有靈符共彩係,心情不似舊來時。
  榴花照眼能牽恨,強切菖蒲泛酒卮。
  拜月庭前梧葉稀,穿針樓上覺秋遲。
  天孫正好貪歡笑,哪得工夫賜巧絲?
  爐香淨幾絕纖塵,月映幽窗夜色新。
  惟有梅花無限意,粉牆又放一枝春。
  且停四景風花句,再整粱王魏主詞。
  不題李靖回長安見高祖,再說張公瑾不分曉夜,來至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魏王正視早朝,侍臣奏:「鎮守黎陽張公瑾等旨!」宣進寶殿,魏王問:「張公瑾!寡人不宣你,怎麼擅離汛地?」張公瑾把梁王須兵、冰雹損士折軍的後,一一奏聞。魏王見說大惱:「這賊什麼洪福齊天,多是妖人弄術,煽惑民心!朕當親統大軍,務要擒剿逆賊!」吩咐張公瑾:「速回黎陽,協同防守,朕即日興帥救應!」張公瑾辭朝,一騎馬先上黎陽。魏王傳旨,著丞相魏徵、軍師徐茂功、大將軍秦叔寶,協同守護皇城,擺駕到演武場去,宣殿前班、殿後班、左執班、右執班、二十四營帶刀指揮、保駕千戶。王登鳳輦,金槍銀劍兩邊排;帝在龍車,繡襖錦衣前後擁。彩雲一朵捧君王,殺氣滿空籠虎將。徑到演武場,點揀徵人,關給糧草已畢,三聲迅炮,人馬起營。
  六軍浩浩,萬刃層層。龍虎帳繡帶飄揚,熊豹旗錦帆蕩漾。一溜溜槍刀劍戟,一重重簡斧鏈錘。幾百員驍勇將,數十萬虎狼師。陣陣軍行流水急,群群馬走火雲馳。大軍正行,哨馬報:「黎陽城到了!」有太守張公瑾、牛進達聞知駕到,出城遠遠迎接。魏王問:「這裡什麼地方?離梁營多遠?」張公瑾奏說:「此處名興龍鎮,離梁營十數里之地。」魏王傳令:「就在興龍鎮安營!」吩咐:「你二人回黎陽,守備地方,寡人不宣,不必來朝!」張公瑾、牛進達回黎陽不題。
  且說魏王安營:串木為城,按列槍刀萬隊;聯車作塞,密排弓弩千重。元戎寶帳,擺下了千面虎頭牌;魏主中軍,環繞著七層圍子手!
  屯下人馬,安歇一宵。次日,魏王升帳,將士朝見。魏王傳令:「各營造飯!著程咬金、羅成二將發兵!」二將全裝披掛。
  頂上盔纓烈火飄,身披銀甲綠羅袍。一個宣花鉞斧半輪月,一個丈八神槍海底蛟!領三千人馬,直至梁營,排開陣勢,鳴鑼擂鼓,殺聲震天。那壁廂哨馬飛報梁王知道:「主人!有金墉魏王到了!自領人馬,約十餘萬,屯在興龍鎮。今有將官罵陣!」梁王道:「計議軍情,爭奈華敏圖未回。打發周興祖、胡珍二將領兵交戰!」二將頂盔貫甲,插箭彎弓,各擎兵刃上馬,領三千兵出營,列成陣勢,程咬金驟馬當先,問:「來將通名!」周興祖、胡珍道:「吾乃梁王駕下前部先鋒周興祖、胡珍就是!你通名來!」程咬金大喝一聲:「賊!誰與你通名道姓!掄動宣花斧,蹬開戰馬,喝聲:「休走!」為佐梁朝爭世界,因扶魏主奪乾坤。戰馬有心吞戰馬,徵人有意斬徵人。
  當頭人慢馬也慢,次後人勤馬也勤。
  斧砍刀迎生火燄,槍掄斧架迸金星。
  交鋒不覺多時節,惱了西方白虎神。
  一槍刺去言教中,興祖離鞍倒落塵!
  胡珍瞧見,吃了一驚,無心戀戰,撥轉馬就回。被咬金趕上,舉起宣花斧,喊震一聲,分頂一斧砍下來。只見紅光似電當空現,把胡珍帶頂連盔倒在塵!程咬金、羅成旗開取勝,奏凱還營,朝見魏王,各獻功勞。魏王大喜,犒賞二將。且說梁國探子飛報梁王,梁王嚇得心驚膽戰,煩惱不題。
  次日魏王坐下中軍帳,眾將參見已畢,傳令王伯當、單雄信二將領軍出陣。怎生打扮?
  頭戴兜鍪銀鳳盔,身披鎧甲玉連環。彪驅跨下天池馬,虎尾腰懸竹節鞭。一個偃月鋼刀安社稷,一個狼牙棗槊定乾坤!
  領三千人馬,齊出軍營,把人馬列成陣勢,差衝鋒勇敢之士,直至梁營罵陣。梁朝哨馬報入中軍寶帳,梁王說:「今日遣慶、安二州將官出兵!」石世龍、趙英甚是威風:盔纓飄赤發,甲襯錦花紅。
  長槍攔路蟒,烈馬戲波龍!
  梁王又調萬金、褚白起、秦雷、龔雲從四將,領一支兵,隨陣策應。眾將披掛完備,一聲炮響,把人馬趲離營門。門旗開處,兩陣將官,各執兵器,不通姓名,縱馬交戰!
  銅鑼震地,畫鼓喧天。兩軍助陣,磨旗吶喊。潮滾山崩,四將交鋒。舉刃掄刀,雲愁霧慘。一壁廂急縱徵駝,雄赳赳似降魔太歲;一壁廂忙催戰馬,氣昂昂如斬怪哪吒。徵雲慘淡,霎時間鎖蔽瑤空,殺氣瀰漫,頃刻裡昏籠宇宙。刀劍叮噹飄急雪,馬啼來往蕩郊塵!大戰三十餘合,石世龍、趙英氣力不加,撥轉馬望本陣便走。梁朝策應兵,一聲鑼響,奮勇殺上,救了二將回營。王伯當疑有伏兵,不去追趕,砍倒旗竿,混殺梁朝人馬。
  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
  不平殺盡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
  殺軍已畢,魏將收兵回營,朝見魏王。魏王大喜,著記功官書寫二將功勞,犒賞不題。
  且說梁朝眾將敗回軍營,奏聞梁王。梁王心下憂煩,說:「華敏圖不在,出軍就不利了!」石世龍說:「大王!魏兵驍勇,難與爭鋒。若等華敏圖回,恐誤大事!不如今夜收集人馬,暗暗退回延安,待敏圖兵到,那時節再興師徵取不遲!」正議間,只見軍政司來奏:「主人!軍糧不夠一月支應!」梁王即傳令:「收拾人馬起營!」
  不學魯陽留晚照,惟求紅日早西沉。
  黃昏捱至更闌後,催趲三軍暗起程。
  到了三更時分,梁王傳令:「把後隊作前隊,鑼不要鳴,鼓不要響,軍士掛禁口牌,馬掛鐵絡子,把人馬退回延安。著褚白起、石世龍、趙英殿後,著萬金、秦雷領一支精兵,在前面山谷中,茂林深處埋伏,豎立五方旗以為疑兵,倘遇追將,四面放起火炮,敵人疑有伏兵,定不追趕。待他退盡,方可回朝!」調遣已畢,梁王先退回延安城去。
  玄未子初休要論,丑寅才聽曉雞鳴。樵樓款撞鐘聲罷,又見扶桑捧日明。
  次日魏王升帳,眾將朝見已畢,長探哨馬報說:「梁營人馬一個不見,想必夜來逃回本邦去了!」魏王見說,忙差單雄信帶領三千人馬,追哨三十里回話。「倘遇伏兵,不可輕進!」單雄信領旨,帶著人馬往前追趕。約四十餘里,行至山谷,止有一人一騎的路,兩邊樹木叢雜。雄信煞住馬,遙望林中,施旗蔽日,火炮喧天。單雄信疑有伏兵,便不追趕,收兵回營,奏復魏王。魏王微微冷笑:「這賊誇強賣口,怎麼大敗私逃!寡人欲待親征,奈路途遙遠,兵糧未齊。且把人馬回黎陽屯紮,待朕還朝,遣將征伐!」不題。且說梁兵回延安,依附單于,招軍買馬,選將練兵,建都稱帝,後被秦王伐之,這是後話。且說魏王兵回黎陽,有張公瑾、牛進達迎接魏王入城。帥府坐卜,眾官朝賀,拜舞山呼。魏王傳旨:「排宴慶賞功臣!」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雕花桌上列珍饈,羅鈿盤中盛異品。兩行仙樂,筵前翠袖奏霞觴;一派簫韶,席上教坊呈院本。玉蕊烹茶香馥馥,金刀鏤膾細零零。
  筵宴已畢。旗牌官報:「有本邦報事官等旨!」魏王叫宣至駕前,奏道:「臣是金墉杜差乾,今有正宮娘娘生下千秋殿下,特差臣來奏報喜音!」魏王見說,心喜神歡:「梁師都這賊!惑世欺民,妄談左道,如今把孩兒取名啟運太子!」百官一齊叩頭稱賀:「陛下無疆之福!外面出師得勝,宮中又生殿下,內外有喜!主人取名啟運殿下,正合天意。兩重大喜,我主合頒郊天大赦!」魏王說:「有赦!」一面吩咐賜杜差乾酒飯,一壁廂著近侍官取文房四寶近前擺下,水潤端溪硯,毫攢紫兔尖,鬆煤成寸玉,龍鳳印花箋。魏王親修赦書,用了御寶,下了宣匣,使上護封,吩咐:「杜差乾!你齎赦回金墉,遵奉施行,寡人就回朝了!」杜差乾領了詔旨,拜辭魏王,出了府門,上馬扳鞍,徑出黎陽城。再說魏王心下想一想:「今有兩重喜,再添幾款才好!」喚過單雄信:「快取回杜差乾,朕有話吩咐!」單雄信連忙出府,上馬扳鞍,飛雲相似,趕有數里之地,趕著杜差乾。單雄信說道:「朝廷有旨,宣回!」杜差乾回馬,與單雄信同至帥府門首下馬,入府見了魏王。魏王說:「取宣匣,寡人再添幾款赦文!」舉筆在手,不添款數內,另寫一行在空紙上:「唐朝李世民、劉文靖不赦還邦!」依先下了宣匣,使了印信封餘,交與杜差乾領去。
  不一日,來到金墉館驛歇下。驛丞通報:「官員接詔!」有魏微、徐茂功、秦叔寶並大小百官人等,香花結彩,把赦接進城,徑到丞相府。因天色晚了,未敢開讀。徐茂功問:「杜差乾!你聽見說赦唐秦王麼?」杜差乾回說:「軍師!不知赦不赦!」把詔復取回的話,說了一遍。茂功說:「哪有再添之理!多是不赦秦王。」魏徵說:「赦不赦,今晚以寬恩為由,請秦王出來相會一番,何如?」叔寶說:「我去請來!」魏徵說:「秦將軍去請,下官置酒等候!」叔寶一騎馬,徑到牢內,有押獄官參見。叔寶問說:「你知道朝廷有赦到了麼?」獄官說:「不知道!」叔寶說:「今日天晚,明早開讀。赦書把這乾輕重囚徒,多要釋放回去!」獄官說:「請問大人,唐秦王、劉文靖二人,不知赦不赦?」叔寶說:「朝廷單為他二人放的赦,怎麼倒問他?」獄官見說,連忙先開二人枷鈕。叔寶近前施禮:「殿下!且喜明日早回大國,今晚請殿下出外散步。明月一回,就好起馬!」秦王見說,不勝之喜。叔寶同秦王、劉文靖出了南牢,徑來到魏徵府。有徐茂功、魏徵遠遠迎接,進府後堂,各人施禮坐下。魏徵說:「殿下恭喜!朝廷有赦,明早榮旋!」秦王道:「多謝三位恩人!我世民何日報答!」只見一壁擺下杯盤酒果,百味珍饈,三人請秦王飲宴。魏徵說:「聊盡臣等孝心,少壯陽關行色!」秦王說:「雖蒙三位恩人垂愛,今夕雖領盛情,不知赦與不赦?若有世民之情,乞將赦書私看一看。如赦還本國,可盡三位之情,聚首片時;如不赦宥,有何顏面再見押獄官?」魏徵連忙起身,來到廳前燈燭下,拆開宣匣,把詔書從頭看了一遍。款數內俱沒有,空紙上另寫著一行:「唐朝李世民、劉文靖,不赦還邦!」魏徵一見,默默無言,行進後堂,將詔上實情說與秦王。秦王道:「既不赦,你我有什麼情懷飲酒?往南牢去罷!」
  君臣二人正要離坐,只見徐茂功道:「我們同殿下再看一看去!」行至堂前,明燈亮燭之下,把赦細細地逐行行看過。茂功說:「魏大人!要取救殿下,這句只差一個字!除非大人可改此字,乃出生入死之門!」魏微說:「朝廷詔旨,下官怎麼好改?」茂功說:「這字別人難改,惟大人善寫諸家字體,所以容易!今日覿面施恩於殿下,情義兩盡,有何不好!」魏徵心下自想:「我若不改,把從前結識的好情都沒了;欲改了詔,又難保一家性命!」存想一念,口中自語:「捨身棄命,取救真天子,也不為無名!」即時舉筆在手,祝告天地:「青湛湛陽福高天,黑沉沉陰司地府。唐王有福為君,下筆無差,無福無緣,改字差謬!」
  世勣秦瓊與魏徵,三人共把赦書評:「若論秦王無大過,遇恩不赦為何因?
  假如監禁傷王命,必定唐家起大兵。
  兩國相爭危社稷,三軍騷動損黎民。
  不如改赦還邦去,他日相逢各有恩。」
  語罷茂功稱魏宰,更同叔寶贊元勳:「這番要放龍歸海,除是能書善寫人!」
  魏相聞言忙頂禮,祝告虛空過往神:「若是秦王洪福大,臨書變假反成真!」
  祝罷手擎白象管,人曹輕改赦書文。
  果然下筆如飛電,一定堪償萬兩金。
  「不」字出頭添一畫,「本」赦唐朝李世民!
  好魏徵,把「不」字出頭,添一畫,改為「本赦秦王」。茂功說:「大人好妙手!就是魏王一筆寫成,再沒差別!」秦王與文靖看罷,不勝之喜,拱手稱謝:「三位賢相大恩,我世民刻骨銘心,滿圖銜結!」魏徵說:「殿下的洪福!事已周全,還要表臣等餞行微意!」君臣復進後堂坐下。酒飲數巡,品過五味,秦王起身說:「不可遲延!我二人原到獄中去,待明日開赦,才好出來!」叔寶說:「臣送殿下去!」酒闌人散,各自分別。叔寶送秦王君臣下了南牢,自回府去。一宵晚話不題。
  次日早晨,百官俱穿朝服,到丞相府開讀詔書,遍行所屬郡縣,獄中罪犯,俱各赦放。囹圄掃蕩似蕭條古寺,獄底空虛如寂寞荒居。那秦王與文靖出了南牢,望空頂禮,離卻金墉城。且說徐茂功猛想起來說:「倉猝中,我們失忘了!秦王君臣此去,沒有鞍馬,如何是好?」叔寶說:「我家下有馬,就準備送去!」三人同至叔寶府中,叔寶吩咐家童,備了三匹馬,取了些路費金銀,三人上馬扳鞍,飛雲相似趲出金墉城。直到十里長亭,遠遠望見秦王。叔寶高叫:「殿下暫停玉步!」秦王聽見,失驚問:「劉文靖!後面有人追趕來了!」劉文靖回頭一瞧,叫:「主公!休得驚恐,來的就是三位恩人!」秦王連忙站住。三人遠遠地下馬,趲近前來,說:「殿下!此去路途遙遠,特送鞍馬路費!」秦王說:「多謝三位,施恩無厭,圖報何時!」魏徵說:「某等本待相送數里,尤恐魏王駕回,不得遠送,秦將軍送過千秋嶺就回,我二人在十里長亭等候!」一聲保重,各自分別。叔寶保著駕前行。一聲保重兩離分,去了興唐立國君。
  加鞭打動能行馬,過了千秋嶺下存。
  馬上秦王呼叔寶,停鞭拱手謝將軍。
  剛強李密少仁恩,改詔誰能似魏徵?
  從此蛟龍歸大海,九重雲漢任飛騰!
  「世民若不虧君救,今日焉能轉大秦?
  刻骨怎忘全命德,銘心難報再生恩。
  今朝執袂臨岐別,天遣何時重見君?」
  秦王說將軍:「那李密驕奢之主,終必敗亡,明哲之士察乎去就!
  為我傳言徐魏相,乞將微意達高明。
  良臣相木棲身穩,擇主興邦是俊英。」
  叔寶辭王難割捨,儲君不忍兩離分。
  君臣淚滴分襟處,閃過天牌報事人!
  且說秦王共叔寶,行過千秋嶺,不忍分別。留戀之間,猛閃報事人來:「秦將軍!魏王回朝,快須接駕!」兩下裡聽見,魄散魂飛,各不相顧,縱馬加鞭,各分一路去了。秦王與劉文靖離了千秋嶺,趲行不題。且說叔寶飛馬回到十里長亭,見了茂功、魏徵。叔寶說:「魏王駕回,二位大人如何不去迎接?」茂功說:「恐你與秦王遠送,倘魏王駕回,誰替你答應?以此差人賺你回來。」叔寶說:「軍師雖則有益於小弟,只是唬得我慌張了些兒!」茂功問:「秦王臨別之時,有甚話說?」叔寶說:「秦王別時,多多致意二位大人,說我主驕奢之國,終必敗亡。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我聽秦王此言,是要我們歸唐的話。」三人一路閒話,趲回金墉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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