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洛陽城世充被圍 北邙山秦王受誘

  詩:
  暮去朝來春復秋,人心不似水長流。
  受恩深處直先退,得意濃時趁早休。
  莫等是非來入耳,恐將恩愛反為仇。
  子房辨道辭劉主,不願官封萬戶侯。
  鳥盡弓藏意可哀,高人何事忌賢才?
  金章紫綬無心戀,綠水青山有意來。
  雙手掣開名利鎖,一身跳出是非垓。
  子房因甚休官早?恐蹈韓侯劍下災!
  漢收三杰定家邦,卻恨韓王失主張。
  功滿宜歸真帝主,官高何必假封王。
  一朝猜忌擒雲夢,千古含悲死未央。
  誰似子房辭富貴,全身遠害姓名香。
  暫停古往閒非且說開基王子秦王帶領眾將,徑下演武場去。
  玉葉蒙宣離寶殿,金枝奉敕出朝門。
  一朝帝主權為帥,西府秦王統大兵。
  三保懸牌為總管,黎陽史奈作監軍。
  開山驍勇充前部,猛烈弘基殿後行。
  玄齡智足為謀主,如晦多才作近臣。
  善戰突通能料敵,多謀劉政善屯管。
  提督軍務白士讓,總理糧儲安貴興。
  偷營放火名金勇,斬將奪旗善智能。
  武士護通白顯聖,丘師利道薛宗文。
  志玄唐儉隨鑾將,史岳王常護衛人。
  順德驍雄知戰策,長孫無忌素知兵。
  天罡袁氏明禍福,淳風術數妙通神。
  長安起寨龍隨虎,大國興師君領臣。
  直至飛光金瓦殿,都臨演武教場門。
  秦王到演武場坐下,整點眾軍,取了軍器,關支糧草,散一刀刀,兩鋒劍,三股叉,四楞簡,五色雜彩轉光旗,六沉鴉角槍,七拓寶雕弓,九股紅錦套索,十分黜勾徵人。矛鐮鎖斧,鞭簡瓜錘。明晃晃銀山相似,亮皎皎白雪漫空。叫聲起,柳絮飄搖梨花舞;劍一攢,槍一簇,燕翅排門花稍彎。背膊粗細打將鞭,簸箕大小開山斧。
  三通畫鼓催良將,五度鑼鳴趁大營。
  人如猛虎離山嶽,馬似墳龍出海津。
  將軍馬上傳軍令,曉諭諸多大小軍。
  民間財物體私取,犯法違條要斬人。
  鞭加戰馬催前將,棒打征夫趨後軍。
  長驅大進多時節,馬哨河南洛一城。
  大軍正行,哨馬來報:「軍不前進,河南城到了!」秦王問:「這裡什麼地方?離城多遠?」報馬答應說:「此處千秋嶺,離城約隔十數里。」秦王傳令,就在千秋嶺安營。你看:地按青龍白虎之方,依朱雀玄武之位。拴縛絆馬索,掘下陷人坑,擺定一窩風,列著神飛箭。端的是,蛇穿不透,鴉鵲難飛。正是朝中天子三宣,閘外將軍一令!秦王令旨:「屯下人馬各營防守!」安歇一宵,次日早晨,秦王升中軍帳,眾將參見已畢,問:「誰領兵到河南城去?」有段志玄、馬三保二將近前道:「巨等領兵出去!」秦王吩咐:「相機征剿!」二將辭了秦王,全裝披掛出營。
  頭頂是鑌鐵打成擋箭盔,披的是熊皮蹴就龍鱗甲。穿的是刺鸞繡蟒錦征袍,係的是累珠嵌玉圈金帶。飛魚袋弓彎秋月,走獸壺箭簇金星。足穿勾雲四縱靴,身騎趕月烏騅馬。一個點鋼槍威武好如真太歲,一個熟銅刀英雄彷彿二郎神。
  領三千人馬,直至河南城下,排開陣勢,應聲高叫:「巡城小校!快叫強將出馬,弱音休來!」有河南巡哨軍士,飛報入朝。東鄭王即差左監軍石贊、右監軍雷延二將,領三千軍迎敵。點齊人馬,各分兵刃。石贊、雷延頂盔掛甲,插箭腰弓。
  跨馬青龍似怪蛟,戎裝執刃果英豪。
  河南護衛真驍將,石贊雷延武藝高。
  三聲迅炮,開了城門,擁奔陣前。段志玄喝一聲:「來將通名!」「吾乃東鄭王駕下左監軍石贊、右監軍雷延便是!你通名來!」「吾乃秦王麾下總管馬三保、段志玄!」蹬開馬,喝聲:「休走!」
  鑼鳴鼓響震山川,英雄戰將敢爭先。
  兩家各占平陽地,箭射雙雙陣腳圓。
  二將蹬開衣戰馬,各持兵器往前奔。
  膀轉長槍來得緊,腋橫刀砍甲闌裙。
  殺氣上衝牛鬥暗,徵雲下鎖太陽昏。
  四將戰鬥多時節,惱了唐朝駕下人!
  戰有十數合,段志玄用一個鐙裡藏身,掣出流星錘,喝一聲,徑望石贊打去。石贊眼疾,側身躲過,正中戰馬,打倒在地。石贊棄馬逃走,雷延見勢敗,兜轉馬,逃進城去了。
  石贊雷延逃命走,不顧兒郎掛甲軍。
  唐將馬上傳軍令,砍倒旗竿混殺人。
  指東要把西來殺,指南要殺北邊軍。
  殺人好似湯澆雪,屍骸遍野臥荒塵。
  交鋒殺夠多時節,火滅煙銷鄭國兵。
  石贊雷延大敗,逃竄入城,把城門緊閉。
  且說馬三保、段志玄旗開取勝,馬到成功,收軍回營參見。秦王大喜。
  自古道:黃金難買頭一陣。吩咐記功官上了功勞簿,犒賞二將。不題唐營得勝,再說石贊、雷延入朝,俯伏駕前。東鄭王問:「出軍如何?」二人將唐將用計打傷戰馬,折一支兵的話,啟奏鄭王。鄭王即時傳旨,著軍師桓法嗣:「起傾國之兵,孤與世民親決勝負!」閃過張永通、燕義二將,出班奏說:「龍不離大海,虎不出深山。水來土掩,兵至將迎。臣自能取勝,何須主公輕出!」鄭王大喜,各賜御酒三杯助威,吩咐二將用心徵討,務要奏凱還朝。二將辭朝,點選人馬,全裝披掛,甚是雄猛!頭頂銀盔形似虎,身披鐵甲燦如龍。一個袍挑彩鳳,一個襖繡芙蓉。坐下錦鞍斑豹馬,長槍利刃盡鋼鋒。執金吾上將名燕義,鎮殿將軍張永通!
  二將領一支兵,大開河南城,鳴鑼擂鼓,列成陣勢。唐營報入中軍。秦王調殷開山、劉弘基領兵出陣。二將怎生打扮?
  開國元勳宇宙英,錦袍銀甲賽天神。腰圍玉帶螭騰浪,頂上盔纓氣色新。騎烈馬,跨龍鱗,鋼槍巨斧燦如銀。開山慣展黃公略,弘基能精呂望文。
  兩軍各臨本陣,舉醮金斧喝一聲:「來將通名!」「吾乃東鄭王駕下,鎮殿將軍張永通、執金吾上將燕義就是!你通名來!」殷開山說:「還不下馬受降?誰與你通名道姓!」張永通大惱,掄動長槍,望心窩裡刺來。殷開山舉斧劈頂砍去。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英雄。四員將各逞奇功,兩陣上共圖霸業。點鋼槍上下藏機,醮金斧往來用智。直殺得怒氣橫衝雷電發,威風遙逼鬥牛寒!
  大戰三十餘合,鄭將氣力不加,撥轉馬,徑往河南城逃竄。殷開山疑有伏兵,不去追趕,渾殺人馬,收軍回營。見了秦王,殷開山、劉弘基把戰敗二將,殺了河南一支人馬的話,一一啟奏。秦王聽罷,喜笑盈腮,賞勞二將不提。且說張永通、燕義直到朝前下馬,值門官奏知東鄭王,把二將宣到駕前。鄭王問:「勝敗若何?」張永通奏說:「主公!唐將果然驍勇,臣二人不能取勝,又折一支人馬,臣戴罪回朝!」鄭王見說,雷霆大怒,問桓法嗣:「你說寡人有定鼎之基,興邦建國,緣何兩次出兵不利,損折人馬?」法嗣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介懷!昔日漢高祖連敗七十二陣,垓下一陣成功,遂成帝業。今唐將俱是久習戰鬥,訓練熟的,我主這裡新建之國,招募軍士,未經操練;將官弓馬陣法,皆未精熟,以此不能取勝。豈不聞兵法雲,『戰守攻取,各得其宜。』今戰而不勝,守之為上。合令各門緊閉,添兵防守,以備不虞。卻令軍士每操演武藝,習學陣法,待訓練精熟之日,方出交戰。那時節再出奇兵,方得成功!」東鄭王准奏,俱著桓法嗣調遣操練守城。早有哨馬報入唐營,秦王傳令,分撥人馬圍了河南城,每日鳴鑼擂鼓,殺聲吶喊,城內再沒人出兵對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拈指困河南將有一月。秦王對淳風說:「我在父王面前道不須兩陣,擒這逆賊歸朝,豈料月餘,尚未定奪。」李淳風說:「主人!軍務事豈能計日而定?不必過慮!」一日,秦王升帳,發放軍令已畢,閒步出營門外,東瞧西看。問馬三保:「東邊這條路是哪裡去的?」馬三保說:「是北邙山去的路。」秦王說:「聞當初歷代帝王,多葬於邙山,可就是此處麼?」馬三保說:「正是歷代帝王陵寢所在!」秦王即時傳令,吩咐馬三保、段志玄、殷開山、劉弘基:「你四將領三千人馬保駕,我去北邙山,瞧一瞧歷代帝王陵寢就回。」袁天罡、李淳風奏說:「主公曾記當日之言?一不要遊山玩景,二不要打圍射獵,三不要開弓走馬。依得三件,太平奏凱還朝;若不信陰陽,有百日大災!」秦王見說,微微冷笑:「陰陽有什麼准?信之則有,不信則無。如今止要看陵,非是遊山玩景、打圍射獵。再有阻擋者,即按軍法!」李淳風說:「臣斷陰陽,決無差錯,豈敢虛誑?主公決然要去,臣體陰陽,看邙山不可過午時就回,方免無事;如過午時,就主有災禍!」秦王說:「我不過午時即回。」李淳風說:「主公百凡謹慎,方得太平無事!」秦王心下自想:「我偏要玩景一回,看有什麼吉凶之報!他也是凡胎濁骨,怎麼就知道未來之事?」吩咐急擺駕出營。傳令旨忙排御駕,降皇宣即備龍車。金鞍玉轡剪絨鋪,上坐著興唐幼主。前擺骨朵牙杖,後列月斧金瓜。一干將如猛虎離山,二太子似蛟龍出海。不去倒好,這一去從天降下鉤和線,就中釣出是非來!
  行不多時,北邙山到了。秦王擺開軍伍,一騎馬趲近前來觀看,果然好景,但見:群峰峻峭,鳥道嵯峨。千重曉色映層巒,幾道飛泉噴瀑布。水流谿澗,潺潺如奏玉琴鳴;山聳峰巔,隱隱似妝螺髻翠。白雲洞口紫藤依,樹掛龍蟠;皓月岩前老檜凌,雲凝黛色。引子白猿獻果,成群野鹿銜花。青鬆伴白鶴梳翎,綠樹上幽禽調舌。地僻紅塵飛不到,山深幽谷少行人。
  秦王觀看一回,問馬三保:「你說帝王陵寢都葬在此處,怎麼不見?」
  馬三保說:「陵墓俱在後山。」秦王打馬加鞭,徑往後山觀看:
  太子乘驂入翠屏,周圍舉目看分明。
  東西羅列三皇墓,南北排連五帝墳。
  三皇墓畔荊榛蔽,五帝墳前野草生。
  華表石欄橫路倒,斷碑殘碣盡凋零。
  少腿無頭蹲獬豸,角殘尾折臥麟麟。
  難尋晉宋齊梁墓,不辨周秦漢魏墳。
  六朝翻作牛羊地,戰國今為虎豹陵。
  太子觀瞻心感慨,帝王盡向土埋形。
  圖王定霸歸何處?龍起蛟騰化作塵。
  墓畔豺狼穿草莽,墳前狐兔自成群。
  假饒一日唐家滅,也是邙山這等人!
  秦王觀看一回,正傷感間,馬三保近前說:「主公!午時到了,請駕回營!」秦王說:「邙山風景不過如此,回去罷!」兜轉馬取路正回,只見嶺邊一所坍塌的廟宇,西邊一座荒墳,牛羊牧於上。秦王問:「這廟宇與荒墳,也不知哪朝代的,敗落如此。」馬三保近前,把石碣細看一回,復說:「墳是楚霸王的,廟宇是漢高祖的。」秦王問說:「為何在此?」三保奏說:「漢王困在咸陽,所以立祠於此地。」秦王說:「可憐!想他二人,昔日龍爭虎鬥,漢王善用三杰,九里山十面埋伏,把項王逼於烏江自刎,漢王興四百年天下,怎麼如今廟也傾頹,墳也沒人祭掃!」秦王嗟歎未已,只見路西大樹中,一聲響亮,走出一個雪白大鹿。秦王說:「眾總管,你們瞧,好個大白鹿!」四將答應:「果然好個白鹿!」
  驀見西方白鹿神,特來勾引大唐君。
  遠觀一似霜團玉,近觀尤疑雪裡銀。
  角如亂箭防豺犬,眼似流星盼獵人。
  走到唐王軍隊裡,金鞍馬下效人行。
  左盤右折如參駕,起止蹲身宛拜尊。
  口內雖無言共語,百般鬥撥李儲君。
  秦王馬上心中想:此鹿教人疑義嗔!
  秦王說:「這白鹿作怪!怎麼在我馬前盤折起止,宛如拜舞一般?」馬三保說:「殿下在此,白鹿特來朝賀!」秦王說:「不然!這業畜有些蹊蹺。」便向飛魚袋內拈弓,走獸壺中取箭,一箭射去,正中白鹿左腿。那鹿帶著箭,望西路裡響一聲,躥將去了。秦王喝一聲:「眾總管剖路,待我趕毛團取箭去來!」
  白鹿帶箭西北去,秦王拍馬緊隨跟。
  鹿似張帆船下水,王如風送嶺頭雲。
  追如渤海龍掀浪,趕似長空星墜塵。
  瑤天皎月隨皇帝,遍地明星引聖人。
  加鞭縱馬多時節,見座神堂古廟門。
  前走的是白鹿,後趕的是秦王。緊趕緊走,慢趕慢行,趕到前面,不見了白鹿,只見一座神堂古廟,廟側邊粉壁蕭牆,上面畫著一個白鹿,左腿上有一枝金鑱箭。秦王趕馬上前取箭,箭上帶出一個紙帖,寫著四句謠言:箭是金鑱箭,鹿是鹿中王。秦王閒彩獵,午後有災殃!
  秦王說:「古怪!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他三人,是凡胎濁骨,我不信他的陰陽,如今天降這等謠言,只恐多凶少吉!」正欲回馬,猛抬頭,見東南上一座城池。秦王煞住馬,睜睛觀看,只見馬三保、段志玄、殷開山、劉弘基四將,帶領人馬,飛也似趕上來。眾總管說:「臣等有失保駕!請殿下回營!」秦王說:「東南上好一座城池,我去瞧一瞧就回。」殷開山說:「主公!午時到了,請駕回營,另日來看不遲!」秦王說:「以近就近不看,怎麼得暇別日又來?」把馬連贈幾鞭就走,眾將只得隨後。
  天定陰陽不可更,恣情輕意出軍營。
  當時若聽三仙諫,豈得身囚鞏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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