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擬賦聯吟羞擱筆 作詩又倩湊成章

  七言截句兩首曰:
  作賦聯吟事本稀,敲金戛玉錯紛霏。只推藝圃諸班豔,無怪周郎從所譏。
  荷香自是不凡才,故得仙師格外培。豈獨雲衢安步穩,忠公體國報恩來。
  卻說蕉葉兩手搖著,對瑤華道:「奴子聽說,只有排律可以聯句,古人都有行過的。若賦必要每人一篇,恐怕沒有這許多好句子。」無礙子道:「古人沒有行過的,何妨自我作古,我們今晚就聯句做一篇賦,卻來得新奇。」眾人都道:「實在新奇的很。就請師父起句,挨順下來,週而復始。」素蘭道:「如此要請公主在這邊,婢子們倒坐在上首。」瑤華道:「這為什麼?」素蘭道:「師父起句,第二就是公主,第三是粉侯,再從小廝們挨到婢子們,這才算順哩。」無礙子點頭道:「此論甚是。」瑤華重新又坐在無礙子下手,白於玉早已備下紙張筆硯,瑤華令周青黛、薛比鳳勤勤篩酒。無礙子遂抽筆濡墨,起一句道:
  爰有妙品,
  瑤華接過筆來續一句道:
  奇特英偉。
  瑤華令周青黛將紙筆遞與周君佐,遂接在手中,看了一遍,又想了半日,將要下筆,又復擱住,輾轉再四,方寫下一句道:
  若何其清,
  蕉葉伸過頭來看了,道:「粉侯這句似乎太鬆泛了,轉不下去。無礙子問是什麼句,蕉葉朗誦出來,大家聽了都說太鬆泛些。周君佐又想了一回,遂對荷香道:「你且替我聯一句下去,免得大家候著。」荷香道:「但恐奴子聯的也不叫好。」瑤華道:「不必再耽擱了。」荷香道:「奴子念來,請粉侯寫。」君佐搦著筆道:「寫什麼呢?」荷香道:
  既不名花,
  君佐照寫了,從上念下,道:「好,天生要這一句。」遂將筆遞與荷香,荷香接著,寫一句道:
  亦不稱卉。
  荷香將筆遞與柳枝,柳枝即聯一句道:
  榮於盛夏之天,
  桃紅接過筆來寫道:
  繁似丁香之蕊。
  蕉葉亦接過筆來寫道:
  栽磁鬥似蔓延,
  梨雲也伸手過來,
  接筆寫道:
  架竹枝而層壘。
  遂將筆交與素蘭,素蘭隨筆寫道:
  曾聞有霞舉三仙姝,
  又轉送在無礙子面前,無礙子看道:「你們說沒有典實,素蘭到用出來了。」遂提筆續一句道:
  乃幻此夜來之香蕊,
  薛比鳳又將紙筆送到瑤華面前,瑤華拈筆而寫道:
  爾其為本也。
  黃金釧接來,送到周君佐面前,君佐道:「又到我了麼?」遂從頭念了一遍,贊道:「你們各位純熟極了,好像夙構的。」瑤華道:「這個題目是你興起的,我們又不是仙人,怎麼樣的夙構呢?」周君佐道:「這不過稱贊各位的意思。」瑤華道:「這還可以,但你要迅速些方好,不然天亮了,恐還不能完篇哩。」君佐道:「是了,是了。」即忙執筆構思,暗將手把荷香捻了一把,荷香會意,悄悄的道:
  纏絲委死,
  周君佐遂照寫了,遞與荷香,遂對瑤華道:「可是不遲?」瑤華笑道:「以後禁止倩代,這回罷了,只罰一杯酒罷。」黃金釧斟上一杯酒,送到君佐面前,君佐舉起杯來道:「就算是倩代的。」一吸而盡,荷香已續出一句來道:
  往復交縈。
  遞到柳枝,柳枝接過筆來,寫道:
  葉光肥而潤澤,
  桃紅接過來,道:「我這句討便宜。」蕉葉道:「怎麼討便宜?」桃紅道:「他說了葉,我少不得要寫枝了。」遂寫道:
  枝柔脆而縱橫。
  蕉葉接過來道:「我一發便宜,有了枝葉,少不得要發蕊了。」遂寫道:
  發蕊則一叢緊簇,梨雲早接過筆來寫道:
  分瓣則五出其莖。
  將筆遞與素蘭,一邊接筆,一手曳過紙來,寫道:
  蒂更超群,
  薛比鳳正要送到無礙子跟前,無礙子將手一搖道:「且慢,如四六對仗的長句子,就一人做下去,若一人做四,一人做六,真個天亮還不得完篇哩。」素蘭聽說,遂又接過紙來,續一句道:
  儼似綠珠成粒;
  無礙子亦就素蘭手中接過來,寫道:
  香還幽細,豈同茉莉薰騰。
  瑤華也在無礙子手中接過筆來,寫道:
  性本異群芳,不欲爭誇■豔譜;
  即令周青黛將紙筆送到周君佐面前。君佐又要從頭看下來,蕉葉在旁道:「這都是一順下去,卻沒有門限在內。粉侯只管想著寫下去。」君佐遂搦管沉吟,荷香道:「待奴子吃一杯,代粉侯續了罷。」瑤華趕著道:「留我一杯,待我續下去。」即令周青黛取回,又叫薛比鳳斟酒,即舐筆寫道:
  情偏甘獨處,誰求列入賣花聲。
  無礙子在旁看著笑道:「好高尚。」周君佐聽了,急忙出位來,取著看了,也笑道:「這正是代我的意思。」遂遞與荷香,荷香也出位取過筆來寫道:
  其為質也,
  周君佐在旁笑道:「你坐位坐得好,我方才正想這句,卻被你做去了。」蕉葉道:「叫他讓粉侯坐罷。」荷香道:「恐怕轉來又變局面了。」桃紅這裡已聯下一句道:
  開同琢就珠窩,含若生成玉。
  柳枝在桃紅手內奪過筆來,寫道:
  宜安排於妝閣之綺宓,或位置夫書堂之曲院。
  梨雲亦趕著聯下去道:
  擁鼻才人,綏步而徘徊恩倦。
  素蘭也在梨雲手內奪過筆來道:「快些,月亮都要下去了。」遂即疾書兩句道:
  清風拂座,豈可無君。
  素蘭即將紙筆送到無礙子面前,無礙子仰頭看著月色道:「真個月要下西了,如今不必挨次,但有句子的,便續下去。若一篇賦直要做到天亮,豈非大笑話麼?」遂搦筆寫道:
  雅客傾觴,須教覿面。
  無礙子將筆交與瑤華,只見瑤華四下裡細瞧,如像不見了一件東西似的。無礙子道:「你瞧什麼?」瑤華回過頭來,忙接了筆,回道:「我們這裡似乎不見了一個人,故在這裡尋找。」素蘭站起身來一看,道:「不見了鬱李。」無礙子道:「這丫頭那裡去了?」瑤華忙令周青黛去找來,自己已蘸墨寫下道:
  既已對素豔以凝思,曷不假柔毫而輕絢。
  正欲令薛比鳳送過紙筆去,只見周青黛把鬱李拉了過來,道:「那曉得他躲在樓下副史家裡睡覺。」無礙子道:「你怎麼到過去了?」鬱李笑道:「沒有婢子的坐處。」瑤華道:「怎麼偏沒你的坐處呢?」鬱李道:「婢子若坐在師父手下,豈不僭了公主?若坐在公主手下,豈不替了粉侯?再在小廝們隊裡,又不雅相,故婢子躲開了。」無礙子道:「你說這話到也很通,來來,你到坐在我上首,同素蘭並坐罷。」瑤華道:「該坐在弟子手下,駙馬乃另是一席,也算不得僭坐。」大家都道:「公主說得有理。」周君佐指道鬱李道:「你偏愛講禮節,躲在一邊,方才你若在此,我續了一句上好的下去了,都是你躲了,累我把好句都丟了。快些代我接一句下去,將功折罪。」瑤華道:「我原不該去找她的,找了來,到把你做了一個救星。」於是合席大笑。鬱李道:「既要代粉侯接下去,也要把聯過的句子與我看一遍才好接聯。」那黃金釧忙忙的取與她,鬱李看了一遍,然後續了一句道:
  其凌晨也,
  桃紅將要接來,瑤華道:「這一句算你的,再代粉侯接一句。」鬱李連忙寫了兩句道:
  仰承霏霏之玉露,輕含細細之清氛。
  荷香接著道:「你替我寫下去。」
  巧避炎威之乍猛,慢隨涼爽以徐薰。
  蕉葉也道:「你也替我寫下去。」
  顧騷人之寸陰是惜,
  柳枝忙道:「下句讓我對。」梨雲道:「我已對就了的,你再接下去不好。」柳枝道:「這麼,你快說。」梨雲念道:
  醒酒容之五夜微薰。
  素蘭對鬱李道:「你也替我寫下去。」
  慢勞兮老圃汗流顏甲,
  柳枝道:「這句要讓我對了。」素蘭不依,柳枝已念出來,道:
  酒樂兮花郎露浸衣裙。
  桃紅站起身來,道:「你與我寫下去。」鬱李道:「我倒做了你們的代書了,待我自己寫了,你拿回去自家寫不好?」遂寫了一句道:
  遍插花籃而懸斗室,
  桃紅等他寫完,遂道:「可把紙筆遞來。」黃金釧將紙筆遞到桃紅手裡,遂寫道:
  假此幽質而壯鴻文。
  無礙子道:「你這麼要緊,是對的什麼?」桃紅念了一遍,無礙子搖頭道:「不見其佳,你到代人寫寫罷。先替我寫上。」遂念道:
  其夜來也,
  瑤華道:「代我寫下去。」
  潛攜內院花台,
  素蘭站起來道:公主讓婢子接下去對。」桃紅道:「你替我寫。」遂道:
  恍接深閨韻友。
  荷香道:「你替我寫下去。」道:
  賴賓新浴之前,
  鬱李贊道:「好句子,代我寫下去。」念道:
  更籍晚妝而後。且供月階小憩之時,
  柳枝道:「我也接一聯下去,你替我寫。」
  宛聞雞舌乍含之口,氤氳帳底以彌濃,
  眾皆寂然,無礙子道:「都不接下去,待我來,」桃紅寫著。遂念道:
  荏苒夢回而悠久。須領略趣味天然,
  梨雲道:「我也接一聯。」念道:
  休錯認助情佳偶。
  瑤華道:「待我來轉下去。」遂念道:
  至於順節序守天時,
  素蘭道:「婢子接公主的下去。」念道:
  厭粉黛逞清安。
  荷香道:「我再接一句下去。」念道:
  寧似蘭生空谷,
  蕉葉道:「待我來對。」念道:
  不教名炫人知。故歌詠者罕窮其韞,
  鬱李道:「我接下去。」念道:
  嗜痂者不禁其癡。
  瑤華道:「替我寫下去。」
  誰戀夫朱門繡戶,
  無礙子道:「待我來結住了,好作歌。」念道:
  曰歸也茅舍竹籬。為歌曰:
  梨雲道:「我做一句歌在這裡,你替我寫上。」遂念:
  綠沉沉兮繁朵,
  柳枝道:「我接下去。」念道:
  翠生生兮低。
  素蘭道:「我轉下去。」念道:
  不名花而但覺其馨香,
  荷香道:「這句好得很,待我結住它。」念道:
  喜會蕊而偏增其嫋娜。又歌曰:
  蕉葉道:「我來起句。」念道:
  暑夜清涼籠帳紗,
  鬱李道:「我來承這句。」念道:
  無人不愛此奇葩。
  無礙子道:「我來轉一轉。」念道:
  自今纂入群芳譜,
  瑤華道:「我來收住了罷。」念道:
  好錫嘉名清夢花。
  無礙子道:「取稿來,待我看看統體如何?」黃金釧向桃紅手內取了,送在無礙子面前。無礙子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道:「通體還不脫節,惟欠勁拔句子。明日還得攛易才存得稿,只是有屈了粉侯了,今晚本來急促,明日再請教獨做數首,自然大妙。」君佐道:「學生雖附名讀書,其實功夫甚淺。」瑤華道:「功夫到深,但只用在參禪上去了。」眾人都不懂,梨雲問道:「粉侯又會參禪麼?」周君佐道:「我那會參禪。」無礙子笑道:「這是一句頑話,說粉侯的功夫都用在女色上去了,俗語謂之參老婆子禪。」大家哄然一笑。無礙子道:「月也下山了,夜已深了,大家歇歇罷。」君佐先行告辭,瑤華仍令小廝們送回,一面遣人知會梅影,又吩咐魏家驥女人收拾,才各回。至大樓下,與無礙子談了一回,才返寢宮安歇。一夜無事。
  第二日清晨,大家都在梳洗,無礙子已到寢宮來,在瑤華房裡閒談,只見張其德手裡拿著一卷紙,像是寫的詩,回道:「駙馬府裡送來與師父看的。」無礙子接過手來,打開一看,果是一首《夜來香》七律詩。瑤華揪著頭髮也來看著,念道:
  夜香不假博山燒,露■芳業韻自飄。誰門豔妝驚俗目,只餘幽馥徹清宵。
  珊瑚枕粲重添媚,翡翠衾溫別助嬌。消受風流無限福,美人珍重比瓊瑤。
  無礙子道:「這浪子的詩才到還可以。」瑤華道:「恐怕有人筆削的。」無礙子道:「你那裡曉得?」瑤華道:「這首詩格律甚細,且多餘韻,那裡是他做的。
  他家沒有別人做得出,想來必是梅影代做的。」無礙子道:「你怎麼這樣小視他?」瑤華道:「叫過梅影來一問便知。」遂對周青黛道:「你去請了梅影過來。」周青黛應著去了。又見張其德進來,持著一封書子來回道:「令史傳進來說,都中副史錢金易寫信來說,兩年來房租、租子都收不齊全,必得要公主這裡打發人下去,緊追一追,才能年清年款,若再任其延捱一兩年,往後驟能追出。請公主定奪。」
  無礙子道:「這房租、租子,從前怎樣接收過來,是誰經手?你必知道。」瑤華道:「我都交與荷香辦理,且有帳本可查。除非叫他前去,自可明白。」無礙子道:「副史錢金易一人原難辦理,我意思叫荷香帶了素蘭……」忽停了口想,眾人不知無礙子想些什麼,恐怕他們也想不著,要待在下於下回內說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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