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隔牆有耳聽春意 面帝陳情齎寵恩
調倚〔戀情深〕詞曰:
已是破瓜時年紀,觸情何已,清宵無計漫相偎,話同儕。
重陽御宴小亭開,面受寵恩來,乞得三樁盛事,稱心懷。
話說那門客講出來,道:「只要你令尊到皇后那裡求一求,包你一說便成。」周君佐聽了甚喜。原來君佐雖無大才情,而於文武兩途卻還懂得一二,若不在行的見了到也信服的。於是日在伊父之前求轉向皇后討情,且與瑤華的莊子相近,諸多便易。周皇親也曉得主上所愛的公主,如何不肯。皇后又在外家面上,明知不及瑤華,也只好包涵著些,撮成其事,不時也曾在帝前說過。這日回宮,提及瑤華之事,宰臣們並無好子弟匹配,倒是一樁掛心的事。皇后又將周君佐誇獎了一番,帝也礙的皇后的臉皮,勉為應許。這邊周皇親知帝有允意,好不快活,連忙著人去喚了周君佐進京,怕要面試,令其朝夕熟習文才武藝。
這一日早朝,真個有旨宣召,連忙入朝見駕,幸而周君佐面貌還好,帝不過問了幾句話,卻不提起面試之事,就退出來了。這段姻緣想來也有七八分到手,不覺快活得心癢難騷。且按過一邊。
再說福王同瑤華回到私第,早有六十名護衛及令史們迎接進來,福王與瑤華坐定,都來叩見了,瑤華告知皆主上所賜。福王好不歡喜,又到各處看了房屋,瑤華見都已修整了,福王自知不便與瑤華在一處,遂指東首五進房屋道:「我在那首住下。」遂令跟隨人等,都到東首屋內居住,將旁邊門戶盡行砌斷,只留第三進廳房屏門後一門,以為瑤華朝夕請安出入之徑。福王少不了那件事,卻不敢別處胡為,只好令跟隨人去教坊裡叫三四個人在屋裡受用。瑤華這邊,搬在西洋台歇宿。瑤華占了東半邊,同梅影住了一大間,門首兩小間撥令張黃兩媳婦居住管房。西首這一溜,素蘭、梨雲、鬱李各占一間,門首令張其德、周黛青兩個居住,帶著管房四個小廝,撥在第三進大樓下分住。又向趙宋兩王府上將那八個女人仍舊要回,照前分派職事。又嫌後邊冷靜,叫兩個令史將家眷搬入居住,門口長史住宿。六十名護衛仍在群房住宿,支更守夜。那四百名親隨軍,各與路費,仍令原押太監先行帶領回莊。仍修書與無礙子,請安並報捷音。分派已定,再令長史將自出征起至班師回來日止,用過帳目及存剩銀兩交進入庫,著令荷香查核收報。
轉眼之間,天色將晚,率同四個婢女到福王這邊請安,福王傳話出來,身子勞倦,且各休息罷。明日再見。其實在房中與這些婦女行樂。瑤華退回,用膳畢後與張黃兩媳婦閒話,知都已招夫了。又問:「我們去後,這房子是幾時動工修理的?」黃家的道:「是三月初頭修起,六月盡才修完的,又問:「是那個的主見?」張家的道:「是長史夫人主見的,這夫人也是好才情,雖是兩個令史監工,其實都是她的分派。」瑤華道:「人可生得好?」兩個媳婦道:「品貌也好,做人更好。」正說間,梅影來請安寢,只得自去歸房。瑤華道:「我同你今晚把這身衣褲換了罷,不但骯髒,而且漸有氣息。」梅影道:「師父不叫寬褪,又無別項衣服替換,如何換去?」瑤華道:「但你聽師父說不許寬褪,是講在軍中的話,所以有防不虞的結語。如今事已完結,又在京師城內,還有什麼不虞?」梅影道:「將什麼來換呢?」瑤華道:「我前日偶然翻冊子上,約莫庫樓箱內有這些零星的小衣服在內,你去喚了這兩個媳婦,同張周兩個一塊去取。」梅影道:「鑰匙還在長史處。」瑤華道:「叫張其德去取來。」梅影遂出房將話傳與兩媳婦,令其叫其德一同去取。這兩個媳婦隨即出房辦量,隔了一會子才取了來,總共有三十多副,瑤華分發眾人,一概寬褪漿洗。
看官要曉得無礙子所囑咐之言,也不獨在軍中之時,而「不虞」兩字,所包者甚廣。瑤華今年已是十六歲,情竇已開,且其今生雖然十分尊貴,總不離前生狐狸之性,前生還是雄狐,今生又成女體,陽性動中有靜,陰性是靜中有動。故八人中沒有一個敢先動性,惟他偏又不耐,可見在下所說不謬。
那一晚仍與梅影同床共衾,梅影換下褲衣,仍要穿上乾淨的衣褲睡下,瑤華阻住道:「呆子,不脫衣褲已是半年多了,今晚就受用受用也不打緊。我兩個都光光的睡一宿去。」梅影隻得依允,睡將下來道:「穿慣了睡,倒覺得脫了不合意。」瑤華摸著梅影奶道:「啊哧,你的奶都把這個褲衣束扁了。」梅影道:「那會束扁,我並不見它高起來。」瑤華道:「你明日看就曉得了。」梅影遂摸瑤華奶道:「公主可是一樣的。」用手一摸,卻是高高的往上聳著,遂道:「怎麼公主的又不會扁?」瑤華道:「你只同我面龐一樣,形體就兩樣了。不聽了相面的說你沒有臀尖。」梅影自家回轉手去,摸了一摸,又伸過手來摸瑤華的,說道:「真個公主的臀尖比我的高,只怕要把這個相面的說准了,怎麼處?」瑤華道:「有甚怎麼處?一個女人活得同那張家媳婦的婆婆一個樣,千人僧,萬人嫌也沒有麼好處。人到死後,總要叫人思念才好。若前生就把人惹厭,你道心上好過不好過?」梅影道:「這樣說起來,若女人好光景,不過只得二十多歲,你看羅家妯娌兩個,才上三十多歲,就這樣一個面龐了。我和你到那年歲,只怕也要老蒼了。」瑤華道:「原是這等說,女子及時而嫁,過了時就有梅之歎。」梅影道:「公主是快了,十日後面君,必然有下嫁的好信息。」瑤華道:「我有好信息,難道倒把你擱起來?」梅影道:「有怕沒有,只是到那時不知怎樣?」瑤華笑道:「就同那夜聽見的一樣就是了。」兩個說到那時,不免摸摸摟摟,又要乾發燥一陣,遂各熟睡不題。隔壁那黃家媳婦初招男人,正在綢繆之際,忽然瑤華回來,派了進來伺候,不敢不依,那裡睡得著,他們兩個在床上所言之語,聽得清清楚楚,暗裡笑道:「這兩個春情大動了。」不在話下。
到次日梳洗畢,即往福王處請早安,福王已起身了,留住閒話,福王道:「主上叫我們休沐十日,一些好事沒有,又不好出來拜客,到也難過。我想有一法,可免寂寞。」瑤華請問,福王道:「這府中只有我父女兩個,且喜分住兩下,各人在各人處飲食,覺得不醒脾,我同你迭為賓主,今日你在我這裡用膳,明日我到你那裡用膳。再叫人去外邊傳些戲耍的人來,每日解解悶,那就好過這十日了。」瑤華道:「王爺說得甚是,就從今日起。」福王聽見婦兒湊趣,一發高興,遂喚這個,又叫那個,真個的鬧熱了一天。瑤華回來,少不得又要與張其德、周青黛兩個商量,調停其事。這些長史、令史心上只擺著一個公主,那福王就有些稍次一層的意思。第二日知是公主請王爺,比那王爺請公主這一日,更辦得鬧熱,這福王滿心歡喜。席上見黃家媳婦甚是風騷,悄悄的露些風聲,瑤華自然不敢不遵,只得讓他過去,如此度日,正所謂易過光陰熱鬧場。一瞬之間,已到第十日午後,就有大內裡太監傳出旨意來,明日不用一早入朝。明日是重陽,主上在太液池假山上登高,王爺同公主早膳後,在營門侍候宣召,以敘親親之誼。福王同瑤華得旨,即煩內監轉謝天恩,內監去了,父女仍然宴飲取樂。
到得次日膳後,同入朝門侍候。將及午刻,早有內監出來引進,帝尚在偏殿,福王同瑤華趨上殿階,帝亦迎將下來,父女兩人拜起居畢,帝道:「若勞叔父與妹親歷戎行,得免一方生靈塗炭。」福王與瑤華齊聲奏道:「此皆聖主德威所及,故臣魁得以授首,臣等奉命征剿,皆分內應為之事,何敢言勞。」帝道:「叔父與妹固是休戚相關,然食祿之臣宰且不能分憂,而優游之宗室亦不知幾幾,要叔父與妹單獨賢勞,實深注念。昨又據四川、貴州、湖廣、河南四處撫臣奏到,剿滅逆匪之後,又各撫恤難民,報銷之數將及百萬。但查朝內並未發及此項賑濟之餉,叔父從何處撥來的?」福王道:「臣自蒙先皇及主上鴻恩,撥食一州五縣糧餉并鹽引積年所餘,又另貯賣莊田收租積貯,出陳易新,得有積蓄,又復增益,十餘年來未敢絲毫破費,故得有若干之項。臣女仰體聖心,大兵之後必有災欠,故特齎往軍前,以代撫恤流離無籍之民,稍慰皇上軫念之懷。」帝道:「叔父與妹之心即朕之心,可見事無巨細,說不外乎骨肉兩字,安得不敦親親之誼,故今日朕特備有家筵,略去朝廷禮節,聊敘骨肉至情,恰值重陽令節,正好登高敘樂。」福王等奏道:「聖恩高厚,無以復加,敬當陪侍。」遂令內侍引福王等先至太液池相待,朕更衣即至。福王同瑤華送駕後,才同內侍到太液池侍候。須臾帝至,後有鄭留仙隨著,福王與瑤華又趨前迎接,同上假山之上一個小亭內。帝道:「此間只敘家庭之禮數,毋分國制之典儀,叔父坐上,朕與妹分坐兩旁。」福王忙跪下奏道:「天子為天下之主,即使宗親分長,應尊祖宗明訓,臣死不敢奉詔。」旁亦忙為扶起道:「叔父何不灑脫乃爾。」福王口稱不敢。
帝令內侍鋪設氈毯,席地南面坐下,令福王旁坐,福王正欲謝恩,忽見鄭妃往後退去,忽踏了一空,往後便倒。瑤華眼快,飛身竄下,將鄭妃救起抱至原處放下,帝尚未覺,回頭見瑤華從山後上亭,遂問:「妹又何往?」瑤華笑而不答,鄭妃奏道:「臣妾適才失足,撞下山崗,蒙公主飛身搭救,得不致損傷。」帝仍問內侍此何時之事?內侍跪奏道:「就這即刻,鄭娘娘失足跌下山坡,公主飛身下山扶救上來。」帝道:「怎麼我就未有知覺,可見妹之武藝超群,身輕如葉。此等身法是何人傳授?」瑤華奏道:「就是那女冠自號無礙子,自臣五歲上即來莊上,授縱跳騰躍,十八般武藝以及上學攻書,作文歌詠,未曾從過兩師。」帝道:「此必異人,今還在否?」福王道:「還在莊上。」帝道:「朕將宣召到來,教授宮中妃嬪。」福王奏道:「此人性情太傲慢,恐不便朝見至尊。」瑤華奏道:「她更不以榮利為事。」帝道:「必是劍俠之流。」瑤華奏道:「聖明洞鑒無遺。此番戰陣機宜皆其授,得以巨逆殲除。」帝道:「若此則彼亦有功於國,宜加封號。叔父與妹雖自家骨肉,然亦有所酬勞。以下尚有致力人否?」福王指著四婢道:「這四婢與臣女致力無二。尚有四個小廝,更多樹績,此臣所目睹,不蒙垂詢,亦不敢擅奏。」帝道:「為國除害那論貴賤,漢朝衛青乃是徙民,位至封侯,所謂英雄何論出身微也。吾妹可將手下這四婢、四僕各單開呈,朕當封賞。」瑤華答應,即跪下謝恩,四婢亦即叩謝。已見內侍送上酒餚,設於氈毯之上,帝令福王、瑤華坐下,福王同瑤華謝恩畢,福王坐於西首之上,瑤華即坐福王之下。帝回顧鄭妃道:「你也來坐下,多多敬十四長公主一杯酒,以謝搭救之恩。」鄭妃朝上謝恩,又向福王、瑤華致禮畢,坐於東首之下,執壺送酒。帝執酒自飲,福王等才敢持杯照陪。帝問:「叔父所蒞省分,民情尚安貼否?」福王奏道:「曾經遭賊蹂躪者多有殘破,撫恤之後,可以弗廑聖懷。」帝道:「可有見聞別事,尚須調劑者否?」福王奏道:「臣愚,未能悉知。」瑤華道:「臣妾有三事奏達,若蒙俞允,不特國祚綿遠,抑且聖壽無疆。」帝問何事,瑤華奏道:「第一事,主上所定魏客兩奸之逆案,天下莫不快心悅服,且曾受二逆所害之臣民,死者已交曠典追赦免,但尚有家屬充發邊陲者,皆二逆羅織所成。此逆等已明正典刑,而被害家屬仍遭辱,似乎稍有未洽,應請旨赦回。為數卻也不少。」帝曰:「此事朕亦曾念及,於天理、國法、人情莫不吻合。」
瑤華又奏:「天下設立教坊,比時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原為四方竊踞逆命之俘虜所設,國家惠養元元,迄今已將二百五十餘年,雖間草竊之寇,亦未能如國初之頑劣,或施之此輩甚屬相宜。至於臣宰犯法,自有常典,緣坐之家屬亦不過遣戍而止。至謀逆之案施之尚不為過,尋常藏私追賠不清,至有罰令家屬入籍教坊者,不無過當。應請皇上竟行裁去此項名目,於風俗人心大有裨益。」帝道:「此不過減去課鈔一項錢糧,教坊裁撤亦是盛德之舉之事。」
瑤華道:「臣妾前蒙皇上賞給客氏家產,尚有庫金亦蒙賞給,今臣妾願將此項銀兩置買莊田,收入租子以抵所虧課鈔之額。」帝道:「吾妹更議得周到,還有第三事呢?」瑤華道:「久在宮中之宮女,年大者使令恐亦不當聖意。仍可懇求天恩,下內宮,遍查宮人入宮年分,定以限制,概行放出,消此宮內陰之氣,必能感召上天和滿之祥。此三事若蒙俞允,是必歡聲動地,戴德如山矣。」帝道:「吾妹所奏三事,皆太公至正,並無一件涉私,於朕甚有裨益,有何不准。俟明晨早期,當命閣臣查明案據,擬旨施行。釋放宮女一事,即著司禮監辦來。」遂令內侍傳言去了。
鄭妃時復進酒,內侍等進饌絡繹。帝向福王道:「吾妹之代籌國事,可極盡所能,朕放酬庸之外,亦必有以慰其隱憂。前歲叔父奏乃妹之姻事,朕已宣明,當代叔父擇一快婿,此言未曾忘於頃刻。因妹才名久播,於朝群臣子弟頗多紈,即有出類拔萃者,已早被同僚物色,是故心懷雖久,猝未有成。今已物色一人,即皇后之幼弟,所謂親上加親,情更親也。此子前日朕已宣來朝見,其品貌才幹皆可匹敵。前將抄沒客氏家產贈給與妹,亦朕有心至成佳偶之意。今與叔父宣明,朕當擇吉下嫁,以釋朕數年在心之事。」福王同瑤華齊聲謝恩,帝令內侍扶起。瑤華又奏道:「臣妾重蒙天恩下達,雖百世莫能仰報。況聖上所主之婚,自是至吉,何敢有違。但臣將出兵之時,曾於生母之墓前禱告,求請陰與保護父女安穩班師。今仗天威得以如願,似應省墓宜先,下嫁宜後,伏乞皇上容臣回莊祭掃後,即遵旨取吉奏聞成禮。」帝又令內侍扶起賜坐。
帝道:「朕知妹意在先盡孝思,然後於歸,此出禮之所正,且皇后外家亦切近莊上,事無不可。」福王見天色將暮,遂奏道:「臣等蒙賜陪宴,榮幸非常,但恐聖身勞倦,止此告退。」帝指鄭妃道:「今晨帶此人同來,意欲做登高詩消遣,乃為談言所誤,負此佳節矣。」福王同瑤華起立後,又復叩拜謝宴。帝自扶起道:「現在府第可居,且未赴慶成筵宴,可再留京師盤桓些時回莊未遲也。」福王同瑤華齊聲遵旨,伺候駕起,跟隨下山,從旁侍立,俟帝回宮,然後隨同內侍趨出。將出朝門,已見護衛、僕從人等皆在伺候,即時上馬,同回府第。不題。
再說崇禎皇帝回宮向皇后道:「公主瑤華姻事已與福王宣示明白。」皇后聞知甚喜,即令內侍傳與周國丈知之,可即擇吉送聘。周皇親那敢稽遲,即時遵旨備辦。
次日帝御偏殿,令閣臣將瑤華所奏兩事擬旨頒行。兵部又奏,十四長公主已將隨同出征之婢僕姓名開單報來。帝遂與閣臣提議封賞剿滅奢崇明一案出師將士。閣臣溫體仁奏道:「福藩王兩次監軍,先未察其詐降,致寇復叛。今雖剿滅,功過只可相掩。惟於十四長公主面上似慶量加獎賞,出自皇上天恩。」
帝問:「十四長公主宜如何晉封?」溫體仁奏道:「此番大功告成,皆出十四長公主一人之力,恩宜從厚。臣等擬晉封十四長公主侯伯之爵。」帝道:「婦人古無加封侯伯之號。」體仁奏道:「有漢高祖曾封老嫗許負為鳴雌侯。」帝曰:「此美相術之言,何可出此?」體仁奏道:「不過不出之杜撰耳,只須將晉封事由表出,與許負判然有別矣。」帝道:「秦良玉一門捐軀之事,贈宜隆,隨徵將士,亦須照例封賞。」體仁道:「容俟臣等擬旨,呈請定奪。」帝道:「還有一人加封爵號。」閣臣未知其細,因而奏請宣示。帝便指示一人,不知所指者誰何?吾知看官們不看下回也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