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選子女滿堂學藝 貪色慾一劍除根

  七言截句兩首曰:
  選奴擇婢共珠帷,不學拈針理繡絲。歲月潛修文武藝,要將名姓唱丹墀。
  笑爾迷花滋味長,如天色膽正飛揚。幸逄一劍除根早,免似雄狐隔世償。
  話說無礙子見韓氏吩咐去了,遂道:「我聞得皇家制度,子女上了書堂後,就要撥人伺候伴讀。」韓氏道:「有的,前次聽見王爺說過。」無礙子道:「既有這個道理,夫人可吩咐令史去對長史說,往宮中家奴名下,要與郡主年紀相仿的家生子女,挑二十名來,待我選擇清秀有福分的,男女各四名就夠了。上房使令與那伴讀的子女,收拾頭面、裹腳的女人,也得四名。」韓氏道:「要得狠,師父只管開在單上。」無礙子遂提筆了,又對韓氏道:「漿洗衣服,粗用打掃,也得四個婦人。」韓氏道:「必定要的,只是此間離大廚房甚遠,只好另設一個廚房了。」無礙子道:「這也是一定要的,又須庖婦兩名,守門太監兩名,擔水抬物太監兩名。」照單開來,已有二十二名。韓氏道:「可要買辦一名?」無礙子道:「我可不必,這屋內都是婦女,買辦必是管事人,不便出入,只要就上房使令的婦女內揀選一名,總理其事,日常需用什物,開單令太監傳遞出去,也甚便易。」韓氏道:「甚好。」遂接過所開單子,令使女傳與令史,照單撥齊,送到寢宮內,揀選定了,再行分撥。遂令傳齊轎夫,仍回寢宮,與無礙子閒話。
  無礙子又遞一單與韓氏看道:「這些東西一件也少不了。」韓氏接來一看,都是書籍,文房器具,並定做小弓箭,槍刀戈矛棍棒,無一不備。紙尾又開琴棋畫具,碑帖及雙陸、投壺、鞦韆軻索、畫板之類,下層又開沙囊、沙袋、木樁、鐵樁、石球、短石柱、高低板凳、大小木梯、竹籤等物,總共有五六百件。韓氏笑道:「這些武藝如何都學得來?師父所望過奢了。」無礙子道:「這還是急用的東西,往後所需尚未開出來哩。」韓氏遂令使女傳出去置備。當日無話。卻說韓氏與無礙子往看新造樓屋時,那伺侯人內,有一個管內務的副使張超然的兒子,叫做張其德,年才十八九歲,初知人道,即仰慕韓氏的姿容,眠思夢想,不能夠一為親近。這日出來,喜出望外,擠在眾人內,看他一眼也是好的。遂伸長頭頸,望那第一乘轎必是韓氏,豈知是無礙子,不看尤可,看了魂飛魄散,再看第二乘轎,乃是韓氏,覺得不及了,竟把想韓氏之心,頃刻移到無礙子身上去了。隨著轎,不轉眼的看他入去,又呆呆的等他出來,直送進宮內,神魂顛倒,竟欲隨轎進去,被守宮太監打將出來,方才知覺。遂細細打聽,就是此人搬入新屋內住,又不覺手舞足蹈。原來,他家就住在東首小門口的側廂內,自謂可以到手,日日打聽搬的日期,猶如得了做親的日子一樣快活。你道可笑不可笑。也是他命該如此,所以發此奇想。此是後話,且擱過了另說。
  再講令史將發要派宮女及挑選子女的原單,寫信寄與汴梁,長史不敢遲延,趕著派齊送來莊上,令史隨往宮門稟知。韓氏邀同無礙子到書房坐定,先叫挑選的子女進來。一會兒都來,齊齊叩見。韓氏叫他們走近無礙子身邊,聽候挑選。無礙子一個個問些閒話,撫摩頭面,又拉手細看,挑來挑去,選了四男四女,都是眉清目秀,體態端莊的。韓氏看了也覺可愛,其餘的發還本家。就這選定的八個子女,看那單上開著名字,第一個男童名焦葉,是陳家次子;第二名男童名桃紅,是畢家四子;第三名男童名荷香,是祁家的次子;第四名男童名柳枝,是阮家第三子。韓氏道:「這原來的名字都好,不必改了。」再看那四個女童,第一個名叫素蘭,第二個名叫梅影,第三個名叫梨雲,第四個名鬱李。無礙子道:「題的名字都好,一發不用改了。」韓氏道:「不但人兒好,連名兒都取得齊整。」遂喚使女們領他們去見郡主,一同頑耍。
  又看所撥上房使令的宮女四名,單上開著沈翠眉、黃金釧、蘇遠香、裘素蟾。遂令進見,無礙子都令立近身來,一一問話。韓氏從旁觀看,沈、黃、裘三人都生得面貌端方,身材裊裊,惟蘇姓這人較眾粗鹵,及聽其聲音,破而且大。無礙子問道:「你是自幼進宮的呢,還是長大了選的?」蘇遠香道:「是緣坐人犯家屬,分派入宮的。」韓芪道:「如此,你不是閨女了?」蘇遠香紅了臉道:「沒有嫁過人。」無礙子道:「眉散腰粗,必不是童身。」蘇遠香低頭悄說道:「路上被人糟蹋過,其實沒有嫁人。」韓氏道:「在郡主那邊伺候卻不便。」遂令傳於守門太監,轉發令史,將蘇遠香仍令回宮,另換一人抵缺。無礙子道:「且點驗完了,恐怕還有掂掇,亦未可知。」韓氏點頭,遂令站在一旁,又看單上所撥漿洗粗用宮女四名:潘桂兒、林綠環、花見羞、白於玉。韓氏喚令進見,遂魚貫而入。無礙子挨排看去,都在二十以外,忽見第四人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生來體態不同,眼眉秀朗,而左眼角有硃砂瘢一點,甚覺俏麗。韓氏亦笑指白於玉道:「這人怎麼派入漿洗粗用單內?」無礙子道:「如何,正好與蘇遠香對調。」韓氏遂將單子遞與無礙子換正,也令站在一旁。
  又看司廚宮女兩名,單內寫著:羅紈兒、周青黛。喚令入見,到也潔淨,面龐都有三十來歲。無礙子問周青黛道:「你們在宮中派何職事?」周青黛道:「本是司廚的。」聲音十分清亮。韓氏道:「你若大年紀,聲音倒這樣轎嫩?」青黛低頭不語,羅紈兒忽笑一聲,無礙子道:「你這笑,必定有因,可說與我知道。」羅紈兒初時不肯說,被韓氏盤詰不過,只得悄悄的道:「他是石女。」遂大家都笑起來。無礙子道:「這才是得用的人,狠好。」
  韓氏又看守門太監兩名,粗用太監兩名,遂道:「這臭太監也不必看他,遂傳與令史,將撥來宮女、太監都發在新屋內居住。使女們即領出,交與令史去了。
  又傳進選擇遷移吉日的帖子進來,韓氏看是十二月十四日戍時,進屋大吉。遂傳遞無礙子看了,又在指尖上掄了一輪道,「這日子甚好。」韓氏遂叫傳與令史知道,就是這日遷移。
  無礙子道:「還少了一件事。」韓氏道:「何事?」無礙子道:「這新造樓房,沒有題個名字,只叫新屋兩字,覺得不雅。」韓氏道:「就請師父題個名兒也好。」無礙子想了想道:「有了。這屋原為郡主學習武藝之所,總名就叫藝圃,就寫個匾額,用潤澤青石鐫刻,嵌在牆門頂上。」韓氏道:「樓上樓下索性也題個匾兒懸上。」無礙子道:「也有了。樓下匾額,題個『崇本堂』三字,用楠木洋青字。樓上題『好居樓』三字,用洋青底黑漆字。對聯留著,等郡主大了,自家題罷。」韓氏笑應一聲。無礙子另寫一單,遞與韓氏,遂令傳與令史趕做,要懸掛好了才遷移。使女接著,隨即傳出去了。又有使女來請用膳,韓氏邀了無礙子,回到堂中,剛要坐下,忽見瑤華飛跑的哭將出來,滿地亂滾,嚇的韓氏連忙抱起,正要問明緣由,早有宮女來報:郡主奶娘死了。韓氏道:「他好端端的,是什麼病,死得這樣快?」宮女們回道:「像個急中瘋。」韓氏聽了,不免流淚嗟歎。無礙子從韓氏懷中將瑤華抱來,不知報說何語,安慰了一番,不知不覺,瑤華就肯聽了,一同用膳。韓氏即令管事,備辦身後一切。自此瑤華竟依傍無礙子眠食。
  隔了七八日,已是遷移之期,人手眾多,已先擺設得齊齊整整,到了那個時辰,韓氏送無礙子同瑤華進屋,俱坐轎到了藝圃,各各拜了屋神,遂同韓氏周圍看視,一進牆門,就有兩耳房,東邊是守門太監居住,西邊是粗用太監居住。東邊廂房上兩間,是洗浣宮女住下,往下數間,俱堆積日用一應食物,西邊上兩間也是粗用宮女住下,下邊數間就是庖廚。走上廳堂,俱有■扇妝在二枋上,空出一條回廓,走入西邊兩大間,與耳房通連,共有四間,是上房使令之宮女所居,瑤華同四男四女的衣服什物,都安放在此。又從西房走到東邊,只見頭一間就是無礙子做房,中有隔扇分別內外。次間是瑤華做房,中間用細巧短■扇隔開,另有房門,內房是瑤華一張大炕,靠左另有一張小炕。韓氏問道:「何人在此伴他歇宿?」無礙子道:「我已撥白於玉在此伴他。」韓氏稱善。
  外間有兩個炕,是四個女婢睡的。又到通連的兩間耳房內,看是每間有一炕,是四個男童住的。看完之後,又到樓上眺望了一回,見左右樓房內,所貯皆是置備的傢伙什物,韓氏道:「這些孩子還小,恐要隔了兩三年才能上學。」無礙子道:「小時有小時的功課,我欲過了新年,就要開館。」韓氏笑道:「但憑師父的主意。」說罷遂各下樓。韓氏見鋪設整齊,各物完備,十分歡喜。當晚就在無礙子這邊用膳,才回寢宮。
  轉眼之間,已近年下,府中大小事件,不消說是忙個不清,直到元旦過了,遂各清閒無事。合府婦女,無非是耍錢、吃酒,終日頑皮。不覺又到上燈了,韓氏備了酒筵,專請無礙子賞燈。瑤華同八個子女,一齊到寢宮來,已是燈月交輝,觀看移進,即便上席。韓氏興致濃郁,吃個淋漓盡致。一交二鼓,無礙子同瑤華告退,韓氏趁著酒興,必定要送他們過來,也不坐轎,只扶著兩個使女步行。前後殿上都張著燈彩,又看了一回,才同到藝圃。韓氏一路趁著月光,說笑不休,大家也只得隨著,到了大樓下,不想酒忽湧上心來,吐了個乾淨,頭重腳輕,就在西首沈翠眉床上睡下。
  各宮女伺候了一天,也各倦了,遂倒的倒,睡的睡,燈燭自滅,人聲寂靜。這個空裡,就掀動了一個人,你道是誰?原來就是副史張超然之子張其德,那夜酒後,正無奈何,出了家門口,要看大殿上燈火,突然聽得藝圃這邊守門太監,知會那邊宮內守門太監道:「夫人酒醉,已在藝圃睡下了,可關好宮門,小心燈燭。」守宮門的太監答應了,各自去收拾睡覺。其德聽了,淫興大發,想今晚必有機會可圖,遂瞞了父母,換了輕便衣服,束縛停當,悄自一人,打從後屋爬上粉牆,縱身一跳,已是藝圃的空地,直至藝圃牆門,見門已緊閉,四圍高牆無處可入,再往門縫內一張,見內裡燈火未滅,遂撥下頭上挽發的簪兒,用簪腳撬撥門閂,因天時乾燥,木閂寬鬆,竟被他撥開了。挨身悄入,聞這守門太監俱已鼾睡,遂潛至崇本堂中,燈燭俱滅,黑洞洞不知無礙子睡在那一間。遂將東首房門一推,見閂得牢緊,再往西首房間一推,也自堅閉。又順著西廊下走去,似有一門,用手一推而開,竟挨身入去,往炕一看摸,像是一雙小腳,知是一個女人,想必是無礙子了。此時色膽包天,遂輕啟其衣,成其好事,一溜而出。你道所奸者何人?乃是蘇遠香,因伺候一日,十分懶倦,故爾酣睡,被其德輕薄而去,竟不知覺。
  卻說無礙子打坐出神,神歸後,放出慧光一照,知有奸人在室宣淫,乃是副史張超然之子,即欲飛劍斬之,忽又回想,將留為後日之用。且念及張超然止有此子,待其接續後嗣,然後處其罪孽。遂悄然拔關,先出以待。那其德急欲潛回家中,不防無礙子在暗處,手執一劍,一手揪住其德道,「你這賊子,竟敢潛入我室,任意姦淫,罪該萬死,快快伸頸受戮,還只一劍之苦。不然我聲張起來,還要累你生身父母。」
  其德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就是無礙子,心中稍有主張,遂道:「師父,我也有片刻趨奉之勞,你忍心下此毒手?」無礙子道:「你口裡胡說些什麼,你剛才所奸的,乃是蘇遠香。你要近我的身,恐怕你轉十個娘胎,還不夠哩!你快伸直頭頸,我只一劍,就斷送了你。若再倔強,我就亂砍了!」起手即欲砍下,嚇得其德魂不附體,連忙跪下,只求饒命。無礙子停了一停道:「也罷,饒只饒一命,你若肯從此聽我指揮,受我約束,暫寬你一線之恩。」其德叩頭道:「多謝師父。」無礙子道:「也還要你伏侍郡主,你依不依?」其德忙又叩頭,說:「都依,都依。」無礙子道:「既然依我,你且站起身來。」其德聽說,只得爬起,方才站定,忽見一道白光,在眼前閃來,覺得下身冰涼的一過,把陽物剁將下來,卻不覺疼痛,突吃了一驚,竟如木偶一般。無礙子從腰間摸出一包末藥來,交付道:「快把這藥摻上,可保一命,去罷。」無礙子旋轉身來,就不見了。
  這其德接著這藥,意欲解褲,豈知褲已破碎,這件寶貝已落在地上,遂撿出撂了,將藥末抹好,依然跳出牆去,從屋後轉到家中,悄悄睡下。一夜不睡,又加驚恐,上床就睡熟了。未到天明而疼痛難當,又將末藥摻上,聊以止痛。足足的挨了一個多月,方才收口,已成了一個太監了。且擱過一邊。
  再說韓氏,那晚在無礙子這邊,因酒醉了,和衣睡在藝圃,一覺醒來,才知不在寢宮,深自懊悔,恐怕無礙子起來見了笑話。趕著梳洗,就回寢宮。然猶宿酲未醒,依舊躺下。因身子單弱,又感觸了舊病,睡了好幾日,才得平復,已是落燈時候。
  這日恰好永寧、再生兩庵的尼姑來問候,韓氏正與閒談,忽見黃金釧過來,稟道:「師父叫來稟知夫人,今日是好日子,郡主和這些子女們上學,也就裹腳了。」韓氏笑道:「孩子們還小,這師父為什麼只樣要緊?」金釧道:「師父說:恐遲了不容易學。」韓氏道:「也罷,由著師父就是了。」金釧應了,正欲轉身,那兩庵的尼僧又寄言請安,金釧又應了便回。又見侍女來報導:「外邊令史傳進話來,說王爺已回汴梁,不過數日內,就要起身來莊了。」韓氏道:「曉得了。」這兩庵尼姑聽見王爺要回莊,知道有此事情,遂告辭回去。韓氏也欲報知無礙子,且要看這些子女們學些什麼,故也不留。俟他們去後,卻不坐轎,竟自扶了使女,走過藝圃來。不知看些什麼?下回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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