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能聚神魂方說劍 指明罪孽使投胎

  七律詩曰:
  仇怨無如被殺身,狐魂底事反相親?靈機不昧能深度,道術難明強神。
  座下皈依誠服善,生前罪孽肯披陳。而今托體叨培植,捨此皮囊理夙因。
  話說那雌狐大驚失色的道:「不好了,你到別處去取覓也罷,怎麼惹起他來?」雄狐道:「他那裡有什麼惹不得?」雌狐道:「這庵裡常常有寶氣直沖霄漢,必有異人在內,你不依老祖宗教訓,恐怕這劫數就是你承當了。」雄狐道:「便把我怎麼樣?」話猶未了,忽見一道白光照咽喉下划來,雄狐急將身一躲,把那口飛劍接住,仔細一看,光耀驚目。那洞穴的老小狐狸早都嚇走了,那雄狐意欲放劍逃遁,說時遲,來時快,又見白光射至,飛劍又到,躲閃不及,早已身首異處。
  原來這雄狐平時修煉的工夫也不叫淺,頭顱梟去,腔中一氣直透出來,迎風旋繞了一回,神魂依然凝聚一處,伏在屍旁,漸能明瞭,因思何人有此飛劍,可以千百里之外梟取首級,這個必定是庵中有寶氣透出之人了。他的道行實非等閒,我且收神魂,尋到彼處,認個明白,如何修煉,可能提拔我出這幽冥之苦。主意定了,遂隨風蕩漾,只往北首行來,已是尼庵,仍越牆過菜園裡來,見首級尚存,依傍了一回,一徑尋到禪房,見這位劍仙端坐榻上,已入定去了,且伏在禪榻之旁,候其神返而叩之。
  再說這劍仙是誰,原來是趙州仁厚村人氏,生長農家,父姓計,兄弟姐妹共五人,劍仙居二,也曾字人,因望門寡了,仍然待聘,偶在村口頑耍,被拐子用藥迷住,直拐到北京城裡,賣與人家作使女。忽有個異人在那裡經過,見了劍仙眉間有一股清氣,知有夙根,遂用重價買回,收養在家,作為義女,朝夕授以修煉之術,歷四五十年,盡得異人秘傳,煉得兩口飛劍,後值異人飛升,囑其修功積行,也可上列仙班。劍仙遵異人所囑,由近而遠,先在河朔之間廣行功德,濟困扶危,後來遍行天下,遨遊四海,功行累積,漸能輕身雲上,神飛舍外。其道號不一,到處更改。今從東海雲游而來,見河南風氣樸實,暫為停留,棲止此庵中,自稱為無礙子。凡所到之處,有不公不平、王法所不及之事,即代為雪忿報復。如有善良之家不能度日,即取強橫不法之家財物,悉與接濟,並不留名遺蹟,所以世人知者甚少。他雖說五十餘歲,其實百有餘齡矣。
  那雄狐採取元紅的那一日,他在一個滴滴岩處分些不平的事,故未得知。
  自誅雄狐之後,這日出神返舍,嗅有狐騷氣,睜開慧眼,見有狐魂伏在榻旁。其雄狐之魂,已知劍仙神回,遂趨而叩曰:「異類淫魂,昨蒙飛劍誅戮,欽佩道德,特來皈依。」無礙子叱曰:「汝即是採取元紅修煉之雄狐耶?竟能凝魂前來見我,當之道行也不淺薄,何故不改邪歸正,而作此孽障,汝之來意云何?」狐魂曰:「無他,我雖異類,修煉則同,不過工夫在深淺之別耳。至於邪正兩字,何嘗不曾辨別,但近朱近墨,各有所自來,我類亦有深功高行者。但所習之正,無非仙佛兩家,至於異端,則鬼怪兩途。鬼乃有影無形,適足駭人而已;怪則非禽即獸,聚精神,皆能變易其形。我狐屬天性自然,更勝他類,然不聞有飛劍隨身,可以百里之外取戮首級者。此意一萌,神魂強為凝聚,欲叩吾師原委,我已形離魂蕩,豈有他想哉。」無礙子曰:「汝欲悉原委,不懷惡念,即是改邪歸正之端,可以皈依吾道。汝欲知原委,我當為汝剖悉之。我道並無怪異,實皆統於儒釋道三教之中。」狐魂曰:「此言似乎欺罔。吾聞自有天地以來,只知三教,未聞有總統三教者。」無礙子笑曰:「三教自在三教,統者,乃統而遵之,非反統三教也。故曰統三教之中。」狐魂曰:「何為三教之中?」無礙子曰:「吾道所行之事,不離仁義禮智信,是遵儒教也。積功行於此中,置皮囊於度外,是遵釋教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揮金如土,解難拯危,是遵道教也。豈非徜徉於三教之中乎?」狐魂歎曰:「妙哉!此論誠乃開豁心胸,悉歸於正。如狐屬則罪不容誅矣。」無礙子曰:「吾道雖極純正,然習者甚少,古來相傳,只有黃石公一事,此外雖有神仙兩途,無藉於此,若人怪鬼,則無門可入。吾之所以遍遊天下者,無非欲傳吾道於人間耳。豈料無一人一怪一鬼而求之者,豈吾道之不足傳於世耶。」狐魂曰:「人自一途,鬼自一途,怪者我屬也。然我今則鬼怪盡屬一身,未識可得授否?」無礙子曰:「收汝傳授甚易,但汝乃全邪,我乃純正。邪不勝正,恐難入彀。」狐魂曰:「固如是,但我皈依之意甚切,豈因一邪字,遂麾出門牆之外?」無礙子曰:「入道者既罕,豈有復拒之理?吾當代汝籌計,是須兩番工夫才能入吾道,恐非汝心所願。」狐魂道:「只求收錄,豈敢畏難。」無礙子曰:「你彩陰濟陽已得幾何功次矣?」狐魂曰:「我屬修煉,自有生而得彩一百個處女元紅,便能幻形。我止得八十九人,故尚施魘魔之術。」無礙子曰:「汝等之屬,出世即以此為事,尚可稍從未減,但行所事亦能知其善惡乎?」狐魂曰:「也略知其皮毛,如前在此間所行,還在善惡之間,曾記那年有一處女,因欲情而命在呼吸,我與之一度,即能濟我之功,亦能援彼之命。」
  無礙子曰:「雖非盡惡,亦非至善。」狐魂曰:「記得近年遇一處女,私奔於人,其情不過為此耳,我即迷其去路,一合而返,遂其慾念,保其醜行,或可為善乎?」無礙子曰:「彼以邪入,汝以邪制,在汝則為善,在天仍為惡。」狐魂聽說大慟曰:「若如此我屬有惡無善矣,安能入道?」無礙子曰:「汝不聞天道好還乎。汝能償還夙孽,改邪歸正,吾道亦能容。」狐魂曰:「我將入輪迴,豈能再償孽債?大師如肯發個慈悲,求全其事,我當一遵所命。」無礙子曰:「我見你靈氣不昧,自屬易為,但你夙孽實深,非尋常可以償滿,若不於富貴兩全之家,功行有為之地,斷難完滿。你前身為雄,必轉身為女,再得富貴擁護,消除尚易。然這番磨折,卻也非同小可。」狐魂曰:「但不知如何償法?還求明示。」無礙子曰:「汝壞了八十九個處女元身,亦當按償其數。」狐魂曰:「若欲按數償之,豈不同於娼妓煙花隊裡,墮落更深,還思其次。」無礙子曰:「所償雖有此數,然亦不必盡以身償。或拯一命,或雪一恥,或保全名節,或成人之美,皆可消除一孽,此又在汝所為也。要知污穢之地,不加糞除,則日積月滿,若復不堆積,又加糞除,何患污穢之地不改為潔淨之所耶?」狐魂五體投地而叩曰:「大師棒喝,直透靈關,但不知處之何地而可?」無礙子曰:「吾知汴梁福藩,已是屍居餘氣,不久敗亡,彼韓嬪有孕,將次臨盆,汝可往投胎。吾得乘間保護,有此終歸散漫之財,甚可濟汝功德之用,仍為汝佈置鑄劍之基,以授汝劍術之要。」狐魂復又叩拜,願即往投,尚祈法力保佑。無礙子曰:「此其時矣,隨我劍光所指而去。」說罷腰間掣出彈丸,望北一擲,狐魂追之而往。忽然墮地,已在襁褓中矣。看官,你道這福藩是誰,乃萬曆皇帝之子,名常洵,久已分藩在河南省分。因其不理政事,日惟酒色是娛,故不令至汴。輦轂之下,不暢所欲,因而轉求於朝宰,代為個具奏歸藩,已在萬曆四十二年上,才到汴梁。此人身雖帝胄,實同下愚,秉性奢侈,耽於酒色,嬪妃滿前,猶不足意,每於民間揀選美色,不從者輒破人產業。這些百姓,人人痛恨,因他身子肥胖,稱之為豬王,奈他是個藩王,只得含忍。他宮中也有家臣十餘員,最大的是五品前程,名為長史,又有令史,也食正八品俸祿,其餘九品未入流還有數人,管理藩王府中內外大小之事。他是親王,撥收五縣一州錢糧漕米,還撥淮揚鹽賦三十餘萬。地方緊要事,也得會議入奏,十分受享。
  那年元宵佳節,府中大放花燈,引得舉國若狂,無論男女均准入宮觀賞,真果人山人海,擁擠不開,直到寢宮門首,男人就不許進去了,只可遠望。只見寢宮裡面是一座七間大樓,樓下燈彩也不過與前邊一樣,那高樓上所掛的燈講究異常,而且又多,樓前一色是朱漆欄杆,西邊有一班女樂在那裡鼓吹。滿樓來往者,都是宮嬪秀女,其冶豔自不必說。居中一間,只有一個女人坐著,旁邊立有四五個丫鬟伺候,燈光之下,美態四流,滿樓佳麗一概不及,只有貼身站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可以相並。把這些看的人,個個顛倒。內中一個悄悄的向眾人道:「中間坐的這位就是徐氏王妃娘娘。」又一個道:「這位王妃也就算個絕色了,怎麼這個王爺尚不知足,今日要人家的女兒,明日要謀人家的妻子,他收進來的這些婦女,我都見過,那有這位妃娘娘這樣標緻,這不是舍了肉盤,去吃豆腐麼?」又一人道:「你看旁邊的那個小丫頭,說笑起來真真畫也畫不出,有這樣的人物不受用,倒喜歡吃那殘盤冷汁,真不可解。」各人先是低低的議論,說的高興,忘其所以,不防被守宮太監聽見了,就打將起來,眾人恐怕打著,拼命往外擠出,一時哄鬧起來,長史不知何事,連忙阻住太監,不許混打,然後漸漸的散了。
  再說那藩王,卻在一個僻靜處,不張燈火,偷窺女色,如遇佳者,令人登記,又僱當地之地裡鬼,專於打聽,一經登記,即須查其底裡。准准看了數千,其最佳者,挑不上十一二個,內中止有一個最為合意,年紀不過二十一二歲,穿著一身縞素,面龐卻不甚白,而多丰韻,身裁恰好,所謂不可再長一寸,又不可再短一寸,洵為十分美色。早有地裡鬼打聽明白,是王家續娶的妻子。這姓王的也做過官,娶了四五年,丈夫貪他美色,因而身死,母家姓韓,也是書香人家,這寡婦身上有三件妙處,第一件身上氣味最香,如出汗更甚。第二件,面色雖不白,而從頭至腳渾身絕無一點疤瘢,肌膚如同羊脂白玉,滑膩非常。第三件更妙,竟是夏姬再世,內生三膜。此皆其夫說出,所以人都知道。新寡後原欲立志守節。
  福王聽說,恨不得立刻喚來,拿一碗水來吞他下肚。當夜就請長史,吩咐務於三日內娶進宮來,如遲,先將長史責罰。長史如何敢違王命,遂於明晨同地裡鬼鑽頭覓縫,才到得他家,將王之意說知。豈知這寡婦大有主見,說王爺之命,自不敢違,但要依我三樁事。長史請問,他道:「第一樁,不願入宮,要另外居住;第二樁日食起居,要同嬪妃一樣;第三樁要用鼓樂花轎來接。如依這三件,不拘何時就去。倘王爺用強不依,今晚就尋死路。」長史覆命,福王只要到手,那有不依,遂與長史計議,另居何處?長史道:「先賃民房暫居,一面收拾莊子上房屋,作為別墅。王爺於收租時,或射獵,或遊戲,倒甚便易。」福王聽了大喜,遂令長史趕辦。
  到第三日,私行出府,韓氏進門參拜了,用過晚膳,即催促安寢登床,毫無溫存風雅之態。這韓氏是個書禮人家出身,見了這樣蠢俗,心中甚是不樂。所幸這福王平日只講究這件事,能征慣戰,是其所長,婦人水性楊花,自然安帖。福王驗其三件,無一件虛謬,後宮雖有若干嬪妃,那有兼此三件者。於是寵冠一時,言聽計從,無一事違拗。韓氏可稱安心是意,所嫌者王性太淫,不戰則已,戰則通宵,而大白日裡還賈餘興。韓氏自幼從未見過,深覺其非,然漸而視如常套矣。
  不一日,王莊修好,長史擇吉稟知。福王恐莊上人粗夯,另於宮中選擇男女使令之人,大隊遷居,雖三四日路程,而州縣伺應,隨路俱有行館,也不覺勞累。一日到了莊上,韓氏見房屋高大,前後共有七大進,每進七間,廂房耳室不計其數,圍牆內周圍都是倉及宿衛房。第四進是上書房,院落十分寬展。第五進是寢宮,一發華麗。後兩進皆宮女職司之局。韓氏獨居一處,十分歡喜。王又嫌莊上人少,重又另撥宮嬪,並撥長住令史一名,管事兩名,太監兩名,居然與宮中款式無二。王愛韓氏如掌上之珠,一住數月,竟忘回省。其時韓氏已受孕了,極諫福王回宮,以免物議。長史亦時時稟請,遂擇日還宮,臨行甚不割捨韓氏。自此合莊上人俱恭維韓氏。
  福王至汴城,恰值萬壽,遂進京稱祝,又留在朝領班,不覺又是數月。其時韓氏將次臨盆,令史欲稟請福王來莊,而福王恰好自京回汴,一得此信,遂即趕來,韓氏已經分娩。福王詢其情由,韓氏雲:「於十一月十二日半夜,將臨盆時,見有白光一道,直射窗櫺,產下來可惜是個女的。」福王道:「男女一般,有何分別。」抱起一看,十分清秀。原來福王尚無庶子,因而心中大喜,賜名曰瑤華,又賞了多少金銀緞匹。韓氏因產後不善調理,於是常常多病,而福王淫性不改,仍須纏繞。韓氏不堪,遂暗囑令史,稟請回宮。忽聞得川省不靖,復又進京討差,奉旨令其往四川監軍。韓氏正好安閒養病。兩三年後,病亦就痊。從前嫌福王纏繞不清,今則閒曠日久,頗怨孤幃寂寞。
  王莊原近尤家鎮,鎮上尼庵甚多,內惟永寧庵的尼僧最多,常在富貴人家走動,韓氏到莊後,即有庵內尼僧打通令史,許其出入。這尼僧人品俊俏,語言伶俐,法名叫做靜緣,常常到莊趨奉,韓氏允代其披剃一徒,騙得銀錢卻也不少。這年七月十五日,是盂蘭盆會,大是熱鬧,先期來請。這韓氏也想出門走走解悶,遂吩咐令史備轎,明日往尼庵燒香。
  次晨梳洗了,奶娘帶了瑤華郡主,一同來到尼庵,不消說是迎接趨奉,請各處拈了香,遂請齋堂坐下,吃過茶到各處遊玩了一回,見靜緣房內雅致,遂就外間坐下。侍女們報說,裡間有個婦人坐著。韓氏遂喚靜緣邀來閒話,不一時走將出來,韓氏把他上下一看,委是一個俊俏佳人,忙與見禮,及至坐近,觀其眉目之間,有一股清氣逼人,十分愛慕。
  看官,你道是誰?原來就是無礙子,要識認韓氏,好保護瑤華,故先在此。韓氏與他言語,簡而且明,並無尋常婦女氣局。於是綿綿問答,氣味相投,眾尼會意,就把齋供設在此間,韓氏就留無礙子一同坐食。韓氏因問道:「師父,你從何處到此?」無礙子道:「雲游無定,隨遇而安。」又問起出身處所,母家姓甚,曾字人否,法名叫做什麼?」無礙子道:「我本趙州人,母家姓計,也曾許字方姓,望門寡了,故就學道,自家起個道號,叫做無礙子。」韓氏道:「今年多少法算?」無礙子道:「五十六歲。」韓氏同這些尼僧婦女都吃一驚,都道:「我們只估這位大師二十餘歲。」無礙子道:「方外人卻無事縈心,故不見老。」
  正說著,只見乳母抱了瑤華來。無礙子見了道:「這位是誰?」韓氏道:「是郡主。」無礙子抱將過來一看道:「好個有福氣的郡主,只不要與等閒人撫養,恐壞了他的前程。」那瑤華見了無礙子,嬉笑自若,說:「到我家去耍。」無礙子道:「好,我也要來耍耍。」韓氏道:「師父有暇,肯到我莊上暫住幾天麼?」無礙子笑道:「有甚不肯,但恐王府上禮節多,容不得我們野性的人。」韓氏道:「我們王爺平時也講究這些,況現在往四川監軍去了。我明日打轎來接你。」無礙子道:「我不在此間住。」韓氏道:「師爺住在那裡?」無礙子道:「離這裡四五十里,有個再生庵,在那裡住著。」韓氏道:「這也不遠,明日務必光降。」無礙子道:「且容再商,尚有小事,不得奉陪了。」遂起身而去。韓氏送至大殿方回。眾尼又請游庵,這房裡坐一會,那房裡坐一會,看看天將就晚,這靜緣擺下供來,親自把盞勸餐,語言調笑,無非是一派奉承,韓氏如何不快樂。不一回,又喚徒弟們來輪番把盞,說不盡許多慇懃俗套,直飲到更深時候方才完席。韓氏即令侍女傳知副史,打轎伺候。靜緣堅留暫宿庵內,明日竟同那位師父一齊回莊也好。韓氏道:「這個使不得,我明日另行打轎,來這裡接他。你們看他不來,可差個人到原住的庵裡,催他務必早來。」靜緣答應了,小尼來報:「轎夫伺候齊了。」隨即起身上轎,眾尼直送出山門才回。
  再說韓氏到家,即吩咐令史說:「明日一早備轎去尼庵裡接一位道姑來莊上嬉耍。」令史即時答應,才回寢宮安歇。一覺醒來,日已橫窗,似乎宿醒未醒,意欲再躺一回,只見奶娘鮑氏,抱著瑤華哭進房來。韓氏忙問為何?鮑氏道:「昨晚郡主回家後,只管說,在庵內所見的那個師父,夫人說要請他來,郡主十分掛念,又不知夫人所說是真是假,夜間連睡都不安穩,今早天才發亮就起來了,只管催婢子來看,可曾去接否。婢子打聽得,夫人尚未起身,故不即來,郡主就不依,哭泣不止,故爾抱來。夫人可吩咐一聲,郡主就信了。」
  韓氏道:「我道為什麼,我說了接他來,有什麼假的?」遂令侍女去問令史,可曾去接。侍女去不多時,來復道:「已去半日,想必就來了。」韓氏聽說,即時起身,趕著梳洗,方才完畢,早有太監們在宮門口回道:「這位師父沒有來,倒是永寧庵尼姑來回夫人的話,可要叫他進來?」韓氏道:「那位師父為什麼不來,必有緣故,快叫那尼姑進來,我有話問他。」太監們答應了。
  一回兒,那淨緣已到寢宮,韓氏接著,先謝了昨日的打攪,尼姑也道了不安,韓氏就問:「怎麼那位師父不來?」淨緣道:「夫人不知,這位師父,著實有些道理,輕易不肯到別家去閒走。昨日是夫人有緣,恰好遇著,我聽見他言語與夫人十分合意,估量打發轎去,必然就來。我還恐他耽擱,於昨日晚上,就打發道婆去知會。那道婆的腳力本好,今日飯前已趕回來,說那師父沒有回庵,不知往那裡去了。那本庵的住持尼僧,叫做能覺,是個不會造謊的。」韓氏道:「他既說在再生庵住,怎麼又不回庵?以你這樣說來,連轎子都沒有打到那裡去?」淨緣道:「轎子來時也不狠早,我家道婆已趕回來了,所以不叫他們空走這一趟。」韓氏道:「這不來的意思,實在不懂。」淨緣道:「以我想來,他不像我們,走千家要募化衣食的人。夫人昨日所言,他也不曾一口應承,恐不能一招就來。若必定要他來,也還容易。」韓氏道:「我是見他別有一種可愛的意思,所以要招他來盤桓盤桓,也不是什麼緊要。可怪我那個郡主,不知怎樣,見了他,安心樂意得了不得,今早奶娘來說,昨日睡多不安穩,恐怕我哄他,一早就累著奶娘,抱到我房中,催著去接。你說怪也不怪?」淨緣道:「就是這師父也從未到我庵裡過,因我五月間化齋回來,打從再生庵走過,就在那裡耽擱了一晚,才認得的,不知他怎麼,昨日就一個人摸了來,恰好夫人也到,倒像有意要會夫人的樣子。」韓氏道:「這也是前緣夙世的事,也未可知。但你說要他來也容易,怎麼個容易法子?你且講來我聽聽。」那尼姑做了一個手勢,講出一句話來,直教劍仙久久歸王府,狐魂欣欣習異能。要知端的,再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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