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
  口似懸河善陳利害 心非鐵石默悟良言

  來衝風雨來,去踏煙霞去。
  斜照萬峰青,是我還山路。
  話表錢瓊珠見洪錦雲有話請教,遂問:「有何見教?敢乞明言。」洪氏王妃曰:「我四人所來,是因忠勇王喬裝一事,既蒙天子賜婚與我家王爺為室,乃傳聞賢妹再三不肯放彼於歸,竟言可守閨中白頭偕老。若如此行為,令人可笑之極。須知雲妹是我王爺的結髮首妻,賢妹定欲霸佔為夫,卻是何故?倒要請教有甚理解?」錢小姐不聽猶可,一聞此言,登時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氣不可遏,便冷笑曰:「賢姐,愚妹以為你是一位既賢且慧的王妃,原來是一外清內濁的美婦。何人不知顰卿是我的夫主,怎言我將他霸住?如此不通之言,不能責己,還來責人,令人可笑之極!賢姐因你家王爺臥病在床,不能成夢,欲奪我夫主為他細君,天下那有此等道理?真真可笑之極。」洪錦雲聞他這番話,也就怒形於色,正欲答言,范氏接言,口呼:「錢妹妹,你錯怪洪氏嫂嫂了。顰卿為賢妹夫主,人人皆知。但則顰妹與賢妹同是女流,有何分別?天下豈有兩個女子而成為夫婦之理?愚姐奉勸賢妹切切莫因小節致誤大事。」復向楚雲口呼:「表妹呀!吾竟不知你究是何心?錢妹妹當初被你所誤,今者你既不能隱瞞,何可再誤於彼?即使你不肯於歸李姓,不可誤了錢妹妹的終身,難道就空擔夫婦虛名,便了卻一身大事麼?吾聞表妹素性聰明,極有見識之人,竟作出此糊塗事來,自己誤之於前,還誤人於後,我真不能解無道理之事。」楚雲方欲答言,忽聞白豔紅插言曰:「忠勇王與錢姐姐二位,聽小妹一言,請其容納。小妹已盡知二位兩意相同的心事,在忠勇王因楚伯母年高,一旦晚年失子,未免膝下無人奉侍;且於錢姐姐面上,大有愧對之意,不能遽行將他撇下,便自於歸他人。所以願與錢姐姐老守閨中,作一對神仙眷屬,既可於楚伯母膝前克盡子職,又可於錢姐姐前聊申愧對之心。這卻是一片既孝且義的心思。在錢姐姐既是忠勇王如此盡孝道、存大義,雖然為著老母,卻處處為著自己。於是因感生憐,因憐生愛,也就願與忠勇王百年相守,情願擔夫婦之虛名,了此終身而已。情義兼盡,在小妹看來,忠勇王所以為孝為義者,皆是不孝不義;錢姐姐所以為義為情者,亦屬不義不情。楚伯母所靠者,在先惟忠勇王,以為有子克家,他日香煙必能繼續。昔日知所為佳兒者,今則變為孝女,推楚伯母之意,已不免大傷厥心。若再不急思變計,為楚氏繼續香煙,則楚伯母更覺難安,即忠勇王不孝尤甚。至於說錢姐姐之不義,在忠勇王以前出於無奈,上遵母命,無可如何,只得將計就計,上慰高堂之志。今既行藏畢露,應急為錢姐姐設思良策,藉以終身,方是盡情盡義。若一味以相伴空閨,白頭偕老,則誤了錢姐姐青春年少,而自陷於偏僻矯情,非惟有愧於人,亦且有愧諸己,則不義孰甚?若錢姐姐之不情不義則尤有說,忠勇王本屬有夫之女,昔日行藏未露,自不能怪賢姊為非,今既天子賜婚於歸,難以急應勸其上遵聖旨,下重人倫,方是大情大義。若一味順著忠勇王不得已之苦衷,便謂情義兼盡,在小妹看來,彼此終身所誤,吾不知所謂情者何在?義者何在?為今之計,忠勇王急應歸於李姓,錢姐姐亦應招贅他人,如此辦法方可謂孝義兼盡。錢姐姐既招快婿,他日產一麟兒,即為楚氏香煙之續,則楚伯母心亦可安。而況錢伯母有一半子東床,也可就近承歡膝下,較之寄身李姓,尤覺稍安。如此看來,不但楚伯母心下大安,即錢伯母亦欣然得所,兩全其美,何樂不為?錢姐姐你是聰明人,小妹之言,請姐姐想一想是也不是?」只見錢瓊珠粉頸低垂,不發一言,沉吟暗想:此話實屬有理,可是怎令奴轉過口,答應轉嫁別人?因此不由兩頰飛紅,欲語不得。
  楚雲在一旁暗贊:白豔紅才貌雙全,儀容絕代,那知他口才又是如此,真是言出有章,令人心服。復偷觀錢小姐低首不語,似有三分應允之意,不由心中暗喜。又聽史錦屏向錢瓊珠口呼:「錢妹妹,方才三妹妹之言深為有理,非是愚姐多口,勸妹妹應承了罷。若為楚伯母這慈愛的姑嫜不忍拋撇,其中還有絕妙的商量。」就將招贅張珏的話詳說了一遍。楚雲聞言暗喜,若如此是兩全其美。以張郎配錢女,亦復天地生成,毫不牽強。便含笑曰:「有勞四位盟嫂弟婦,破釜沉舟,痛為解說。待某明日轉稟家母,再作商量,報命便了。」洪錦雲等聞言,心知楚雲有些回心轉意,便起身告辭。楚雲因頗覺慚愧,並未相送,只有錢瓊珠送四位佳人一齊走至中堂。楚太王妃立起問曰:「四位賢姪婦向顰兒勸解,這癡兒可曾允否?」四佳人含笑曰:「姪媳等剖析勸解,顰卿只回了一句從緩商量。或者已有允意也未可料。還求伯母從中解勸,以期不致變更。姪媳等尚有些瑣屑事情不堪久坐,只可改日再來請安罷。」遂即告辭,楚太王妃送至堂口,便止步不送。錢瓊珠直送至便門,方才轉回。洪錦雲等四人當即回府而去。
  錢瓊珠仍復到中堂略坐片刻,便回自己房內。見楚雲斜坐交椅,默默無言,手托香腮,若有思慮。錢瓊珠走近窗前,與楚雲並肩坐下。楚雲即將瓊珠之手握定,含笑曰:「方才白豔紅所言,據孤想來亦頗有理,卿卻不可為此小事誤了終身。岳母只生卿一人,現居李府終非長策。若招一快婿,也有半子東床,而況張珏乃是年少風流,與卿真堪匹偶。且卿當日鎮江逃難,多虧張珏將卿救出,可見這段姻緣早已定就,是借孤從中作一挫頓。細想起來,是一段美姻緣。卿如應允,此婚孤亦感情不已!繼母既有依靠,岳母亦得安心。若戀著孤終老香閨,可應了白豔紅之言,孤為不孝不義,卿亦為不義不情了。」言罷,見瓊珠紅生粉面,翠鎖雙眉,手理衣襟,低頭不語,已有五分應允。楚雲亦不再往下言,只得將別話閒談。按下不表。
  再言洪錦雲等四人回至府中,李太王妃便忙問:「兒婦並賢姪婦,你四人所辦之事如何?」四位佳人曰:「顰卿已是心允,就是錢家妹妹若有不允之意,只可明日請錢家伯母前去一趟,細細勸他一番,必然應允。」李太妃曰:「此言甚合吾意,明日當請錢太太親身去勸解他,諒必應允。今日倒費三位賢姪媳勞神了,只可候事成之後再為酬勞罷。」范楚翹三人齊聲曰:「這些須小事何勞之有,但期顰卿早日歸來,姪婦等也可多得一位閨中良友。」言罷,告辭回府。洪錦雲相送至門外,回到中堂,李太王妃便命他回房將此事告知李廣。英武王聞言,病已好了三分之一。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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