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窺破行藏脫靴認母 惱人心事論酒言情
土花漠漠圍頹垣,中有桃葉桃根魂。
夜深踏遍階下月,可憐羅襪終無痕。
話表雲太夫人一聞璧人回稟,遂帶瑤枝、玉佩二姬來至書房門口。璧人把門推開,雲太夫人令二姬在房外立候,自己同璧人進書房。見楚雲斜臥榻上,一隻腳榻外橫伸,穿著烏靴。雲太夫人向璧人送目,璧人會意,便悄悄走至榻前,低聲喚了幾聲楚賢弟,見楚雲並不答應,只是香息微呼,午夢正熟。遂以雙手執定他的烏靴,慢慢給他脫下一看,不覺驚訝,見白綾錦襪,緊緊牢係。將烏靴放下,回頭見雲太夫人站在門內,兩手連連比試,似乎令將他的襪子一齊脫下來的樣子。璧人不敢違逆親意,只得又去脫襪。好容易將襪脫下,見裡面裹著許多白布,上面又係著許多絲繩,腳面上牢牢的打著一個結。雲太夫人心知定是把小腳纏繞訖,忙令璧人退出,雲太夫人便近前,慢慢的把牢結解開,就代他放白疋,一層層放下,堆在地上。放完白疋,露出一隻三寸小腳。雲太夫人一見,心中歡喜,將一堆白疋拾起藏匿,暗想:「這癡兒真算大膽了。居然一女子竟封王位,真是千古罕有。」遂去推搖楚雲,口呼:「顰兒醒來,你的生母在此。」
楚雲正在沉酣之際,忽聞有人呼喚自己乳名,猛然驚醒,睜眼一看,見是生身母親。自己雖然驚醒,還是迷迷忽忽,心疑惑在夢中,急忙坐起,欲要下榻,見自己露出金蓮,見自己烏靴在地上放著,只嚇去三魂走了七魄。遂安定心神,思想方才光景:「原來是胞兄有意將我灌醉,欲識我之行藏。怪我粗心大意,竟誤入他的詭計。既已識破,只得認母。」便下榻向雲太夫人面前跪倒,口呼:「母親呀!可憐孩兒八載行藏,一旦被哥哥識破。雖然如此,也是孩兒不孝,不能早認母親,累母親朝夕思念。」言罷,痛哭不已,卻不敢高聲,惟恐外人知曉。雲太夫人此時悲喜交集,兩淚盈盈,挽起楚雲口呼:「我的兒!為娘自從你失落之後,何日不思?何日不想?我兒你也太狠心了。既見了為娘之面,還不相認,真可謂只認義母,不認親娘。」楚雲含淚曰:「這總是女孩兒不孝。內中女孩兒有一苦衷,尚望母親寬恕。女兒自見了母親之面,恨不能即刻相認,礙著男裝已久,又為國家的大臣,若走了風聲,聖上知曉,錯亂陰陽,其罪不小。女兒雖死不足惜,恐那時更累母傷感。與其日後有如此情節,還是男裝偽作不識認。」雲太夫人聞言,也覺有理,遂問曰:「我兒如何身入楚門?」楚雲見問,便將已往之事,從頭細述一遍。又曰:「這總是親公萬惡,以致如此。所幸義母看待猶如己子,就是男裝,在當日亦復出於無奈。」雲太夫人曰:「兒呀!據你所言,難道就這樣男裝一世嗎?你為何又聘娶錢小姐為妻,誤彼青春,忘卻自己面目?今既被為娘識破,別話休題,兒的終身自幼已許字李廣,我兒應該於歸李姓方是道理。」只見璧人走進接言:「妹子於歸李廣,自然毫無疑議。而況李廣奇才英武兼而有之,以妹子於歸,真是一對奇男奇女。」楚雲並不答言,低頭把那些放下來的白疋,復又一層層纏在腳上,把烏靴穿上,遂向雲太夫人口呼:「母親!承母親示以大義,兒豈敢不遵。惟有一言,尚求容納。若謂誤了錢小姐,這也是前生種下的冤孽,又迫於義母之命,無奈從權。今生雖誤結紅絲,惟願來生變一個奇男子,以補報他這段假姻緣。而況孩兒現封王位,他是王妃,姻緣雖假,卻也榮耀。在女兒看來,還比嫁一市井之徒,輕薄之輩,勝卻許多,他又何事不樂?又何嘗誤他的青春?若言已字李兄,這事當初不過筵前一語,既無六禮,又乏冰人,怎能據以為實。況且他已偕佳偶,又產麟兒,他未必念及至此。而且他是文武雙全,襟期闊達的大丈夫,女兒與他結為同盟,天下豈有盟弟許配盟兄為室之理?雖然女兒是一巾幗,也算得是一出色的英雄,豈肯留下笑柄傳之於世?這還是一件小事,惟有以女作男,擅受王受爵,陰陽錯亂,男女顛倒,乃係欺君大罪,惟恐粉身碎骨而猶輕。母親欲留孩兒性命,雖不常依膝下,也可背著人前來省視;母親若不留孩兒性命,便使孩兒犯了欺君大罪,孩兒一死有何可惜?不過使母親多一番傷慘。請母親當三思之,孰得孰失?」雲太夫人聞言,也頗有理,口叫:「顰兒!看你這伶牙利齒,越說越有理,為娘也無法,只好由你罷。」楚雲聞言暗喜,便向雲太夫人深深一揖。雲太夫人見他如此,不禁大笑曰:「癡兒!你如此作為,何曾有一點女兒情態。」
此時玉佩、瑤枝在書房門外聽的真切,便嫣然笑著走進來,向楚雲口呼「小姐」,納頭便拜。楚雲忙扶起二人,驚問:「母親,這二人是誰?」太夫人曰:「這就是你哥哥兩個姬人瑤枝、玉佩。因你嫂嫂不容納,心生嫉妒,為娘令他二人在娘房中扶侍我,以免家庭瑣碎。」楚雲曰:「這二人體態輕盈,不愧這兩個名字。惟笑哥哥懼內太甚,竟甘心為無情的忍人,懼嫂嫂之河東獅吼了。」說著,便回頭向璧人曰:「哥哥若是加之於妹,我另尋金屋,深藏阿嬌,何怕雌威難伏呢?」這番話引得雲太夫人大笑,璧人被說,面生羞愧。楚雲口呼:「母親!孩兒要告辭了,請母親回後去罷。孩兒改日再來請安。惟有喬裝一節,務要請母親不可洩漏。並請母親堅囑兩位姬人,萬萬謹慎要緊。」遂喊伴蘭,雲太夫人只得手扶二姬進去。伴蘭入書房,楚雲命傳夫役伺候回府。遂就辭別璧人,上轎回至自己府中。用過晚膳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梳洗畢,用過早點,便在書房納悶,默想昨日之事,惟恐洩漏出去。正在愁眉不展,人報英武王到。遂即迎接入書房,分賓主坐定。李廣瞥見楚雲滿面愁容,因問曰:「賢弟今日為何形容頓瘦?莫非因昨日在雲賢弟處中酒所致?依愚兄看來,美酒雖好,不可過於貪杯,以免損傷身體。奉勸以後不可任性貪飲,方可身無傷損。聖人有雲:『惟酒無量不及亂,酒過量則足以致亂』。」楚雲聞言,實是感激。暗想:「義重情深,舍卻此君,竟無他輩。可惜礙於同盟情義,這姻緣之份,只好再結來生。」想至此,不免又羞又恨,遂勉強應曰:「承兄見諭,敢不恪遵。小弟並非中酒,只覺心事惱人,禁之不得。」李廣曰:「賢弟,你又奇了。想你我位列藩王,榮華已極,那裡還有什麼惱人心的事呢?」楚雲見問,口呼:「兄長你這話才奇了。怎見得作了藩王,就不作有惱人心之事。如果封了藩王,就不應有惱人心事,那些貧賤之輩,豈不盡因這四字死了不成。」李廣口呼:「賢弟既言有惱人心事,到底是什麼心事,不妨對愚兄說明,或可以解卻你的心事之一二。」畢竟楚雲答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