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癡情斬斷血濺羅幃 首級擲還魂歸番帳

  竹籬茅屋野人家,水外孤村興趣佳。
  半畝荒園澆菜蔬,多栽樹木少栽花。
  話表桑黛手掣防身劍至床前,舉劍欲殺。見飛雲海棠正足,酒暈紅潤,睡態嬌柔,可憐可惜。至此不由殺氣頓消,觀此花容難下毒手。因又歎道:「我見你如此溫柔,花容月貌,我不信你有狠心辣手,殺死親夫。若有此事,足見你愛我情濃,方肯背義滅倫。我若把你摧紅碎綠,我何忍為?為我而來,復為我而死?」想至此,不由手一軟,不覺噹啷一聲,劍已落地。桑黛大吃一驚,急彎腰把劍拾起來,即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下,暗自沉吟,如癡如醉。忽聽外面擊柝之聲已交三鼓,自己猛省,暗想:「我自管心中猶疑,不能決斷。時已三鼓,若再遲延,他若酒醒過來,其事不成,反貽後悔。桑黛呀,你真個被他迷惑住。若說他百美千嬌,不忍下此毒手,他既能滅倫背義,忍殺親夫,我又何不可獨具狠心,誅此淫婦?而況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雖不是亂臣賊子,與二者又有何異?我今斬了這淫婦,吾料仇裡紅死而有知,當亦感我代他報仇冤。人患不能仗義,我殺此淫婦,也算仗義而行。而且我了卻情魔,尚可留一當世美名,我又何樂不為呢?」復又舉劍,搶近床前,舉劍欲砍。那知劍未落下,早又臂軟筋酥,手無縛雞之力。遂把心一狠,把手中劍向飛雲項下一橫,盡力去切,總是手軟不能損傷他。桑黛自恨自己連一懦弱女子不能斬卻,我昔日英雄而今安在哉?正自暗恨,忽然一陣陰風從床下而出。桑黛驚駭退步,那知咪飛雲也被驚醒,慢吐鶯聲,倦眼迷糊,口中說:「醉煞我也。」言罷,兩手把劍一抱,口呼:「桑郎我和你共作鴛鴦,以遂平生之願。」一言未了,已血濺羅幃,魂歸地府去了。可憐一片癡心,竟為桑黛而死,也算了卻平生之願。但是桑黛欲殺不能,忽然陰風頓起,豈其仇裡紅借此報仇乎?若果如此,吾竟不能謂飛雲死於桑黛,實係死於仇裡紅之手。不然桑黛何以欲前又卻,終不能為桑黛所殺。迨至陰風頓起,咪飛雲緊摟佩劍,自刎而亡。豈非仇裡紅借桑黛之劍,而陰魂有以報之歟?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冤冤相報了。閒言少敘。
  且言桑黛見飛雲抱劍自刎而亡,不由心膽俱碎。定了定神,口呼:「飛雲公主呀,你可休怪我,是你自己自刎的。」則見白羅幛一片鮮紅,遂忍著心腸用劍把飛雲首級割下,提著開了房門,向外面走來。走到前廳,卻好雲璧人等四人尚未困睡,正痛飲杯中物,桑黛口呼:「眾位兄弟且少飲,可隨我到大帳,面見元帥去。」雲璧人等四人聞言,心中詫異:「為何深更半夜見元帥,有何事?」舉目一看,見桑黛左手提一顆首級,右手提劍,不由驚駭問道:「這是何人首級?」桑黛厲聲說:「這是滅倫殺夫淫婦被我殺了,我欲去見元帥。」四人聞言,同聲贊道:「壯哉,吾兄!居然有這樣見色不迷之志氣,我等當共敬一大杯。」桑黛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四人陪著往大帳而來。
  且言李廣、楚雲、蕭子世三人在大帳,晚間飲酒閒談。楚雲問李廣曰:「大哥今日所作之事,似乎於理上有些說不去。一個背義滅倫之女,怎麼勒令桑黛與他成親,將一位有名的先鋒,竟陷於不義?即使先鋒有意,大哥尚可諫阻,不但不阻,反送他前去,這是何意?小弟不明。」李廣口呼:「賢弟有所不知,桑賢弟斷不與他成親。愚兄所以縱之者,實欲成桑賢弟之英名,非陷他於不義。且待片時,自有消息。」楚雲曰:「恐未必然,即使吾兄有此心,桑賢弟斷不能有此事。自古以來,有多少魯男子、柳下惠見色不迷?而況桑黛性本風流,何能毫不沾染,未之有也。」李廣曰:「賢弟有所不知,吾觀桑黛今日面帶殺氣,不但不致沾染,恐咪飛雲有陷身不測。」楚雲不信,只是爭辯不休。蕭子世笑曰:「我有一言,兩君容納。何必爭論,依我之見,各人寫下一張賭狀,如果先鋒與飛雲竟成眷屬,大哥必須傅粉涂脂,作一個鬚眉巾幗;若果無此事,楚賢弟也當作個巾幗鬚眉。我便與你二人作證,何如?」李廣曰:「我當遵命,決不食言。」楚雲聞言,便驚愧交集,暗想:「此話係雙關,分明預算我是一女子,卻作此隱而不露之言。我從今以後,可不能在這人面前多言,免得他道破我的行徑。」遂隨口答曰:「事之成與不成,是與不是,與我何干?不過偶爾閒談,又何必賭這輸贏呢?」
  正在談論之間,忽見小校進帳報導:「桑、雲、徐、張、蔣五位將軍進見元帥。」李廣正欲開言,桑黛等五人走進帳,桑黛呈上飛雲首級,將各節稟明。李廣、蕭子世贊歎不已。楚雲不待李廣開言,便言曰:「實在佩服大哥卓識。不然打賭,小弟要扮一個鬚眉巾幗了。」李廣遂向桑黛曰:「吾弟如此惜名,真不虧英雄本色。明日可將仇裡紅首級並飛雲屍身,飭人一併送回番營,使番王知我等之仁慈,亦顯吾弟之志氣。」遂令桑黛等五人坐下,痛飲一回酒,然後各去歸寢。次日即命人把咪飛雲屍身、兩顆首級並十名番女,一同差派數名小校送回番營。又吩咐小校些個話,眾小校唯唯遵令,抬著屍骸直往番營而去。
  此時紅毛國狼主咪花青早已知道仇裡紅被飛雲殺害、放走擒來四將投降南朝,大罵逆女飛雲滅倫背義,怒氣不息。忽見小番進帳報導:「啟狼主,現有南營兵卒把駙馬首級、公主的屍身一併送來。並據來人傳說,南朝元帥囑令我主速寫降書降表,就此罷兵,免得兩國干戈不息。」咪花青聞報歎曰:「我欲奪南朝天下,雖知天朝有人,難得大明元帥如此仁慈仗義,全了我逆女的名節,令人可感可敬。」遂令番兵把屍身首級抬進營來,用櫬收殮。遂痛哭一番仇裡紅,又罵了飛雲一頓。收殮已畢,咪花青又向眾人曰:「可敬天朝元帥仁明英武,如此行為,一則使孤逆女未曾失身,二則使駙馬及逆女屍骸得回我邦。孤以此想來,何必與他國爭天下?不如修道降表,與他議和,永遠兩不相犯。眾卿意下如何?」劉瑾、史洪基奸賊等一聞此言,只嚇得心驚膽裂,暗道:「完了,完了!」忽聞非非道人奏曰:「狼主不可。李廣奸詐百出,鬼計多端。即此一事,分明假仁假義,口出巧言,羞辱我邦。大王若受其愚,是墮其術中,豈不令我國人民恥笑大王之懦?請大王三思。如大王不想奪取中原天下,臣亦不敢屈大王之意;若思中原人民之富,物產之美,則請大王不可生此退意,以失眾人之心。非是臣敢誇大口,那怕李廣項生三頭,並有六臂,只須臣聊施一陣,令他片甲不回。」劉瑾奸賊等一旁美言曰:「軍師之言不謬,若將李廣這一班人殺斬盡,中原垂手可得。」咪花青曰:「是孤不明,若非眾卿指教,幾乎誤墮他計。請問軍師用何妙術,可以殲滅李廣?」畢竟非非道人說出什麼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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