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驚聞惡語老母憂思 飽受雌威良朋笑話
北鄰歌管出樓台,蕭齋含杯獨消懷。
明月不嫌茅屋漏,夜深一樣上窗來。
話表雲璧人、吳又仙夫婦反目,被一小丫環聽知,忙忙去報太太知,迎面碰見書童匆匆進來。那書童見丫環匆忙,問道:「你有何事,如此匆忙?」那丫環說:「我家將軍與夫人嘔氣,我去報太太知。」書童問:「因何致氣?」丫環便將反目之原因言了一遍。遂問書童:「進來有何事?」書童說:「外面忠勇侯、英武伯與眾位將軍前來賀節,令我進來請咱家將軍出見。」丫環聞言說:「你去請去,須要小心些,休觸夫人之怒。」言罷,如飛而去。見了雲老夫人,便細稟了一遍。太夫人聞言,好生詫異,暗想:「竟有這等事,吾哥哥實有先見之明。原說不可先代兒納妾,將來恐有閒言,今果不出他所料。」復思:「又仙也太不自尊,娶未及半月,就這等謗毀姑嫜,羞辱夫主,老身不能含忍。我去與他理論,看他怎樣奈何我?」遂又回思:「昔日是我之錯,我兒未曾娶親,為兒先納妾,這『溺愛不明』四個字,我不能逃。倘若兒婦以此四字問我,我以何詞對答?不如我裝一癡聾之人,免致為這瑣屑之事,與他淘氣。屏去兩個姬妾,卻不算甚麼大事,只盼他夫妻和睦就是好。況且爭吵起來,傳出去,難免他人議論我持家不正,嗤笑與我。」因自解自歎了一番,便即身靠牙床歇息。因又想起女兒來,不免又感慨一回。
不言雲太夫人悶悶不樂,且言書童走入後堂,瞥見兩位姨太太淚痕滿面,換了青衣,愁眉不展,站立一邊。少主母怒容可畏,少主人坐在藤椅上,低頭不語。看罷,小心走至璧人面前,低聲稟道:「現在楚侯同諸位將軍皆在前廳,請將軍出去賀節。」璧人聞言,便曰:「你先去說,我隨後就來。」書童遵命到了前廳,向楚侯等遵主命回完話,退出大廳,向同伴說少主人、少主母之事,被張珏聽了個真切,不由的好笑。只見雲璧人出來,與大眾彼此賀節。大家同聲說道:「你真算得是新婚燕爾,寸步不離。我等在這廳子內候你兩個時辰,你才出來。究竟你躲在內室有何事?」璧人無言可答,惟有強作笑容,唯唯而已。眾人向璧人面上細看,見他滿臉怒色,大家也猜詳不出。張珏在旁笑曰:「莫非雲兄今日受了嫂夫人之委屈,為何毫無歡喜之容,只帶憂愁之色,這是何故?」俗語「賊人膽虛」,雲璧人見問,不由面生慚色,強解曰:「偏是張賢弟鬼鬼祟祟,愚兄有何憂愁之色,只因午夢初醒耳。」大家聞言,皆無可疑,即向璧人說:「請伯母與嫂夫人,大家叩節。」璧人謝曰:「家母亦當午睡,內子亦不敢當,心感謝罷。」惟楚雲暗恨不能見母請安叩節,說不出口來。忽聞桑黛說:「既如此,雲兄何不同我等往大哥處叩節去呢?」璧人回答:「正欲同行。」遂一同出府,各跨馬同奔李府。惟有張珏在馬上掉轉臉來,向璧人點點頭,笑了一笑。璧人見張珏之情形,心思:「我內宅之事,他必知道了,恐怕他在路上取笑。」只作佯佯不知。不一刻已到,各自下馬,並不投帖,早有李府門丁通報去了。大家走進大廳,尚未坐下,李廣已是整冠束帶迎了出來。眾人近前叩節,李廣一一回答。大家要進內宅,給李老夫人、徐老夫人請安叩節。李廣堅辭不得,只得先去通稟。眾人陸續而進,來到內堂,大家先與李老夫人叩了節。又請洪少夫人,洪錦雲欲避不得,只得出來相見,先與大家施禮。大家叩節已畢,退出,便往西宅徐府而去。楚雲請出錢老夫人請安叩節。錢老夫人見女婿如此風姿,好生快樂,回了半禮,敘了幾句話。楚雲退出,便一人到西宅,給徐老夫人請安叩節,退出。
此時大家已齊集前廳,李廣對眾曰:「今日天氣很熱,大家何不去到後園荷亭之上,以消炎夏?」大家稱好,遂一同至後園,皆在荷亭坐下。張珏見雲璧人斜坐竹椅,默默不語,仍有不豫之色。此時張珏一肚子的話,實在忍納不住,再不說出來,似要在肚內作怪一般。遂嬉皮笑臉,走到璧人面前,伸手把璧人左手執定,含笑曰:「呵呀,雲兄!你不必煩惱,我勸你看破些罷。他本是一位英雄女將,獨戰沙場,不懼分毫,豈有一匹有膽有力的戰馬,容人共跨呢?這也難怪他一聲獅吼,頓時吳楚交鋒。而況他這胭脂虎久有大名,其猛甚銳,今又值端陽佳節,正是得令之時。怪你自不小心,有觸虎怒,怎怪得他雌威亂逞,叱燕嗔鶯?吾勸雲兄一忍為佳,不必任意嘔氣了。況且你今雖被虎威所伏,不日定要加封風虎雲龍,此乃大吉利之兆也。這封號小弟早代你預料定了,君王必在將軍上加封你一個都元帥之名。小弟送你一個美名,『可憐蟲』三字既確且當。得此兩個頭銜,尚患不能榮耀一世嗎?」言罷,大笑不止。璧人、聽了他這一番嘲笑的話,恨不能立刻鑽入地洞之內,面紅過耳,羞愧難禁。眾人見張珏向雲璧人鬼鬼祟祟說話,心中納悶,問道:「張賢弟,你向雲賢弟說些什麼?」張珏見問,便向大眾曰:「我與璧人兄痛談他的家事。」大家皆說:「他的家事與你何干?」張珏曰:「雖然不與我相干,但我既知之,不得不盡情勸慰。」大家問:「勸慰何來?」張珏便將雲璧人、吳又仙之事,如此如彼一說,言道:「你們想想,我既知道,焉能不勸他,一盡朋友之道嗎?」大眾聞言,滿座之人皆拍手大笑。惟有桑黛笑得跌足彎腰,口中說道:「再不料吳娘如此忍心,如此利害,可枉屈雲兄了。吳娘呀,吳娘!你可知雲兄自秦淮一見,朝朝暮暮思念你,何日忘之。好容易天從人願,償了相思,應該你愛我憐,我恩你愛,方不負雲兄當日思慕之切。不意郎自情深,女多意傲,未逾半月,便將吾兄心上一對玉人兒任意摧折,你道可惱不可惱,可憐不可憐呢?雖然胭脂虎驕傲,也是雲兄惹下這風流罪孽。並非小弟刻薄,你從此也算溫柔鄉里的一位囚人了。一束柔絲把你縛住了,無論何事亦只好唯夫人之命是從。堂堂七尺之軀,見縛於美婦嬌妻之手,豈不大可歎,大可笑嗎?」這一夕話只說得雲璧人越發羞愧,立身不得之際,忽聽身旁一人大喝一聲:「氣煞我也!」大家一怔,未知怎樣?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