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念嬌娃疑非疑是 專閫命作福作威
話表楚雲將餘媽支吾出去,二人梳洗已畢,便雙雙進內,向太夫人請安。太夫人見一對佳兒佳媳,心中頗為喜悅。到了三朝,自然又大開筵宴,請親友前來飲酒,不必細表。楚雲與錢小姐雖然有名無實,倒也你恩我愛,居然伉儷情深。楚太夫人也是歡喜不盡。
且言雲太夫人二十四日娶了兒媳,心中歡喜。三十日在楚府擾了三朝酒筵,回到家中,向雲璧人長歎一聲,口呼:「兒呀,為娘的在楚府赴筵,看見楚侯模樣舉止,像似汝妹容貌一般,莫非楚侯是汝的胞妹嗎?不然天下那有這般像貌的?要兒你以後見著他,須仔細視之。若果是你妹子,為娘也可放心。」雲璧人聞言笑說:「母親想女情切,心亦想糊塗了。天下同模同樣的亦不少。楚雲現有母在堂,焉是我妹?而況我妹自幼嬌弱,焉有武藝?豈有女子之身尚能娶婦?母親解釋心中疑團罷。」雲夫人說:「我兒之言雖然有理,為娘時刻想念你妹。這蕭子世亦言顰兒終有歸來之日。究竟何時歸來,還得我兒隨時訪察。你妹子有一證據,他左手有如瓜子大小一塊紅記。我兒須記在心,如遇像你妹子模樣者,你可留心看他的左手有此一塊紅記否?」璧人答應「遵命」。
過了數日,已至端陽佳節,同著一拜盟兄弟入朝賀節已畢,回到家中,同吳又仙陪著老夫人賞端午。雲老夫人歡喜,同飲了一回酒,老夫人命他夫婦退去,是令他二人回房對飲,以為體貼之意。璧人遵命,同吳又仙退出內堂,入寢室。眾丫環早已將酒席端正,夫妻二人對坐,正要飲酒,忽見瑤枝、玉佩二姬人進房賀節。璧人心中無限歡喜,因向又仙陪嫁的四個丫環心香、意香、沁香、吟香吩咐:「爾等代我搬兩張凳子過來。」遂令二姬:「在此飲酒,就坐在我之肩下。」二姬聞言,得意非常,以為寵己,但不敢就坐,惟恐新主母不樂,以目瞟著又仙。忽聽璧人向那四個婢女說:「我令你們搬兩張凳子過來,為何不搬?」那四個丫環目視旁處,置若罔聞。璧人不禁冷笑一聲:「我曉得你們是吳府贈嫁之人,我不配使喚你等。」說著親自搬了兩張凳子,放在兩旁,拉二姬坐下。尚未坐,吳又仙冷笑一聲,口呼:「將軍且住,我且問你,這瑤枝、玉佩是你何人?」璧人說:「是我二姬,你是明知故問。」又仙含怒說:「既是將軍二姬,便是青衣一類,豈有青衣服侍青衣之理。四香是我的婢女,只能服侍我,焉能服侍你的二姬?我看你這兩個姬人被你素日寵慣,失了禮法。就便將軍公然代他兩個搬坐位,太輕狂不成樣了。他是姬人,理宜抱衾與稠,誰許他如此妖嬈,百般狐媚!我是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以免旁人說我好作威福。今日將軍格外把他驕縱,公然令他列坐飲酒,那有這道理規矩?將軍驕縱於他,我卻不能任你驕縱。」瑤枝、玉佩見主母發怒,說了這一番話,已是珠淚暗拋,站立一旁,進退不得。正在難乎為情之際,忽見雲璧人兩頰飛紅,勃然大怒道:「你且住口,這瑤枝、玉佩是我母親作主,將他二人賞給我的,豈能將他以侍婢看待?而況我與你新婚燕爾已將半月,錦衾角枕何曾稍分一刻?你今忽然如此猖狂,大失新人的體統了。我想怪不得你如此,是你幼失父母,未受母訓,焉知『關睢』之詩,后妃不妒姬妾,而能善事君子?這兩個姬人原不算甚麼珍重,但是夫人擅作威福,恐人傳出,不免貽笑大方。勸夫人以後休得如此才是。」話未說完,吳又仙將坐椅推開,身形站起,纖纖玉手,將桌子一拍,喝道:「雲郎,你笑我幼失母訓,不曉『關睢』端方,不似你令堂未給兒娶妻,先代兒納妾,這是教子有方嗎?我自然不能上比后妃,你欲上比文王,這是你為臣之道?你為朝廷的命官,敢以文王自命,我為你家塚婦,不過辱罵二姬。將這兩件事權一權,究竟孰輕孰重?你將母命來挾制我,你這停妻娶妾的罪名亦逃不開。我吳又仙豈是懼人之人?」遂喝令四香:「將二賤輩拉出去,將他身上衣服、簪珥、釵環全行除下,打入青衣之內。婆母若知,這是我整肅閨門之道,不能使兩個賤婢狐媚惑人。」瑤枝、玉佩見此情形,只嚇得膽戰心驚,淚如泉湧,向又仙跪下,哀求曰:「婢子無知,尚求寬恕!婢子斷不敢存狐媚之心,上冀稍分雨露。」這句話本來是句實話,那知更觸動又仙之怒,大喝一聲:「呔!好大膽的賤婢,爾仗老太太之勢,恃將軍之寵,用言取笑於我。難道衾枕之私,不許他人分占嗎?爾可曉得你主母最忌妖言從中挑撥,生性剛梗,就遇猛烈亦不懼,豈患爾兩個賤婢?若不重罰一番,以後必然出言不遜。然而我不為已甚,本代重責你二人,今姑格外寬恕,免其重責,速脫卻服飾,仍作青衣。若再延遲,定責不貸。」瑤枝、玉佩見吳又仙如此威嚴,又見雲璧人在先尚與他計較兩句,此時坐在一旁閉口無言,只是低頭髮悶,心知是一懼內漢。主人既退避三舍,見主人勢微,難以倚恃。若再支吾辯別,必然受責,不若退而避威。沒奈何退出內室,將身上服飾卸下,復由四香帶二人進來。吳又仙一見,怒容稍斂,吩咐道:「你二人從此以後,與四香一類,伺候妝台。若再妖語惑人,定不輕恕。」二姬無奈,只得唯唯遵命,暗自傷心而已。雲璧人見此情形,心中不忍,暗想:「我雲璧人才知道閨中號令勝於閫外威嚴,說甚麼閫外將軍,威風八面,從今以後,就算是加上懼內的銜,是個懼內將軍了。雲璧人呀,你懦弱一至於此,連妻小也壓服不住,你還是朝廷命官,豈不可恥?只落得一束柔繩,把我牢牢縛訖。我今才曉得河東獅吼,這般利害。可歎呀,可歎。」悶坐無聊。此時吳又仙已息雌威,命丫環撤去酒餚,自己進入內間,獨就牙床午睡。他夫妻反目情形,有一小丫頭去報老夫人去了。不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