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談老言姑嫂借開懷 報奇事友朋皆引恨

  彤雲密布雪花飛,擁火圍爐自掩扉。堅坐長安車馬寂,高歌一曲下書帷。話表雲老夫人見范、駱二位小姐,不由觸動思女之情,兩隻眼眶紅了一紅,淚欲流下,遂強忍住了。遂向駱夫人勉強含笑口呼:「姐姐,你好福氣,生得這一如花似玉的姪女。可曾許字人家否?」未及駱夫人接言,范夫人接言:「現在雖未大定,卻已有成了。」雲夫人問:「是那一家公子?」范夫人曰:「乃是護國公桑黛。」說至此,偶一回頭,已見駱秋霞扯著范小姐退入房內去了。范夫人笑曰:「終是女孩之心,一聞旁人代他們作媒,便含羞而退。其實生是女孩兒家,終久都得配人,又有什麼羞慚?」雲夫人含笑接言:「姐姐,莫說此話,我且問你,你幼時人家代你作媒,你也含羞麼?」范夫人曰:「便是如此。回想當初,實也好笑。不是愚姐談你的老言,你曾記得當初將你許配雲姑老爺之時,談及姻事,你就終日躲在房內,再也不肯出來,飯也不去吃,命丫頭們請你吃飯,你還將丫頭罵個不休。其實與丫頭何干?帶累他們無辜受你那一番痛罵。至今想起來,著實可笑。」駱夫人笑曰:「怪道雲姐姐衛護兩個女孩兒,原來是知道這甘苦的,真可謂推己及人了。」言罷,三人笑個不了,連那些丫鬟僕婦也笑起來。內中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大丫頭,卻也同笑。范夫人見他兩個也是笑個不止,即借他二人發揮,笑說:「你們這兩個就很大方了,我可很喜歡你兩個大方。你兩個年紀也大了,眼見得要嫁人了,那時可不要像你們兩位小姐,一聞說婆家,便羞躲起來,更不要像你姑太太終日躲在房內不出來,連飯也不肯吃。」兩個丫頭被說,不由羞愧難勝,面紅過耳,立刻一溜煙跑入小姐房內去了。此時三位老夫人見兩個大丫頭跑去,不禁又大笑起來。此是范老夫人用調笑之言,是以解雲老夫人思女之悲,恐其過於傷感。
  時已晌午,丫鬟僕婦早已擺上酒飯。當下范夫人讓駱夫人上座,駱夫人再三不肯,駱夫人讓雲夫人上座。雲夫人曰:「這是我娘家,我反來占姐姐的座位,斷無此理。」駱夫人曰:「雖如此說,小妹終是常住在此,姐姐是遠來,應該上座。」雲夫人曰:「姐姐雖然常住這裡,究竟是客,小妹焉能佔先?」駱夫人曰:「非是小妹硬賴,我姪兒拜相爺為父,小妹就是一家人了。姐姐出了閣,已然是人家人了,天下那有嫂嫂占姑娘之禮的。」雲夫人還要謙讓,范夫人曰:「二位不必謙讓了,我有一言以定坐次。朝廷尚爵,鄉黨尚齒,咱照鄉黨例,以定坐次。」原來駱夫人比雲夫人年長一歲,就坐了首座。雲夫人陪坐,范夫人坐在下首主位。雲夫人命丫鬟去請二位小姐,不一刻,二位小姐俱到,就在下橫坐下。使女斟酒,酒畢用飯。飯畢漱口,淨手復落座。頃刻雲夫人便告辭回府,范夫人、駱夫人、范小姐、駱小姐送至上轎,方退入後堂。這閒言少敘。
  次日正是三月朔日,在京文武各官,禮宜上朝覲見。是日五鼓,文武百官,李廣、楚雲等一眾功臣,俱皆上朝。武宗帝臨朝,各官趨叩金階,山呼已畢,分班站立。武宗帝傳諭旨曰:「今逢壬辰正科會試,正考官著范其鸞去,副考官著鄭峰去,同考官第一房著殷霞仙去。」其餘十七房,均各各點出。當時范相同學士鄭峰、翰林院殷霞仙謝恩。武宗帝又曰:「此係掄才大典,卿等務各細心校閱,拔取真才。」范相等同稱遵諭。武宗退朝,文武各官散朝。范相、鄭學士、殷翰林並同考官各回府第,料理入闈校士。外面皆知點了他三人正副主考,所有各處士子,皆都預備進場考試。這且慢表。
  且言李廣等退朝後,雲璧人、楚雲等同到李府,大家在書房落座,家僮送上香茗。雲璧人向李廣口呼:「大哥,我聞一件奇異之事。」李廣問曰:「有何奇事?何不講說大家聽聽。」璧人雙眉一蹙,「咳」了一聲,曰:「舍妹顰娘自幼失落,今已八載,不知落於何方,音信全無。」李廣接言:「令妹迷失,音信全無,乃是煩惱之事。但須尋訪,或可有日團聚,此非奇異之事。」璧人答曰:「此不奇異,小弟所謂奇異者,卻另有一事,大哥切莫見怪。」李廣曰:「但說不妨,何足見怪。」璧人問:「大哥乳名可是喚作寧馨麼?」李廣笑問:「愚兄乳名正是這兩個字。此話從何言及?」璧人曰:「正因家慈思女情切,家母舅向家慈前日談起大哥的尊名,內中卻有一段原委,小弟毫不知曉。原來舍妹自幼經家慈與李老伯母,在元宵佳節酒筵上面,與老伯母議定姻事,以舍妹匹配大哥。吾料大哥絕不知這段原委罷?」此時楚雲在旁,一聞此言,登時頰赤變色,心驚意亂,暗道:「原來當初有這番情事,幸虧我前日不曾認母。前日若認母,我母親一定要依禮行事,將我於歸與他,那時豈不令諸位盟兄弟笑煞我?雖未認母,先不致被眾人笑話。正然暗思默想,忽聞李廣曰:「愚兄竟不知有這件事情,賢弟今日若不言明,真令我夢夢一生。家母亦未言及幼年之事,我那裡知道曾聘令妹。但不知當初彼此有何聘物?」璧人曰:「據家慈所言,當初並無聘物,也未行盤下禮,但係有此一言為定。」李廣曰:「雖未行盤過禮,但千金一諾,豈可改移。自愧荒唐,先偕鳳侶,愚兄有何面目見人?在知此事原因者,必恕愚兄不知之罪。在不知之者,必責斥愚兄背禮背義,那時愚兄不成了一個大罪人了嗎?萬一令妹有日歸來,只好另締良緣,再聯嘉偶,是愚兄辜負令尊堂一番美意。若果良緣不散,請結再世之緣便了。」言罷,長吁不已。璧人口呼:「大哥不必如此,不知舍妹可否歸來?萬一竟應了蕭子世先生之言,那時再作商量便了。」李廣此時亦不便回答,只是默默無言。
  璧人言罷,同眾人告別。惟楚雲尚且呆坐。李廣送眾人出府,回至書房,見楚雲斜坐金交椅,若有所思之態。一見李廣進來,遂起身告別。李廣近前遮攔,口呼:「賢弟,你為何也要如此急迫,卻是何故?眾人雖走,你卻不可再去,務要同愚兄飲酒消愁。」楚雲說:「飲酒自飲酒,消愁自消愁,何必定要小弟在此奉陪?」李廣口呼:「賢弟豈不知『勸君共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這兩句詩麼?酒若獨飲,不但不能消愁,而且愁加十倍。所謂『獨酒不堪飲』,又云『舉杯消愁愁更愁』,即此之謂耳!而況賢弟先前同我朝夕不離,從今亦須旦暮共處,方不致惱人情思。若竟或散或聚,若即若離,未免辜負愚兄一番深意。李廣雖是信口之言,並無他意,楚雲聞之,心中不由生疑。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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