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甚願同盟難償本願 有心認母莫決初心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橋明夜月,玉人何處吹洞簫?
  話表楚雲被玉清王凝視,語中帶疑,自己不由面帶赧顏,臉泛桃花,暈紅過耳。又恐被玉清王看出破綻,只得借作味走到旁邊去了,所幸玉清王未曾留意。玉清王向大眾曰:「孤見眾卿情同意合,實在可羨!孤雖為王子,其如獨居寡宿,頗無意味。孤有一事,願與卿等熟商,從今以後,只可略分,言情不可拘執君臣之禮。孤意擬與眾卿同拜一盟,自今為始,可以兄弟相稱,略去君臣之分可否?」李廣聞言,鞠躬曰:「君臣之義,人之大倫。千歲雖可脫略,臣等萬萬不敢僭越,尚求千歲格外原諒。」玉清王歎曰:「卿等之言,孤豈不知大倫難廢?只恨孤當日為何要做一個王子?以致不能與眾卿同列雁序,實是可恨之至。眾卿既以孤有君臣之義,礙難允許同盟,孤也不能勉強。孤欲與眾卿同飲一回,尚可允否?」李廣曰:「臣等只可遵命。」遂令庖人備了三桌筵宴。
  不移時,酒席擺齊,李廣等眾跪請入席。玉清王曰:「眾卿又來鬧這禮節。眾卿不肯與孤同盟,要存君臣之義,又何必如此拘執?孤其所以要在此午膳,其實思與眾卿暢飲一時。今眾卿如此多禮,反令孤豪興頓掃。可速收去此儀節,勿使孤一再掃興。」李廣等不敢違旨,只得起立兩旁,請玉清王上坐。李廣進酒畢,然後大眾在旁席按次序而坐,歡呼暢飲。直飲至日落西山,玉清王方才回輦,李廣等送至大門外。跪送畢,大眾入書房,贊美玉清王禮賢下士,真不愧仁德王子。此時惟有楚雲暗想:「玉清王雖然仁愛,但他舉動風流,語言近狎,於我尤甚。我須得防備他,切莫再如劉彪賊子所為。」想至此,頗深不悅,斜倚幾席,閉口無言。李廣見他面帶不悅之色,向前口呼:「賢弟因何不滿心意?莫非適才過勞,以致身體不爽?」張珏在一旁口呼:「楚兄切莫親信大哥之言,全是一片假意慇懃,軟語溫存,耐人動聽。等到我那洪氏嫂嫂一到,他便改變心腸,將這一種柔情又移到他身上去了。所謂只見親人笑,那聞舊人哭。楚兄何必受他攏絡?」楚雲正在心中不悅,一聞此言,登時怒氣上攻,站起身叉手向張珏說道:「你拿我與你解悶麼?從今以後,若再戲言相謔,可莫嗔我變臉,不關同盟。」那知張珏見怪不怪,反拍掌大笑說:「顰卿底事如此嬌嗔?平日嬉笑怒罵,並未見稍有嗔怪。今日君猶是君,我猶是我,語言戲謔,猶是昔日情形。忽然嗔怪非常,你倚仗封侯挾制我等麼?」一面說,一面走近跟前,雙手扯楚雲之衣說:「楚兄楚兄,是否是否?請兄明示,好令小弟遵命。」楚雲見他如此嬉皮笑臉,也就止不住笑說:「天下頑皮數你第一了。」桑黛笑說:「我有兩句詩可送楚賢弟:卿卿真可愛,宜喜更宜嘻。」說得大家笑個不止。楚雲方要發作,家丁請眾位用晚飯。大家便去用晚膳,飯畢,各自安寢。
  正是光陰迅速,各處府第均已修造整齊,眾弟兄搬進各人府第。惟有張珏雖有府第,他不去住,仍與李廣相伴。這且不表。
  一日雲璧人正在府中悶坐,忽見家丁進報:「老太太已由淮安到京。」雲璧人聞報,忙出迎接。只見一乘大轎抬至前廳,僕婦丫」將范氏夫人扶下轎後,又兩乘轎,便是璧人的兩位姬人,由使女僕婦扶下轎。雲璧人攙著范老夫人入內室,叩拜已畢。老夫人問曰:「我兒久戀他鄉,不思老母,雖然今朝功名成就,你難脫不孝之名。你豈不知『父母在,不遠遊』。爾父雖然逝世,有母在堂,你違聖言,只戀良朋。而況我所生一子一女,爾妹今尚杳無消息,不知他存亡,你令為娘終日有倚閭之望。」言罷,長歎不已。雲璧人急忙跪稟:「孩兒久違膝下,有缺晨昏侍奉,罪有應得。惟妹妹消息雖未尋訪實在,但據蕭子世所言,將來定可見面,母親切勿憂煩。」范老夫人問:「這蕭子世他是何人?怎知道你妹妹尚在,將來還可與為娘見面?你且站起來,可細細告訴為娘的知道。」雲璧人站起侍立一旁,便將蕭子世所言各節,細細言了一遍。老夫人曰:「但願蕭先生之言靈驗,為娘雖死也暝目。」雲璧人曰:「蕭子世先生靈驗如神,言不空發,毫不差謬,將來定如他所言。」老夫人曰:「但願如此。」只見兩個姬人上來給璧人行禮,璧人用手相攙。老夫人曰:「我兒不在家,幸虧他二人服侍,不然為娘更無所適從了。」璧人曰:「這是他二人應為之事,何勞母親掛齒?」母子正敘話,見家丁把衣籠各物搬進來了,當即分別安置妥當。
  日已西沉,大家用了晚膳,先將老夫人服侍安寢,然後璧人走進自己寢室,為紅袖、添香兩個姬人暢敘闊別。
  雲府骨肉團圓,乃是極大一件喜事,自不待言。卻觸動了百戰沙場,功高麟閣,易釵而弁的佳人。這日楚雲聞雲老夫人到京,不覺心中慘淒,便自倒入羅幃,涕泣沾襟,暗道:「我的親娘呀!那知女兒在目前不能面認親顏,女兒有不孝之罪,莫大於此。呵呀!吾的親娘呀!孩兒之罪固已既大且極。吾心中有一為難事,明日諸位盟兄弟約我前去參拜,若以親娘當作盟娘看待,女兒怎忍的住心?此且教孩兒設身處地,令我痛徹心腸。萬一因傷痛之餘,表裡行藏為人識破,不但為眾人嘲笑,還恐罪犯欺君,這教我如何處置?咳!這也顧不得許多了,且將欺君之罪放在一旁,明日認了母親,再作道理。天下事君忠即難盡孝,全孝不能全忠,我與其就不孝而全忠,何如就不忠而盡孝?而況不忠或不得盡孝之義,未有不孝而能有全忠之名。我志已堅,我心已決,雖功封王位,亦難顧此勛名了。」忽又轉念:「呵呀!楚雲呀!你竟是胡思亂想,在夢中一般,既為國家棟樑之臣,何能復作閨中之女?若使一朝變易,豈不笑煞朝中文武諸臣?雖然孝道有虧,也只好忍而處此。若即時改妝是萬萬做不的。」心中萬緒千頭,毫無定見,正是芳心一片,猶如萬箭相攢。細又一想:「楚雲你好糊塗,明顯著兩全之計,為何躊躇。明日我母認我不出,暫且含混,若母親思我太甚,我便瞞著眾人暗去認母,安慰老母之心,有何不可?」想至此,拭去淚痕,出了羅帷,一旁悶坐。見伴蘭小使送進茶來,一見主人兩眼紅漲,自己心中疑惑。暗想他心中必有淒楚之事,卻不敢動問,放下香茗而退。少時擺出晚膳,楚雲勉強少許用些,即便歸寢。一宿無話。不知次日見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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