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好夫妻拚命捻酸 熱心腸兩頭和事
話說殷尚赤見屠隆肯將屠俏配他,滿心歡喜。忽想起孫本之言,便只管沉吟,不敢一時答應。屠隆見他沉吟,遂變色問道:「敢是小女本領不高,面貌不揚,有不肯俯就的意思麼?」殷尚赤聽了,一發心慌,答應不來。忽想道:「這屠俏本領我已喜煞,屠俏姿色我已愛煞。他如今情願配我,這段姻親實是天緣。今若捨此,叫我今生到那裡去求討這個女豪傑來與我作對?我今已是無家可歸,同他們落草,實是出於無奈。日後做得一番事業,也還是豪傑中所有的事,豈不可行〔權變〕,固執孫哥哥臨別之言?況且我如今已在他寨中,〔若不變通〕行權,必要使他父女好意變成惡意。」一〔時拿定了主〕意,遂歡歡喜喜,立起身來拜謝道:「小子無〔能,承蒙泰〕山不棄,賜配令愛,自愧空囊,若不見責,敢不從命。」屠隆聽了大喜,連忙扶了起來,道:「今日正是黃道良辰,只今夜就使你二人成親。」遂一面吩咐準備喜筵,叫取衣冠與殷尚赤穿戴。一面著村婦們迎請屠俏出來,同拜天地。
不一時,堂中結彩,銀燭輝煌。寨中自有吹鼓手,奏起樂來,便也十分熱鬧。吹鬧了半晌,早見後面幾個村婆野婦簇擁著屠俏出來。殷尚赤忙偷眼看去,還是日間打扮,只卸了左右吞頭並前後掩鏡,戰裙換了繞地長裙,鬢邊添了許多珠翠花朵。緩步輕移,十分嫋娜,走來與殷尚赤同立紅氈,先拜了天地,又拜了屠隆,然後夫妻交拜過。屠隆坐了正中首席,他夫妻分了東西,對面旁座坐下。合山大小嘍囉俱來叩頭,承值的早送上水陸酒餚。這一席喜筵,雖無海錯山珍,卻有豬、羊、牛、犬,大盤大碗的搬來。屠隆便揎拳裸袖,低頭啖嚼,殷尚赤卻也要吃,只是初做新郎,一時不好動粗,恐怕新人看見不雅,便抬頭看這對面新人。早見屠俏,右手擎著一隻豬腿,左手捧著一大碗酒,吃一口酒,咬一塊肉。兩旁村婆野野婦,不住的斟酒與她吃。殷尚赤見她吃得十分爽快,便也忍不住吃起來。三人在喜筵上直吃得落花流水,風捲殘雲。不一時,各人面前俱堆了幾堆白骨,盤碗皆空,俱有三分酒意。又各吃了一番蒸卷饝饝、粉湯茶飯。
殷尚赤與屠俏吃完,各自坐著。屠隆遂喚了村婆婦送他二人歸房,二人即便起身。到了房中,殷尚赤忙偷眼看去,只見房中四面擺設的俱是刀槍劍戟,被燈火照耀得森森閃閃,光芒射目。再看床上,睡的是虎皮褥子,豹皮枕頭,蓋的是一床麂皮猩猩血染的一條大被,床前列著幾個生漆骷髏頭的尿器。殷尚赤看在眼中,暗自驚驚喜喜道:「這才是女中豪傑的作用。只不知到溫柔鄉里,可用得著軟款功夫?」正想未完,早見屠俏打發了村婆野婦出房,向殷尚赤笑了一笑,說道:「俺們一對豪傑夫妻,全然用不著道學先生的斯文腔調,俺自去睡也。」說罷自脫衣上床。殷尚赤聽了,滿心歡喜道:「渾家先睡,我也便來。」遂脫去衣服,急入被中,尋歡取樂。你道他二人如何舉動,但見:
男效風流,女敦樸實,男效風流,知是荳蔻初芬,烏敢驟風狂雨,只用輕憐愛惜;女敦樸實,曉得恩情難免,奚辭肉裂肌分,惟有攢眉苦忍。一個驚驚喜喜,乍得甜頭;一個耍耍歡歡,深知趣味。各說知心,皆言俏語,一番快暢,萬種溫存,漫道夫妻巧言,個中實有前因。
兩人一夜歡情,真似如膠似漆,到了天明起來,出房拜謝了屠隆。
過了多日,屠隆有了他夫妻二人,遂將山寨中事情俱交與他二人掌理。自此殷尚赤與屠俏日日同去巡山,劫取過往,十分強橫,人俱叫他是『男女魔頭』。便又結遠近豪傑。因念孫本大恩,常使精細嘍囉送禮去酬謝。遂在屠隆、屠俏面前,說起當日要去投奔『小陽春』,並說袁武言語,要使人到湖廣去訪問。忽一日接得附近傳來一書,方知『小陽春』是姓楊名么,號道長,屈遭刺配往北。遂與屠俏商議劫奪,即吩咐人去四處等候。
忽一日,早有探事的來報說:「山下有一起客商,同著一班進香人,內中行李甚多,特來報知。」殷尚赤聽了,對屠俏說道:「今日丈人身體欠安,你在此看視,我去取了來。」說罷帶了多人下山。這些客商與進香的,忽見強人趕來,俱委棄逃命,遂棄下一乘小轎歇在嶺側。殷尚赤一面叫人搬取包裹,自己一馬放到轎邊,卻聽見有個女子在內哭泣,遂下馬揭簾。那女子掩面哭泣,殷尚赤將她衣袖往下一扯,那女子早露出嘴臉來,哭著說道:「大王饒奴性命!」已被殷尚赤看個滿懷,遂叫人抬她上山,自己上馬在轎後押著。
不期先有人報屠俏道:「今日卻是喜來也!」屠俏正服事屠隆吃湯藥,忽聽見說甚喜事,忙問道:「殷大王下山,敢是得了十分彩麼?」小校道:「彩是有些,也算不得什麼喜事。殷大王劫擄得了一個美貌女子,抬上山來,做一位小寨夫人,豈不是件喜事?」屠俏忙問道:「你怎麼便曉得要做小寨夫人?」小校道:「方才見殷大王揭簾扯袖看那女子,便叫抬上山來。必是看中意作小,難道抬來做女兒?」屠俏聽了,一時柳眉倒豎、鳳眼圓睜,大叫道:「這負義賊,恁般大膽,與他拚個死活來!」屠隆連忙掙著勸道:「孩子不可造次。」屠俏道「他在東京嫖粉頭犯事;那日見了俺,便涎臉說風話;如今見了這狗男女,自然也是恁般,怎不丟人腦後!」說罷提了雙劍,出寨上馬,趕到嶺下。果見轎子在前,殷尚赤騎馬在後。心中十分惱怒,遂將馬急縱,舞動雙劍,飛也般殺來。將到轎邊,喝聲「歇著!」遂趕到殷尚赤馬前,直砍過來。殷尚赤忽抬頭見屠俏下山,面色如青,不知是何緣故。突見砍來,忙用棍架住道:「渾家怎麼!」屠俏大怒,罵道:「負心賊做得好事,只殺你便了!」說罷,只亂砍過來。殷尚赤方知她疑心吃醋,一時分解不及,見不是勢頭,只得放馬抵敵。霎時間,一對好夫妻忽變了一對仇人,各拚性命殺將起來。眾嘍囉見了俱不敢相勸,連忙報知屠隆。原來,屠隆三日前受了風寒,十分沉重。今聽見夫妻拚殺,只急得在床上呻吟,忙叫人去勸。村婆野婦俱下山來相勸,卻見二人殺得性發,不敢上前,只在兩旁跪拜叫嚷。
這日楊么正同著兩個押差,見了這座高山險嶺,皆畏縮不敢輕進。楊么便提棍向前道:「你們只隨我來。」便一齊同走。將到山嶺前。楊么一眼看去,遠遠見山下有兩人兩騎,如走馬燈兒般棍起刀落,趕著廝殺。張龍、趙虎見了,不勝害怕,立住說道:「我們就說這山內必有強人,你看這不是在那裡操演?莫去撞入虎口,枉送性命。可尋人問路,抄轉過去吧!」楊么且不回言,只兩眼看前面了半晌,不勝驚驚喜喜,方說道:「你們不要心慌。我看他兩人雖是廝殺,卻俱不下毒手,我疑內中必有緣故。你們在此立著,等我去問他聲來。」說罷將包裹卸下,提棍急走。兩押差阻他不住,只得揀個草深處藏躲,探頭觀看。
這楊么走近看時,卻是一男一女廝拚,兩旁許多人跪拜叫嚷,卻聽不明白。勃然大怒,即舉棍對著男人大喝道:「莫非倚強在此壓婦人麼!」說罷,把一棍照腦袋上打來。殷尚赤突見這人來發話,正要回言,不期棍到,疾忙抵住,也就一棍相還。楊么即將棍撥開,在他馬前直使得如落花飛絮萬點侵入之勢,只不離前後左右。殷尚赤只緊緊遮攔。屠俏忽見這人百忙裡趕來,裹住丈夫廝殺,早將先前一段吃醋捻酸的心腸,忽換了知疼著熱的好意,遂來疼護丈夫,忙舞劍合拚這人廝殺。楊么見婦人也來奔他,心中甚是疑惑,到此不便問明,只大喝道:「那怕你兩個拚我一個!」
三人在山下直殺得愁雲慘慘,紅日無光。殺了半晌,殷尚赤、屠俏見這人棍法高強,各自暗驚,便一齊架住,問道:「你這漢子,必非常人。快道姓名,不要傷了情分,吃人笑話。」楊么聽了,停棍說道:「我便是湖廣岳陽府柳壤村紀楊么。你二人為什麼在此爭鬥?」殷尚赤、屠俏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道:「你敢是打賀太尉吃官司遞解往北的小陽春道長哥哥麼?」楊么道:「我便是。你怎麼曉得?」二人又問道:「你既是道長哥哥,為甚沒有刑具並押差同走?」楊么道:「因他見這山嶺險惡,必有豪傑佔據,知我有些本事,去了刑具,要我在前探路。那邊草內探頭的不是麼?」二人聽了,忙將棍劍齊拋,滾鞍下馬,拜倒在地,謝罪道:「我夫妻二人久已聞名願見。近又得書,日日使人打探哥哥到來,欲劫救上山,不期今日才得相遇,卻又恁般得罪!快請上山。」楊么忽見二人拜倒,連忙還禮。又聽見說是夫妻,不勝驚喜,攙扶起來道:「楊么從未識面,不知賢夫婦從何曉得賤名,敢勞如此?」殷尚赤遂將自己姓名、犯罪投奔、得配屠俏並接書信略說了一遍。楊么聽明,不勝驚驚喜喜道:「你二位是一對豪傑夫妻,今日為何在此作性命相搏,真邪?戲耶?好使楊么不解。」二人聽了,俱忍笑不住。殷尚赤只得說道:「我兩人的笑話,只得要與哥哥說知。今早山下有一起買賣過往,兄弟下山邀截,見這轎中有個女子,將她帶領上山。不期弟婦疑心有別樣心腸,便趕來捨生拚命相搏。若不是哥哥到來,敢怕今夜還要著人點燈,殺到天明還不住手哩。」
楊么忙問道:「這女子如今在那裡?」屠俏道:「這山下轎中的便是。」楊么走到轎邊,問這女子道:「你年正輕,為甚到此受驚?你可說明,我著人送你回去。」那女子見是好人,只得止淚說道:「我因父母患病,許了一炷信香,同眾香婦今早經過。不期遇著山上大王,眾皆逃散,只棄我在此。若得放回,感恩非淺。」楊么聽了點頭,便來見二人道:「目今只因宋室無人,奸權用事,以致豪傑散生,耗其元氣。英雄到此,必〔要〕戮佞扶忠,做番事業,方不虛生。若只圖財寶,貪愛女色,豈是豪傑所為?必致遺臭於人。今這女子為父母患病進香,是一孝女,使我楊么不勝起敬。豈可使她受驚?乞推面情,速著人放回。」殷尚赤、屠俏聽了,不勝歡喜道:「哥哥這些見識,才是做大事業的豪傑,怎不遠近聞名,使人想慕!兄弟)日原有好色之心,只因受了一個哥哥的教訓,再無他念。況且又得屠俏為妻,已是心滿意足,怎肯又去撇甜就苦!今早因見這女子失伴,且抬上山,慢慢著人送回。誰知錯疑,一時分解不得。」楊么道:「原來兄弟恁是好心,夫妻恩愛,只是方才欠了些主見。若抬了這女子入寨,雖無別意,難免李下瓜田,怎怪得大嫂見疑。」因又對屠俏說道:「大嫂見疑固是不差,須看個情由,便以性命為戲,未免過於太急。如今總推楊么情面,勿生芥蒂,夫妻歡好如初。可遣人送這女子到路口,令人找去。」二人聽了,不勝感激拜謝。即一面使人送這女子下山,一面迎請楊么上馬入寨。
楊么遂用手招呼兩押差。殷尚赤、屠俏道:「趁今日殺了二人,哥哥只在山中做事業,豈不快活!」說罷便要趕去。楊么連忙止住,將自己心事說明。二人方不動手,遂一同入寨,即備酒款待。楊么使兩押差坐在左右,殷尚赤、屠俏下陪,吃得十分豪興。楊么將打王豹,常況殺人,因結駱敬德,認罪入監、釋放事情,細細說出。殷尚赤因兩押差在旁,不便說話,遂使人引到別處去吃,自與屠俏坐近,因說道:「哥哥若不說,兄弟怎知常況在陽城縣獄中?即今商量救他出來。」楊么道:「不消兄弟費心。我已托駱敬德去報知丁謙、於德明,他三人自有計較。方才兄弟說受了那一位的教訓,可說我曉得。」殷尚赤遂將相與瑤琴,痛打董敬泉,以及孫本放出,說結袁武並「金頭鳳」的事,細細說出。楊么聽了,不勝驚驚喜喜道:「原來果有個『金頭鳳』!」遂將天雄山抄錄言語以及童謠說出。因說道:「我楊么結識了何能,已是快心,怎知又有個袁武奇人。不知『金頭鳳』是何名姓?我去東京,先見了孫節級。到了地頭,必去尋訪二人。」殷尚赤道:「兄弟常使人寄禮物去,怎奈孫哥哥只不肯收,只收得與他上壽的禮物。想是去的人不善言語,如今要拜托哥哥帶封書去。」因又問:「這何能恁樣人,如今在那裡?」楊么遂將何能才幹、薦上天雄山並邰元犯事同解,囑他臨時取便,〔一告知。〕「今有常況沿路手書,大約有人救護,卻不得實信,只記念不了。兄弟你可使人打聽也好。」殷尚赤、屠俏曉得這些緣故,不勝快活,各暢飲到晚,安頓楊么歇宿。
到了次日,楊么要辭別下山。殷尚赤那裡肯放。一連住了五日,知不可留,只得備酒送別。吃到中間,殷尚赤使人托出一盤銀兩並幾件冬夏衣服、鞋襪之類,因說道:「本當留哥哥多住些時,爭奈哥哥大事在心,不敢多留,但須速去快來。些少銀兩,權作路費。外小封二十兩,給兩押差路上買酒吃。」又吩咐了言語,兩押差只磕頭應允。楊么見盤內銀兩甚多,因說道:「我那裡用得許多,只消一半夠了。」殷尚赤、屠俏齊說道:「此去路遠,便到地頭,衙門也要使費,我這裡還要著人來問候。」楊么遂不推辭,叫兩押差收入包裹中。殷尚赤又取出一封書來道:「這是煩哥哥捎去與孫本哥哥,內有十兩蒜條赤金。」楊么接來,緊束在腰間。遂大家作別,相送下山,各自分手。殷尚赤、屠俏見去得遠了,方上馬並行而回。
楊么別了殷尚赤、屠俏,同著兩押差,一路逢村飲酒,到鎮安歇。兩押差感他恩惠,只小心服事,並不上刑具。走了多日,一日到了朱仙鎮上,相近東京不遠。因見日已西斜,遂尋店安歇了一夜。
到次日,各吃飽了酒飯,兩押差自去打發店錢。楊么立在門首,只見往來的鬧攘攘,有的攜男抱女,俱往西走,有的在門首探望。楊么看在眼中,不知是何緣故,便走向對門,與一個老年人拱手問道:「你這裡今日為何這等熱鬧?」那老人看了楊么一眼,笑說道:「你是遠方人,如何曉得?俺這裡是開封府管轄,地名朱仙鎮。往來熱鬧,有個緣故,你既來問,我只得說你知道。當初宋太祖貧賤時,曾打過擂台,自此天下聞名,人心向附。後來陳橋兵變,便做了皇帝。因見民間設立擂台,一則聚眾耗損民間財物;二則生端起釁,傷人性命,故禁止天下,不許設立擂台,到了仁宗時,便有好事內臣與王孫公子蓄養教頭,喜刺槍棒,好頑好耍,遂慫恿官家,許開封一府設立擂台,相沿到今。故此這些好頑子弟尋訪教頭來家,或逢香集廟上,或到時令佳節,搭立擂台,各出采物擺在台下,使人與教頭放對,或拳、或棒。若有人來放對,令他寫明了死傷不抵文契,然後使他上台。若打贏了,這些禮物並眾香官喝采錢俱送他,還要披紅掛彩,吹樂鼓手迎接來家,下次就是他上台。是第一件好看的事。如今俺朱仙鎮西去十餘里,地名大寶集。有一富豪子弟,叫做乾燥皮、錢過鬥,同了幾個宦家公子,迎請了東京城中第一有名禁軍教頭,叫做五色反毛錦雞頭樂湯。因他拳棒十分了得,在這大寶集上,一連三年並不曾遇個對手。他誇大言道,『拳打三千郡縣無敵手,棒劈八百軍州我獨尊。』今日正是五月十三,集上有敕建的一座關帝神聖廟宇十分齊整,各鄉、村、鎮男女以及城內居民,一來進香賽神,二來年年舊例,來看擂台上樂湯放對。故此這些遠近村人,俱到那裡去觀看。你今問明,想是也要去看了。」
楊么聽明,笑了一笑。兩押差替他拿了包裹,走出店來,楊么接入手中,與那老人拱別。走離了鎮上,因將老人的言語述出道:「離此只得數里,我們何不去走遭?」二人依允,遂向小路,跟著村男婦女。走了半晌,早見一座村落,果是繁盛。三人便走入村來。只見兩旁許多趕趁的人,將各種貨物,也有開鋪面的,也有堆垛在地下的,俱在那裡做買做賣,以及茶坊酒肆,人進人出。再走到中間,更是熱鬧,人都擁擠不開。楊么在前用兩手分開眾人,兩押差只跟隨在後。走了不半晌,在人叢中抬頭,早見前面飛簷接漢,畫棟沖霄,直聳出似烏雲般一座殿宇來,方知到了關帝廟前。只見廟前有方圓四、五里一塊空地,俱是四方五嶽的人,如山似海,東簇一團,西聚一塊。正中間迎著廟門,果搭著一座無大不大的一座擂台。你道是怎個模樣?但見:
玲瓏八角,明透四方。頭頂上,俱用織成蘆席遮蓋;腳底下,純是拼就鬆板鋪平。庭柱絲綢包裹,橫梁彩筆描成。左柱上用黃金打鑿一行篆字:「拳開驚虎走」;右柱上將白銀攢嵌幾個蝌蚪:「腳動嚇龍奔」。正中間寬寬蕩蕩,任你拽拳扯腿;兩壁廂坦坦平平,隨我掄槍舞棒。檯面不高,離地約有丈五;基址甚廣,周圍卻有千尋。若來跌撲,任你銅筋鐵骨,經不得幾下拳頭;如逢較棒,那怕力大身強,捱不得一棍顛翻,上生下死,分明是一座森羅;進死退生,儼然是數間地獄。
楊么同兩押差看完了擂台,遂又看台下。只見四下裡搭著小篷,俱有人趕趁在那裡賣酒賣肉並饝饝扁食。又有幾處俱掛著竹簾青幕,卻是有體面的人家婦女在內來看打擂台的。又有一個大敞篷,內中圍列一扇錦屏,外面攔著一帶朱漆花朵欄杆,裡面堆著許多緞匹銀鈔,桌上擺列筆墨觀硯紙,上面設著一張大椅,披條虎皮,有許多人在內看守。
楊么看罷,遂同押差走入廟來,瞻仰聖容。只見殿上神座前,果乃寶炬輝煌,篆香繚繞。桌上堆列許多果品、豬、羊、魚肉、酒飯、饅頭。有數十個廟祝並火居道士,口裡喃喃吶吶的通誠祝獻。案下跪著許多村男婦女,磕頭禮拜。也有求箋的,也有禱告的。一起不了,又是一起擠來。楊么同押差隨眾拜了神聖。早有門外一起鄉人鑼鼓喧天,執香的,扛抬祭物的,俱入廟來賽神酬願,楊么遂同押差走出門來。只因這一來,有分教:
二十餘年夢合,一朝禍發臨身。
不知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