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楊么為村人府堂刺配 邰元酒結識江上殺人

  話說邰元一時殺了多人,又被眾人圍住,殺不出來。忽有人救助,看明卻是常況,遂一同殺奔出來。引到城牆,一齊跳下。到了僻處,邰元道:「我一時報了仇恨,卻被人攔路,虧得兄弟助力救出。怎曉得我在此?」常況道:「前日相別時,我與丁家弟兄說:『哥哥此去,必定入城報仇,我去做個接應。』他兩人要同來,我回了他,只自提了樸刀趕來。果見哥哥上了漢陽大路,遂遠遠跟來。見入了酒店,我去尋個熟識,慢慢走到黃家黑處,藏伏了多時。忽聽見裡面鬧動,知是動手,便趕入來。卻見哥哥被人圍住,遂虛張天雄山全伙,將人嚇走。不知哥哥幾時閃進廳,便殺了黃金、都趣、王志,只可惜造化了月仙,不曾殺得。」邰元道:「這淫婦母子俱被我殺了。」遂將入去的事說出。常況聽了大喜,道:「做得了當,殺得快活!只是不久天明,有人追趕,哥哥快投生路。」邰元道:「我今且到了丁家,再往別處。」常況道:「他那裡如何隱藏的住?只上天雄山去,便再沒人敢來。」邰元想了一想,道:「你的算計果是不差,如今沒處存身,只得上去吧。」說未完,前面已有人走來,二人各自分散。
  這黃家僕從,直等賊出門去遠,方敢出來,各執火把刀棍,分頭追趕,直鬧到天明。已先有人去報知官員,便閉城三日挨緝,並無消息。那黃家將這公子、月仙以及眾人殯殮,即飛報入東京。黃潛善聞知,不勝痛苦惱恨。即行文著地方官身上,要將邰元解京處死。不日到府,一時行了海捕文書,逢府、州、縣到處嚴緝。
  這邰元別了常況,遂一心要投奔天雄山。忽想道:「我一向思慕楊么,何不先去結拜了他,然後上山未遲。」遂往岳陽而來。一日到了城中,已是天晚,趕不出城,便尋店投宿,吃了酒飯。
  正坐在房中,卻聽見街上鐃鈸喧天,人聲嘈雜。遂走出問店家道:「街上為甚這般熱鬧?」店家道:「今夜是我處賀太尉喪事出城,將要發引,故此熱鬧。」邰元聽見說是出城,便又問道:「可知他這喪事,出在那裡去的?」店家道:「聞得新擇墳山,在柳壤村中。」邰元聽了,滿心歡喜,因對店家說道:「我正要到柳壤村投奔親戚,趕不出城,住在你家。我今算還了你的店錢,便同他喪事出城。」遂向腰間取出銀子,算還停當。當到初更時分,賀家喪事紛紛出城。邰元雜在人內同到門邊。果是有勢力的人家作事不同,有許多官員相送出城,守門軍卒俱照管接應。邰元跟出城來,一路燈火,如同白晝。忽想道:「這太尉可不是賀省?卻是天雄山對頭。我父親雖是陣亡盡忠,卻因他誤國敗事。我如今何不趁此結果了他,上天雄山去,豈不更有光彩。」遂留心看去。只見轎馬甚多,夾雜護從,不知坐在那乘轎內,一時不敢動手。回想道:「他少不得到了墳上也要出轎,等他出轎時計較。」遂一路跟走。
  將到五更時分,方到得柳壤村。早聽見前面喪事人役齊聲發喊,叫打叫捉。邰元忙趕上一看,只見一邊仗勢力,一邊恃人眾,吵吵嚷嚷不了。
  你道為甚緣故?原來楊么這些時在家,侍奉父母,謙恭待人,力行濟困扶危,鋤強御暴。村中人盡皆敬他,若有甚事情,俱來與他商量。一日楊么坐在家中,忽有幾個裡老來尋他說話。楊么迎接了入來,坐定問道:「今日列位尊長何事光臨寒門?」眾人答道:「大郎近日坐在家中,不知將來村中便有絕大禍害事到來,是以我們來見大郎,要大郎作個計較。」楊么聽了,吃了一驚道:「我們村中俱是本分人家,不知這禍害何來?若使楊么做得的事,不妨細說,我去做便了。」眾人方說道:「我這柳壤村的風水,是左洞庭右彭蠡,接著大雲山來脈,故此物阜民豐,實是地靈使然。不意近日城中有個賀省,謀做太尉,年少官尊;今奉旨葬親,要尋佳地,因聽信了一個陰陽人,到我村來,看中了戎小山一塊山場。遂著人來叫去,立逼寫了一張文契,便來定穴。官宦家做事十分容易,不幾日便堆築蓋造了一所絕大墳丘,前昂後耀,直衝向村中。前日有個高人見了,說道:『這墳若葬了下去,便破了村中風水。不久人口不寧,盜賊必起。』眾人聽了,雖不盡信,只這幾日村中有數十家男女,皆一時臥病,害得七顛八倒。若果被他葬下,就要依這人的言語了。故此人人驚慌,盡皆計較。只是這些愚鈍人,那里計較出甚好算計來。不知大郎可有甚麼保全的妙策?」楊么聽了,暗暗點頭了一番,說道:「這便是賀省來作損人利己的事。可知他幾時來安葬?」眾人道:「若是幾日,還可從容計較;他只想入土,便可廕庇子孫榮貴,連夜造完。明日五更,便出殯事來下葬了。」楊么道:「既是恁般,便不宜遲。今夜你們去傳集村眾,等他殯來,同我去見太尉。他是做官的,明些道理,便要作惡,也不好在本地為私事害民。你們幫著我與他講,如若恃勢不肯甘休,可知還有上司處與他對理,也沒個順情違眾。恁般小事,我楊么一力擔當,列位且自請回。」眾人聽了大喜,遂自別過,去傳集村眾。
  大家等候到五更時分,聽見三聲炮響,鐃鈸樂器齊動。楊么遂領著合村人,到新墳上等候。不一時喪事到來,楊么忙上前,對眾說道:「我這柳壤村,只可作陽地興旺人口,豈可作陰地妨礙村坊?你們可去對太尉說,若要子孫昌盛,只在心田,不在風水上做工夫。只因初築,便妨礙村中人口,盡皆惶恐。又不敢向太尉處告白。故此我楊么為首來勸太尉,別尋地土。若必恃官勢欺壓,聽信陰陽人誘哄,要在這地葬埋,我楊么決不肯讓人占去。」
  這些喪事人,忽見村人攔阻,又見這人大言不慚,內中俱有送喪紳士以及衙役護兵與這些豪僕狐假虎威的人,聽了俱各大怒喝罵道:「你這村牛蠻狗!不畏王法,也知太尉勢燄,怎敢自來尋死!」賀太尉坐在轎中,十分惱怒,遂喝人將為首的楊么縛來。眾人先前還是喝罵,今聽了吩咐,便叫打叫縛,直逼近楊么身來。楊么正分說間,不期一人奪過護兵手中一條哨棍,在賀家喪事中打得一片聲響。大叫道:「誰敢打罵楊么,我邰元來救也!」楊么忽見有人動手,又聽見說出邰元姓名,不覺又驚又喜。見賀家人去攢打,心中大怒,也搶取一桿棍棒打上前來,叫道:「不識面的豪傑來助,我楊么來也!」一時間兩人兩棍,一上一下,左五右六,如疾風驟雨般,直打得喪事員役俱抵敵不住。擋著的頭傷,遭的腿腫,俱發聲喊,棄下靈柩,撇下儀仗,逃的逃,躲的躲。賀太尉的大轎並眾婦女及送殯諸人,見不是勢頭,俱望原路抬回。柳壤村人一時得勢,只追趕打個盡情方回。
  楊么與邰元見喪事人去遠,各收了棍棒,一同來家。先各訴述想慕之情,楊么方謝說一番,將村中緣故說出道:「若不虧助力,賀家恃強,一時怎肯退走?只不知豪傑何故夜來?」邰元遂細述受屈報仇,今上天雄山去安身,因要來拜識哥哥,隨眾走來,不期哥哥正與他分辯不出好來,只得相助臂力。說罷,遂伏地便拜,楊么連忙回禮。二人不勝歡喜,遂備出酒餚,兩人對飲。真是相逢知己話偏長,十分暢飲,直飲到巳牌時候,俱各半酣。
  忽走進兩個保正並三、四個牌頭來,楊么見了,連忙起身相見。只見內中一個牌頭滿臉笑容,對楊么說道:「我倆跟隨本府相公,賢明無事,從不敢下鄉。只因今早賀太尉具了一紙狀詞,關係村眾。我相公謹慎,難信一面之詞。知你鄉民怎敢與太尉作對,內中必有委曲,故生事端。因恐你們不能上達,今遣我等下來,悄悄叫你們去,投遞一紙地方公呈,當堂訴明,便好回復太尉,好與你們解釋。方才到村,人人推諉,說是大郎與一位不知姓名的為首。故此特來借重入府訴明,便完了這件公案。」楊么聽了,大喜道:「我們實有委曲,正要去求上司公論,尚未舉行。他既有詞在府,相公又如此賢明,肯念地方民情,我楊么只此便去訴來。」遂著裡保寫訴詞。因對邰元說道:「這是我地方事,有我一人,你也不必開列。」邰元道:「昨夜是我動手起的。他今告我,怎麼臨事推諉,只叫哥哥去?好歹辯明回來。」便叫裡保寫上名字。眾牌頭見他肯去,各暗暗歡喜。不一時寫完,邰元解下佩刀,楊么收入,遂一齊出門,同了裡保以及眾鄉長,俱入城來。
  原來這賀太尉被楊么、邰元領著村人不容安葬,恃強打散,氣惱來家,即入府去說明。知府聽見內中有個邰元,因說道:「這殺人賊,卻逃躲在此!」賀太尉忙問緣故,知府遂將殺死黃金眾人,東京太師星夜來文,著合府、州、縣到處密拿進京說了。「太尉請回,本府自著人去拿獲。」賀太尉別過,即喚集觀察使臣、都頭、捕役,吩咐點兵去捉。眾人領命,到了緝事房中商議。內中有人曉得楊么勇力,不是輕易擒獲的,邰元又是殺人重犯,遂商議出這軟誘硬捉的計策。不期楊么一心為眾,又聽見官府廉明,竟不疑慮;邰元忘了自己利害,不肯要楊么獨去,遂同眾到了府前。
  先有牌頭入去稟告,知府即坐出堂來,兩廊已有準備,遂著一、二人入去。知府故意先叫裡保等上去,說了幾句為地方的言語,打發了下來,遂喚楊么、邰元上去。楊么果見相公為民,暗暗歡喜,遂將賀太尉佔地敗壞風水以致疾病緣故說了。知府聽了,笑了一笑,用手在臉上一抹,勃然變臉。忽兩廊下趕出三百餘名弓兵、都頭、捕役、觀察使臣,出其不意,一擁上前,將楊么、邰元一齊按翻在地,繩纏索綁,動不得分毫。
  知府便拍案大怒,喝罵楊么道:「豈不知賀太尉是朝廷大臣,本地顯宦?今奉旨歸葬,擇地安阡,此乃名正言順之事。你怎敢恃凶逞強,糾合村愚,不容入土?不知律法所在,阻截喪殯者斬,毆辱官長者亦應處斬。太尉即要本府申明上司,請兵剿盡村頑。本府因念罪在起釁之人,又恐你恃頑不服拘獲,故誘來入罪。」因又喝罵邰元道:「你這殺人賊,黑夜殺死黃金、月仙多人,到處緝獲。今又奉太師來文,立逼漢陽府縣要人解京。誰知在此露跡,今又逞凶,罪不容於死矣!」遂喝衙役將二人分了左右,各重責五十。楊么一時不能施展,只得受責。知府見各打完,遂令下獄。又叫裡保等上來,喝罵道:「本府姑念爾等村愚,聽其蠱惑,不知王法。今只將楊么定罪,邰元不日解京,聽太師裁決。賀太尉另擇吉日安葬,不許再生事端,阻止安埋。如敢故違,罪必處死!」從人聽了,磕頭道:「相公鈞諭,小民敢不聽從。」
  知府退入堂去,眾人出了府來。大家聚在一處商議道:「昨日楊么好好坐在家中,是我們去與他商量惹禍,害他吃苦。若不去打點上下,必致受累。這件事原是地方公事,如今各派出銀兩與他使用,保個平安,才是道理。」遂大家議定,乘夜來見禁役,又去囑托掌案孔目以及大小人役:「一應使費,俱是我村中人身上,天明回去送來。」遂不使二人受苦。
  眾人等到天明,回來報知,合村人無不願出。楊得星夫婦不勝痛苦,即同眾入城料理,到獄中看視。衙役得錢,各個歡喜。雖是賀太尉著人來吩咐將楊么難為,卻是勢壓,沒個想頭,只好當面應承,暗暗互相保護。故此二人在獄並不吃苦。
  過不一日,知府便要將邰元起解。當案孔目恐楊么在獄,終究被賀太尉暗算,趁他在鄉安葬,將一應事俱做在邰元身上。只問他一個不合附從罪名,定了刺配軍罪,遞解大同邊境為軍。邰元解東京,候黃潛善自行定奪。俱各備就文書,即日當堂將楊么刺配,斷了二十脊杖。各釘了一面七斤半鐵葉護頸短枷,點了四名長差,押解二人起身。知府遂喚解差近前,暗暗吩咐道:「這兩個罪犯不可在一處同行,恐生事端。楊么從陸路,邰元由水路,兩處分開,小心在意。」
  解差領命,即將二人帶出府來。早有楊得星夫婦以及本村人接著,買求解差告寬片刻。解差得錢,遂帶二人到酒店中。一面村人同解差吃酒,楊得星夫婦攜著楊么,不勝垂淚。楊么亦自哭泣,同哭了半晌。楊么忙止淚勸說道:「孩兒只為眾人排解,不期官府聽信賀廝,暫時受屈,須有日回來侍奉爹媽。望乞寬心,休得過傷。今可恨者,孩兒孝行有虧,致傷遺體,不得做一完人。」楊得星聽了,因說道:「我一向不曾與你說明。今日事到其間,若使你迷失源頭,便是我的不是了,只得與你說知。你雖不是我二人親生,也須念我二人撫養一場。倘天有幸,勢必早回,使我二人得見一面,雖死亦是瞑目。」
  楊么聽了大驚,道:「孩兒怎不是爹媽所生?有爹媽在那裡?」楊得星方說:「昔年金兵入內,路中抱你來家,只不知你父母姓名。你今此去,即是我當年抱汝之方。你只在寄遠鄉遠近,留心訪問便了。」楊么聽了這些緣故,似喜非喜,不勝流淚,說道:「孩兒此去,便訪著了生身爹媽,也忘不了扶養的恩德,誓必回來,只求爹媽在家未冷添衣,未饑進食,使楊么在外心安。」三人說到傷心,各相抱哭了半晌。楊得星遞與包裹道:「內中自有路費以及衣服鞋襪,你可小心收管。」不一時,眾人各出贈路費,與楊么話別。楊么不勝感謝道:「楊么異日得志,決不敢忘村中故舊。」說罷先拜別了爹媽,又與眾人作別。然後與邰元說話,遂將路費分一半與邰元。邰元推辭道:「我邰元犯罪應該,死亦無怨。只恨一時魯莽,帶累哥哥,又不能代替,死不瞑目。怎敢還受銀兩?」楊么道:「兄弟怎說這話?須知結識苦樂均分。我此去不過充走邊庭戍卒,無人敢與我為難,尚可保全。你今此去……」連忙住口,丟了一個眼色。邰元點頭會意,遂自拜謝。
  不一時,兩處解差催促,二人只得分手。邰元自從水路而去。楊么與父母並眾人分別,投陸路而行。楊得星夫婦與眾人見楊么去遠,才各回家。這賀太尉安葬回來,見知府不處死楊么,心中甚不快活。過不多時,竟將這知府削職逐回。
  且說這邰元被兩個押差帶領上船,因他是殺人重犯,若將他解到東京黃潛善處報到,不獨本官得他薦拔,連押差也有一場富貴。遂將邰元當做奇貨,不敢十分將他難為。又不敢輕易怠忽,只時刻提防,小心看守,將他去了項上枷鎖,禁閉在船頭內,不容他窺探外面。只到水火時才放他出來,又左右綰定鐵索,看他水火完,依舊鎖閉。遂一路從長江中早行夜宿,相安無事。
  這邰元在船頭內細細打算,見他這般看守嚴緊,只沒處動手,一時想不出計較。一連行了半月,才想出個注意。到了一日夜間,遂在船頭中只叫疼叫苦,喚了一夜,吵鬧得兩個押差,一夜不曾合眼。到了天明,揭開船板喝罵道:「你這該死的賊囚!若是別人押解,不知恁地將你吃苦,怎全不知些好歹?夜晚間哼哼叫叫,吵得我二人一夜不得安眠。我今日只打下你半截來,才曉得有些厲害,不敢哼叫!」說罷拿過一根檀木短棍,在邰元腳骨上連打幾下。
  邰元告求道:「兩位牌頭,須知我是釜魚砧肉,好歹一任安排,若留得我好好去見太師,兩位也有些光彩。我夜來叫喚,實是疼痛難忍。若只這般疼痛,不知將來可能得到東京!」說罷只縮做一團,愁眉閉眼,叫疼不止。兩人聽了,各沉吟半,齊喝問道:「你有什麼疼痛,可實說來,有個醫治麼?」邰元見問,便忍著疼說道:「只因我小時便喜吃酒肉,肚腹中遂生了一個硬塊,再醫不好。有人說是酒癖,需要酒肉醫它。果不然是個酒癖,若幾日沒得酒肉下肚,疼發了便是個死。故此往日只是酒肉養命。我這些時在獄中,虧得楊么買酒買肉同吃,故此沒事。如今上了船來,一連數日並沒酒肉下去,這酒癖昨夜一時發作,只在腹中上下亂絞,氣都接轉下來,滿眼中只是昏花亂舞。早晚總是一死,倘得苟活一時也是好的。此去到了東京,必要一刀一剮,償人性命,身邊銀兩也只好了別人。不如且救眼前,癡心要求兩位牌頭,著人與我買些酒肉來,醫這酒癖,免得夜間吵鬧不安,不致身子狼狽,日後起早時也不消兩位費心。只不知兩位牌頭,可肯慈悲方便麼?」原來酒肉兩件,最是動人慈悲、肯行方便的兩種妙藥。二人聽見他說得句句有情有理,又可憐動人,又聽見他身邊有銀子,買了酒肉來,他一個也不敢獨吃,大家有得肥嘴。便回過臉來,笑說道:「你既是要酒肉吃,何不早說?卻受這些疼痛,可不難為了人。你只拿出銀來,到了口岸處,我自叫人去買來,替你醫治酒癖。」邰元遂探入腰間,摸出一塊雪白的銀子,約莫二兩重,遞與二人道:「買完吃個儘量,吃完再買。」二人接了道:「你且耐煩些,少不得就有道口。」說罷,依舊蓋了船板。
  行了半晌,到了口岸,便叫住船。二人上去,落了一半銀子,將一半買了酒肉下船。安排好了,剁切了幾大碗,又暗暗商議了幾句,便來開鎖揭板,說道:「酒肉好了,且放鬆你透出頭來,靠著艙前吃吧。」邰元只得應聲,將一副苦愁臉,探出頭來。見擺著一缽熱酒、幾碗肥肉,便說道:「我一人怎敢獨吃?」二人道:「我們已有兩碗在此,你自吃你的吧。」邰元遂舀酒吃肉,一似渴龍得水般只低頭啖飲,只叫吃得滿腹中爽利快活。二人在艙內也吃了半晌,因笑問道:「你這會可疼了?」邰元道:「有了這兩件靈丹下去,隨他天大事也消了,怎麼會疼?」自此邰元日日取出銀子央買酒肉,與二人同吃。二人便不似前番惡擦擦般相待。邰元暗暗歡喜。
  一日吃得熱鬧間,因問道:「前面江水中遠遠的這座山是什麼地方?」二人道:「這是江州地方。這一座是金山,下向這一座是焦山。」邰元看去,果見兩山皆在水中。因又問道:「我們到東京可從這兩山過去?」二人道:「往常只在金山對過,到了廣陵,起旱到東京。如今領了相公牌稟,卻是要走楚州起旱。只這焦山下去,便到楚州不遠。」邰元聽了,暗想道:「我今若不動手,到起旱上了囚車,便就費力。」遂將酒勸二人。吃了半晌,此時日已西斜。見兩人俱有醉意,又見前後往來的船隻離得漸遠。因說道:「我實不知趣,一時要大便起來。煩二位同到後艄照管些。」二人只得開鎖,一個在前面牽著鐵索,一個在後面跟來。到了艄上,便左右立著。見他蹲了下去,恐是穢氣,各背轉看著江景。
  邰元卻是有心,見他到了忘情之際,又見艄公只看著前面,突立起身,即飛起左右兩腿。說時遲那時快,早將兩個押差各翻筋斗,「撲通」一聲,齊跌入江中。那艄公忽聽見水響,忙回過頭來。早被邰元趕近,舉起手上鐵肘,往腦袋上一劈,打得腦漿迸流,又一腳踢落水去。前面那水手看見,忙提木棍打來。邰元一腳踢開搶近,又一腳踢入水去。遂劈開鐵肘,要上岸逃奔。忽岸上一人趕來,跳入江中,在水面上掀波踏浪,一如平地般。大喝道:「清平世界,怎容在此殺人,且拿去見官!」說罷跳上船來。邰元一時驚慌無措。只因這一驚慌,有分教:
  偷得浮生一醉,卻逢前世冤家。
  不知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