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小陽春騎虎識英雄 游六藝領眾鬧村市
話說楊么打傷了孩子,又打了大人。再三問他,方曉得在九天玄女祠中,神授諸般勇藝,知他後來有些好處。因恐他在外生事,過不多日,遂將他送入學中。
教授見他這個「么」字是個肖小氣象,甚非大雅端壯,欲要更改;因是舊名,不便改得,只得替他取了一個美號,叫他是「道長」,使他日後成君子氣象。誰知這楊么是厭文喜武,另有一種見識,不在書中得來。坐了些時,便坐得不耐煩。在學中推說家裡有事,家裡便推說在學中,只等他有時玩厭了,方走入學來認識字句。後來楊得星曉得了,幾次要責治他,卻見他性格生成,且盡孝禮,遂不十分苦叫他讀書,由他適性。
不覺過了幾年,已長到一十六歲上下,果是不凡。你道他生得怎個模樣?但見:
身材八尺,膀闊三停。丰姿光彩,和藹處現出許多機變;聲音洪亮,談笑來百種驚人。孝悌忠信出於性靈,禮義廉恥根於宿慧。愛的是濟困扶危,喜的是鋤強去暴;結的是我為人可以替死,識的是人為我亦可忘生。上關天意,處處聞名拜哥哥;下應循環,在在得人作弟弟。從今殺的是在劫,將來戮的是前仇。生前儒弱受制於人,今日剛強敢雲畏死。
楊得星夫婦見他長成得這般,十分歡喜。便想要與他議頭親事。楊么只苦苦推辭,自去打熬氣力。見人不平便肯相助,見人患難便肯相扶。人俱稱他是「楚地小陽春」。自此漸漸傳開,常有人來拜訪。柳壤村人個個喜他愛他,若遇有事便來尋他商量做去,再不吃人虧苦,又稱他是「全義勇楊么」。一時遠近聞名,俱來投托,楊么無不盡心盡力替人周全排解。
又過了多時。一日春天,楊么因在家無事,遂走出村中,路遇著別村中五六個熟人,到城中嶽陽樓去眺望。原來這岳陽樓就建在府城上,面臨洞庭大湖。湖中天水相連,瀰漫八百餘里,中間有座君山峙立。昔日呂純陽曾在樓上飲酒,人俱不識,以此相傳。四壁皆有名人題詠,是楚中第一勝地。凡有過往士商,到此無不登樓,賞玩飲酒。楊么同眾人走入樓中,只見四面掛起吊窗,許多人在窗前飲酒。就有一班尋趁粉頭在那裡趕錢唱曲,甚是熱鬧。楊么遂揀了一副座頭,邀眾人同坐。眾人一時不肯就座,楊么因笑說道:「我楊么帶得有銀在此。實不相瞞,家中一年討不得幾次爽快,今日到此,做不得個請客伴主麼?」眾人聽了,方才放心坐下。酒保便來照會。楊么道:「你店中有的好酒好菜只管搬來,不必來問。」酒保去不一會,便來擺滿了一桌。楊么不嫌肴饌精粗,見酒杯甚小可嫌,因遞與酒保道:「你去換大杯來吃。」酒保曉得量好,便去拿了幾個大賞杯來,楊么方才歡喜,取壺篩奉眾人吃了一巡。眾人不好意思,各爭取壺來篩奉。楊么笑了一笑,便不復自篩,讓眾人篩來便吃。吃了半晌,眾人見他量好,陪他不過,各討了小杯來陪他。楊么只放開胸襟與眾人說說笑笑,看了一回水色山光,望一番城內煙爨,吃得十分快活,十分興致,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忽見店主人走入,向酒保說了幾句。不一時,各座上吃酒的並尋趁諸色人等,俱陸續起身,幾個酒保各將四處吊窗盡皆掩上。楊么見了,不勝怪異,因喚過酒保來,發話道:「你這人好沒分曉!在這樓上飲酒,止不過貪愛湖山,供人開爽,怎麼日色尚不曾落便就關閉的黑「?莫非嫌我們吃酒,趕逐起身麼?」店主人在外聽了,忙走來說道:「大郎不要錯怪了人。往常這樓上吃酒的,任你三更半夜,本地過客並無忌憚,在下生意十分興頭。不期近日晦氣,忽湖南沒過一隻黃色斑斕猛虎,來岳陽城內到處傷人。虧得本府相公著人挨家鳴鑼擊鼓,晝夜趕逐,方趕得出城外;便大張告示,著居民人等、酒肆茶坊未晚關門,不許留人飲酒。這些吃酒的曉得就裡,便俱回去,故此下了窗格。大郎若住得路遠,也只起身去吧!」眾人聽了,盡皆慌駭,俱立起身來,對楊么說道:「我們回去甚遠,不要耍處,只回去吧!」楊么見眾人俱各驚慌,因對主人說道:「既是恁般,可再打幾角酒來,我吃了好回去。」酒保即去取了四角酒來,楊么叫眾人同吃。眾人聽了這信,那裡還敢吃酒。楊么笑了一笑,遂自連篩連吃。不一時吃完,已有十分酒,便起身還了酒錢,同眾人出門。果見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漸漸關門。眾人擔著老大干係,俱埋怨吃酒耽遲,如今怎麼好。楊么只醉眼模糊,說道:「不妨不妨!這城內人嚇破了膽,賊去關門。虎已去遠,怕它怎的!你們只跟我來。」遂踉踉蹌蹌一齊奔出城外,早已日落西山。
走不三五里,忽見前面有一個人嚎啕大哭。那人道:「不要說起!我方才同妻子在田中回來,不期一陣風起,被那天殺的大蟲將我妻子一口咬去,此時正在那裡咬嚼得血出。叫我怎不傷心!」說罷一路哭去。眾人聽了,俱嚇得面如土色,道:「楊大郎可曾聽見麼?我們不如回去尋個人家宿了,明日回去吧。」楊么道:「你們不回去也使得,我父母在家懸望,從不曾在外過夜,好歹要回。」一面說,一面只低頭便走。眾人見他執意,遂不強他,各自回身轉去。
楊么走了半晌,卻不見後面有人走動。回頭一看,方知他們不敢行走,便也立住了腳道:「天已昏黑,我一人實不便行走,不如也回去同他們住吧。」才要轉身,因又想道:「我方才不合在他們面前說了定要回家的話,如今轉去,豈不被他作笑我是膽小的人。況且這虎是活的,有腳的,到處可去;又不是死的,沒腳的,難道只在前面?我今有了一分酒,須仗十分膽,或者被我闖過去也不可知。」因定了主意,便依舊向前急走,遂一氣走了三四里遠近。一時走急,酒氣只往上泛,覺得有些招架不住,幸喜得心裡還是明白,不致跌倒。遂一步一蹶的,將胸前衣服散開,低頭慢走。見前面有帶樹林,中間是條走路,因慢騰騰走來,遂走入樹林。
正走間,忽聽見旁邊一高一低的喘聲。楊么聽了暗想道:「人說有虎,路上難走,一般有人趕不入城,攔路睡倒在這裡。莫不也似我吃醉跌倒睡著,倒被虎咬去作點心。何不近前去叫醒了他,做個伴兒走也好。」遂走近一步,在黑暗中低頭一看,見一隻毛茸茸如黃牛般大的,做一堆兒蹲伏著,在那裡喘息。楊么看明,便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是那一家不小心,失落這只黃牛,睡在這裡。若被人牽去,也值百十貫文,又沒了耕種替力。何不牽到前面,叫人認去也好。」說未完,忽見這只黃牛直跳起來,跳遠幾步,將身一抖,大吼一聲。原來就是沒過洞庭湖來的那只黃斑斕虎。因吃了那婦人,吃得快活,止在樹林下喘氣歇息。不期楊么錯認了黃牛,對著它說起話來,驚醒了它,直跳起來,大吼大嘯。楊么方知是只大蟲,便也大叫一聲:「啊呀!」只這虎吼與楊么的叫聲,直叫吼得滿林樹木皆搖,地土盡皆震動。那虎竟往楊么身上撲來。此時,楊么覺得全沒酒意。見虎撲來,忙將身一側,那虎竟從楊么頭頂上撲了過去。那虎見撲不著,即轉身又吼一聲撲來。此時,狂風直刮得兩邊樹木皆欲刮倒,滿地上旋起黃土沙泥,陰慘慘一似神號鬼哭。楊么見虎又撲過來,忙側身一躲,那虎又從楊么頭頂上撲過。不期那虎撲得力猛,去的勢重,前面兩隻腳在地下只頓了一頓,卻被楊么看得親切,即轉身搶進一步,用兩手死按住了虎項,騰身騎跨,跳上虎背。那虎被按住頭項在地,咬撲不得,遂將這鐵棍般的尾巴剪打過來。不期早被人騎在背上,全用不得咬撲剪打。便直躥跳起來,離地丈餘,要將人掀翻落地。誰知楊么曉得他要躥跳,兩隻手抓緊了虎項,兩腿夾緊了虎腰。任他躥跳顛蹶。那虎見顛不下人來,便著了急,遂直溜溜往前亂躥亂奔。楊么只按穩坐穩,緊閉雙目任他奔躥。耳中只聽得風聲相送,身若雲飄,霎時間奔走了幾重峻嶺,越過了數處山崗。那虎早奔馱得骨蘇身軟,四肢中力盡筋麻,咽喉內出火,一時轉不出氣來。豁喇一聲,連人一齊跌倒,便寂然不動。這楊么初見虎時酒都嚇醒,不期在虎背上高低顛簸搖晃得頭腦懸旋,滿腹中酒泛上來,險些作吐。正在萬分苦楚,忽見這虎百忙裡跌伏不動,便隨虎跌落下地,一時得了安穩,竟呼呼的伏地睡著。
原來這個所在,離得人家不遠,早驚動了合村的犬兒,只朝著人虎處吠叫不了。村中人恐是火燭盜賊,大家起來竊聽的竊聽,觀望的觀望,卻並不見有甚動靜。黑夜,人不敢來探看。見犬只是吠叫,俱不敢便去睡。只守候到東方發白,才有個人來探看。便沒命的奔回道:「不好了!前面有個活老虎咬個死人在那裡嚼吃。」眾人聽了,俱笑道:「你這人敢是眼花。我這裡現有三個嚼活人的大蟲,那裡還有吃死人的大蟲來?若再有吃死人的大蟲來,村中一發不寧靜了。」眾人正笑說不完,又有幾個跑來,與這人所說皆同。便大家驚慌,各回家去取了銅盆、錫旋、棍棒、鋼叉,要來趕逐,一齊跑出村來。遠遠果見有個黃斑斕大蟲,蹲踞在地,身邊咬死一人,橫躺著不動,遂不敢上前。只遠遠朝著老虎吶喊,敲打盆旋,要嚇它到別村中去。誰知那大蟲只是不理,趕它不去。此時已鬧動了合村人,俱來相助。早有一人在人叢中說道:「從來老虎見人,不走即撲。你們鬧了這半日,全不見動靜,怎不近前去看看?」眾人聽了,不敢笑他,只說道:「大郎你有本事,便去看來。」那人即便脫膊,顯出一身白肉,提桿棍棒,舞打上前。到了虎近處,見咬死的人橫躺著,不勝大怒。忙用棍棒搖晃,要引這虎撲來。搖晃了半晌見這虎只蹲踞不動,便趕近前舉棍在虎背上盡力一棍,打將下去。「轟」的一聲,早驚得楊么直跳起來。那人忽見這個死人跳起,倒吃了一驚不小。忙退走幾步,大喝道:「你這漢子是死的,是活的?」楊么用手揉眼看明,笑說道:「人是活的,虎是死的。」那人驚問道:「你怎敢睡在死虎身邊?」楊么笑道:「我昨夜同它來時,只道他活我死。誰知今日它死我活,倒也是一番奇事。」那人聽得驚驚疑疑,忽變了臉,又喝問道:「你這漢子好胡說,怎敢在我面前扯謊!一個老虎可是同來的麼?」楊么笑道:「我楊么從來是一是二,並不會扯甚謊。」那人聽了,吃驚問道:「你嘴裡說什麼楊么,可不就是柳壤村神授勇力、仗義結識人的小陽春麼?」楊么道:「世上只有我一個,那裡還有第二個?」那人聽說果是楊么,不勝大喜,丟了手中棍棒,納頭便拜,道:「哥哥大名,遠近皆知。只隔得三百餘里,再無緣拜識。今日見面,早則是喜。」楊么忽見他拜倒,連忙還禮道:「我楊么有何德能,敢蒙豪傑如此!」二人拜罷起來,楊么方將昨日同人游飲岳陽樓,醉歸遇虎,敵鬥騎來,細細說出,道:「不期一夜便走了三百餘里。這是什麼地方?請問高姓何名,卻蒙恁般錯愛。」此時,眾村人見虎死人活,又同著說話,便俱走來。聽見這人騎來壓死的,盡皆吐古稱奇。那人方說道:「我這里長沙赤亭縣管轄,與岳陽交界地方,是合御村,小弟叫做花茂,因有膂力,愛習槍棒,請師傅授。一日村中被雷震得一座牌坊將倒,我便一手托定,人就叫我是『小天王』。因結識了兩個村中的弟兄,一個是八臂哪吒柏堅,一個鐵殼臉呂通,結同生死,各霸一村,欺壓強人,個個畏懼。一向有人傳說哥哥,不期今日被虎馱來,實是天遣相逢。請哥哥到家去,邀我兩個弟兄來拜見。」楊么聽了大喜道:「原來三位是我結識的常況說來,為楊么羨慕。誰知今日來此,果是奇遇。」說罷,遂一同到家。
花茂即使人去報知二人,一面吩咐備酒。這柏堅、呂通忽聽得人說合御村來了大蟲,兩人便約齊了,各執器械趕來。正撞著花家莊人來請,說知就裡。二人不勝驚喜,忙入門來,大叫:「道長哥哥在那裡?」花茂與楊么一同接見。二人見了楊么這般狀貌,不勝歡喜道:「聞名不如眼見,眼見勝似聞名。」連忙拜倒,稱楊么做哥哥。楊么慌忙答拜,攙扶坐定。楊么將二人細看:柏堅面帶青色,呂通是紫臉茬腮,身材俱有七尺以外,虎項熊腰。花茂遂細問騎虎的事。呂通即起身出外,去不一時,挾了這只死虎到階前來,向腰間抽出刀來,剝褪虎皮。裡面已送出酒餚來。花茂催呂通入席,呂通拿著虎皮,笑嘻嘻捧來,道:「今日哥哥上座,卻也少不得這張虎皮。」便來圍在椅上。楊么一時不便就座。柏堅道:「哥哥活虎也騎了來,只這死虎皮倒不肯坐,什麼道理?」楊么道:「乘騎活虎沒甚干犯,我一個庶民怎便坐得虎皮?須吃人閒話作笑。」花茂道:「如今多少相公大剌剌坐著虎皮,哥哥恁般好人,難道倒坐不得麼!」呂通道:「哥哥怕什麼嫌疑,我這裡天雄山一伙強人,俱坐的是虎皮交椅。難道哥哥這般豪傑,反不如他!」楊么見他三人這般勸坐,只得坐了。四人一時義氣相投,歡然暢飲。
飲到中間,楊么因問道:「呂兄弟方才說道天雄山,是那些豪傑佔據?我卻不知。」花茂道:「這天雄山就在我們這裡南去八十餘里。山雖不大,卻峻險可據。忽來兩個犯法人逃入山中,招納亡命,立起寨柵。先前不敢明做,如今被他招了四五百人,日劫過商,夜擾村落,官府幾次禁治他不得。一個叫做鎮天雄游六藝,使一桿大刀;一個叫做飛過海滕雲,使一柄鐵錘,說他本事十分了得。我這裡村人俱怕他來蒿惱。我三人時常算計,要與他拼個高低,卻不見他們來,想是曉得我們的名字,不敢徑來。只前日莊人看見有幾個在村中走動,疑是天雄山賊人來探消息,我三人因叫村人準備。今日難得哥哥到來,倘若來時,捆翻他去請賞。」楊么道:「近日宋室大壞,朝中不用好人,四方盜賊蠭起,常有豪傑義士不得已逃竄山中,避人魚肉。我想這二人逃來,敢怕也是為此。你們要拿他請賞,如今官府也討不出好來。若傷了豪傑,倒被人恥笑。不如遇巧處勸他們一番,叫他不要做盜賊行徑,做鋤強去惡行些義舉的事才好。」三人聽了,俱各點頭,因又問道:「哥哥好名遠近皆知,不知哥哥相與了多少弟兄?可對我三人說知,倘日後遇著,便好說出。」楊么道:「我有甚好名在外,更能動人?即或有人下交,但結之一字,亦不易言。我楊么胸存知識,目能辨人,不結見面交,不結勢力交,不結暫時交,不結熱突交。是以百無一遇,止結得漢陽常況、衡陽何能與今日三位,餘非楊么交也。」三人聽了十分歡喜,道:「只不知這何能、常況有甚好處,哥哥便結識了他?」楊么道:「我昔日同父母曾到衡陽城外,有一村名樂道居。我無心走入,見有一起人,非僧非道,俱是儒冠儒服,束帶履為,手中吹打諸般樂器,俱是世人罕見,口中念的也是罕聞。在街上行走了一會,方走了人家屋去。我因看的奇異,遂跟他走入,卻見堂中供著一尊不是三清、不是佛祖,卻是一個白鬚老者執圭端拱,面前擺列三牲王鼎,豆食菜羹,旁邊停著一具棺木以及祖先神位。只見這些人向著白鬚老者一齊長跪,手中各拿本經典念誦起來。我看了這些光景,就曉得這家是死了父母,手中淡薄,請不起僧道,央這幾個識字酸丁來,學僧道們念誦經典,超度先亡。誰知他們念的不是經典,卻念誦的是一部四書。我那時聽了,只暗笑不住。見他們念到宗廟,便到祖先處追薦;念到禮樂,便吹打樂器。一時撫琴的,鼓瑟的,擊磐的,舞八佾的;孝子有時獻觴,有時哀慘。到後來最好看最好聽的是贊鄉黨、歎顏回,又學習孔夫子許多威儀禮貌。我見了這些迂迂腐腐,只忍笑不住,等他們歇息時,遂上前去問他道:『世人死去,因恐在生所造諸惡孽,請僧道念誦經典,滅罪超生,不受地獄之苦。今日列位卻念誦四書,難道也可以滅罪超生,不受地獄之苦麼?』那些人見我問他,便俱恭恭敬敬的迎請我坐了,說道:『不讀詩書,是非爾所知也。我今告妝,可知儒在佛之先,佛乃儒之後;儒言仁義,佛說慈悲;仁義便是慈悲,慈悲便是仁義。今人不能言仁言義,故立佛教說慈說悲。儒有四書,佛有經典。學儒能成佛而為君子儒,學佛不能為君子而為小人儒。儒則無偏無黨;佛則有黨有偏,無忠君,絕天恩,棄恩愛,少弟敬,缺朋情,拜別人為父兄,尋他人為父子。更有不可言者,這等人要求來世享富貴,受榮華,還要癡想成佛。不知佛在心頭,佛是儒成,可是這些缺五倫人去做的?就是這些經典,原是前人做下,就如四書一般,叫人學做好人。做了壞人便蹈王法,受現在地獄。若讀熟了這部四書,便能忠,能孝,能友,能弟,能受育。出則為公卿,享榮華受富貴,留了好名,行了仁政;死後便是成神成道,就如成佛一般。便不富貴,便不榮華,若明白了這部四書,存心聖賢,可以免身辱,少禍患。是一部絕大的經典,勸勉世人。所以我們這樂道居人,到臨危時,便將四書念與他聽;死後喪服中,俱來念誦,使他靈心不昧,保佑他來生,大而為聖為賢,便是成神成佛,小而為卿為相。故此人人讀書,家家保佑,養的兒孫不是在朝為官,便是當今才士。」我聽明了,即辭謝出來,因而得遇何能。這何能抱負奇才,口若懸河,人俱稱他是廣見識。他見宋室君昏臣佞,遂避隱在家,與我八拜為交,談些時事,十分暗合。訂約要來看我,尚不見到。這漢陽常況是個胸存義俠,相與遠近。他還對我說,他城中有位邰元,卻不曾會過。」三人聽了,十分快活,暢飲了多時,方才罷飲。
花茂遂引著楊么到後面一坐園亭上來,即使人收拾側首三間小房,安了臥具。柏堅、呂通同楊么走上亭來,見上面懸著『習武亭』三字,安放許多弓、矢、槍、棍在內。因對楊么說道:「我三人若閒,便來較些槍棒耍子。」楊么點頭。
到晚,柏堅、呂通各辭了回家。楊么直睡到五更方醒。因暗想道:「我只說入城游既就可回家,也不曾對爹媽說知。誰知遇虎,幸喜不曾被它傷損,倒得它馱來,結識了他們。只這兩夜不歸,卻帶累爹媽,在家不知如何記念,如何著急。若不曉得遇虎還好,倘然那幾個人回去,傳說我獨自黑夜走回,今不見到家,豈不疑我被虎傷命?這一著急,如何是好?我如今一等天明,同花茂到兩家去走遭,即便趕回。」因見窗上有了亮影,即便坐起,等了好一會,才有人來承應。不一時,花茂走出,楊么即說知緣故,同走出門。因是柏堅路近,遂望他家來。到了門首,恰好柏堅同呂通在內走出,見了不勝歡喜,道:「我二人正相約了來請哥哥。」遂迎到堂中,十分慇懃款待。楊么不便推辭,只得與三人直吃到傍晚。呂通便約明日相請,楊么只得應允。次日又吃了一日酒問來。因想到:「我已盡了他三人情分,明早決意要回,再遲不得了。」
正想間,忽聽到遠遠炮聲,忽又發喊。楊么聽了,十分動疑,忙披衣下床,走出園中,見火光燭天。因說道:「想是那處失火,人去相救?」正要來睡,不期有人闖入門來,大叫:「楊大官人,快些起來!」只因這一叫,有分教:
叔攜嫂走,弟負兄逃,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