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聖師錄 仁和王言慎旃
  子輿氏言:人之所以異於禽獸,以其存心。而禽獸之中,乃有麒麟鳳凰,不踐生草,不食生蟲,酋耳但食殘暴之虎,獬豸唯觸不直之人;鳥能反哺,羊有跽乳,其存心皆可以為朝廷旌仁孝而揚德威。他如蟹至期而輸稻,蜂輪值而衛王,唐明皇之象不肯為祿山作舞,昭宗之猿不肯為朱溫起居,宋少帝之白鷴殉帝於海:是物知有君臣也。鶯哀其子而腸斷,猿抱母皮而死:是物知有父子也。平章之鴿,死殉其雄;郡佐之鵝,克和其配;汾水之旁有雁丘,鹽城之湖有烈鴛:是物知有夫婦也。橫空之鶴,代鵲殺蛇;北平王氏之貓,能哺他子:是物知有同類也。隴山之鸚鵡思上皇,襄陽之燕殉王女,孫中舍之犬負米,姚生之馬鳴冤,陳州之鶴伴老,鶴州之騾逸歸:是物知忠於所事也。熊分果以餉墮坎之人,虎弭耳而舍抱哭之母,猓然性愛其類,殺其一而致百亡;魚傷鬐觸之兒,身亦觸石而死:是物知有仁義也。翁媼之猴,日守待葬;侯家之鹿,斷角以殉,至放生之鱉、釋命之雞,俱能圖報救死之德:是物知感恩也。洪店奔牛,悲鳴而訴王臻之誣殺;夾道蝌蚪,昂首而訴商僕之戕生:是物知賢守令也。然則物何異於人哉?微獨無異,抑恐世之不若者眾矣!家公向欲彙集一帙,為《聖師錄》,本諸揚子「聖人師萬物」句,因病不果。予小子閒閱往籍,竊取其義而識之。博物君子,得無責其不備耶。
  白鷴
  崖山之敗,陸秀夫抱祥興帝,與俱赴水。時御舟一白鷴,奮擊哀鳴,與籠墜水中死。
  鶴
  陳州倅盧某,蓄二鶴,甚馴。一創死,一哀鳴不食。盧勉飼之,乃就食。一日鳴繞盧側,盧曰:「爾欲去,不爾羈也!」鶴振翮雲際,數四徊翔乃去。盧老病無子,後三年,歸臥黃蒲溪上。晚秋蕭索,曳杖林間。忽有一鶴盤空,鳴聲淒斷。盧仰祝曰:「若非我陳州侶耶?果爾,即當下。」鶴竟投入懷中,以喙牽衣,旋舞不釋。遂引之歸。後盧歿,鶴亦不食死,家人瘞之墓左。
  雁
  元裕之好問,於金泰和乙丑,赴試並州。道逢捕雁者捕得二雁,一死,一脫網去。其脫網者,空中盤旋哀鳴,亦投地而死。裕之以金贖得二雁,瘞汾水,壘石力識,號曰「雁丘」。
  顧敬亭稼圃傍,有羅者得一雁,鎩其羽,縶其足,立之汀畔以為媒。每見雲中飛者,必昂首仰視。一日,其偶者見而下之,特然如土委地,交頸哀鳴,血盡而死。
  正德間,有張姓者,獲一雁,置於中庭。明年有雁自天鳴,庭雁和之。久而天雁自下,彼此以頭絞死於樓前。因名樓曰「雙雁樓」。
  王一槐教諭銅陵,有民舍除夜燎煙,辟除不祥。一雁偶為煙觸而下,其家以為不祥也,烹之。明日,一雁飛鳴屋頂,數日,亦墮而死。
  燕
  襄陽衛敬瑜早喪。其妻,霸陵王整妹也,年十六,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不許,截耳置盤中為誓,乃止。戶有燕巢,常雙來去,後忽孤飛。女感之,謂曰:「能如我乎?」因以縷志其足。明年復來,孤飛如故,猶帶前縷。女作詩曰:「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故人思既重,不肯復雙飛。」自爾春來秋去,凡六七年。後復來,女已死,燕繞舍哀鳴。人告之葬處,即飛就墓,哀鳴不食而死。人因瘞之於旁,號曰「燕塚」。
  元貞二年,燕人柳湯佐家,雙燕巢梁。一夕,家人持火照蠍,其雄驚墜,貓食之。雌朝夕悲鳴,哺雛成翼而去。明年,雌獨來。人視巢中有二卵,疑其更偶,徐伺之,則二殼耳。春秋來去,凡六載皆然。
  夏氏子見梁間雙燕,戲彈之,其雄死,雌者悲鳴逾時,自投於河,亦死。時人作《烈燕歌》。
  鬱七家有燕將雛,巢久忽毀。鄰燕成群銜泥,去來如織,頃刻巢復成。明日遂育數雛巢中,乃知事急燕來助力者。
  鸚鵡
  宋高宗時,隴山人進能言鸚鵡,高宗養之宮中。一日問曰:「爾思鄉否?」曰:「豈不思爾?思之何益?」帝遣中貴送還隴山。數年之後,使過其地。鸚鵡問曰:「上皇安否?」曰:「崩矣!」鸚鵡悲鳴不已。
  關中商人,得能言鸚鵡於隴山,愛而食之甚勤。偶事下獄,歸時歎恨不已。鸚鵡曰:「郎在獄數日,已不堪;鸚鵡遭閉累年,奈何?」商感而放之。後商同輩有過隴山者,鸚鵡必於林間問曰:「郎無恙否?幸寄聲,幸寄聲!」
  李邁庵自記:自滇游回,有僕染瘴而死。僕攜有二鸚鵡,流淚三日不休,亦死。
  鸛
  高郵有鸛,雙棲於南樓之上。或弋其雌,雄獨孤棲。旬餘,有鸛一班,偕一雄與共巢,若媒誘之者。然竟日弗偶,遂皆飛去。孤者哀鳴不已,忽鑽嘴入巢隙,懸足而死。時游者群客見之,無不嗟訝,稱為「烈鸛」,而競為詩歌弔之,復有「烈鸛碑」。
  衛衙梓巢鸛,父死於弩。頃之,眾擁一雄來,匹其母。母哀鳴百拒之。雄卻盡啄殺其四雛。母益哀頓以死。群凶乃挾其雄逸去。
  某氏園亭中,有古樹,鵲巢其上,伏卵將雛。一日,二鵲徊翔屋上,悲鳴不已。頃之,有數鵲相向,鳴漸益近,百首皆向巢。忽數鵲對喙鳴,若相語狀,颺去。少頃,一鸛橫空來,閣閣有聲,鵲亦尾其後。群鵲向而噪,若有所訴。鸛復作聲,若允所請。瞥而上,搗巢,銜一赤蛇吞之。群鵲喧舞,若慶且謝者。蓋鵲招鸛搏蛇相救也。
  華亭董氏,庭前有虯鬆一株,枝幹扶疏,亭亭如蓋,有雙鸛結巢其顛。後雄被彈死,其雌孑然獨處,日夕哀鳴,越數日亦死。
  泰州鹽場僧寺,樓窗外樹上,有鸛巢焉。雌鸛伏卵其間。村民伺雄覓食,潛以鵝卵易之,鸛不知也。久之,雛破卵出,則鵝也,雄鸛訝其不類,謂雌與他禽合,怒而噪之。雌者亦鳴不已。既而雄者飛去。少頃,諸鸛群集,視其雛,咸向雌而噪。雌者無以自明,以喙鑽牆隙死。吳嘉紀野人作詩紀其事。
  黃鶯
  有人取黃鶯雛養於竹籠中,其雌雄接翼曉夜哀鳴於籠外,則更來哺之;人或在前,略無所畏。積數日不放出籠,其雄雌繚繞飛鳴,無從而入,一投火中,一觸籠而死。剖腹視之,其腸寸斷。
  鴛鴦
  成化六年十月,鹽城天縱湖漁父,見鴛鴦甚多。一日,弋其雄者烹之,其雌者隨棹飛鳴不去。漁父方啟釜,即投沸湯中死。
  鵲
  大慈山之陽,有拱木,上有二鵲,各巢而生子。其母一為鷙鳥所搏,二子失母,其鳴啁啁。其一方哺子,見而憐之,赴而救之,即銜置一處,哺之若其子然。
  鴿
  江浙平章巙巙家養二鴿。其雄斃於狸奴,家奴以他雄配之,遂鬥而死。謝子蘭作《義鴿詩》弔之。
  鵝
  天寶末,德清沈朝家有鵝,育卵而腸出以死。其雛悲鳴不復食,啄敗薦復之,又銜芻草母前,若祭奠狀,長吁數聲而死。沈氏異而埋之,後人呼為「孝鵝塚」雲。
  湯鄰初煥佐郡江右,在任生女。及周,郡人饋以鵝,頸為盒擔壓折,折成「之」字,憐而畜之。後罷郡歸,親黨又饋以鵝,乃缺一掌者,亦憐而畜之。一雌一雄,遂成配偶。雄曰「鳥郎」,雌曰「蒼女」,呼其名,即應聲至。行則讓缺掌者先,食則讓折頸者先。畜至三十餘年,迨湯夫人歿,二鵝哀號數晝夜,絕食,偕死於柩下。
  常州陳四畜黑白二鵝,兩窠相並,各哺數雛。一日黑者死,眾雛失怙悲鳴。白者每晨至其窠,呼雛與己雛同啄。晚必先領歸窠,始引己雛入宿。人皆見而義之。
  雞
  衢州里胥至貧民家督賦,民只有一哺雞,擬烹之。胥恍忽見桑林間有黃衣女子乞命。里胥驚惻。少間,見民持刀取哺雞,意疑之,止勿殺。後再至,見雞率群雛,向前踴躍,有似相感之狀。胥行百步遇虎,忽見雞飛撲虎眼,胥因奔免。
  象
  唐明皇嘗教象拜舞。天寶之亂,祿山大宴其曹,出象紿之曰:「此象自南海奔來,知吾有天命,雖異類必拜舞。」左右命之拜,象皆努目昂首不肯拜;命之舞,努目斂足不肯舞。祿山怒,盡殺之。
  上元中,華容縣有象入莊家中庭臥。其足下有槎,人為出之。象乃伏,令人騎入深山。以鼻掊土,得象牙數十以報之。
  元有駕象,明太祖登極,不肯拜跪,竟死殳下。
  明廣西有象,封定南公。吳三桂入桂,欲將象解京,象昂首直觸。象奴百計勸勉,終不服。三桂大怒,刀矢不能傷,以火炮攻斃之。
  鹿
  銀台侯廣成家,放一鹿於堯峰,且數年。侯死,鹿跳躑斷角,累日不食,亦死。山僧憐而葬之,碣曰「義鹿塚」。
  熊
  晉昇平中,有人入山射鹿,忽墮一坎內,見熊子數頭。須臾,有大熊入,瞪視此人。人謂必害己,良久,大熊出果分與諸子,末後作一分著此人。此人饑久,冒死取啖之。既而轉狎習。每旦,熊母覓食還,輒分果,此人賴以支命。後熊子大,其母一一負將出。子既出盡,此人自分死坎中,乃熊母復還,入坐人邊。人解其意,便抱熊足,熊即跳出,遂得不死。
  虎
  後漢人都區寶者,居父喪。鄰人格虎,走趨其廬中,即以簑衣覆藏之。鄰人尋跡問,寶曰:「虎豈有可念而藏之乎?」後此虎送禽獸至,若助祭然。寶由是知名。
  上虞楊威,少失父,事母至孝。常與母入山彩薪,為虎所逼。自計不能御,於是抱母,且號且行。虎見其情,遂弭耳去。
  猿猴
  唐昭宗有猿,隨班起居,賜以緋袍。朱梁篡位,取此猿令殿下起居。猿見全忠,徑趨其所,跳躍奮擊。遂令殺之。
  吉州有捕猿,殺其母,以皮並其子賣之龍泉蕭氏。示以母皮,抱之跳躑,遂斃。蕭氏子為作《孝猿傳》。
  鄧芝射中猿母,見猿子為拔箭,以木葉塞瘡口,悲哀不已,為母吮血。芝遂投弩而歎曰:「山獸猶哀母,人可不如猿?吾不獵矣!」
  咸熙中,有翁媼弄猴於瑞昌門外。一日媼死,翁葬之。未幾翁死,無人葬。猴守之。日久,人憐而葬之,咸稱為「義猴」。
  正德辛巳,有夫婦以弄猴為衣食者,十年矣,寓於嘉州之白塔山。主者死,葬於塔之左;猴日夜號。其婦更招一丐者為夫,猴舉首揶揄之。婦弄猴使作技,猴伏地不為,鞭之輒奮叫。入夜,走主者之墓,抱土悲號,七日而死。
  汪學使可受,初尹金華。有丐者行山中,見群兒縛一小猴而虐之。丐者買而教之戲,日乞於市,得錢甚多。他丐忌且羨,因酒醉丐者,誘至空窯,椎殺於窯中。異日繩其猴,復使作戲。而汪公呵導聲遽至,猴即齧斷繩,突走公之前,作冤訴狀。公遣人隨而往,得屍窯中。亟捕他丐鞫問,伏法。合邑駭而悼之,買棺焚丐者屍。烈燄方發,猴哀叫躍入,死矣。
  牛
  齊河縣洪店,有盜殺人於王臻戶前。眾執臻,已誣服久矣。知縣趙清過洪店,一牛奔清前,跪而悲鳴,若有所訴。清曰:「誰氏之牛?」眾曰:「王臻牛也。」清曰:「臻其有冤乎?」抵邑,即辯釋臻父子。後鞫大盜王山,得其殺人狀。齊河人稱神明,作《義牛記》。
  天長縣民戴某朝出,其妻牧牛於野。平昔豢犬隨之,俄入草芥不出。戴妻牽牛尋之,未百步,見虎據叢而食犬。虎見人至,棄犬趨人。戴已為虎搏矣。牛見主有難,忿然而前。虎又釋人而應牛。二物交加哮吼,虎張爪牙,牛以二角奔擊。逾時,牛竟勝虎,戴乃得免。
  嘉靖乙卯,胡撫鎮賢統兵御倭,至臨山,少憩樹下。見屠兒將解一牛,一犢尚隨乳,將利刃銜至車溝內,以蹄蹈沒泥中,屠兒遍索不獲。
  犬
  孫吳時,襄陽紀信純,一犬名烏龍,行住相隨。一日,城外大醉,歸家不及,臥草中。太守鄧瑕出獵,縱火爇草,犬以口銜純衣,不動。有溪相去三、五十步,犬入水濕身,來臥處周回,以身濕之。火至濕處即滅。犬困乏,致斃於側。信純獲免,醒見犬死毛濕,觀火蹤跡,因而痛哭。聞於太守,命具棺衾葬之。今紀南有「義犬塚」,高十餘丈。
  晉泰興二年,吳人華隆,好弋獵。畜一犬,號曰「的尾」,每將自隨。隆後至江邊,被一大蛇圍繞週身,犬遂咋蛇死焉,而華隆僵臥無所知矣。犬彷徨嗥吠,往復路間。家人怪其如此,因隨犬往,隆悶絕委地,載歸,二日乃蘇。隆未蘇之際,犬終不食。
  太和中,楊生養狗,甚愛之。後生醉酒,行大澤,草中眠。時冬月,野火起,風又猛。狗號呼,生不覺。前有一坑水,狗便走往水中,還以身灑生左右。草沾水得著地,火尋過去。他日又闇行,墮於空井中,狗呻吟徹曉。有人過,怪之,往視,見生在井。生曰:「君可出我,當厚報君!」人曰:「以此狗相與,便當相出。」生曰:「此狗曾活我於已死,不得相與。餘無所惜。」人曰:「若爾,便不相出。」狗因下頭向井。生知其意,乃語人,以狗相與。人乃出之,係狗而去。後五日,狗夜走歸。
  袁粲值蕭道成將革命,自以身受顧托,謀起義,遂遇害。有兒方數歲,乳母攜投粲門生狄靈慶。慶曰:「吾聞出郎君者厚賞。」乳母號呼曰:「公昔有恩於汝,故冒難歸汝。若殺郎君以求利,神明有知,行見汝族滅也!」兒竟死。兒存時,嘗騎一大{寧毛}狗戲。死後年餘,忽有狗入慶家,遇慶入庭,齧殺之,並其妻。即向所騎狗也。
  饒州樂平民章華,元和初,嘗養一犬。每樵採入山,犬必隨。三年冬,比舍有王華者,同上山彩柴,犬亦隨之。忽有一虎榛中躍出,搏王華,盤踞於地,然猶未傷。章華叫喝且走,虎遂舍王華,來趁章華。既獲,復坐之。時犬潛在深草,見章被銜,突出躍上虎頭,咋虎之鼻。虎不意其來,驚懼而走。二人皆僵臥如沉醉者。其犬以鼻襲章口取氣,即吐出涎水,如此數次,章稍蘇。犬乃復以口襲王華之口,亦如前狀。良久,王華能行,相引而起。犬憊,伏不能起,一夕而斃。
  唐禁軍大校齊瓊,家畜良犬四,常畋回廣囿,輒飼以粱肉。其一獨填茹咽喉齒牙間以出,如隱叢薄,然後食,食已,則復至。齊竊異之。一日令僕伺其所往,則北垣枯竇,有母存焉,老瘠疥穢,吐哺以飼。齊奇歎久之,乃命篋牝犬歸,以敗茵席之,餘餅餌飽之。犬則搖尾俯首,若懷知感。爾後擒奸逐狡,指顧如飛將,扈獵駕前,必獲豐賞。逾年牝死,犬加勤效。後齊卒,犬日夜嗥吠,越月,將有事於丘隴,則留犬以御奸盜。及懸棺之夕,犬獨來,足踣土城,拗首叩棺見血。掩土未畢,犬亦至斃。
  會稽張然滯役,有少婦無子,唯與一奴守舍,奴遂與婦通焉。然素養一犬,名「烏龍」,常以自隨。後歸,奴欲謀殺然,盛作飲食。婦曰:「與君當大別離,君可強啖!」奴已張弓拔矢,須然食畢。然涕泣不能食,以肉及飯擲狗,祝曰:「養汝經年,吾當將死,汝能救我否?」犬得食,不啖,唯注眼視奴。然拍膝大呼曰:「烏龍!」犬應聲傷奴。奴失刀遂倒,狗咋其陰。然因取刀殺奴,以妻付縣殺之。
  五代南唐時,江州陳氏,族七百口,畜犬百餘,共一牢而食。一犬不至,諸犬不食。
  上黨人盧言,嘗見一犬羸瘦將死,憫而收養。一日醉寢,而鄰火發。犬忙迫,乃上床於言首噑吠,又銜衣拽之。言驚起,火已爇其屋柱,突煙而出,始得免。
  扶風縣西有大和寺,在高崗之上,其下有龕,豁若堂。中有貧者趙叟家焉。叟無妻兒,病足傴僂,常策杖行邑裡中。人哀其老病,且窮無所歸,率給以食。叟既得食,常先聚群犬以食之。後歲餘,叟病寒,臥於龕中。時大雪無衣,裸形俯地,且戰且呻。其群犬俱聚於叟前,搖尾而嗥,已而環其袵席,竟以身蔽叟體,由是寒少解。後旬餘,竟以寒死其龕中。犬皆哀鳴,晝夜不歇,數日方去。
  楊光遠叛於青州,有孫中舍居圍城中,族在西州別墅。城閉久,食盡,舉家愁歎。犬彷徨其側,似有憂思。中舍因囑曰:「爾能為我至莊取米耶?」犬搖尾若應狀。至夜,置一布囊,並簡係犬背上。犬由水竇出,至莊鳴吠。居者開門,識其犬,取簡視之,令負米還。如此數月,以至城開。孫氏合門賴以不餒。愈愛畜此犬。後數年斃,葬於別墅。至其孫彭年,語龍圖趙師民,刻石表其墓,日「靈犬志」。
  淳熙中,王日就,字成德,分水縣人,少負俠氣。夜獵,從騎四出。有畜犬,嗚嗚銜衣,捶之不卻,且道且前。怪之,亟隨以歸。明日復視其處,虎跡縱橫,歎曰:「犬,人畜也,猶知愛主。吾奉父母遺體,不自愛,可乎?」遂散其徒讀書。
  湖州顏氏,夫婦出傭,留五歲女守家,溺門前池內。家有畜犬,入水負至岸,復狂奔至傭主家作呼導狀。顏驚駭歸家,見女伏地,奄奄氣息,急救乃蘇。
  滁州一寺僧被盜殺死,徒往報官,畜犬尾其後。至一酒肆中,盜方群聚縱飲,犬忽奔噬盜足。眾以為異,執之到官,訊服。
  沈處士恒吉,嘗畜一金絲犬,長不過尺,甚馴。處士日宴客,犬必臥幾下。後三載,處士病,犬即不食。數日,處士卒,殮於正寢,犬盤旋而號,競夕方罷。停柩者期年,犬日夜臥其側。將葬,遂一觸而斃。
  劉釗,鐵嶺衛人,畜一犬,出入必從。钊常以馬負薪山中,犬亦從。一日,犬忽獨歸,向钊子國勛鳴躍不已。勛異之,隨其所往,見钊為盜所殺,棄屍石間,取其馬去。勛為營葬畢,人皆罷歸,犬獨守塚不去,日夜悲泣,淚濕草土。數日,抉土及棺,死棺旁。
  淮安城中民家,有母犬,烹而食之。其三子犬,各銜母骨抱土埋之,伏地悲鳴不絕。裡人見而異之,共傳為孝犬。
  常州芮氏,家貧,日飼犬以糠秕。其鄰為富室姚氏,犬多餘食,所限僅一小竹籬。姚犬每向籬竇低聲搖尾,若招呼狀。芮犬蟠曲臥地,唯昂首相應,絕不過食其餘粒。如是以為常。
  馬
  秦叔寶所乘馬,號「忽雷駁」,常飲以酒。每於月明中試,能豎越三領黑氈。及胡公卒,嘶鳴不食而死。
  偽蜀渠陽鄰山,有富民王行思,嘗養一馬,甚愛之,飼秣甚於他馬。一日乘往本郡,遇夏潦暴漲。舟子先渡馬,回舟以迎行思,至中流,風起船覆。其馬自岸奔入駭浪,接其主,蒼茫之中,遽免沉溺。
  畢再遇,兗州將家也。開禧中,用兵累有功,金人認其旗幟即避之。後居於霅。有戰馬,號「黑大蟲」,駿駔異常,獨主翁能御之。再遇死,其家以鐵絙羈之圉中。適遇岳祠迎神,聞金鼓聲,意謂赴敵。馬嘶,奮迅斷垣而出。其家慮傷人,命健卒十人挽之而歸,因好言戒之雲:「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馬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數聲而斃。
  龍泉縣有白馬墓,即開國勳臣胡公深所乘之桃花馬也。公以徵陳友定,遇害,其馬馳歸門外,悲嘶殞絕。夫人義之,因葬焉,號為「白馬墓」。
  天順中吳之嘉定姚生,素心險異,嘗搆怨於母弟陸某。陸充糧長,乘馬自本都夜歸。姚候至中途無人,操刃伏於橋下。馬亦覺之,至橋,躑躅不進。陸加鞭楚,馬始進,而已殺橋下矣。是夜,月暗更幽,寂無知者。馬逸歸,對陸妻驚嘶不已,若有訴狀。妻知夫必死非命,持燈尾馬後,至一曠野,夫果死焉。妻又謂馬曰:「吾夫屍雖得,然正犯不得,何以雪冤?」馬即前行,首撞姚門。見姚,齧之蹴之。其妻執以聞官,乃棄姚市。
  孫辦事家有馬生駒,甚奇。令牡交其母以傳種,子母俱不肯,乃涂其身以泥而交焉。及洗出本色,母子皆跳躅以死,人號為「烈馬」雲。
  流寇破河內,縣尹丁運泰罵賊被磔。所乘馬,賊騎以入縣,至堂下,大嘶人立,狂逸不可制,竟觸牆死。
  和碩親王有良馬曰「克勒」,猶漢言棗騮馬也。高七尺,自首至尾長可丈有咫,耳際肉角寸許,腹下旋毛若鱗甲然,翹駿倍常,識者謂是龍種。王甚愛之。王薨,馬蹢躅哀鳴,未幾隨斃。
  騾
  明末張賊破蜀城,蜀藩率其子女宮人投井死。王所乘白騾躑躅其旁,亦跳入殉焉。後樵蘇者當陰雨暝晦時,於蜀宮故址,往往見白騾出沒蔓草間。
  張行人鶴洲,訟係西曹,以常所乘騾抵逋於人。騾悲鳴不食。一日,墮其新主,自逸歸。王西樵吏部與張同患難,目擊其事,感之,作《義騾行》。
  羊
  邠州屠者安姓家,有牝羊並羔。一日欲刲其母,縛上架之次,其羔忽向安前雙跪前膝,兩目涕零。安驚異良久,遂致刀於地,去呼童椎,共事刲宰。及回,遽失刀,乃為羔銜之,致牆根下,而臥其上。屠遍索方覺,遂並釋之,放生焉。
  貓
  唐時北平王家貓,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飲於死母,母且死,其鳴咿咿。其一方乳己子,若聞之,起而聽,走而救,銜其一置於其棲,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己子然。
  姑蘇齊門外,陸墓一小民負官租出避。家獨一貓,催租者持去,賣之閶門鋪商。忽小民過其地,躍入懷,為鋪中所奪,輒悲鳴,顧視不已。至夜,銜一綾帨,內有金五兩餘,投之而去。
  仁魚
  海中有「仁魚」,嘗負一小兒登岸,偶以鬐觸傷兒,兒死。魚不勝悲痛,亦觸石死。
  鱉
  宋傅慶中家得一大鱉,其婢不忍殺,放之溝中。年餘,後婢有病,將卒。夜有大鱉,被泥登婢胸冰之,遂愈。
  黃德瓌家人烹鱉,將箬笠覆其釜,揭見鱉仰把其笠,背皆蒸爛,然頭足猶能伸縮。家人愍之,潛放河涇間。後因患熱,將殛,德瓌徙於河邊屋中將養。夜有一物,徐徐上身,覺甚冷。及曙,能視,胸臆悉涂淤泥。其鱉在土間,三曳三顧而去。即日病瘥。
  蟹
  松江乾山人沈宗正,每深秋,設籪於塘,取蟹入饌。一日,見二三蟹相附而起,近視之,一蟹八腕皆脫,不能行,二蟹舁以過籪。沈歎其義,遂命折籪,終身不復食蟹。
  蝌蚪
  紹興郡丞張公佐治,擢金華守。去郡,至一處,見蝌蚪無數,夾道鳴噪,皆昂首若有訴。異之,下輿步視,而蝌蚪皆跳躑為前導。至田間,三屍疊焉。公有力,手挈二屍起,其下一屍微動,湯灌之,逡巡間復活,曰:「我商也,道見二人肩兩筐適市,皆蝌蚪也。意傷之,購以放生。二人復曰:『此皆淺水,雖放,人必復獲;前有清淵,乃放生池也。』我從之至此,不虞揮斧,遂被害。二僕隨後尚遠,有腰纏,必誘至此,並殺而奪金也。」丞命急捕之,人金皆得。以屬其守石公崑玉,一訊皆吐實,抵死,腰纏歸商。
  蜂
  正德間,鎮江北固山下,有群蜂擁王出遊,遇鷙鳥攫殺之。群蜂環守不去,數日俱死。楊邃庵相公一清,令家伻瘞焉,表其上曰「義蜂」,親作文祭之。
  太倉張用良,素惡胡蜂螫人,見即撲殺之。嘗見一飛蟲,投一蛛網,蛛束縛之甚急。忽一蜂來螫蛛,蛛避。蜂數含水濕蟲,久之得脫去。因感蜂義,自是不復殺蜂。
  張山來曰:佛氏謂蠢動含靈,皆有佛性。今讀此錄,不其然歟?
  海天行記 鈕琇玉樵
  海忠介公之孫述祖,倜儻負奇氣,適逢中原多故,遂不屑事舉子業,慨焉有乘桴之想。斥其千金家產,治一大舶,其舶首尾長二十八丈,以象宿;房分六十四口,以象卦;篷張二十四葉,以象氣;桅高二十五丈,曰擎天柱,上為二斗,以象日月。治之三年乃成,自謂獨出奇制,以此乘長風破萬里浪,無難也。瀕海賈客三十八人,賃其舟,載貨互市海外諸國,以述祖主之。
  崇禎壬午二月,揚帆出洋。行至薄暮,颶風陡作,雪浪黏天,蛟螭之屬,騰繞左右,舵師失色。隨風飄至一處,昏霾莫辨何地。須臾,雲開風定,遙見六七官人,高冠大帶,拱立水次。侍從百輩,狀貌醜怪,皆魚鱗銀甲,擁巨螯之劍,荷長鬚之戟,秉炬張燈,若有所伺。不覺舟忽抵岸,官人各喜,躍上舟環視曰:「是可用已。」即問船主為誰。述祖不解其意,匆遽聲諾。
  詰朝,呼述祖同入見王。約行三里許,夾道皎如玉山,無纖毫塵土,至一闕門,門有二黃龍守之,周遭垣牆,悉以水晶疊成,光明映徹,可鑒毛髮。述祖私念曰:「此殆龍宮也!」又逾門三重,方及大殿。其制與人間帝王之居相似,而輝煌嶻嶪,廣設千人之饌,高容十丈之旗,不足言矣。王甫升殿,首以紅巾圍兩肉角,衣黃繡袍,髯長垂腹。眾官進奏曰:「前文下所司取二舟,久不見至,今有自來一舟,敢以聞。」王曰:「舊例二舟陳設貢物,今少一,奈何?」眾曰:「貢期已迫,臣等細閱此舟,制度暗合渾儀,以達天衢,允宜利涉。且復寬大新潔,若將貢物摒擋,俟到王宮,以次陳設,似無不可。」王允奏,曰:「徙其凡貨凡人,滌以符水,速行勿遲。」眾唯唯下殿,仍回至舟,將人貨盡押上岸,置之宮西瑯玕池內。唯述祖不肯前,私問曰:「貢將焉往?」眾曰:「貢上天耳。」述祖曰:「述祖雖炎陬賤民,而志切雲霄,常恨羽翼未生,九閽難叩;幸遘奇緣,亦願隨往。」眾曰:「汝濁世凡人也,去則恐犯天令,不可。」中有一官曰:「汝可具所生年月日時來。」述祖亟書以進。官與眾言:「此人命有天祿,且係忠直之裔。姑許之。」俄頃,舁貢物者數百人,絡繹而至。齎貢官先以符水遍灑舟中,然後奉金葉表文,供之中樓。次有押貢官二員,將諸寶物安頓。述祖私窺貢單,內開:赤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五十株;黃珊瑚林一座,大小共七十株,高者俱一丈四五尺。夜光珠一百顆,火齊珠二百顆,圓大一寸五分;鮫綃五百匹,靈梭錦五百匹;碧瑟瑟二十斛。紅靺鞨二十斛;玻璃鏡一百具,圓廣三尺,各重四十斤;玉屑一千斗,金漿一百器,五色石一萬方。其他殊名異品,不能悉記。
  安頓已畢,大伐鼍鼓三通,乃始啟行。逆風而上,兩巨魚夾舟若飛。白波搖漾,練靜鏡平,路無坦險,時無晝夜。中途石壁千仞,截流而立,其上金書「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眾指示述祖曰:「昔張騫乘槎,未能過此。今汝得遠泛銀潢,豈非盛事!」述祖俯首稱謝。
  食頃之間,咸雲:「南天關在望矣。」既而及關,齎貢官、押貢官各整朝服,舁寶諸役,俱易赭色長衣,亦令述祖衣之,登岸陳設。足之所履,皆軟金地,間以瑤石嵌成異彩。仰視瓊闕璿堂,絳樓碧閣,俱在飄渺之中,若近若遠,不可測量。門下天卿四員,冕笏傳旨,令齎貢官入昊天門,於神霄殿前進表行禮。述祖及眾役叩首門外,唯聞樂音繚繞,香氣氤氳,飄忽不斷而已。隨有星冠岳帔者二人,為接貢官,察收貢物,引押貢官亦入,行禮畢,玉音宣問南方民事,北方兵象,語甚繁,不盡述。各賜宴於恬波館,謝恩而出。於是集眾登舟。
  述祖假寐片時,恍忽不知幾千萬里,已還故處。因啟領所押貨物與同行諸人。王下令曰:「述祖之舟,曾入天界,不可復歸人寰。眾伴在池,宜令一見。」則三十八人,俱化為魚,唯首未變。述祖大慟,前取舟官引至一室,慰諭之曰:「汝同行人,命應皆葬魚腹,其得身為魚,幸也。汝以假舟之故,貸汝一死。尚何悲哉?候有閩船過此,當俾汝歸。」日給飲食如常。
  居久之,忽有報者曰:「閩船已到。」王召見,賜白黑珠一囊,曰:「以此償造舟之價。」命小艇送附閩船,抵瓊山還家。壬午之十二月也。家人蚤聞覆溺之信,設主發喪,乍見述祖,驚喜逾望。述祖亦不言所以,但云狂風敗舟,幸憑「擎天柱」遇救得免。次年入廣州,出囊中珠,鬻於番賈,獲貲無算,買田終老。康熙丙子,粵僧方趾麟親訪述祖,具得其詳。時述祖年已九十六,貌如五十歲人。
  張山來曰:若非有年月姓名,便如讀《太平廣記》矣。
  先君嘗疑李賀《白玉樓記》,謂九州萬國語言文字,各不相同。今觀此,則上天果與中華同矣。餘謂長吉事屬荒唐,今讀此文,則是實有其事。但不識所謂「天人河海分界」六大字,以及貢單所列,為篆乎,為楷乎?為中國文字乎,為各國文字乎?真不可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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