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過百齡傳 錫山秦松齡留仙古今文繪
錫固多佳山水,間生瑰閎奇特之士,常以道藝為世稱述。若倪徵君雲林以畫,華學士鴻山以詩,王僉事仲山以書,乃今過處士百齡者,則以弈。其為道不同,而其聲稱足以動當世則一也。
百齡名文年,為邑名家子。生而穎慧,好讀書。十一歲時,見人弈,則知虛實先後、進擊退守之法。曰:「是無難也。」與人弈,弈輒勝。於是閭黨間無不奇百齡者。時福唐葉閣學台山先生,弈品居第二。過錫山,求可與敵者,諸鄉先生以百齡應召。至則尚童子也,葉公已奇之。及與弈,葉公輒負。諸鄉先生耳語百齡曰:「葉公顯者,若當陽負,何屢勝?」百齡色然曰:「弈固小技,然枉道媚人,吾恥焉;況葉公賢者也,豈以此罪童子耶?」葉公果益器之,欲與俱北,以學未竟辭。自是百齡之名,噪江以南。
遂益殫精於弈。不幾年,學成,曰:「可以應當世矣!」會京師諸公卿聞其名,有以書邀致者,遂至京師。有國手曰林符卿,老游公卿間,見百齡年少,意輕之。一日,諸公卿會飲,林君謂百齡曰:「吾與若同游京師,未嘗一爭道角技,即諸先生何所用吾與若耶?今願畢其所長,博諸先生歡。」諸公卿皆曰:「諾!」遂爭出注,約百緡。百齡固謝不敢。林君益驕,益強之,遂對弈。枰未半,林君面頰發赤熱,而百齡信手以應,旁若無人。凡三戰,林君三北。諸公卿嘩然,曰:「林君向固稱霸,今得過生,乃奪之矣!」復皆大笑。於是百齡棋品遂第一,名噪京師。
當是時,居停主某錦衣者,以事係獄,或謂百齡曰:「君為錦衣客,須謹避,不然,禍將及。」百齡毅然曰:「錦衣遇我厚,今有難而去之,不義。且吾與之交,未嘗乾以私,禍必不及。」時同客錦衣者悉被係,百齡竟免。
已天下多故,百齡不欲久留,遂歸隱錫山。日與一二酒徒狂嘯縱飲,不屑屑與人弈,獨徵逐角戲以為樂。百齡素貧,出遊輒得數百金,輒盡之博簺。其戚黨譙呵百齡,百齡曰:「吾向者家徒壁立,今所得資,俱以弈耳。得之弈,失之博,夫復何憾?且人生貴適志,區區逐利者何為?」噫,若百齡者,可謂奇矣!以相國之招而不去,以金吾之禍而不避,至知國家之傾覆而急歸;為公卿門下客者垂四十年,而未嘗有干請。若百齡者,僅謂之弈人乎哉!
張山來曰:善弈者多在垂髫,然其人往往嗇於壽。今過君獨歷四十餘載,豈其命名為之兆耶?
八大山人傳 江陰陳鼎定九留溪外傳
八大山人,明寧藩宗室,號人屋。「人屋」者,「廣廈萬間」之意也。性孤介,穎異絕倫。八歲即能詩,善書法,工篆刻,尤精繪事。嘗寫菡萏一枝,半開池中,敗葉離披,橫斜水面,生意勃然;張堂中,如清風徐來,香氣常滿室。又畫龍,丈幅間蜿蜒升降,欲飛欲動;若使葉公見之,亦必大叫驚走也。善詼諧,喜議論,娓娓不倦,常傾倒四座。父某,亦工書畫,名噪江右,然喑啞不能言。
甲申國亡,父隨卒。人屋承父志,亦喑啞。左右承事者,皆語以目:合則頷之,否則搖頭。對賓客寒暄以手,聽人言古今事,心會處,則啞然笑。如是十餘年,遂棄家為僧,自號曰「雪個」。未幾病顛,初則伏地嗚咽,已而仰天大笑,笑巳,忽跿跔踴躍,叫號痛哭。或鼓腹高歌,或混舞於市,一日之間,顛態百出。市人惡其擾,醉之酒,則顛止。歲餘,病間,更號曰「個山」。既而自摩其頂曰:「吾為僧矣,何可不以驢名?」遂更號曰「個山驢」。數年,妻子俱死。或謂之曰:「斬先人祀,非所以為人後也,子無畏乎?」個山驢遂慨然蓄髮謀妻子,號「八大山人」。其言曰:「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於我也。」
山人既嗜酒,無他好。人愛其筆墨,多置酒招之,預設墨汁數升、紙若干幅於座右。醉後見之,則欣然潑墨廣幅間,或灑以敝帚,涂以敗冠,盈紙骯髒,不可以目。然後捉筆渲染,或成山林,或成丘壑,花鳥竹石,無不入妙。如愛書,則攘臂搦管,狂叫大呼,洋洋灑灑,數十幅立就。醒時,欲求其片紙隻字不可得,雖陳黃金百鎰於前,勿顧也。其顛如此。
外史氏曰:山人果顛也乎哉?何其筆墨雄豪也?餘嘗閱山人詩畫,大有唐宋人氣魄,至於書法,則胎骨於晉魏矣。問其鄉人,皆曰得之醉後。嗚呼!其醉可及也,其顛不可及也!
張山來曰:予聞山人在江右,往往為武人招入室中作畫,或二三日不放歸。山人輒遺矢堂中,武人不能耐,縱之歸。後某撫軍馳柬相邀,固辭不往。或問之,答曰:「彼武人何足較?遺矢得歸可矣。今某公固風雅者也,不就見而召我,我豈可往見哉?」又聞其於便面上,大書一「啞」字,或其人不可與語,則舉「啞」字示之。其畫上所鈐印,狀如屐。予最愛其畫,恨相去遠,不能得也。
圓圓傳 陸次云云士北墅緒言
圓圓,陳姓,玉峰歌妓也,聲甲天下之聲,色甲天下之色。崇禎癸未歲,總兵吳三桂慕其名,齎千金往聘之,已先為田畹所得。時圓圓以不得事吳怏怏也,而吳更甚。田畹者,懷宗妃之父也,年耄矣。圓圓度《流水高山》之曲以歌之,畹每擊節,不知其悼知音之希也。
甲申春,流氛大熾,懷宗宵旰憂之,廢寢食。妃謀所以解帝憂者於父,畹進圓圓。圓圓掃眉而入,冀邀一顧,帝穆然也。旋命之歸畹第。
時闖師將迫畿輔矣,帝急召三桂對平台,錫蟒玉,賜上方,托重寄命,守山海關。三桂亦慷慨受命,以忠貞自許也。而寇深矣!長安富貴家胥皇皇,畹憂甚,語圓圓。圓圓曰:「當世亂而公無所依,禍必至,曷不締交於吳將軍,庶緩急有借乎?」畹曰:「斯何時,吾欲與之繾綣,不暇也。」圓圓曰:「吳慕公家歌舞有時矣,公鑑於石尉,不借人看,設玉石焚時,能堅閉金谷耶?盍以此請?當必來,無卻顧。」畹然之,遂躬迓吳觀家樂。吳欲之而固卻也,強而可。至則戎服臨宴,儼然有不可犯之色。畹陳列益盛,禮益恭。酒甫行,吳即欲去。畹屢易席,至邃室,出群姬調絲竹,皆殊秀。一淡妝者,統諸美而先眾音,情豔意嬌,三桂不覺其神移心蕩也,遽命解戎服,易輕裘,顧謂畹曰:「此非所謂圓圓耶?洵足傾人城矣!公寧勿畏而擁此耶?」畹不知所答,命圓圓行酒。圓圓至席,吳語曰:「卿樂甚?」圓圓小語曰:「紅拂尚不樂越公,矧不迨越公者耶?」吳頷之。酣飲間,警報踵至,吳似不欲行者,而不得不行。畹前席曰:「設寇至,將奈何?」吳遽曰:「能以圓圓見贈,吾當保公家,先於保國也。」畹勉許之。吳即命圓圓拜辭畹,擇細馬馱之去。畹爽然,無如何也。
帝促三桂出關,三桂父督理御營名驤者,恐帝聞其子載圓圓事,留府第,勿令往。三桂去,而闖賊旋拔城矣。懷宗死社稷。李自成據宮掖,宮人死者半,逸者半。自成詢內監曰:「上苑三千,何無一國色耶?」內監曰:「先帝屏聲色,鮮佳麗。有一圓圓者,絕世所希,田畹進帝,而帝卻之。今聞畹贈三桂,三桂留之其父吳驤第中矣。」是時驤方降闖,闖即向驤索圓圓,且籍其家,而命其作書以招子也。驤俱從命,進圓圓。自成驚且喜,遽命歌。奏吳歈,自成蹙額曰:「何貌甚佳而音殊不可耐也!」即命群姬唱西調,操阮、箏、琥珀,己拍掌以和之,繁音激楚,熱耳酸心。顧圓圓曰:「此樂何如?」圓圓曰:「此曲只應天上有,非南鄙之人所能及也!」自成甚嬖之,隨遣使以銀四萬兩犒三桂軍。
三桂得父書,欣然受命矣,而一偵者至,詢之曰:「我家無恙耶?」曰:「為闖籍矣!」曰:「吾至當自還也。」又一偵者至,曰:「吾父無恙耶?」曰:「為闖拘縶矣!」曰:「吾至當即釋也。」又一偵者至,曰:「陳夫人無恙耶?」曰:「為闖得之矣!」三桂拔劍砍案曰:「果有是,吾從若耶?」因作書答父,略曰:「兒以父蔭,待罪戎行,以為李賊猖狂,不久即當撲滅。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側聞聖主晏駕,不勝眥裂!猶意吾父奮椎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以殉國難。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愧平原罵賊之勇。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決,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隨效秦庭之泣,乞王師以剿巨寇,先敗之於一片石。
自成怒,戮吳驤並其家人三十餘口,欲殺圓圓,圓圓曰:「聞吳將軍卷甲來歸矣,徒以妾故,又復興兵。殺妾何足惜,恐其為王死敵不利也!」自成欲挈圓圓去。圓圓曰:「妾既事大王矣,豈不欲從大王行?恐吳將軍以妾故而窮追不已也。王圖之,度能敵彼,妾即褰裳跨徵騎。」自成乃凝思。圓圓曰:「妾為大王計,宜留妾緩敵,當說彼不追,以報王之恩遇也。」自成然之,於是棄圓圓,載輜重,狼狽西行。是時也,闖膽已落,一鼓可滅。三桂復京師,急覓圓圓。既得,相與抱持,喜泣交集,不待圓圓為闖致說,自以為法戒追窮,聽其縱逸而不復問矣。
旋受王封,建蘇台、營郿鄔於滇南,而時命圓圓歌。圓圓每歌《大風》之章以媚之。吳酒酣,恒拔劍起舞,作發揚蹈厲之容,圓圓即捧觴為壽,以為其神武不可一世也。吳益愛之,故專房之寵,數十年如一日。其蓄異志,作謙恭,陰結天下士,相傳曰「多出於同夢之謀」。而世之不知者,以三桂能學申胥以復君父大仇,忠孝人也。曷知其乞師之故,蓋在此而不在彼哉?厥後尊榮南面三十餘年,又復浪沸潢池,致勞撻伐,跋扈豔妻,同歸殲滅,何足以償不子不臣之罪也哉?
陸次雲曰:語云「無徵不信」,圓圓之說有徵乎?曰:有。徵諸吳梅村祭酒偉業之詩矣。梅村效《琵琶》《長恨》體,作《圓圓曲》以刺三桂曰:「衝冠一怒為紅顏。」蓋實錄也。三桂齎重幣,求去此詩,吳勿許。當其盛時,祭酒能顯斥其非,卻其賂遺而不顧,於甲寅之亂,似早有以見其微者。嗚呼!梅村非詩史之董狐也哉!
張山來曰:吳三桂未叛時,予讀祭酒《圓圓曲》,不解所謂。甲寅後,友人因為予言其故,深服先生先見之明。今讀此傳,益知《圓圓曲》之妙也。
又曰:唐陳鴻作《長恨傳》,白居易因譜為歌。今云士乃因歌作傳,詳略之際,較之前人稍難,誠足輝映後先矣。
嘯翁傳 陳鼎定九留溪外傳
嘯翁者,歙州長嘯老人汪京,字紫庭,善嘯,而年又最高,故人皆呼為「嘯翁」也。
嘯翁嘗於清夜獨登高峰顛,豁然長嘯,山鳴谷應,林木震動。禽鳥驚飛,虎豹駭走,山中人已寐者,夢陡然醒;未寐者,心悚然懼,疑為山崩地震,皆彷徨罔敢寢。達旦,群相驚問,乃知為嘯翁發嘯也。嘯翁之嘯,幼傳自「嘯仙」。能作鸞鶴鳳凰鳴,每一發聲,則百鳥迴翔,雞鶩皆舞。又善作者龍吟,醉臥大江濱,長吟數聲,魚蝦皆破浪來朝,黿鼍多迎濤以拜。
他日,與黃鶴山樵、天都瞎漢,瀟湘漁夫、虎頭將軍十數輩,登平山六一樓,拉嘯翁嘯。嘯翁以齒落固辭,強而後可。初發聲,如空山鐵笛,音韻悠揚。既而如鶴唳長天,聲徹霄漢。少頃,移聲向東,則風從西來,蒿萊盡伏,排闥擊戶,危樓欲動。再而移聲向西,則風從東至,誾然蕩然,如千軍萬馬,馳驟於前,又若兩軍相角,短兵長劍緊接之勢。久之,則屋瓦欲飛,林木將拔也。於時炷香燼,而嘯翁氣竭,昏僕於地。眾客大驚,亟呼山僧,灌以沸水,半晌乃蘇。--歸而月印前溪矣。
嘯翁能醫,工畫,善歌;垂八十,聲猶繞樑雲。
外史氏曰:古善嘯者稱孫登,嗣後寥寥,不見書傳。迨至我朝,稱善嘯者,洛下王、昭陽李而已。然予嘗一聞之矣。第未知與蘇門同一音響否?昨聞嘯翁之嘯,則有變風雲、動山嶽之勢,大非洛下者可幾及也。豈嘯翁之嘯,直接蘇門者耶?
張山來曰:予遇嘯翁,欲聞其嘯,翁以齒豁辭,不意其在平山發如許高興。惜予不及知也!
客窗涉筆 伕名大有奇書選本
康熙間,天津城外有旅店。其後一室,夜多鬼,店主鍵其門。時有優人至其家,人無宿處,欲入此室。店主告以故。其扮淨者雲:「無懼,吾能服之。」眾飲酒,半醉,各歸寢。扮淨者取筆涂赤面,著袍靴,裝關公。丑涂墨面,持刀裝周倉;小生白面,持印作關平,左右立。關正坐,點燭若看兵書狀。頃之,炕後一少婦出,前跪呼冤。裝關公者,心懾不能言。扮周倉者,厲聲問:「有何冤?可訴上!」婦指炕者再,周又厲聲雲:「汝且去,明日當伸若冤。」婦拜謝,忽隱去。至明日,三人啟炕磚視之,下果有一屍。詢店主,雲:「此屋本一富家者,前年遷去,某賃之,其鄰右雲,屋主向有一妾,後不復見,殆冤死耶?」眾雲:「今夜必復至,當細詢之。」至夜,三人仍裝像於室,眾伏戶外伺之。初更,婦人又自炕後出,怒指三人云:「吾以汝為真關君,特與訴冤。汝輩何能了吾事?」乃披髮吐舌滅燈而去。眾大驚,三人不敢復入室。
張山來曰:此鬼謬矣!即非真關君,寧不可借其力以鳴於官而究其冤耶?
康小范言其伯父諱元積者,順治辛丑進士,自幼能知前事。方誕生時,與同輩三人,皆沙門中道履堅粹者。冥主賜以進賢冠,繡紫衣,禮而遣之。至一橋,有以杯茗進,同輩飲之,某獨疑而置之,遂別去。某困諸生久,每思及此,曰:「吾既紫繡來,閻老非謔我者!」後登進士,謝恩之日,班次中遇兩同年,面目宛然當日兩僧與偕來者。詢之兩君,則皆惘然,想即橋上杯茗為之蔽也。
崇禎末,張獻忠屠戮楚中。麻城人為賊所殺,魂走川中,不自知其死也,急欲東歸。每至途中,輒為風吹轉。夜行三載,終不得歸。於是聞風聲,即伏地握草木根,乃不復回。將至故邑,城門尚閉,於岳廟後少憩。見有一神,奉簿登殿,向岳帝雲:「與麻城梅某一子。」帝雲:「此人孽重,不得有子。」神又云:「天曹所命,不敢違。」判官持一簿向帝雲:「梅某於某日,見一凍人,買一草束烘之得活,是當得子。」帝雲:「可將坐廟旁人與之。」四五人拽是人行。是人呼雲:「我人也,何投胎之有?」眾笑曰:「汝是人,何畏風夜行耶?」是人始悟已為鬼。至殿上,又云:「某即投胎,不願之梅某家,向識其人,何可為若兒?」判官雲:「但往為若兒,有好處。」是人記所言,數人押至梅某家。梅某婦產一兒,即能言,家人以為怪,欲殺之。兒述前生,並托生事,梅驚異。於是力行善,撫子成人,今尚在也。康熙丙辰二月,施溥霖言之。
張山來曰:方岳帝未奉天曹命時,梅某婦已有孕矣,豈預知有投胎者耶?此與回生者胸前微溫,同不可解也。
聞見卮言 嘉善顧珵美輝六大有奇書選本
順治甲午正月,四明一士人金良者召仙。仙大書乩雲:「解元金良」。士人大喜,及開榜,解元乃鍾朗也。蓋「鍾」字旁有「金」字,「朗」字字旁有「良」字,神仙之遊戲耳。然金君於次科亦即中式。
晉時義興善權寺,雷震其柱,題字凡三:一曰「詩米漢」,一曰「射鉤記」,一曰「謝君之」;皆大書,可徑尺,非篆非隸,深入木理。正統間,周文襄公命試削之,字隨削而入。鄉人摹搨,雲佩之可以愈瘧。宋祥符間,岳州玉貞觀,雷書一柱曰「謝大仙人」。問乩仙,曰:「雷神之名也。」本朝順治間,福州饑,晝錦坊有賣米者,雷震死其三人,有字大書屍上,其文曰「興口月癶康口月癶晝」。無人識者。人題之於萬壽塔壁。夜有蜘蛛垂絲於字之中,直貫而下,視之,乃「米中用水,康中用木查」九字也。詢知其人平日果然,天誅不爽矣。
張山來曰:予曩在鳩茲市上,曾見破書一帙,所記皆雷事。其中雷書甚多,以其近於荒唐,未之購也。由今思之,仍當以數十文買之。今亦不知在否矣。
樵書 蕭山來集之元成大有奇書選本
樵川吳生善請仙。順治丁酉,督學歲試將及,數子問場中題,書曰:「尹字帶兒孫,一旦不離心。」復問:「次題出經題否?」曰:「否否否!」比入試,首題是「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至「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乃知「尹字兒孫」,「君子」也;「一旦心」,「恒」字也。次題「樂正子強乎」三段,三「否」字也。同時有武學生,亦問試題,書四語曰:「二人並肩,不缺一邊。立見其可,十字撤添。」及入試,論題乃「天下奇才」四字。始悟「二人並肩」,「天」也;「不缺一邊」,「下」也;「立見其可」,「奇」也;「十字撤添」,才也。拆字巧妙如此,非仙語不能到也。
康熙己酉科,山陰袁顯襄,叩乩仙,問場中題目。批雲:「不可語。」曰:「然則終無一言耶?」曰:「題目即在不可語上。」曰:「乞明示之。」批一「署」字。出題乃「知之者」一節,有四「者」字,且在「不可語上」一章之上。袁遂獲雋。
貴州番民雜處,多閟術,能以木易人之足。有郡丞某過其地,記室二人從游其地,寓於客邸。一人與婦人淫,其夫怨之,易其一足。一人不與婦淫,其妻怨之,易其一足。明日躑躅於庭。丞知,逮其人,始邀歸作法,而足如故。
張山來曰:淫其婦而僅易其足,可謂罪重而罰輕矣。
錢塘於生三世事記 毗陵陳玉璂椒峰學文堂集
錢塘於生某,忠肅公裔孫也。篤行,不妄言。雖盛暑不解衣帶。每沐浴,必深自蔽匿。人怪之。一日浴昭慶寺僧寮,同學蔡生者,排戶逼視,見其兩腋間,肌寸許,左豕右蛇,豕鬣而蚴,蛇麟麟然。
生泣下,已乃曰:「此予三生業也,於今猶不忘。予初為豕,甚憎其生,既就死,極梃刃湯火,神識終不去。已為蟒蛇,在巖穴下,自顧獰惡,時掩藏則口苦饑;百蟲啐腥,附於甲,立啖盡。已念業益重,間日食一大禽。又念殺生無已時,誓日飲水。又念毒涎入水殺魚蚌,誤飲人殺人,慨然曰:『生而害生,曷不死?』遂引首於山,曝烈日中以死。見冥官,曰:『汝有人性,重生命,捨生。當拔汝為人。』」言罷,生又泣曰:「予未嘗以告妻子,今亦無用自匿矣。」蔡聞言悚然,因語於李九來,筆之書。
陳子曰:輪迴果報,為浮屠家說,予不樂道。閱《太平廣記》諸書,載此類甚多,亦不之信。今九來親得之其友,可無疑。嗟乎!物類以不嗜殺而得為人,人嗜殺將不得復為人,亦理有必然者。金壇某巨公死,距百里許,農家適產牛,見腹下殊毛,若書某公姓名。眾駭語,聞其子,鬻歸,閉之別室,以終其年。予聞之巨公姻黨,亦無足疑。夫天下之為亂臣賊子者多矣,豈能盡執其人而刀鋸鼎烹之?故往往有逃於法者。苟非有冥報,使計窮力竭,賄賂無所施,干請無所用,人亦何憚而不為亂臣賊子?故冥報者,所以濟國法之窮也。吾友魏冰叔作《地獄論》,其說實有稗於世道人心,當書此文質之。
張山來曰:餘曾作《輪迴說》,謂人為異類,世苟不知,便不足以為戒,故必毛上成字方可耳。
活死人傳 陳鼎定九留溪外傳
活死人,姓江,四川人,名本實。家素封。明亡,散家財,棄妻子,入終南學仙。十年得其道,遂遨遊四海。既而止妙高峰,從閻老人結廬煉金丹。又十年,丹成。
座下弟子百餘人,推荊溪陳留王為首,能駕雲往來,能水面上立,能峭壁間行。嘗縛虎為騎,出入市中。活死人怒,呼而責之曰:「所貴乎道者,清淨無為也。無為而至於無聲,方臻眾妙之門。故曰『有聲之聲,延及百里;無聲之聲,延及四海。』今汝所行,皆有為也。有為則駭世惑俗,豈清淨道哉?」於是陳留王乃盡棄其術,掩關息坐。三年,然後請見。活死人大悅,曰:「子可以授吾大道矣!」
既授,乃集群弟子告曰:「吾聞『成功者退』。今吾道既已得人,吾將隱矣。」乃命掘一土穴山半,僅可容身。活死人入居之,命以土掩,毋使有隙,但朝夕來呼吾可耳。既埋,群弟子如命,朝夕往呼之。活死人在土中,必大聲應。三年,呼之不應矣。群弟子乃樹以碣,曰「活死人之墓」。
外史氏曰:神仙多為駭世惑俗之事,活死人既怪其弟子駭世惑俗,何為活埋土穴,而使呼之應之三年之久耶?豈夫子所謂索隱行怪者,即世之所謂神仙耶?
張山來曰:活埋土穴中,令人呼之而應,此當是其弟子輩故為此言以駭世耳,未必果有其事也。
義牛傳 陳鼎定九留溪外傳
義牛者,宜興桐棺山農人吳孝先家水牯牛也。力而有德,日耕山田二十畝,雖饑甚,不食田中苗。吳寶之,令其十三歲子希年牧之。希年跨牛背,隨牛所之。牛方食草澗邊,忽一虎從牛後林中出,意欲攫希年。牛知之,即旋身轉向虎,徐行齧草。希年懼,伏牛背不敢動。虎見牛來,且踞以俟,意相近即攫牛背兒也。牛將迫虎,即遽奔以前,猛力觸虎。虎方垂涎牛背兒,不及避,蹼而仰偃隘澗中,不能輾。水壅浸虎首,虎斃。希年驅牛返,白父,集眾舁虎歸,烹之。
他日孝先與鄰人王佛生爭水。佛生富而暴,素為鄉里所怨,皆不直之,而袒孝先。佛生益怒,率其子毆死孝先。希年訟於官。佛生重賂邑令,反杖希年。希年斃杖下,無他昆季可白冤者。孝先妻周氏,日號哭於牛之前,且告牛曰:「曩幸借汝,吾兒得免果虎腹。今且父子俱死於仇人矣!皇天后土,誰為我雪恨耶?」牛聞之,大怒,抖搜長鳴,飛奔至佛生家。佛生父子三人,方延客歡飲,牛直登其堂,竟觝佛生,佛生斃;復觝二子,二子斃。客有持桿與牛鬥者,皆傷。鄰里趨白令,令聞之,怖死。
外史氏曰:世之人子不肖,父仇不能報者比比矣。乃是牛竟能為吳氏報兩世殺身仇。噫,牛亦勇矣哉!宜乎令聞之怖死也。
張山來曰:牛之為物,雖巍然一軀,然觀其狀,大抵頑而不靈。今此牛獨能為主報兩世之仇,復怖死一貪墨吏,殆所謂「犁牛之子騂且角」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