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仲貴妃敕修櫳翠庵 探姑娘勸整大觀園
話說賈政聽見貴妃著俞首領有事來議,站起來,秋紋掀著簾子,往外走到院門外,才要向林管家問話,忽聞一片聲嚷,只見李貴走進來,稟道:「做山東道台的三爺奉旨,以御史內用了。
內閣有人報喜。「賈政道:」這是怎麼的緣故?「便吩咐李貴道:」可回璉二爺,開發就是了。「一面問林管家:」貴妃有何事,著俞首領來?「
林之孝答道:「聽說要修理櫳翠庵,還帶了二千兩銀子來哩。」賈政走著,說道:「原為此事。」早已到大廳上,擺香案才要跪接,俞首領道:「貴妃有命:少傅年高,免其跪聽宣讀。」
賈政道:「居臣之分,如何以私廢公?」走到香案前跪了,俞首領站在上頭,便宣懿命道:
櫳翠庵為本宮發祥之地,今茂姪蒙恩大拜,更昭佑庇。理合鼎新舊跡,以答嘉貺。現發銀二千兩,交賈璉於明春擇吉興工,俟落成後,本宮再遣人拈香,謹制匾聯懸掛。此事本宮先已奏明,毋容再奏。此諭。
賈政起來,接了懿命,便與俞首領見禮,坐定。茶罷,說了好些宮中事體,起身辭去覆命。賈政備-副厚禮,相送俞首領。
素日相好,便就收了,才起身。
賈環退朝回府,替賈政、王夫人磕了頭,賈政便急問內用之意。賈環遂將所諭賈茂的話稟了。賈政道:「聖恩如此高厚,何以報效?只你叔姪們盡心國是,我自心慰。」賈環答應道:「是。」到第二日,就補了陝西道監察御史。面聖謝恩,到任拜客,忙了數天。王夫人把他舊住房子裱整一新,賈政即差人到山東去接他家眷。他便帶稟帖、書信給各上台及素日寅好,這也不在話下。
再說賈璉,領了貴妃這項銀子,預先備辦。早有攬頭來向來旺兒包攬此項工程,稍圖侵潤。來旺兒得了成頭,便向賈璉說了。
賈璉遇著土木之工,皆按七扣發銀。年前各匠作皆領一半銀子,俟動工時再行找領。從古工建創造,上自朝廷,下而庶姓大家,凡動盈千累萬的土木,無不層層剝削。到後實際不及十分之四,如何能夠經久?更有一層利弊,向來估計,尚有盈餘,縱然刻削,猶足支持。近則討好獻勤者眾,為上惜費,核減了又加核減,已不敷用。領出銀款,仍然層層剝落自得,於所估工料中設法弊混。
即如豎柱的大木,輒用包皮,外加油漆,或退光,或朱紅,僅資悅目。至三和土的地腳,勢不能用,但借油灰澆灌,否則瓦刀勾抹,以為暫時之計。磚石等件,亦是如此敷衍。及至報賬時,不過如賈政向郎中項工部說的,黑檔子任意開除而已。此在尋常園亭及廟宇的修造,尚屬無甚關係。大若城工,險而河防,事係民生,動關國計,往往在保固限內即有攤卸,一經伏汛,仍復衝潰,董其事者,可不稽察留心,以杜厥弊?
現如櫳翠庵這段工程,仲妃歸省時修理未久,將此二千兩功歸實效,有何不足?在賈璉扣了三分,已成定例;管門的規費以及經手如來旺等的克減,那些工匠誰有賠出銀錢來辦事的。大侵小用,到了動工之際,十不存四。諸凡粉飾,終是不敷。賈璉既得陋規,不能過責工匠,只得稟賈政,說:「近日工料無不昂貴,所領之項,實不夠用。若過草率,又恐貴妃見怪。」賈政聽了,又問林管家,那知這管門的人也是口短,順著賈璉的話,含糊說了幾句。賈政只得又發了五百銀。這番卻不敢克除。
從二月興工,直到八月工竣,果然氣象更新,輝煌耀目。佛像裝金,香花燦設。中則雖無實際,外卻大有可觀。賈政看了甚喜,奏聞仲妃,差人來看。賈璉著實照應,回奏說好。仲妃即備了香,差俞首領齎了匾對來懸掛,並托史湘雲代為佛前拈香。俞首領又得賈璉的禮,亦甚歡喜而去。事以賄成,可長太息乃爾。
當櫳翠庵動工之初,曹紫庭由蘇起身。到都陛見後,到了侍郎任,來拜賈政。見了十分親熱。既感知遇,又切親情。鸞姑帶著兒子曹維綸,替王夫人請安磕頭。曹維綸長得品格拔俗,賈政,王夫人著實疼愛。送了內機寧綢十套,紅大呢一板,綾子四十匹。
貢緞四連,及蘇州三塘所出各樣土儀外,有宜興茶壺八把,,蓋碗二匣。賈政卻十分喜歡,叫人送稻香村,交七十四手收好。其餘王夫人亦皆收了。鸞姑便在家住了十數日,說別後事,總沒說完,就要回去。王夫人備了許多金玉首飾送曹外甥。賈政又給一柄玉如意,用匣裝好。派車送了家去。
及至庵工告竣,探春這日歸寧在家,李紈等約去同看一看新起工程,探姑娘稟了王夫人,便同著李紈、寶釵、平兒、蘭哥兒媳婦。月娥因鄒夫人欠安,回家去了。探春等帶了各房丫頭,開了角門,從大觀園一路逛去。
近來王夫人因各屋伺候的人年紀皆大,就令各自嫁出,也有指配與家生子的。王夫人的玉釧、秋紋,寶釵的文杏、麝月及月娥的霓舞,雖皆配人,通不願意出去,仍留熟手在房使用。王夫人除貴兒外,添買了碧娟,寶釵添了小倩,月娥添了進祿、如意。
李紈的素雲也嫁了人,仍願服役,添了吳新登小女玳兒。就是探春的侍書、小螺,也是出去了又進來的。平兒的小紅、豐兒,也都嫁了,豐兒仍留伺候,添買了翡翠。這日皆跟了探春諸人,來隨喜櫳翠庵的新工程。恰由大觀園經過,探春便要先逛大觀園,再往櫳翠庵去。寶釵一時口渴,便叫愛兒小倩回去取茶。
愛兒說有預備現成的。大家遂走進怡紅院來坐一坐。
怡紅院自仲妃作寓後,便就封禁。這日開了門,進去喝茶。
此地雖尚整桔,已不似當年景象。院內花榭廢弛,房中擺設零替。探春一見,驀然想起住在園中行樂的情事,不勝感歎。原來此園自稻香村改為賈政怡養處所,雖亦不時經看園的修理,因無人來此遊玩,便日久懈怠,漸致荒圮。花竹既不澆灌,台榭也不整齊。
探春帶眾人出了怡紅院,再到瀟湘館及蘅蕪院。並自己所住的舊處,較怡紅院冷落倍常。由回洞登假山,其中樹木更非昔比。
便向寶釵說道:「人事廢興,何待百年之久?姐姐稱看園中光景,可像咱們向日繁勝嗎。」寶釵道:「這園因日久無賞玩的人,遂漸荒落。咱們何不稟聲太太,著人修葺。俟明春花發時,將園中當日在會的,同邀一遊,再結詩社,為此園一大吐氣。不知妹妹以為何如?」探春說道:「很好。」李紈道:「這不是咱那時跟著老太太賞月的去處嗎?」平兒也指著山底靠水一座亭子,說道:「這是燒鹿肉吃的,怎麼連靠欄皆有壞的?」大家說著話,就從山的右邊逶迤而上。
走過一座小橋,忽遠遠聽得一聲磬響,便看見櫳翠庵的廟脊。
才到山門,只見兩個尼姑跟著史湘雲,迎將出來,笑著說道:「這樣冷靜地方,何來這些熱鬧中人?」寶釵言道:「熱鬧極了要在冷處靜一靜,特來相訪。」探春道:「也不止於如是。我們是實在冷靜人,誰叫你這地方新近熱鬧起來?我等到此,看看是熱鬧還是冷靜。」史湘雲道:「熱鬧中有冷靜,冷靜中亦熱鬧。
二者惟其人自領之。「三人相顧而笑,便就走到庵前。
此庵新修,果然金碧交輝,牆垣整葺。進了門來,在大殿上拜了佛。香花燦設,著實裝像威嚴。眾人隨喜了一會,連鐘鼓樓也都看了。史湘雲讓到自家住處,兩個姑子要端茶點。湘雲說:「不用你們照應,我自管待。你可邀這些跟隨姐姐們,到你那邊歇歇去。」探春、李紈等各留下一個伺候,便吩咐別個:「皆跟了姑子去玩罷。」眾丫鬟大喜,俱笑嘻嘻跟著哄的一聲而去。
探春向史湘雲道:「姐姐留下我們,快些拿好東西我們吃!
皆都餓了。「湘雲道:」我這裡要好東西卻沒有。只怕這山中乾果、野外鮮蔬,你這飫粱齒肥的,恰也輕易嘗不著。「便叫跟的人擺出十六個糕點碟子,品物清潔,意趣淡遠。烹一壺佳茗。蘭哥兒媳婦告了坐,便同坐了,一同品評果味。
眾人喝了鍾茶,寶釵道:「妹妹你原不是塵中人,就這蜜制菩提果一味,佛地中得此仙趣,令我咀嚼百回不厭。」探春道:「姐姐你不曉得,他遇著我們這班人,才肯如此破格相待,豈肯概以恒流。他便自待己薄了。」史湘雲笑而不言。探春又向平兒道:「這庵雖是仲妃出帑修建,也虧二哥督工,才能如此輝煌出色。」平兒道:「何嘗不是。二爺為這工程,兩月多未曾好生吃飯,恐眾工匠怠惰,急切不能告成哩。」湘雲聽了也只是笑。大伙吃過茶,又到別處都逛了逛。眾丫頭到齊了,皆謝了湘雲;便邀湘雲出庵門,仍從大觀園同到王夫人上房來。
正值賈茂朝回,與賈政說話。眾人進去,替賈政請了安。賈茂也替探春見過禮。遂一齊坐下。蘭哥兒媳婦退出門,回自家房去了。賈茂說了幾句閒話,探春便將才在大觀園與寶釵說的事,備細向賈政、王夫人說了一遍。王夫人道:「這事甚好!我也久有此意,要將汝等眾姊妹接了,在大觀園玩一兩日。你們既有此興,何不就在此時樂一樂呢?」賈政道:「此園久無人逛,須得修整一修整,方好賞玩。況此刻樹未生花,鳥無新語。不若春半,諸事妥協為善。」王夫人道:「老爺這話很是。」便向賈茂道:「你可吩咐管家,叫他修理罷。」賈茂答應道:「是。」便就有了飯,玉釧回王夫人道:「飯好了。在那裡擺?」賈政道:「我同賈茂在西屋裡吃,太太你同女孩兒們就在這裡吃罷。」王夫人說好,便在兩下裡擺上飯。
湘雲另是素菜,獨自用。寶釵道:「今日要同史妹妹吃一頓齋。」便湊在一處,坐了同吃。王夫人道:「你如今越發世路了。」探春道:「他不是單為史妹妹,是省些菜給我們受用。」
眾人皆笑了。不一時吃完飯,史湘雲又到李紈及寶釵房裡,喝會茶,方回庵去。
當日賈茂便吩咐包勇,領了二百兩銀子,將大觀園從新修整。
包勇為人素性梗直,從海島吃仙藕後,不甚食煙火滋味。在西嶽道上,經賈茂指點,早有出世之思。因寓暹羅時,親見賈茂紅光的奇異,戀戀不肯辭去。本無室家,雖在門上,這錢財卻甚淡然,不大計較。這日領了銀子,修理花園,一毫無染。工歸實用,那些工匠也就不敢十分克落。這二百兩頭,轉如四五百銀子使用。
不過三兩月,早已辦得完竣。因大觀園本不甚費事,花竹稍經栽培,廊榭略一整飾,便就頓然改觀。簾幔有該添換的,即行添換。
各房的鋪設,卻稟了賈茂,轉稟賈政,概為更易。一霎時,龍涎篆鼎,鳳尾搖窗,全非探春來游時的景象。二月初,包勇報了完工,賈茂暇時到園看了。因包勇辦得妥當,賞了一套袍褂,二個大荷包。當下包勇謝了賞,卻也得意。賈茂覆了賈政的命,賈政亦甚心喜。王夫人便擇日要請各家姊妹來大觀園一逛。
這事再敘。
且說包勇動工時,將近臘月。烏莊頭年邁,著他兒子烏有功送地租到京,並向來例備的風豬、黃羊、乾鮮果品等物,年景大熟,地租一毫不欠。又新置的莊子也送到地租,賈璉照著帳收了,稟知賈政,厚待兩處莊頭而去。
便就年除,皇上優待近臣,擺宴侍飲,賈茂直到起更,方才回府。宗祠內照舊行禮,賈政詭拜如常。這也算十分福氣,在五福中站了第一、第三的兩件。賈政同王夫人到上房坐了,賈璉、賈環、賈蘭、賈茂,帶著賈藻、賈藝、賈濂一班少年,按著次序磕頭。李紈、寶釵、平兒領著媳婦,也隨著行禮。王夫人便向賈政說:「媳婦們可免了罷,」賈政說:「好。」賈璉等磕過頭,賈政便吩咐家人們:「俱免了。我們要吃杯團圉屠蘇酒哩。」王夫人便叫伺候的丫頭擺桌,將備下碟子端來放好。賈璉執杯,賈環舉壺,斟了兩杯雙慶的酒奉上。彼時賈政、王夫人並坐。二人將酒擺定,同著賈蘭、賈茂,又磕下頭去致祝。賈政說:「這也罷了。」李紈、寶釵候著老夫妻二人乾了此杯,便就執壺捧酒,也同斟了一鍾,帶著媳婦便跪下,也要行禮。王夫人說是:「起來罷。前已說過就是了。」王夫人叫西屋裡另擺一席,給李紈、寶釵等去坐,便叫賈璉叔姪們同在一處說話消飲。約飲了一個更次,才撤了席,各人才出去,各處行禮、辭歲。
天交五鼓,賈蘭、賈茂便急趨朝拜賀。賈府年例擺酒,賈璉發帖,照舊辦備。
倏忽燈節已過,二月初,又值會試之年。曹紫庭、賈蘭雲龍皆點了主考,入闈取士。
此時大觀園工才告竣。包勇得了賞,同伴們要吃他的酒。包勇便預備了二席,請林管家、李貴等門上的坐了一桌,又請跟賈政的七十四、跟賈茂的鋤藥等坐了一桌,外送了賈璉、賈環、賈蘭跟的人各一席,眾人倒樂了半夜才散。那知這席酒幾乎釀出一件事來,管買辦的周瑞早已病發,那年經璉二奶奶因酗酒責治的那二位阿哥,久矣沒了。剩下這伴芝哥兒讀書的鳴岐老官,平素不學好。賈茂因其從幼伴讀,待他甚優,奈他貪杯誤事,漸亦不大任用。那年張越存先生在籍逝世,賈政差他齎了書儀,同薛尚義那邊家人同去致奠。在路上替薛宅的人口角,甚不成事。賈茂官漸尊了,仍念舊,叫他專管書禮拜帖。他又受了外面鋪家托囑,暗用賈茂名帖,在縣裡去說官事,希圖漁利。後被賈茂查出,重處一頓,遂令閒居,不叫管事。他不自悔,時出怨言,無人傳舌,卻也由他。
這日包勇請酒,府中人多,豈能遍及?鄭華身後有個兒子,叫鄭子富,賦質粗魯,因未與席,心甚不平。然膽小不敢滋事,便用言激這鳴岐老官,說包勇瞧不起他,「諸伺候中堂的人皆請,單不請你。這包勇能來了幾日?這麼狂大,我甚不服。」旁有吳興的兒子吳喜勸道:「咱府裡人忒多,他那能請的到?他不請咱,往後我們遠著他就是了。這樣事如何爭論得?恐被別人談笑。」
周鳴歧倒也罷了,鄭子富又添了幾句話道:「他不請卻無要緊,只他背地說周老哥逞酒誤公,叫上人攆出,不給事管,叫人甚瞧不起。
這個話我聽了,幾乎沒替他鬧起來,被林大爺勸開。細想我卻多事無味。「
當下週鳴岐一聲兒沒言語。過了兩日,喝個半醉,到門上,斜著眼向包勇道:「你這幾年財發大了,我這沒時的人賭輸了,你有銀子,借我二十兩用一用,不知肯不肯?」包勇見他帶酒,笑著說道:「這事好辦,我遲兩天湊了給你,這一時卻沒有。」
鳴岐本非借銀,原為起釁,聽說「沒有」二字,便動了氣。大聲說道:「你怎麼瞧不起人?我誤公攆退了,連二十兩銀子也不值?
你把那辦大觀園工程攢的挪一些兒就夠了。你怎麼瞧不起人?「
包勇聽了這話,便也厲聲問道:「你說我辦工程攢了銀,是誰看見?有何憑據?你不還我著落,我卻不依。」周鳴岐道:「你不侵落銀子,如何擺酒請客,掩眾口聲?你還要瞞我這不得時的人。
我也不能回得上去。「包勇道:」原來為我請客沒請你的緣故,今日你有酒了,改日咱再講罷。「鳴岐道:」放你那狗屁!我喝你的酒來?你管我什麼今日後日。「嗖的聲,在腿裡拔出把月牙兒長尖刀來,放在桌上,拍著胸膛道:」姓包的!你敢紮你周大爺一刀子,才算好漢。不就是……「
說到這裡,李貴與他相好,見他太不像事,急用手把他嘴來捫著。說道:「你瘋了嗎?連王法一點也不怕了?」鳴岐掙著,還要說別話。這日吳新登有事,葉忠旁邊不敢勸。賈政因林管家上了年紀,叫他總理府事,把林天錫派了門上,替他稟事。天錫見周鳴岐事不像樣,便到家裡向林管家說了。
林管家聽見,連忙來到門上,正值李貴勸鳴岐不住,包勇氣的一聲兒不言語,睜睜的旁邊站著。桌上放著明晃晃一把尖刀。
林管家道:「你這小子可是反了!連府裡的法度全不怕。這是什麼地方,許你持刀行兇呢?」周鳴岐道:「這不干你老人家的事,你老人家不要管。」林管家道:「你看這廝,越發信口混說了。這事不應我管,卻叫誰管?」周鳴岐道:「姓包的落得銀子多了,你老人家吃了他一杯酒,就偏著他,全不想我是你老人家舊日的姪兒哩。」林管家道:「你看這廝,今日醉的連我都頂撞起來。成個什麼道理?」
周鳴岐道:「你老人家消消氣,看氣裹了沒處尋王不留去。」
林管家大怒,道:「他真是反了!此事須稟了,加倍處他一次,他才知道怕懼。」便叫跟的人:「把他捆了,等我上頭回話。」
李貴一見著了忙,連忙替林管家陪話道:「這奴才今日醉了,請大哥略停停氣再辦。」鄭子富在傍,聽說要捆鳴岐,也慌了。
便飛跑到周瑞後邊住處,將前事向周瑞家的說了。周瑞家的雖然護短,他卻知道榮府的規矩。似此酗酒,輕則捆打,重便遣發。
著了急,便走到林之孝住處來,見了林管家娘子說道:「我那孽障羔子,不知為著何事,得罪了管家,要捆了回中堂。這事如何當得起?只求老姐姐,看素日情,替我求一求罷。」說著就跪下去。林管家娘子連忙扶住,道:「可為什麼事哩?容我瞧進來替妹妹說,何必如此著急。」便叫他孫子林進福:「請你爺爺去,只說太太有話向你爺爺說,他自然進來。」
鄭子富便同了林進福到門上來,李貴正在勸解,林進福便照著他奶奶的話,對林管家說了又說,「等著還要回話,就請你老快些去哩。」林之孝道:「我這裡有事,且等著!」葉忠道:「既是太太有話,大爺還該辦了那邊事,再辦這件也不晚。」李貴道:「這話有理。周鳴岐交給我,等老大哥出來,還你這個人。」林管家道:「也罷。我且進去,再來辦他。可氣壞我了!」
說著便同林進福往自家屋裡去。
半路上,林進福便把實話告訴了。林管家沒言語就到了。周瑞家裡一見,就跪下磕了個頭,哭著說道:「大爺!這事可怎麼樣哩?若不瞧我老弟兄分上,那孽障羔子就死也是應該的,只是求大爺念我僅剩了這條根,替我擔當些,便是莫大陰德了。」林管家娘子忙扶起他來。林管家道:「你這鳴岐太做的不像事了:拿著刀子在府行兇橫鬧,若中堂下朝回來聽見,這還了得?如今我只回了璉二爺,也要警教他個下次。」周瑞家裡只是哭,說不出話來。
林管家娘子道:「你瞧周姐姐如此可憐哩,也是為兒為女。
你怎樣設個法兒,瞞上不瞞下的,替他遮過,也是從小兒弟兄一場。我實在心軟受不得。「
林管家想了想說:「這事須得包老大不說什麼,叫周鳴岐陪個禮,或可完了。」周瑞家裡忙又謝了,便叫鄭子富:「你可到前邊,煩你李太爺,領那孽障進來,見林大爺再商量。」又向林管家道:「這可使得麼?」林管家道:「也罷了。」就叫林進福同鄭子富一同去。林進福到門上,把這話向李貴說了。李貴便向包勇道:「包大哥消消氣,聽我說句話:這事是鳴岐十分放肆,回了上頭,把他就遣發了也是該的。但老爺年太高了,倘因此生氣,也不是我們做下人的好處。鳴岐果因此問了罪,包大哥到彼時恐又要後悔起來。林管家既著人叫他,或另有個辦法,我且帶他進去,再來見大哥。你可行得?」包勇是有意思的人,當下甚不舒服。聽了李貴這一席話,遂即釋然,便答道:「李大爺只管去。才說的話真是金石良言。倘因此小事,致老爺生氣,這話最是有理。只管進去,我全不介意了。」
李貴帶了周鳴岐,走到路上,說道:「你這孩子,怎麼拿起刀來行兇?府中規例是要充發的,你可當玩哩!」鳴岐這才慌了,跪下不肯走,酒也醒了,只求李大叔叔,他千大叔、萬大叔,只是央告。李貴道:「我怎麼合你老人家好哩?進去見林管家,我再替你求就是了。你才連他也得罪,可先陪個不是才好辦。」鳴岐連聲答應,便同走進林管家裡邊來。未知此事做何完結,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