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山吏部竹林內七賢 白司馬香山中九老

  話說賈茂自暹羅回朝,雖升禮部尚書,然仍在上書房行走。
  時值秋半,霽景澄清。天顏甚悅,王、謝二位中堂,同著值日的吏部尚書趙大人、兼辦紅本差事,禮部尚書賈茂,這日親承顧問,賞賜茶果,及上書房辦事的翰詹,皆有賜食。
  正閒議間,皇上忽然想起郝中堂來,說:「郝倫尚未銷假嗎?」謝中堂奏說:「病今未痊。」皇上說:「既如此,就叫他回籍調理也好。」王中堂道:「這是聖上隆恩。」說著,便又叫人。--那年間人參詩的事來,因說道:「郝倫辦事,倒還使得,怎麼首人參詩就不記得?」便問賈茂道:「你素日算讀書的,可記得唐人曾有人參詩否?」賈茂忙跪下奏道:「臣也記不多,只記《唐詩紀事》有段成式《求人參詩》。」皇上又問:「你可背得出?」賈茂道:「記得。」皇上便命他起來,給他紙筆,叫他錄出呈覽。賈茂便據案寫道:少賦令才擾強作,眾醫多失不能呼。
  九莖仙草真難得,玉葉靈相許惠無。
  聖上見了大喜道:「卿可謂清學強記矣。」又問古人中還有賦過的沒有?賈茂又奏道:「周繇遺柯古人參詩。」又命其錄覽。只見他寫道:「人形上品傳方悉,我得真英自紫團。
  慚非叔子空持藥,更請伯言當細看。
  聖上覽畢,喜動龍顏。道:「曼倩多聞,茂先博物,不過如是。真所謂宰相須用讀書人也!」從此便有大用之意了。
  因而問及賈政行藏,賈茂奏道:「步履康健,皆托皇上福庇。」當令趙紅本傳旨,賞了賈政佛手香椽、木瓜、金橘各一捧盒,馬乳葡萄,海榴、蘋果、波梨各一桶。命小太監轉賜賈政,嘉其義方之敬。賈茂先磕頭謝了恩,因該班不敢擅離。榮府報有旨意賞了許多東西。就是這個恩典。
  賈政接過旨,收了各物,厚款小內侍,送了-副重禮。那小內侍歡喜回去覆旨。賈政將賞了東西先供宗祠,後才各屋分嘗,以昭君貺。及至賈茂下班回來,方知這些緣故。
  這年稻收十分,賈政在稻香書房新醅初熟,又是雞肥蟹壯之時,便想要與諸友結一會,遠追竹林七賢的故事。便寫了短箋,著七十四、連輝分頭送去。閔侍郎先到,周侯爺、甄嘉言一同進門,恰遇梅侍郎也走入來。梅友福此時已補了戶部右堂。眾人直到稻香村,分禮而坐。賈政道:「怎麼聞兄還不見來?」閔侍郎道:「聽說他衙門有奉旨會議的事哩。」忽見林之孝手持名帖,稟道:「那年湖南撫台田大人,新從廣撫調了陝西,來京陛見,來拜老爺。可見不見?」梅侍郎道:「這是舊交,豈有不見之理?」賈政便叫賈蘭:「先在書房陪著,我就出去一會。」便穿著野人服履,前到書房來會。
  此時賈蘭正陪著田撫軍閒談,七十四掀開簾子,賈政走入。
  田撫台連忙站起迎將出來,說是:「久別了。」賈政道:「弟亦甚闊想。年先生何由得人都來?」便就做下揖去。田撫台也忙著行禮,說道:「我兄王侯不事,漸逵用儀。弟輩視之,何啻霄壤。小弟由廣東調了陝西,來京陛見,不一叩謁,何能稍伸積闊。今親杖履,實慰弟心。但煩起居一番酬應,又甚不安耳。」
  賈政道:「我兄過套了。請吃茶。到弟稻香村去,有許多舊朋友皆在那裡哩。」
  田撫台道:「既如此,咱何不到那邊再喝茶?」遂站起身來。
  賈政就叫連輝引路,剛到稻香村的院門,聞副憲也從外走到。大家做個揖,便同到稻香村來。眾人聽說田撫台到後邊來,也就迎了上去。內惟周侯爺、甄邊海不甚認得。賈政通了名姓,同走進屋去。做過揖,大家坐下。閔侍郎道:「聞老先生今日如何來得這般遲?」聞副憲道:「有件會議的事,遂爽高人之約,這便是俗。」賈政道:「出處一致,用舍無間,聞老兄如何又執在一邊發論了。」
  眾人齊說道:「好高論!較之晉人空談其『將毋同』者相去如何?」聞副憲道:「今日恰好田大人枉駕,真是竹林七逸了。咱們皆不許落其舊窠,流入揮麈俗態,並說那齊彭殤一生死那些習談,另開生面,為山巨源洗出匡廬真境。我來遲了,陡膽發此嚴令,不知諸位兄翁老先生可能從否?」閔侍郎道:「甚好!但用何題做個談柄?」周侯爺道:「有的很。如今重九時候,蟹壯雞肥,只此二物,每人說他的故事,以下酒。仿之漢書多矣。」眾皆鼓掌,大贊道:「侯爺此議,妙極而無以復加了。」
  賈政便叫看酒,七十四端出碟子,連輝帶著三四個小孩子,將碟子擺好。眾皆序齒坐下,斟了酒,賈政道:「咱可忘形,互為賓主,不可過拘,拘便罰一鍾。」
  眾人說好。大家對著秋光,開懷暢飲。上了一樣蟹黃配著青白花鯽做的,甚是得味,群相贊美。
  梅侍郎道:「我非獨敢於犯令,但說過後便可不介意了。田大人是做過上司的,說笑時須破格相體,才敢恣意縱談。」田撫台道:「快拿灑來!先替梅兄敬一鍾再講。」周侯爺道:「這是該的。」便命人斟-杯酒,遞與,梅侍郎只得乾了。便道:「我小弟飲過此灑,便可不拘了。先說個螃蟹故事,以侑諸君之飲。
  波斯國中人,泛海得寶,歡然而歸。隨風掛帆,正走間,遙見岸上有赤物如蛇,久之漸大。波斯人曰:「此山神惜寶來逐也,可奈何?『忽又見兩山從海中出,舟中皆喜,道:」此大蟹螯也。其蟹好與山神鬥,神常畏之。今出則無虞矣。』未幾,蟹橫海上,山神果匿跡而去。船遂得濟。「
  賈政道:「你這典故說得好。我把他的名目一一敘來,也算典實,不知可否?
  蟹之為物,一腹金相玉質,兩螯明月清風。雌號博帶,雄名鰋皚。這是人所共知的;然其種類,則十有二焉。文登呂公亢,曾命工人作圖,一曰蝤蛑;二曰撥掉子;三曰擁劍;四曰蟛蠟;五曰渴樸;六曰沙拘;七曰望潮;八日倚望;九曰石蜠;十曰蜂汪;十一曰蘆虎;十二曰蟛蜞。「
  閔侍郎道:「好博核!虧老先生,如何記來。當各飲一鍾以起興。」因說道:「我要說個雞的事,可配過這蟛蜞。不過雞有五德,田饒嘗言之魯哀公矣。頭帶冠,文也;足搏距,武也;見敵敢鬥,勇也;遇食相呼,仁也;守夜而不失時,信也。獨是天下有盡者才智,而渾於無言者,則更異。紀渚子為周宣王養鬥雞,『十日問之:」雞可鬥乎?』曰『未也。方虛矯而恃氣。』十日,又問之,曰:「未也。猶疾視而勝氣。『再十日,又問之,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然,即異雞見之皆走,無敢敵者。「
  甄安撫道:「如此則雞窗又何有言乎?晉兗州刺史宋處宗,得一長鳴雞,愛養甚至。所棲之籠置諸窗間。遂作人言,嘗與宋處宗談論,終日不輟。處宗稱為『雞友』。」
  田撫台道:「我也有個蟹的故事,卻資笑柄,且把司馬長卿作引子。成都王吉,夢一蟛蜞在都亭,做人語曰:」我翼日到此。『王吉候之,司馬長卿果明日至。吉曰:「此人文章當橫行一世。』我說可笑的不是此事。蔡謨食蟛蜞,既吐而下,委頓不支,方知非蟹。謝方曰:」卿讀《爾雅》不熟,幾為勤學所誤。『此真堪噴飯矣。「眾皆大笑。
  周侯爺道:「這個可笑嗎?還有更可笑哩。盧純性愛食蟹,嘗以蟹肉為一品膏。每曰:」四方之味,當推含黃伯為最。無以復加矣。『後因食蟹,二螯夾其舌,因戲以為』夾舌蟲『。「眾愈哄然。
  聞副憲道:「《玄中記》所載『東南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其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海水,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隨之鳴。這話未可盡信。
  不如《聞見錄》所稱:仁宗內宴,有新蟹一品二十八枚,帝問:「一枚可值幾錢?
  『左右對:「值一千。』帝曰:」一下箸需錢二十八千,吾不忍也。『置而不食。
  「
  賈政道:「說了這半日漢書,亦當下以濁酒。『因吩咐遍斟上酒,又飲了數巡,就撤去碟子,端上菜來。大家說說笑笑,吃過飯,烹了一壺佳茗。喝完,那天就已晚了。田撫台先辭去,後皆陸續而散。惟閔侍郎、聞副憲二人仍在稻香村宿了。次早才上朝去。
  倏忽十月初間,禮部奏派賈蘭祭河,又奉旨欽派賈茂西祭華嶽,祗備藏香,六臣親齎致祭。其餘應備祀豔,該省督撫敕派地方官伺候。各欽差明春二月,欽天監陬吉出京。
  到了臘初,周廷掄進京覆命,面過聖,到家見了侯爺,甚是歡喜。又見全哥兒體格不凡,媳婦兒又甚端雅賢淑,心中甚慰。
  次日來拜賈政,先見了王夫人,才從稻香村將賈政請來。岳婿數年不見,周廷掄行了禮,請過安,賈政執手問好,讓坐。貴兒端上茶來,喝著茶,賈政問了這些年別後事體,及前日賈茂帶的-信,並向日托的梅調鼐近日可得何缺。周姑爺道:「梅公已補了汀漳巡道,難道京中不知道嗎?」賈政道:「我自解組後,朝事不知。
  習於農業,所以我不知道。再端木楷兄可也升轉否?「周姑爺道:」他已升了浙江臬司,做官卻甚方正。還有府上一位門客,姓蘇名遇的,從直隸巡司,今已得了金華縣知縣,其人亦頗去得,前程亦不可限量。「
  賈政聽了甚喜,留周姑爺吃便飯。所有送來人事,王夫人亦皆收了。賈璉會過。不多時,賈蘭、賈茂先後回來,皆見了。賈茂深致在浙之情,周姑爺並說:「數載思念,舋舋不盡。」吃畢飯,周廷掄又到薛宅拜了,才拜別的親友而回。
  賈政擺接風酒,連探姑娘也接回來,一連宴飲了數日酒,把數年遠別的憶念,稍為寬解。
  那日林管家忽稟說:「褚先生來拜。」賈政知是褚小鬆,連忙叫「請到稻香書屋相見」。褚小鬆走到大觀園來,見花竹依然,風景更甚。轉過小橋,卻非當日佈置。數灣流水,一徑柴門,大有田間野趣。及至門前,賈政早已迎出。褚小鬆連忙上前打躬問候。
  賈政亦施禮相讓。到房坐下,褚小鬆看賈政精神健旺,鬚髮轉黑,較往日倒少相了許多。賈政細瞧褚小鬆,談吐如昔,衣冠仍舊,而其儀貌則如《桑寄生傳》所載,皤然一白頭翁也。別未數年,遽然如此,直可感歎。因把別後行藏,細細談了一會。便差人給了周姑爺信,留褚師爺在稻香村住幾日。二人最是相得,小鬆便將西湖名勝及閩中多少古蹟,如九夷諸峰、海嶼台灣各處原委、形勢山川,及其秀峻。褚小鬆又善於敷陳,說來終日不倦,賈政著實解頤。兼把周制台安邊恤民、摘奸剔弊的政事說了。真是山陰道上,應接不暇。
  不知不覺過了年,就到二月初間。賈蘭、賈茂奉命在御庫領了名香,從祭官派定了執事,賈蘭帶著李貴、吳子豫、林天錫等家人,先一日起身。賈茂帶著包勇、葉忠、鋤藥,隨後也出京,由山西蒲州,出潼關,向陝西華陰而去。這是後事。
  再說賈政,在稻香村中,一日見春光明媚,天氣融和。想起去秋朋好聚會,心中欲邀諸友,再樂一天。適值賈茂門人鍾離學士的父親鍾離老者來拜。賈政久知鍾離老者是個行善有意思的人,便著門上請到稻香村中一會。二人相見,談了回話,甚是相得,便也留在府中住了,愈覺投契。遂想約各位老友來,彼此認識,也好相見。便囑褚小鬆寫了寸柬,去請眾人。其略云:日照風柔,序入上巳矣。
  詰旦備小榼,掃苔痕,在敝園內以草色為茵褥,鳥聲比管弦,花枝當酒籌,二三知我,劇飲狂歌,醉則風浴祓除,倘亦蘭亭之趣乎。謹啟。
  田撫台陛見時,改補了工部右侍郎,因在京,也就請了。第一個就是田工侍先到。會中諸友陸續皆到,梅侍郎與褚小鬆做過賓主,周侯爺更不必說。其餘閔侍郎外,賈政一一說明。至鍾離老者,惟閔侍郎尚知其素履,餘皆逐個行過禮。
  賈政復將其平日喜行善事及青田護救鶴子的事,細細說了。並說最善丹青,幾與石田、雲林爭價。大家皆仰其高,又贊其義,都有起敬的意思。梅侍郎道:「咱這會不同去秋的七逸了,如今屈指算來,可與香山九老相頡頏。今日不必遠步蘭亭,即以香山名會,繼樂天之後塵。
  未知可否?「閔侍郎道:」妙極!「眾人皆以為是。
  茶罷,七十四等即端出早飯來,春盤春趣,色色可人。諸位吃了早飯,便商量要各尋樂事。賈政道:「我今出個主意,就煩鍾離公設色,褚先生點綴景物,周敝親家素耽藻繪,同執其事。即以梅敝親家所議『香山九老』,將我等九人各樂其樂畫成一圖,留為後來佳話。諸老先生以為何如?」諸人齊聲都說道:「這事真個雅人有深致矣!不必再議,就是如此。」
  鍾離老者本自帶來筆墨,周侯爺著人回取應用的物事,褚小鬆更是諸般現成。
  賈政吩咐取了畫紙及調治顏料的乳缽、水銚、火爐等件,就叫三人的小廝,動手整理諸物。鍾離老者立稿定局,褚小鬆同周侯爺研綠漉黃,擷丹調粉,便各去忙著繪畫。
  聞副憲道:「他們這畫不能一時就有。我們也當自樂其樂才好。」賈政先叫人備了春盒數付,或茶或酒,隨意自適。聽了聞副憲的話,便道:「有理。」即著七十四取過壺來,將箭放下,有愛投的就投。又把大棋取來,擺在一顆大柳樹下,鋪了紅氈。更備雙陸一局,以隨其便。
  當下梅侍郎與賈政著棋,田侍郎觀局。閔侍郎與聞副憲、甄邊海投起壺來。
  閔侍郎連贏了數杯。聞與甄公便打起雙陸,閔在旁為之喝盆。田侍郎看回棋,忽斟杯茶,倚著松樹閒瞧波內游鱗,便邀閔來同看。聞副憲忽吩咐斟鍾酒來,連輝連忙送上,便替甄公也斟一鍾。二人喝畢酒,又打雙陸。田與閔卻投起壺來,又是閔侍郎贏了。賈政一局棋也完了,便同梅侍郎過來投壺。梅侍郎連贏數次。
  閔侍郎忽叫:「取釣竿來,我要做個漁翁,釣尾金鱗侑酒。」七十四忙取釣竿,甄、聞二公雙陸也打完了,大伙圍著閔公,瞧其臨池釣魚取樂。待好一會,釣著一尾。閔侍郎舉起竿來,用手拿住,巨口細鱗,狀若鬆鱸。心中大悅,拿著魚只是笑。七十四上前接了。賈政道:「你送廚房,叫他們加意做來,我們下酒。
  這是天賜的,可托閔老先生之福。「閔侍郎連說:」不敢!「然自家卻甚得意。
  梅侍郎叫:「取笛子來,我吹一曲,與諸公解一解春困,可好?」聞副憲道:「這舉更高。」小廝取過笛子,梅侍郎吹了一隻《折柳》,音韻疏朗,氣體圓和。褚小鬆忙走出道:「老先生的笛子,較往日吹得更高了。我們這幅《九老圖》大局已定,可請一觀,再為設色。」眾人聽說,皆走到正廳上來。只見周侯爺、鍾離老者正在那裡調顏色哩。
  大家將圖展看,是個手卷樣子。圍著同看,從稻香村正廳七間畫起,各處棕亭茅舍,以及配房團瓢,所有的竹樹山石,小溪板橋,凡園中的景物,無不備具。
  正廳內設著壺,田聞二位投箭取樂。桌上列著春盤,兩個童子端著酒壺、酒杯,靠著桌伺候。
  西邊屋內支著紗窗,褚小鬆在內解衣磅礡,不是題詩便是畫畫的意境,有一小童捧茶伺側。花竹深處,數株柳陰,映著一座鬆亭,中設楸枰,賈政與甄嘉言對局,賈政手舉棋子,宛然神肖,二童兩旁站立,周侯爺拿一杯茶,坐在旁邊觀奕。臨溪茅草團瓢,鍾離據案鼓琴,一爐好香,裊裊欲動。梅友福靠欄而坐,旁一披髮童子,捧著一隻玉笛。小橋陰畔,站著閔侍郎,垂竿釣魚。梅侍郎像一面聽琴,一面看著垂釣光景。九老皆照其儀容舉動,不錯分毫。筆奪化工,幾至添毫欲活。外邊酒爐,紅炭鼎沸,鬆陰茶灶清煙,鶴盤雲裡。稻香村竹籬外,牧童驅犢,作息田間。末後一片煙霞,內藏著大觀園無數樓閣。一角遠山,殊饒勝致。
  其最異者,九老的衣襟褶縫,鬚髮黑白,無一不曲肖寫生。更喜桑陰遠處,布穀低飛;柳影枝頭,黃鸝鼓翅。
  眾人看了,同聲喝采。其中設色,尚有數處稍待潤色。賈政說:「三位過勞了。請喝杯酒,容改日再點綴罷。」便吩咐七十四擺碟子,叫諸童子燙酒。連輝忙將畫圖捲起收好,調開桌子,擺了兩席。斟上酒,大家都要圓席,一團坐了,把兩席轉叫撤去。吃了兩巡,端上那尾新釣的魚來,又新鮮,做的更得味。大家就吃完了這尾魚。褚小鬆道:「我是托你這閔老先生之福,卻不止此一味。我該敬一杯,在此處,我算半東哩。」因執起壺來,合席敬了一鍾。閔侍郎道:「褚兄你托熟,這又是我舊東哩。我也回敬一杯。」當下也斟了一巡。眾人才要回敬,賈政攔住道:「如此紛紛酬酢,轉不勝其勞了。待小弟替諸位公敬一杯,便通有了。咱們好說說笑笑消此春晝。」諸人皆說聲:「好。」遂皆坐下,開懷暢飲。
  天交未末,撤去酒碟,擺上碗菜,吃了飯,就掌燈了。那時惠風款人,新月微窺。喝完茶,大家著實快樂。梅侍郎道:「畫圖中鍾離公獨坐彈琴,必定工於此事了。」鍾離老者道:「我學生素性愛琴,卻不會彈。隨手畫上,何容介意。」
  周侯爺道:「既性之所好,無有不工的。」因向賈政道:「何不取出琴來,請鍾離先生一彈再鼓,豈不更有深趣?」賈政道:「好。」就叫七十四到後邊,取出珍藏的斷紋古琴。鍾離一見,認得是古琴,連忙接去,愛玩而不釋手。閔侍郎道:「鍾離先生指法必是高妙,不必聽其曲凋,即觀此一段撫琴賞玩的意思,不是識者,何能及此。」甄嘉言道:「閔老先生之言甚是。」
  賈政便叫熟起金爐名香,抬一石桌,鋪上紅氈。鍾離老者將琴放在桌上,重又淨手,嗽過口,定了定性。才調了弦,彈一曲《水仙引》。音節和平,手指超脫。大家聽完,心爽氣逸,無不贊好。賈政叫小廝烹壺好茶,用蓋鍾沏了,著小茶盤,每人送了一鍾。笑著說道:「借此鴉山,為焦尾君稍壯氣骨。」閔侍郎道:「謝家幽賞,非這滿碗松花,亦無以滌塵襟而風兩腋。」梅友福道:「高山流水,火後雨前,非寄情於淡者,誰能喻此。」眾人齊談論著,便同走出庭來,閒玩新月。
  正要抬出琴案,聽鍾離老者對月再操一曲,忽見林之孝進來稟道:「閔老爺今晚膳牌子後,奉旨升了工部尚書了。有管家趙士佑在外稟事道喜哩。」賈政大笑道:「大喜!這就是閔先生得魚的先兆。」正要叫進趙士佑問話,又聽門外一片聲嚷,七十四說:「這是伙報喜的。」林之孝急忙走出打聽。未知又屬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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