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撫循山左濟奇荒 視學江西懸藻鑒

  從來陰陽診患,旱潦無常。流行雖屬天災,補救全資人事。《周禮》八政獨策救荒,後來長平之建,社義各倉之修,意皆備此。他若矯詔開倉,先賑後請,具卓識者始昭奇舉,歷稽史冊,亦不多得。然有治法,賴有治人,原非徒貴法也。.
  這年山東大旱,德州南抵嶧縣,凍漸青萊,西至濟寧、東昌,各處自二月不雨,至於七月,兼生蝗蝻。實屬顆粒無收,民間耕九餘三者,能有幾戶?草根樹葉,雜以糠、稗,稍度殘喘。前任撫台壅於上聞,仍自催課不已。漸漸鼠盜竊發,民不聊生。後來虧了山東監察御史據實參了一本,才把這撫台降調。特旨:欽放賈政為山東撫院,以救此省的百姓。請訓時又蒙恩旨,許其便宜行事。不惜帑金,並准其截留南漕,普行賑濟。
  賈政接了此旨,不敢在家多住。三兩日後即束裝,請了幕友,帶著得用家人,星夜赴山東而去。過滄州迤南,毗連東省界址的地方,已覺凋敝。遂行文知會直督,並寫了一封字,約其同奏。彼時直隸南界,亦被旱荒,業經查辦。接了賈政此信,即約齊同時人奏。賈政折內敘出路見情形,「不敢因其隔治,稍存畛域」等語。聖上大喜,降旨褒嘉,並飭直隸,「實力查賑,無致一夫失所。」兩省黎民聞了此旨,無否感悅「
  賈政過了德州,將抵濟南。早有山東官吏齎了巡撫關防,並一切文案,在境迎接。賈政在德州接了印,發謝恩及到任日期,並山東被旱大概情形的折子。遂馳赴濟南。沿路州縣接見,總以弭盜救荒為要,嚴切訓飭。且令其一面查明戶口,一面先放一月口糧,不使離逖。遍行通省,速報被旱輕重,以定受災分數,趕辦具奏。
  藩司何騰蛟、臬司穆英同時稟見,賈政在行寓,即令請會。將山東應辦事件,談了一回,便問藩庫及各州縣,存庫銀兩可夠折色?存倉米穀可敷本色?及一切借糶粥賑之需。藩司稟說:「業經通盤算過,實不足用,須得請銀三十萬兩。今已截留南漕,米可不缺。此事求大人應早為奏辦。」賈政說:「俟到濟南,將款項逐一查明再奏。」便問臬司:「地方可否寧謐?」穆英回說:「托大人福,現在各處皆安。並無盜賊生發,擾害地方。」賈政說:「如此甚好。」
  兩司辭去,各道府陸續入見。當即委了濟南巡道、兗沂曹道,馳查青萊及靠江南境的州縣戶口;委了東昌府、泰安府,馳查德州及濟寧一帶戶口;限二十日造冊匯咨,以便請帑普賑。又飛札各州縣及各學,將貧士彙報,毋致臨時遺錯,並嚴行保甲緝盜,不令因災竊舉,滋擾窮黎。通行各處,不准遏糴行通商販,使糧價不致驟長。且嚴札各州縣,,不許勒派富戶捐賑捐粥,及各村民一切格外差役,令其安泰。
  及抵省署,行了香,放過告,兩司人見。賈政因向二司說道:「咱們受恩深重,職任封疆,惟當潔己奉公,力圖報效。即如此際,賑務最為緊要,大法始責小廉。」轉向何藩司道:「貴司發兌銀時,須宜足平足色,第一不可疏忽,稍任胥吏克減釐頭,短少分兩。再則不可挪此補彼,雖事屬因公,而不肖州縣得以借口侵漁,便致小民不沾實惠,就負朝廷委用知遇之恩了。」二司同聲答應道:「是!」賈政又說:「本院昨日細核銀數,果屬不敷。但請十萬金,即可敷用。貴司尚宜速籌詳辦,我好人告。」何藩司又答應說:「是!」
  兩司去後,府廳州縣紛紛稟見,賈政因論及賑務,便向眾官說道:「今歲奇荒,子民嗷嗷待哺。諸公等務宜各稟天良,實心周恤。上可不愧於君,下可無憾於民;此亦諸公素所自矢,本院毋容絮囑。但賑施之道,其用不一。離縣最近之民,在市交易,利於折色,取其轉圜可致用也。離城最遠之民,可雜糠菜,以便多日之需,利於本色,取其無煩餘買,使利歸於市也。逃出本境之老幼利於粥,在外病疾之孤獨利於藥。或備綿衣,或籌棺木,或興工以濟不足,或平糶以恤有餘。總貴任事者無貪墨,代理者不扣除,便是諸公各盡其職了。」眾官聽這番議論,無不敬服。連聲說道:「大人吩咐的是,卑職等敢不仰體憲意,以廣皇仁。」遂即各辭,回任辦事而去。
  賈政具奏,請了十萬銀子,截留二十萬石漕米。因見何騰蛟辦事不甚公正,遂將何藩司參了一疏,內言:「何騰蛟職在藩司,見事本可入奏。前任撫臣匿災不報,既不具詳於前,又不建言於後。諸務因循,實屬溺職。相應請旨,照撫臣例,同為降調,庶足洽輿情而協公議」等語。疏人,奉旨:「所奏是。何騰蛟著降三級調用。所遺山東布政使司原缺,即著穆英升補。穆英所遺之缺,著閔鵬騫補授。欽此。」閔鵬騫此時已兼刑部貴州司郎中,故有是命。報到山東,賈政大喜。得閔鵬騫來此幫辦賑事。
  那知何騰蛟係臨安伯姨姪,被參降用,著實銜怨賈政。到都時,向臨安伯說了,便自思量報復,不在話下。
  再說賈政於未奉詔旨之先,看見餓莩載路,著實可憐。遂便宜先放了一月口糧。這一舉,真全活了數十州縣,無數老幼。及奉到詔旨,便照例錢米兼施,認真給散。上司既不剋扣,下僚何敢侵貪。這年山東之賑,小民實被其惠。有感激而涕下者。學中寒士早巳冊報,俱獲逐戶領票,發學給予。既得實惠,又不褻體。讀書貧儒,無不佩戴。
  此等措置,便自感動上蒼,八月秋分後,連降甘霖。下民無力種麥,賈政又請借耔種,遂得趕植秋麥。霜降前後,遍地青蔥,大有起色。各富戶及外省販糶存穀之人,見有麥收可望,便將積糧出糶。各處糧價不致昂貴,救恤山東無限荒異。賈政實心實政,不過為國救民,毫無自矜之意。
  那知值年使者早已奏聞上帝,因查賈政齒數當八十六歲,終於巡撫任內。因其存活太多,特恩晉秩一品,延齡二紀,即著敷文真人傳旨南斗注籍。在塵世中賈政如何得知?將及歲底,賑已將完,又蒙展賑兩月,這才完全了此番善政。
  再說榮府中,自賈政升任山左,過些時;賈蘭差滿回京,仍歸本任。賈珍得個痰症,半身不遂,寧國公世職賈璉襲封。周巧姑爺升了員外,轉在吏部。賈茂從賦紅梅稱旨,超升學士,命在上書房行走。時承顧問,深蒙恩眷。一日,面奉聖旨,問道:「漢時有諸賢,名曰顏子,曰曾子,曰仲弓,曰子路、子游、子夏,何人也?」同時珥筆無一應者。賈茂跪奏道:「顏子黃憲,仲弓陳實,曾子張伯饒,城頭子路者東平爰曾也,子游張騫之孫張猛。且同時有兩子夏,一杜欽,一杜鄴也。」聖上命其錄出呈覽,龍顏大悅。贊其博學強記,賞了《文苑英華》一部,御用蜀箋兩匣。賈茂磕頭謝恩。當面命賦《燕台八景》,各成七律一首。賈茂領旨,早有內侍備下書案及文房四寶。賈茂又磕了頭,站起,到書桌後,研濃墨,舒開紙,立即走筆寫道:
  薊門煙樹
  東襟鼇埃北雄關,煙樹迷離萬戶間。
  淺逗春光偏映水,濃圖雨色不因山。
  仙鬟縹緲朝霞淨,佛髻參差晚照閒。
  匹練抹風看未足,薊門遠黛復班班。
  西山霽雪。
  建笏群峰拱帝京,淺深雲岫雪初晴。
  崖宜雕日真超潔,樹不藏煙倍朗明。
  絕勝終南陰嶺秀,-輪仙掌午岩清。
  凌晨遠寺霜鍾出,一覽妝銀砌玉成。
  太液秋風
  剝心邑露淨蓮房,鏡面微波徹晚陽。
  風色瀛台蟬退暑,秋光太液水生涼。
  已憐宿雨菰蒲潤,莫辨寒煙橘柚香。
  突綠吟丹千百樹,好翻落葉滿回塘。
  金台夕照
  夕影銜山徹遠天,靈光魯殿共巍然。
  空群選重千秋價,逐鹿場虛六國煙。
  尚有殘陽寒古塞,更無衰草弔幽燕。
  英雄不與豪華盡,一日勛名萬載傳。
  瓊島春陰
  曲島雲深漠漠飛,春林曉苑鬥芳菲。
  青添柳色疑煙減,紅瘦花容待雨肥。
  波喜微寒操畫漿,閣宜輕暖勝春衣。
  鶯梭燕剪尋常慣,為愛桑陰布穀歸。
  居庸疊翠
  千岩插碧瀉雲濤,重鎮雄關建旆旄。
  雨洗翠痕晴嶂合,霞攢丹色晚峰高。
  掌中遠勢全燕秀,眼底餘暉兩晉豪。
  莫道射雕飛將勇,書生油幕肘龍韜。
  盧溝曉月
  南襟涿鹿北居庸,王會車書萬國從。
  遠寺鐘聲晴嶺隔,澄波月色曉煙封。
  貧而非病霜操勵,壯不逮人馬齒慵。
  千古寒濤千尺雪,徵裘數載笑蒙茸。
  玉蛛垂虹
  遠樹攢煙雜嶺西,銀濤玉蛛榜丹梯。
  瀛台荷戰秋風動,白塔香飄素練齊。
  石髓千尋懸翠碧,雲根百尺跨蒼溪;
  扈從不少鄒枚客,會向凌波氣吐霓。
  右燕台八景應制七律翰林院侍讀學士臣賈茂祗題並呈
  聖上看罷甚喜。傳旨:「著值日大臣閱看。」適值閣學出缺,當即放了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賈茂隨磕頭謝恩。早有報喜的飛報榮府。及至賈茂退朝回時,賀客先已盈門。過了未及半月,江西學政丁艱,奉旨:「江西學政著賈茂去。欽此。」賈茂接奉此旨,入朝謝恩請訓,忙忙延聘幕友,收拾行李。焙茗改名葉忠,與林天錫二人坐了堂官。
  寶釵從芝哥兒小考後,總未暫離膝下,年雖二十多歲,終日依依。今忽奉差遠出,與王夫人轉有不忍遽別之意。芝哥兒為此一節,倒遲了半月。眾親友餞別後,在家轉住了十數天。欽限緊急,只得別了王夫人及母親寶釵。囑咐月娥,朝夕代為侍奉。後到薛姨媽、梅御史各至親處,又到東府辭行。重托李宮裁、平兒伺候祖母。賈璉、賈蘭送至城外二十餘里方回。寫了稟帖,稟知賈政,不便繞道來至山左。便兼程趕赴江西學政任去。
  賈茂年雖未滿三十,係左金童轉世,智量不凡,才品出眾。又借通靈寶玉之助,諸事洞徹,寬嚴並濟。接任後,即按臨吉安府,接著前任歲考。一府考完,場辨甚緊。一切槍手傳遞,向來積弊,盡行搜剔。合府生童,無不仰其公正。陸續考畢歲試。
  將次科考,來到南康。相離匡廬不遠,假道一遊。先到歸宗寺,出星子南郭,循湖濱而行。過東古山、十里渡、石樑砥。此寺傳為右軍故宅,殿右墨池存焉。歸宗之北三里,為簡寂觀,由樵徑曲折而上,得日照庵。望香爐諸峰,縹緲插雲,即太白讀書處也。越空生閣,過文殊台,訪白鹿洞,逾獅子峰,棲賢、大林等寺屐齒皆及。大林寺古檜一株,大數十圍,高千尺,雲是支公手植。賈茂賦詩紀之。棲賢寺遇一老僧,鶴髮童顏,語皆出人意表,向賈茂道:「大人來處不易,隨從呵斥。」賈茂獨皈依,作禮而出。登五老峰,彭湖如帶,環繞足底。上際太虛,下臨無地。划然長嘯,空谷應聲。過一線天、三疊泉,而抵玉川門。匡廬之游事盡矣。蓋廬山秀氣,鍾於五老。五老奇蹤;凝結於玉川門。訪廬峰者,應不以斯言為河漢。賈茂遊興既闌,又得老僧指點。七八歲所悟之境,恍然在目。
  行抵南昌,將人事應酬數日,就發牌集南昌生童科考。此時府縣考案已送南昌,為江西人文淵藪。賈茂下學講書後,未開場,卻先掛出一面考古牌。那日考古生童不下三百餘人。封門畢,賈茂親出論題是「文所以載道也」。賦題是「蠶月條桑」,以題為韻,詩題是《賦得披沙揀金》,得金字,五言八韻。
  各生童交卷出場。細細看去,半是陳腐之句。中有一童生,寫作俱佳,才思穎異。拆號一看,名叫馬雲龍,南昌府進賢縣人,年十六歲。賈茂大喜,拔了超等一名。到考期點名時一看,馬生晶貌清奇,衣衫檻縷,是個寒士。賈茂更覺嘉許。考後閱卷,其文奔放恣橫,大有古趣。隨即取了第一。
  覆試觀頂,將要起馬時,馬雲龍親齎手本稟謝。賈茂令其入見,問伊家世,乃少司農馬振起之後。辭世已久,家徒四壁。室有老母,尚未授室。賈茂深有培植的意思,猶恐前屬一日偶長。因留便飯後,出了十個律詩題目,各限了韻,以驗彼才,欲知其題,但觀其詩。那馬生不慌不忙,約有兩個時辰,將十首七言近體賦就,謄在一張紙,親自送到賈茂跟前。賈茂見其筆情敏捷,心中已喜,說道:「都作完了?」急忙接過一看,只見上寫著:奉恩師老大人賜題:
  鶯簧唱柳得鶯字
  如幕千條簇鳳城,向風百囀雜流鶯。
  只疑玉逐歌中得,誰辨金從舌底生。
  曲奏春亭煙翼暖,韻流曉院雨喉清。
  宮商不願諧簫管,獨唱華林第一聲。
  燕剪裁波得波字
  春繡梁園燕喜過,分林得意淺凌波。
  受風紋破雲宜剪,掠水煙開柳待梭。
  已疊濤愁裁蜀錦,更銜江怨浣湘羅。
  天然圖就吳松雪,絕勝並州半幅多。
  雁字題霞得霞字
  宛轉書空雁影遐,晴光晚色動蒼葭。
  只猜結體文從鳥,更喜分行箋趁霞。
  蘸墨連雲行帶隸,點朱映水直還斜。
  勾歸塞北秋無限,寫散樓頭綺滿涯。
  蜂針刺蕊得蜂字
  春透梅窗一線濃,千林錦錯曉絲封。
  露凝何粉枝翩蝶,風度荀香蕊刺蜂。
  繡遍雨欄明有跡,芳開煙幕暗無蹤。
  倦眸未解停針故,不語窺簾若個慵。
  魚梭織浪得魚字
  散綺成紋解凍初,唼花戲藻樂何如。
  錦翻雲外非關水,綃出蛟人錯認魚。
  一任沉浮聲諗諗,不勞刀尺影徐徐。
  龍梭經緯無端合,陶壁風雷奮鬣餘。
  將琴彈月得將字
  莫誇博物識螳螂,琴韻千林曳響長。
  對月未操秋幔引,向風先鼓夏薰涼。
  急徐譜若絲兼竹,斷續聲疑徵變商。
  此夜露輕舒翼薄,幾回幽咽語寒監。
  螢燈燭野得螢字
  野闊晴攢數點星,千林寧照一燈青。
  腐當蓄處誰憐草,輝到騰時始辨螢。
  移燭井欄添個個,分光竹院若冷冷。
  雲寒露重秋容洗,半影銜山月未瞑。
  蛙鼓傳更得傳字
  芳塘草濕露光懸,入夜青蛙閣閣傳。
  豈向銅壺分漏永,誰猜戍鼓雜更先。
  雞籌自唱千門曉,樂部徒喧兩岸煙。
  畫舫愁人眠未熟,數翻清夢雨梅天。
  蚓笛吹雨得吹字
  何處笛幽到閣疑,江田雨色曉離離。
  向風未解迎梅弄,近水偏從折柳吹。
  只以小鳴齊物化,非緣蠖屈達天時。
  瓜生菜秀同徵節,曲秦清和首夏宜。
  蝶板催花得催宇
  含芳倦逐曉風開,舞蝶翩然去復來。
  不散繞枝非護粉,無心停板若傳杯。
  闌珊欲疊清歌引,綽約還操羯鼓催。
  色讓玉蘭香遜柳,春光深淺百花魁。
  沐恩生員南昌馬雲龍敬呈
  賈茂看完,喜動顏色,連聲贊道:「巧不入纖,雋不傷雅。大得騷人三昧!」因命坐了,細細說道:「賢契在家,自己讀書。我意留在署中,朝夕揣摩。既便賢契之學業,又廣在下之見聞。令堂處暫備百金,以為旨甘之奉。不知尊意云何?」馬雲龍聽完,站起便打一躬,道:「恩師雲天高誼,實為夢想所不到。老母薪水,不過二十金則可敷用,百金之賜,斷不敢受。」賈茂道:「足下既然外出,令堂處必得覓一妥實老媽伺候,兼治衣物。百金尚恐不夠哩。此不過暫且應手,稍緩我當另為措處。」馬雲龍十分感激,便領了百金。遲三五天,安置妥當,便攜了書箱行李,到學政署內,隨著賈茂,按臨九江去了。賈茂振拔孤寒,體恤髦俊,士林咸悅,藝苑騰聲,不止一人,也不止一處。
  卻說賈政在山東,接了賈茂的家書,深感聖恩優厚,遂寫信叫賈茂「秉公取土,無負朝廷」。自家在山東越發加意懲奸剔弊,剪惡安良。自折參了何藩司,眾皆無不警惕。又得閔臬司同心相輔,人事協而天心順。一連兩年,著實豐稔。真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賈政年已八十六歲,聖上念其年邁,特旨調了吏部侍郎,得以在京供職,稍覺安閒。
  聞翰林累次升到通政司左通政,奉旨放了山東巡撫,接賈政任。當日二人相見,甚覺親熱。盤旋數日,交代後,不忍分手。轉住了月餘,方才進京覆命,到任。
  賈政此次撫循山左,實心辦事,朝廷無不深知。到京陛見,深蒙優眷。賞賜了許多物事,著赴新任。賈政到家,王夫人接著,李紈、寶釵、平兒皆來請安。賈璉、賈蘭出城迎著。因賈政候請聖安,先到府來送信。賈政見長齡兒、會哥兒皆成身量,也會打千請安,心中甚喜,聞已上學。又值出任三載,無事歸來。王夫人擺酒接風,合家歡樂。忽然想起那一年燈節家宴,此時不見芝哥兒。又提起賈環,「到陳州府任,這兩年可有信來?」賈璉回說:「賈茂新有請安稟帖。賈環今春亦有信到,說是闔署平安,惟黃河辦料,甚費補苴。今冬大計,倘得卓異,離了河南才好。」賈政說:「這就不是為人臣的心了。作官的到處皆有費手事,只貴各盡其職。如此規避,何有出息?當寫信做我口氣,嚴切誡之。」賈璉、賈蘭同聲道:「是。」
  正說著,報梅御史來拜。又報周侯爺也來拜。賈政就接出書房來相會。三人本屬至親,實為密友。敘了許多寒溫,又談些國事。喝過兩道茶,方才別去。賈政便到東府宗祠內行了禮,就便看了看賈珍的病。回來遇著薛尚義下了衙門來候。周巧姑爺也來請安。賈政見了,說許久話,就留吃了晚飯,方始回去。此時薛蟠、薛蝌皆往南邊貿易未回。到了次日,薛姨媽過來問候。賈政又到北靜王、南安郡王及相好各公伯府中,問安致好。惟臨安伯回了不見。又到各親友並素日寅好家,逐一親候。輕重備了土儀,皆各送到。各處亦請酒接風。應酬約有個月,方始得閒。史湘雲另備素席,聊見其意。巧姑娘接到家裡,住了數日方回。
  賈政無事,在書房與門客著棋。忽接賈環來信,知彩雲添了一子,來請賈政命名。賈政遂拿了字,到上房來說與王夫人知道。起了乳名陳哥,學名賈藝。寫回書。王夫人帶去金器四樣,玉器二件,湖縐四匹,湯綢四匹。交與來人,寄回署去。
  那日鶯兒來與賈政請安,寶釵因焙茗跟芝哥兒江西去,柳五兒也在此間。便向王夫人說明,留鶯兒住幾天。鶯兒也著實歡喜,逐日同舊女伴做些活計,有時鬥牌、搶快作樂。寶釵不禁止他。這是寶釵念舊處。那日,周瑞家裡從王夫人處領進個人來,寶釵一見甚是詫異。要知此人是誰,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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