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梅翰林因詩擇婿 賈副憲觸緒聯姻
話說芝哥兒從著張越存讀書,過了年,便是七歲。知識漸開,便將書義常請先生講解。近又添了一件奇處,每每默坐半日,並不開讀,卻又不是睡著。張越存是個有意思的人,見芝哥兒穎悟不群,便率其自然之性,總不強他。更有奇處;他雖默坐,及查起功課來,書卻全然背得過。張越存從此更不管他。
那一日,正是三月初旬,芝哥兒理他熟過的《詩經》,念到「崧高維岳,駿極於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四句,他便只管沉吟起來。誰知他今年讀書不同舊歲,凡讀的書皆要懂得。閒時看史書-亡說羲、軒生時,許多靈異,便已生疑。及看到孑L夫子五老降庭,麟吐玉書的事,便要去問。因是《史記》,先生並未叫讀,恐被呵斥,不敢質正。這日讀這「維岳降神,牛甫及申」,難道世界上人竟從天上降下不成。把往日所蓄的疑團,一時並集,又是讀的《詩經》,可問得的,遂走下來,拿這本書問張越存道:「這兩句詩像說甫與申是岳所降的,神生的,如信為真,則何所據?倘說是假,詩為聖人手訂,豈有誕妄不經的理[,馬?」張越存道:「你問的很好。」便將聖人感召之理,原是呼吸相通的,應魔劫而生魔,到得聖人在位,和氣致祥,便有吉星瑞曜應世,來為朝廷黼黻。遂舉金環後身的羊祜,玉燕入懷的張說,謫仙是長庚轉世,坡老是魁宿臨凡,把幾個古人說與他聽。芝哥兒聽了,似有所動,終是未能豁然。雖答應著「是」,走上位去坐了,終不展卷,仍自默想,大有眼觀鼻,鼻觀心的光景。
天晚放了學,虎哥兒家去了。寶釵看見芝哥兒回來,不要飯吃,就去睡下,恐在學房有甚緣故,因叫了焙茗來問。
原來焙茗感念寶玉的恩,伺候芝哥兒十分盡心,,朝夕出入,就是饑寒飽暖,時刻留心,像個嬤嬤一般,較林天錫盡交差事的大是不同。這焙茗長的也甚有條乾,本姓葉,皆以焙茗呼之。前歲在坐糧廳衙門內派過幾回稅口,又受過一次漕,積蓄了有二百多銀子,這兩年放給人,使得些利錢,約有三百餘金。.向替李貴好,遂與李貴第三個兒子叫李白新的,李貴也備出三百頭,同焙茗合了伙,請下兩個伙計,開個小錢鋪兒。李自新常在鋪內,焙茗閒了也到鋪走走,大有起色。寶釵見他在芝哥兒身上著實用心,便向王夫人回了,將柳五兒指配與他,雖未圓房,柳家甚覺情願。柳五兒見焙茗長的好,又是寶玉舊日寸人,也沒的說。-
這日寶釵在門口站著,將焙茗叫到簷下,請了安。寶釵便問:「芝哥兒今日學房受師爺氣嗎?」焙茗說:「我這芝哥兒再沒有受氣的事。每日上的書,多就多,少就少,皆背的滾熟。張師爺在老爺前誇過幾回,說總沒有見過這樣聰明學生,疼的很哩。哪來的氣?惟有今日,他拿本書向張師爺去問,張師爺替他講了半天,小的看他只是悶悶的默坐,不說一句話,點心沒吃,茶也沒喝,就下了學。小的著實放不下心,二奶奶就不問小的,再待一會小的也要求周大嬸子來瞧瞧的。」寶釵說:「芝哥兒睡了,沒甚事,你出去罷。」寶釵回來,摸他身上也不熱,頭上也不怎麼樣,遂任他睡去,叫王奶母好生看著,自己便在一張便榻,穿著衣,就枕著拐枕躺下。
芝哥兒似睡不睡,將及五鼓,心底大有所見。天亮起來,洗了臉,到學房來,仍是寂然默坐,並不唸書。張越存雖說聽其自然,未免也自時留心看他。焙茗急的更了不得,站在門口竟不動身,倒叫張越存攆著去了。
芝哥兒坐了又有個半時辰,一念不生真如來,復覺頂門倒似響了一聲,合著胸前這塊玉放起光,一霎時滿屋皆明,恍惚中覺得己身是玉帝案旁左金童,奉命來此塵界,以結敷文真人未結之案。慢慢將眼睜開,仍就坐在書案椅上,不覺朗朗的吟道:
木有根兮水有泉,謫來塵剎應隨緣;
而今打破盤中謎,月燦雲開別有天。
張越存忽然聽芝哥所吟,不覺吃一大驚,道:「好呀,你竟悟了。」芝哥兒道:「學生不懂什麼是悟,就只生甫及申是維嶽神所降的,實在不假,學生如今無疑義了。」張越存也不甚理會。
這芝哥兒從此悟徹本原,歡歡喜喜,書便仍舊讀去,但讀的書固是懂得,即所未見的書,未知的事,提起來無不原委洞然,毫無遺略。有時說個典故,發些議論,張越存竟莫從窺其底蘊。
這年鄉試,張越存錄科甚高,要去起考。芝哥兒忽議:「先生不如到午年上好。」眾人全不介意,果然張越存這科又落孫山以外。到鄉試後,又點學差,聞翰林卻點了貴州學院。送行起身,惟賈政著實,格外並送了好些盤纏,不煩細贅。
那江西學政梅侍講差滿覆命,仍回了本任,拜幾位客,吃幾回酒,就過了年。難道梅翰林仍是賃房作寓不成?原來賈政與梅翰林最厚,差將滿時,就寫字托賈政替他尋了一所房子。賈政先替備銀置了,稅了契,俟梅翰林到京,好交與他。不意梅翰林未起身時,叫他兒子梅調鼐到家,接了他夫人先到京來。見了賈政,已將銀先帶來還。搬到新房,賈政早替備買廠許多桌椅床帳,及銅錫木磁等件傢伙,皆是璉二爺辦的,有何不妥。梅調鼐著實感激,將寶琴也就接了過來住著,伺候梅翰林到京,再來親謝。
梅翰林到京,面了聖,歸到私第。長子梅調鼎在家鄉料理莊田,惟次子調鼐隨任,門口候著,請了安。梅翰林見這房子地面寬綽,院子深沉。進了二門,向東一院係書房五間,配房、照房皆合款。向西進了院門,轉過屏風,便是大廳三間,照廳四間,朝東的廂房二間。廳上擺設齊全,桌椅整列。迎面一張長條幾,掛著沈石田山水大畫。案頭瓶爐俱備,又備大理石插牌一座,玉罄一件。轉過廳,又進一垂花門樓,就是住房。一帶七間,兩邊廂房,後面群房尚有兩層,皆是家人住處。東有一門,出去就是廚房,再從廚房迤南向東,過一層門,便是花園。花木繽繁,亭閣寬敞。
梅翰林心中甚喜。到上房,見了夫人,說些別後的話。宅琴領著月娥進來,梅翰林半世只此一個孫女,心甚疼愛。寶琴請了安,月娥就跪下磕頭。梅翰林拉起來一看,月娥生得溫秀典重,更歡:喜的過不得。拉著手,問了幾句。又向寶琴說了回話,便要去拜賈政。從先梅翰林在朝時,賈政亦拜過了。及至梅翰林到賈府,賈政又不知何處去拜客,亦未在家。梅翰林對林之孝說:「先替我說,我再來謝,可替回明。」林之孝答應著「是」。
過了兩日,賈政請梅翰林吃酒接風,梅翰林亦送了許多土物。再在別處拜拜客,吃吃酒。
過了年,又屆二月會試之期。梅翰林點了房考,直到三月半間才出了禮闈。賈蘭這年散館,放了編修。甄寶玉這科卻中了一百六十四名進士,殿在三甲,留部學習。榜後完姻,即把李綺娶了過門。榮府禮賀往來,一無缺略。
再說芝哥兒了悟前因,一心無累,從張越存要鄉試時露了一露,後便深自韜晦,不修邊幅,較五六歲轉多童失。這些俗眼皆被他來瞞過。這日排門插艾,節慶蕤賓。閔師爺一早被董詞林邀去。賈政擺酒,請張越存、褚小鬆過來小酌。門客詹光有事,好些日沒來。程日興同賈璉出城,不知所辦何事。這賈政性喜鱸魚,尤嗜海鯿。此時已經夏半,又在都中,這海鯿是最不易得的。梅翰林平素所知,這日廚子不知在那裡買得兩個極肥的海鯿,梅翰林一時高興,用抬盒盛了肴饌酒碟點心各樣,卻拿一盆水,將這海鯿裝了。移樽來就賈政之教。賈政聽了大喜,連忙請進來,與張、褚二位見了禮,彼此問過好。賈政即笑著說道:「梅老先生體量小弟無物應節,竟備了酒饌來。真是趣人!」梅翰林道:「不是如此說。擾的老大人太多了,我學生今算還席。卻為今日得兩個極肥鯿魚,小弟不敢獨食,專此致敬老大人。即吩咐貴庖人整治來,咱們下酒何如?」賈政投其所好,便舉手謝道:「小小一節,可見知心。」即叫李貴說給廚房,加意作去。賈政因思梅翰林喜吃羊肉,便咐李貴耳,又說了兩句。席本未撤,大家即讓了坐,重整杯箸,便就飲將起來。談些時事,辨些古書。梅翰林帶來酒碟,間著端來。
酒已飲了數巡,張越存忽提起芝哥兒所問的「維岳降神,生甫及申」這個理來,梅翰林亦不能實有所指。因向著賈政道:「令孫幾歲了?」賈政道:「八歲。」梅翰林聽了吃驚,暗暗想道:「何物老嫗,生此寧馨!」笑著道:「老大人有此玉樹,何不令我學生…「會?」賈政即叫人吩咐焙茗:「快帶芝哥兒出來。」焙茗應了進去。
這時寶釵領著芝哥兒與史湘雲,惜春,同平兒、巧姐兒、琥珀、玉釧兒、鶯兒,大伙猜枚贏粽子、鴨蛋,芝哥、巧姐兒卻贏了許多,笑的個王夫人什麼是的。正頑著,聽得賈政來叫,即令人間焙茗:「有什麼事?」焙茗將梅侍講要見的話回了。遂叫他穿了衣裳同出來。
芝哥兒才進了門,梅翰林看著穿的黃葛紗的袍兒,佛青暗團龍半實半露的褂子,腰間荷包帶係著上鉤。腳下粉底官靴,頭戴時款涼帽。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心裡便愛。只見他走到他跟前,打個千,請了安。替張先生也是打千請安,向褚小鬆作了個揖問好。又替賈政打千請安。梅翰林見他輕重得宜,進退有序,更自十分歡喜。因讓他脫了衣服坐下。彼時擺個杌子,靠著賈政下手。芝哥兒卻不就坐,看著賈政。張越存道:「你就坐罷,沒人說你。」芝哥兒方才坐了。梅翰林問道:「你師傅說你問「生甫及申」這個道理,你心理有個見解,何不談談?」芝哥兒又看賈政,不言語。賈政道:「你只管說罷。」那芝哥兒才開口道:「甫與申原不必問其所由生,只問岳果有神與無?既說是降,必定有所承命。甫與申只算應運而生罷了,本無甚奇,且其理最實。經我老師講過,就無疑義。」梅翰林連聲贊道:「名論!名論!我學生幾聞所未聞矣。老大人何福,得此玉麟。」賈政道:「小阿子,不過述其先生之言。老先生尚宜教之。」
說著,就端上鯿魚來。大家爭著吃了一會,便就論起靈均來。有贊美的,有辨駁的,持論不一。芝哥兒拿個枇杷果吃,總不開口。梅翰林向張越存道:「令徒可學作詩嗎?」張越存道:「他也作過兩首,卻不常作。」梅翰林道:「這個要請教了。」即以《五日懷古》為題,叫芝哥兒作。賈政叫取紙筆,「你可那張桌上慢慢的作,不必忙。」這賈政是怕他作不出來的意思。誰知芝哥兒走到桌邊略想一想,提起筆來,就寫出一首七絕,雙手要遞給賈政。梅翰林看著,早站起用手接了,說:「竟作完了廣因朗朗的念道:
貼水荷錢風裊綠,墮階榴火雨添紅。
三閶從古無餘憾,競渡何人恨莫窮。梅翰林大聲贊道:「好警句!翻案出奇,獨見其大,我輩當遜一席矣。」張越存、褚小鬆一同誇獎,賈政不知道芝哥兒能作濤,心中也喜。因舉著酒讓道:「請飲一杯。」梅翰林道:「不獨詩,這字亦寫得秀極。」便把手中酒一飲而乾,道:「好詩!懊詩!我再飲杯。」因說:「你可吃些果子罷。」即把櫻桃、枇杷、楊梅、紅李各樣,皆挪到芝哥跟前來。芝哥兒仍拿著個枇杷吃。
此時又端了羊肉上來,梅翰林道:「這物何來?老大人真是愛我。」即舉箸吃數塊。因有所觸,成了一句,要想對語,也再想不出來。因對賈政說道:「學生觸境,偶得出句。欲試令孫一對,不知可否?」賈政道:「這有何妨。他小阿子家,對得來對不得來,皆無關係。倒要領教,廣弟見聞。」梅翰林道:
魚稱鮮,羊稱鮮,魚羊皆鮮。褚小鬆道:「這是絕對了。」大家想了想,皆不能對。了,芝哥兒也定了一定,即對出一句道:
子配好,女配好,子女盡懊。向芝哥兒說褚小鬆忘了情,拍案叫道:「妙極了!拔從得來?」梅翰林聽得對了這麼一句,遂觸動了一件心事,連好也贊不出,只是微微的念道:「子配好,女配好,子女盡懊。」念了兩遍,忽發一言道:「此中莫非有天緣麼?」眾人皆不知其意,勸著喝酒。梅翰林此刻酒到杯乾,吃了竟有十數杯。將這對句往復不厭。
褚小鬆道:「晚生久有一句,再對不來。也求世兄先生對罷。」因說道:
君子堂前君子竹,芝哥兒即對了一句道:
大夫階廠大夫鬆。把這三位老先生皆驚訝的出了神,同聲贊道:「積善之家,當有此慶。這非尋常能及的了!」梅翰林就吩咐跟的家人劉祿:「你快家去,將我最愛的一方歙硯,四匣李廷八的頂煙墨,那部顏魯公的墨跡,內板的那部《文選》,即刻取來。」劉祿應了,即騎馬回去。這邊仍舊飲酒,賈政便要叫芝哥兒進去。梅翰林竟有依依不捨的光景。說:「再坐坐。」就把椅子挪來,靠著自己坐下。不住將糕點讓芝哥兒吃。張越存道:「老先生別把他當小阿子,胸中博的很呢!」賈政一味卑牧。
正說著,劉祿將東西取來,用氈包盛著。打開擺在盤裡,獻上。賈政起身謝了,又叫芝哥去謝。芝哥兒搶了一搶,梅翰林就拉住了。賈政賞了劉祿一個荷包,二兩銀子。就叫芝哥兒辭了梅翰林,回過張先生,著焙茗拿了梅翰林給的物事,跟芝哥進去。
到了上房,把個焙茗快活的,將做詩及做對子的事說了一遍,詩合對子卻說不上來,只得撓頭。寶釵道:「你去罷!」就叫鶯兒把盤子接過來,王夫人看了道:「顏魯公墨跡,這是稀世之寶。就是歙硯、陳墨,也不是易有的。」便叫鶯兒收了去。寶釵便說給他:「可同老爺那次賞的放在一個棕箱裡。」鶯兒應著去了。寶釵便問他做的詩合對句,芝哥兒說了,寶釵心裡詫異。
再說梅翰林見芝哥兒進去,又飲會酒,吃了飯,撤傢伙,喝著茶,又說了好半日話。天交二鼓方才回去。到了家,夫人鄒太太見他酒多了,就安頓他睡下。他又喝了回茶,方睡著了。睡了一回,忽然爬了起來,鄒夫人也就披衣,連忙坐起,問道:「老爺怎麼樣?」梅翰林道:「我不怎的。」又要了一杯茶來喝了,遂說道:「我有件事,妻與夫人商量。」鄒夫人道:「老爺有事,只管說。」梅翰林便將今日在賈府飲酒見芝哥兒,品貌如何出眾,及賦詩對對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又道:「天下那有這等雋才!我看月娥亦甚不凡,如配了芝哥,便滿了我意。你可替媳婦斟酌。此事若托薛親家太太一說,斷無不妥的。你看可使得麼?」鄒夫人道:「老爺既看準芝哥兒,自是不錯的。容我與媳婦商議,再覆老爺的命。」梅翰林見夫人說話投機,便道:「很好。」看鍾上,才交丑初,便說:「天還早哩,咱們且睡。」於是脫了衣,重行躺下,便就酣酣的睡熟去了。
次日一早梅翰林上衙門,鄒夫人梳洗畢,寶琴叫孫嬤嬤領著月娥同過來請早安。鄒夫人一見,就說:「你來的好。我正要叫人去找你,有話講哩。」寶琴道:「太太有話,就請吩咐。」鄒夫人便將梅翰林的話詳細說了一遍,又說:「你看此事可成得麼?你公公著實看上你那外甥呢!」寶琴道:「那芝哥兒實在是個好孩子。但咱們是女家,如何自己先提?」鄒夫人道:「這個何妨。」只作你大娘的意思,探探口氣,再著色相去說。」寶琴道:「太太這話很是。」
吃了飯,就坐車到薛宅來。虎哥兒這日發熱,要出花兒,正請了鄭月坡在那裡看。寶琴不便就開口,把車打發回去,就在娘家住下。只到夜間無人的時候,才把此事向薛姨媽備細一說「就叫他明日去提。薛姨媽說:「我正有事,明日要到你姨娘那邊去。我就說一說,想亦無礙。」
到了次早,薛姨媽吃過飯,就來見王夫人,說:「當鋪裡又要用銀子,不知咱還有的給他沒有?」王夫人與寶釵商量了一會,又找了璉二爺來,大伙兒計議,又添了二千,連前做一萬銀子,給薛宅當鋪行著去。
王夫人回了薛姨媽話,就留薛姨媽吃晚飯去。薛姨媽惦著虎哥兒當差,本不欲住,又因寶琴的話沒從說,只得應了。就瞧了李紈,又瞧平兒,才到寶釵那邊去坐。因一時屋裡沒人,就把梅翰林端午吃灑,著實看上芝哥兒,要作女婿的意思,不添枝葉,就實說了。寶釵說:「這倒很好。我和琴妹妹最說得來。況這個月丫頭生時,手裡拿著金如意兒,合我這芝小子又是個成對兒金玉。或者這是姻緣,也未可定。就只說前月,我們老爺為芝小子親事,力辭了臨安伯,說他那裡還有些惱哩。娘回來見了太太,湊個機會就提提。若問我時,我再用言成全就是了。」
正說著,玉釧兒進來說:「太太請姨太太呢。」薛姨媽就同寶釵一同過來。李紈同平。兒,巧姐,皆在王夫人房內等著哩。巧姐今年十九歲,長成了人,模樣又好,嘴頭兒又會說,連平兒通敵不住他。薛姨媽見了,想起璉二奶奶,甚覺難受。問了個好,就大家一齊坐了,喝過茶。
忽見芝哥兒從學裡來,替薛姨媽請了安,就靠王夫人站著,要枇杷果吃。王夫人說:「你比小時倒像小阿子氣了。」因叫琥珀拿盤子,裝枇杷給他吃。他不吃,先把盤子端到薛姨媽跟前,檢個頂好的遞上去。薛姨媽笑的什麼是的,說道:「好孫兒,我不吃。你吃罷。」因觸動心事,遂笑著向王夫人道:「他這樣孝敬我,到明日我替他說頭親事罷。」王夫人道:「很好。這是姨太太疼愛。不知是什麼人家?」薛姨媽就著勢兒說道:「我這算是親上保親:寶琴有個女兒,是姨太太見過幾回的。本來聰明,模樣兒甜淨,女工而外,也算無書不讀了。梅翰林與姨老爺相與的十分好,我才敢提及。未知姨太太以為何如?」王夫人聽了道:「這事倒也相合。」因用眼瞧著寶釵。那寶釵站起身來,說道:「這事也不是一句就定的。太太須向老爺商酌,再回娘的話。卻不可先向琴妹妹提起。」王夫人說道:「很是。姨太太就照寶姑娘這話,再聽信罷。」話剛說完,已齊了。張越存有事,不在學裡。芝哥兒也就挨著寶釵坐下,了酒,就端上菜來。吃了點心,就盛上飯。因是便席,就飲不多酒。大家吃完,漱過口。未點燈,薛姨媽喝了茶,就回去了。」王夫人等賈政回來,就把薛姨媽的話備細說了。又說:「這個就是與芝哥兒同年生的那月丫頭,老爺也見過的,倒好個齊整孩子。」賈政說:「他乳名不是叫月娥嗎?」王夫人說:「正是。」
這句話觸起賈政一件心事來,就是本年正月初一夜間,賈政得了一夢。就像那年中秋節在大觀園,史老太太飲酒賞月,說那怕老婆的黃酒月餅餡子笑話兒時的光景。忽見滿天霞光閃爍,香氣氤氳,從廣寒宮裡走出個霓裳仙子,落到席前。賈政便從夢中驚醒。一向存在心裡,從不說破。今日薛姨媽來提的就是月娥,正與夢來相合。親上作親,月娥生的又好,且與梅翰林相好莫逆。就說道:「這件事,我心倒覺得好。你與媳婦相商,可作,就求薛姨太太做個撮合山就是了。」
過了一日,王夫人飯後叫人請了寶釵來,把賈政肯的意思對寶釵說了。寶釵本來願意,正商量去煩薛姨媽做個保親,兩下說合此事。
忽見周瑞家的從外邊領個老婆子,走到門邊。那周瑞家的便要進來替他回話。寶釵眼快,認得那劉婆子,便向王夫人道:「門外頭不是那年來的劉姥姥麼?」不知劉姥姥何事到此,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