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少青回兵赴家難 嬌鸞駐馬雪奇冤
少青正在紫霞洞與眾娘子經營匠作,欲立萬年之基。忽聞嬌鸞及無敵、凌雲至,大驚。嬌鸞哭訴紹潛光襲破黃石之事。少青曰:「黃石既破,竹山何如?」嬌鸞曰:「戰敗而逃,不知究竟。」少青大哭曰:「覆巢之下,必無完卵。竹山全恃娘子死生固守,故某得閒身經畫紫霞。今娘子兵敗逃來,夫人帳下只一銀銀,龍飛又閉門不與外事,天乎,竹山誰與守者。眼見家鄉破碎,妻子為虜,某何顏見笏山之人乎。」言已抽劍出匣,欲自刎。無知、萬寶奪其劍曰:「事已至此,雖忿無益。宜速興救火之兵,或者竹山未破,可以救夫人,復黃石。」嬌鸞見少青埋怨著他,遂嗚咽曰:「今日之事罪在嬌鸞,非斬嬌鸞之頭,無以謝夫人娘子。願公正法,以警其餘。」言已跪地大哭,扯著少青衣帶不釋手。少青怒以足蹴之,無知勸曰:「公無怒娘子,無絮絮,商議起兵為急。」少青乃拭淚升帳,使可炭團、紹秋娥率女軍一千為先鋒,抄白藤嶺往救竹山,以先到為功。可嬌鸞、白雪燕、樂更生率女軍一千作第二隊。自與可足足、可香香、張鐵鐵、竇小端,及無敵、凌雲為後隊,率男軍三千,即刻進發。趙公挪請曰:「妾無寸功,濫廁娘子之班,俯仰殊愧。願從諸娘子後往救夫人。」少青許之。公挪使無知署理莊事,使趙聯、趙速,急調莊兵隨後進發。軍至月山,忽見黑齒鄉長章用威、阪泥鄉長黃倫,迎於道左。少青細詢黃石消息,方知竹山未破,紹兵已回。少青令公挪、小端,帶兵回守紫霞,二人齊曰:「願至竹山見夫人,一盡妾媵之禮。」少青遂使足足、香香、鐵鐵、更生、雪燕、秋娥分軍四千■刈舷既■恕?/P>
少青、小端、嬌鸞,合炭團之軍,為前隊。公挪自率無力莊兵為後隊。軍至青草,忽有兩個婦人拿著狀子攔住少青的馬頭叫冤。少青駐馬,看了狀子,問他端的。老婦人自言:「楊楊氏兒子楊申,被鄰人楊吉挾釁殺死,鄉長不能為兒申冤,故攔駕分訴。」又指少年的婦人道是媳婦兒,亦楊楊氏。少青傳鄉長楊擒虎備問原故,擒虎曰:「這楊申,原與鄰人楊吉善。十年前,楊吉生個女兒,名三弟,甫週歲,楊吉的妻亡故了,因與了楊申為女,自在韓莊作小買賣。因今年韓莊公小妹將嫁黃石,覓美女子十餘人作媵婢。楊吉見女兒有些姿色,已在韓莊填了名冊,楊申不肯,兩家爭鬧起來。這日楊申趕買貨物,在僻野處被人殺死,某往檢驗,屍旁又有一屍,俱是刀戳死的。這屍初無人認,查得是鄉民楊行素。其人素不守法,又無父母妻小,有個再從的叔父,並不追問緣由殮葬而去。這楊楊氏婆媳指定楊申是楊吉殺死,但並無證驗,如何著他抵償。」少青沉吟了半晌,謂楊楊氏曰:「你說楊吉殺死你的兒子,有何證驗?」楊楊氏曰:「只因氏兒並無孫兒養育,獨有這個孫女兒,雖不是自己生的,只是鞠育了十年,婚嫁須由著我為何私在韓莊,自應了韓莊公討媵婢的名,並不先向我們說一聲。顯係貪財欺氏兒子。見氏兒子不從,故此謀害性命,這便是證驗。」少青曰:「胡說。殺你兒子的時候,何人看見呢?」楊楊氏曰:「雖沒人見,只是氏兒被殺是真的。難道自己殺死麼?」少青謂擒虎曰:「除非究出真兇才得他心服。」擒虎欲留少青辦妥此案才去,少青謂嬌鸞曰:「某歸心如箭,難緩須臾。娘子聰慧過人,可留此為他審明此案。只要公著心,公則生明,不宜貪受私賂,致昭昭者變昏昏。」嬌鸞初聞叫他審案甚喜,及道他受賂,又甚惱。遂顰蹙曰:「公既見疑,儂亦隨公回莊領罪罷。」少青曰:「娘子休著急,此是論理的話。即如我黃石儲積十餘年,府庫充v,被紹兵劫掠一空,多其藏者,厚其亡,必然之理也。人生百年只要建功名以垂不朽,貪利不厭,人將求多於汝矣。」話得嬌鸞低著頭紅著臉說不出話來。少青又使炭團、小端及女兵百名,輔著嬌鸞,留青草。自乃與公挪率兵回黃石去了。
擒虎於是掃除館舍,使夫人楊氏及鄉主楊小方、楊小勉謁見三位娘子。明日,嬌鸞私使小端及心腹婢蝶紅扮作鄉民,察訪下情。二人行至一土地廟,在廟門首立地。只見廟左側有個老者,拿著拐趕著一個後生亂罵。小端上前勸開了,問那老者何事,老者曰:「老漢楊積,只因這不肖兒,好攬閒事,聞鄉長留住黃石莊三位娘子,在這裡審辦楊申的命案,他定要去出首。人命的事,非同小可,非葛非瓜,兜在自己身上何苦呢。」小端曰:「這人命怎起的,老丈知麼?」老者曰:「你兩位何人,問他怎的?」蝶紅曰:「我們是桃花鄉雲姓,在這裡作小買賣,見老丈動怒,因此問及。」老者曰:「聞苦主定要告那楊吉,其實冤枉,故此鄉長不肯辦理。」蝶紅曰:「到底這楊申被那個殺死的呢?」老者曰:「老漢卻不知底細,不敢妄言。」小端、蝶紅別了老者,轉個彎,行不上幾步,只見那後生氣忿忿地從後走來。小端見前面挑出一個酒帘,料是酒店,因招那後生曰:「大哥見事不平,思去出首是個好男子,與大哥飲幾杯,談談罷。」後生大喜,隨著二人進酒店裡揀個坐頭坐著。蝶紅喚酒保揀上好的酒饌搬來,三人飲得入港,小端曰:「大哥是最英雄的,請示大名。」那後生曰:「小弟姓楊名耀基,從小兒好習槍棒,最惱是那些口蜜腹劍的人。」小端曰:「先時罵你的可是令尊大人麼,他為甚事惱你呢。」那耀基曰:「正是。只因鄉中有個絕刁潑的名喚楊九官,他娶得沙頭鄉一個絕風騷的女兒,喚做奇紫姐,是勾漢子的元帥。九官知他所為,也不瞋怪,每借這老婆詐人錢鈔。我去年被他詐了三十兩銀子,常恨在心。」蝶紅笑曰:「他怎詐你呢?」耀基曰:「他家裡招得兩頭鄉一個教師,名蛇大眼,與我同學槍棒,因此常在他家。誰知那紫姐,時時把眼兒調我,又認我做乾哥哥,哥哥長哥哥短的親熱。一日,給我說頭親事,說是他的姨表姐妹,我說這女子怎似得妹妹標緻,若得似妹妹一分兒,我死在他身上,也豫意的。紫姐向我臉兒上打了一下,笑說,你口裡的話果如心裡的話時,小姑權做大嫂,解解哥哥的渴不好麼。我時被他調得火熱,見四下無人,直上前摟他。紫姐說,你休性急,你的妹夫約定蛇教頭今晚往如鳴鄉勇家賭夜錢,明早才回的,你靜更後,可悄悄的進來,妹開門等你。誰知九官與紫姐做定圈套,先約蛇教頭伏在房裡,待我上床時被他一把拿住,蛇教頭假意相勸,勸我納銀三十兩賠丑。我因此事恨著他,時時覓他的破綻。不期又有今日,我不首他更待何時。」言著敲桌子幾下,惱起來。小端、蝶紅又勸他吃了一回酒,問曰:「今日的事如何,可曾眼見麼。若果事有確據,任天來大的事,我們幫著你乾。」耀基曰:「說起來你二位也是不平的。我鄉中有個楊行素,久矣垂涎那紫姐,只是未曾上手。這一日,那九官見行素贏得幾十兩銀子纏在身上,遂將甜話兒哄他,請他家裡吃酒。是時,我在賭場向行素丟眼色,叫他莫去。他不懂得,隨著九官去了。我平日與這行素是最好的,為他捏著把汗,在左右探聽消息。二更的時候,月色正明,見九官拿著明晃晃的刀,趕著行素,從樹林裡走過,我本欲上前幫他,卻撞著我的父親,被他喚回睡了。明朝,傳說樹林下有兩屍是被人斲死的。我去看時,一個就是行素,這一個卻是楊申,大都俱是他斲死的了。」小端曰:「這楊申平日與他有仇麼,為何也死在這裡。」耀基曰:「有仇沒仇,這都不知。屍在一處,大都俱是他斲死的。」小端曰:「可惜後半截,你不曾眼見。如有人眼見時,我們替你告官不妨的。只是猜測的說話,如何告訴得官府呢。」耀基聞這話,拿著酒杯沉吟了半晌,忽然放下酒杯向外便走。小端欲喚他轉來,他跑得影兒也沒了。小端又飲了數杯,還酒錢,與蝶紅剛出店門,正遇那耀基拉著一個十五六歲的村童,飛也似跑來,叫曰:「你二位不要去,隨我這裡來,有話相酌的。」小端、蝶紅,乃隨著耀基及那村童至一僻靜的所在,一同坐在草坡上。耀基曰:「這小哥是親眼見他斲死的,只不肯給我說,你二位可問他。」小端、蝶紅各問了一回,只是笑著不肯說。小端拿出一錠小銀子約有五六錢,笑曰:「小哥如肯說時,送這銀子與小哥買酒吃。」村童大喜,接了銀子,笑嘻嘻曰:「我說給你聽,只不可又說與別人。是夜,我在陂下照蛤,忽聞樹林裡有人叫曰,申兄弟與我截住,他這銀子與你平分的。我聞這話吹滅了照蛤的火,從月黑處張他。只見楊申將行素拿住,九官趕上前,只一刀將行素戳倒。楊申向行素身上解下一布袋來,笑說這銀子約有六七十兩,大家平分起來,不愁生理無本哩。九官只不做聲,w楊申不提防,向他嗓子裡又一戳,亦戳倒了,遂拿著那布袋去了。」小端曰:「這話是說謊的麼。」村童曰:「這是我親眼見的,哄你做甚呢。」小端問了村童的姓名,各自去了。小端回館舍,將這話說知嬌鸞。嬌鸞大喜,將諸人的姓名開列,限擒虎一日拿齊,聽候審斷。
明日,將館舍設三位公座,階下擺著刑具,上面盡用青布繃遍遮了日光,陰沉沉地。兩旁列著刀斧手、行刑手。另在左邊庭柱下,設鄉長的公座。是時,三炮齊放,鼓吹一通。五百女兵各執旗幟,刀戟擁立。帳外帳內,左邊公座,坐著炭團;右邊公座坐著小端。嬌鸞當中。三娘子皆珠冠錦袍,威風凜凜。嬌鸞敲著響木,先傳楊楊氏姑媳上堂。問了一遍,帶過一旁。又傳楊吉問曰:「楊楊氏告你挾釁殺死楊申,可從實招來。」楊吉曰:「小人因韓莊公選取媵婢,隨嫁黃石。小人在韓莊作小買賣,一時躁莽,將女兒三弟應了花名。怎奈楊申自恃養育之勞,與小人爭鬧,小人見爭不過,即日回韓莊,意欲辭退此事。楊申再過四日,才被人殺死。誣告小人,求青天娘子昭雪,小人終有日報答娘子。」嬌鸞不覺笑將起來,曰:「你欲報答我麼,除是你做了大將軍,你女兒做了女皇帝,或能報我哩。」話得楊吉面熱汗流,伏地下敢動息。炭團喝退了。傳奇紫姐上堂。嬌鸞復敲響木,兩旁一齊吆喝。嬌鸞教抬起頭,將那紫姐看了一眼,笑顧炭團、小端曰:「娘子你看,慣偷漢子的婦人,見官長全不著忙,分外膽大些個。」因敲著案喝曰:「你就是奇紫姐麼?」紫姐曰:「小婦人便是。」嬌鸞曰:「你今年十幾歲了?」紫姐曰:「小婦人今年二十三歲。」嬌鸞曰:「你幾時才嫁的?」紫姐曰:「十八歲嫁的,計今五年了。」嬌鸞曰:「除未嫁前,共偷了多少漢子呢。」紫姐哭著曰:「小婦人緊守閨門,那有偷漢的事。」嬌鸞曰:「你前幾年認那楊耀基做哥哥,詐了他三十兩銀子,你記不得麼。」紫姐唬得顏色都變了,沉吟了一地,曰:「這是我丈夫乾的,與小婦人無乾。」嬌鸞敲響木大喝曰:「今兒你與丈夫串謀局騙那楊行素的銀子,難道不干你事麼。」紫姐曰:「這楊行素時時調戲小婦人,是有的,只是不肯從他。」嬌鸞曰:「是夜勾引在你家飲酒,後來怎的可一一招來,免動刑具。」紫姐見說著他的隱情,驚得面色如土,思量這事他怎麼知道。正想拿話支撐,嬌鸞將響木亂敲,叫聲打,左右一齊吆喝,將紫姐的頭髮揪翻,按倒在地。紫姐魂魄顫亂,胸已無主,只得從實招曰:「只因這行素贏得些銀子,我丈夫攛掇他來家中飲酒,教小婦人在旁調撥他。後來我丈夫妝醉睡了,他將小婦人抱進房裡行奸,小婦人解他的腰纏他不肯。我丈夫掩進臥房,將他拿住,他掙脫走了。我丈夫遂拿口佩刀趕他,後來的事,小婦人不知了。」嬌鸞喝曰:「胡說!難道你丈夫殺死人命,不與你說麼。」喝掌嘴。紫姐戰兢兢的哭著曰:「雖曾說來,只是不曾眼見的。」嬌鸞教人帶過一旁,著楊九官上堂。九官剛跪著,嬌鸞將行杖的簽撒下,左右齊烏一聲,不由分說,先將九官打了一百,打得皮裂血迸,然後問曰:「你局騙人財,殺死二命,願招麼?」九官曰:「撮空誣陷,教小人招甚麼?」嬌鸞喝曰:「好刁嘴的囚徒,你妻子已經招了,你還口強。」喝再打。九官曰:「小人殺死的姓甚名誰,是誰眼見的?」小端敲著案曰:「你用著老婆詐人銀子,既殺行素,又殺楊申,怕分你的財,要人不知,除是不做。」喝左右喚耀基與那村童上堂對著。只見刀斧手將二人帶上,跪著。小端曰:「你二人認得我麼?」耀基抬頭將小端一看,驚得汗流魂散,始知這娘子就是店中同飲酒的黑漢。叩頭不迭曰:「小人死罪,小人死罪。」小端曰:「你二人既知此案的原委,可與九官對得來。」九官見紫姐已招,耀基與那村童又在這裡對著,左右只是捱刑,叩頭曰:「小人情願招了。」立了招狀。嬌鸞喚楊擒虎將九官立刻處決。奇紫姐杖六十,斥令改嫁。又將招狀示了楊楊氏婆媳及楊吉等。判將三弟仍歸韓莊,一鄉皆稱頌神明。擒虎饋遺甚厚,嬌鸞惱著少青的言語,一概不受,辭回黃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