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立界表重尋舊雨柳沾泥 露真情一度春風花結子

  明日,少青使橫窖鄉長趙春桃及其婿蒙伯衡、白狼鄉長范百花及其婿趙公則,各率本鄉鄉勇,合兵千人至唐埗鄉與紹人分界立石,表於楓林之東。唐埗鄉長山維周率鄉勇迎接,見春桃大驚。春桃笑曰:「鄉長別來無恙。」維周見是女鄉長,只得諾諾的,朦朧應著。逮紹兵退後,春桃教范百
  花夫婦先回烏溝繳令,使伯衡屯兵鄉外,單騎入鄉,拜見維周。維周迎入府中坐未定,春桃曰:「鄉長亦記得從趙郎挑行李的僕夫春桃麼,即某是也。」維周疑惑的上不是下不是,沒奈何,答曰:「鄉長前是男妝,今是女子,何也?」春桃曰:「我的夫人春柳呢,某與他說了,才與鄉長說。」維周歎息曰:「鄉長猶記掛春柳麼,前一月已病故了。」春桃不覺放聲大哭。維周慌的不知怎的,又不敢說甚麼。入內對夏夫人及翠屏說知,各驚愕失色,只得出廳事會見。春桃銀鎧繡裙鳳冠雉尾,較扮男人時肥白了好些,仍在這裡嗚嗚的哭著。翠屏斂衽曰:「鄉長何故痛哭?」春桃見了翠屏,慌忙回禮,拉著翠屏的手曰:「姑娘,我的春柳姐姐為甚麼丟著夫人不做,竟死去了。」翠屏曰:「自從鄉長去後,他記掛著便害起病來,醫治不痊,前一月才死去的。死者不可復生,左不過是姊妹行,何苦為他過哀呢。」言次,心裡橫豎的想道:「他既是個女人,洞房這一夜卻怎的,難道未曾甚麼。若真個未曾甚麼時,春柳這丫頭是個最好事的人,多少埋怨,不惟不怨,反恩愛得如火一般,一納頭死去。」思來想去,終不信是個女人,因拉著春桃進臥房裡,笑曰:「我為鄉長解了這甲,好慢慢的說話。春桃自除了那雉尾的鳳盔。翠屏一手為他解甲,一手向他胸前一捫,捫著那胸前饅頭也似的凸將起來,始信他真個女人,因趁勢捻他一捻。春桃笑曰:「姑娘為何調戲某。」翠屏以紅巾掩口而笑。忽見丫鬟以花漆盤,托著香茶進臥房來。說曰:「請鄉長飲了茶,過夫人邊吃酒,夫人等著哩。」春桃才應允,翠屏又笑曰:「鄉長的雌夫人已經無祿,何不續娶個雄夫人,以溫枕席。」春桃曰:「已娶個雄夫人了。在鄉外紮營的,便是了。」翠屏曰:「可有雄娘子麼?」春桃拍著翠屏的肩曰:「雄娘子某倒要娶一萬個。不似姑娘專守著趙郎的。」翠屏聞說到趙郎,不覺愁上雙眉,眼盈盈欲淚。正欲向春桃備問蹤跡,只見夏夫人帶著幾個丫鬟迎請春桃赴席間,說些趙紹分界之事。又曰:「某與夫人都是顏莊公少青立的,夫人知麼。」夫人曰:「不知。我們是小婿趙無知立的,為何說到顏公。」春桃曰:「夫人是不知的,難怪難怪。你趙郎先娶這個可奶娘就是顏莊公了。立山鄉長的主意,原定自他。」夫人、翠屏各驚得呆了半晌,手中的酒盞幾乎墜將下來。夫人曰:「這些時,顏公男人偏扮做女子,鄉長女子偏扮做男人,近來的世事這般顛倒,呵呀!是顛倒得沒法兒了。」
  言未已,忽天上電光一閃,轟的震起雷聲。各人驚立起來,不敢言語,早翻盆洗幕的傾下一天大雨來。三人坐下又把了一回盞。春桃曰:「即如我們趙莊公,也是個女人。白狼鄉長范百花,亦是個女人。大都近來世界不好,陽氣消,陰氣長,一片混混鬧鬧,都是婦人的世界了,果然是顛倒得沒法兒了。」只見一個丫鬟拿著一株帶雨杏花,從席前經過。春桃曰:「這經雨的杏花含著淚,似紅滴真珠一般,旖旎的春光,已過去了,但不知何時才結子哩。」翠屏聞結子二字,不覺觸動芳心,低頭長歎。春桃正待復言,有幾個丫鬟掌著燈來。大都日昏黃了,這沉沉的雨,仍是未止。遂散了席。翠屏拉著春桃同寢,欲慢慢的訊問趙郎消息。又談了一回閒話,解衣就枕。翠屏向枕邊細問曰:「那夜鄉長與春柳洞房到底枕席間怎的?」春桃笑曰:「這些時我們一窠兒都是雌貨,幸有個雄雞兒頂著包,故此不曾露出馬腳。」翠屏點頭曰:「呵原來這一夜我們趙郎出去拿燈,誰知是替人做新郎趕二柱的。」春桃哈哈的笑不絕聲,笑彎了腰,不覺觸著翠屏的腹,是聳起來的,用手捫時,倒吃了一驚。曰:「姑娘是個已結子的杏花了。但有一件,某說起來,姑娘須唬個半死。」翠屏定要他說。春桃曰:「姑娘只知趙郎替某作新郎,殊不知那趙郎也要尋人自#的。到底姑娘的胎是從那裡來的呢?」翠屏曰:「鄉長又來取笑了。雖一夜鸞皇,身體髮膚捫〕殆遍,」又以手按著腹曰:「只今留下這個孽種,難道是做夢麼。」春桃曰:「不特這一宵姑娘是做夢,今兒姑娘還在夢中未醒哩。」翠屏詫異曰:「難道趙狀元真個不是男子麼?」春桃曰:「我不解作話外的話,老實對姑娘說罷。」遂將趙公挪怎樣思著顏莊公,怎樣教趙無知改男妝寄書,怎樣在紹莊考中狀元,怎樣與顏莊公先成了親,怎樣教顏莊公扮作可奶娘,這一夜怎樣教他頂替,一一的說個明白。翠屏聽到這裡,大哭起來。哭曰:「我山翠屏如此命苦,誰知是打伙兒播弄翠屏的。今在鄉長跟前,只索自盡罷了。只是替人懷了這個野種,卻怎地好。山翠屏呵,你死得好苦哩。」即下床解了繡帶,踱到後軒,掛在楊柳枝上,作上吊的光景。春桃隨後跟來,一把扯住,曰:「姑娘休恁地。顛倒因緣,原有紅絲暗係的。即如某生平最惡的是那個蒙伯衡,被莊公逼迫反嫁了他。今姑娘身中的孕自是顏公骨血。那顏公,姑娘是見過他的容貌兒,何曾便減趙狀元。姑娘既為他養著孩兒,他敢不與姑娘同諧白髮!我春桃便是媒證了。」翠屏曰:「這可奶娘就是顏莊公麼?」這人裝模作樣的做大,又罵我涎臉。這些時被他搶白了幾回,至今懷著恨,恨他。我是不豫意嫁他的。」春桃笑曰:「姑娘癡了。這是裝幌子的話,如何認起真來。」翠屏曰:「這莊公娶得人多了,嫁他怎的。趙郎雖是女人,溫柔的性格,纏綿的情分,我還要嫁他哩。」春桃笑的立起身來,哈哈地不止。又曰:「女子不事二夫,你既被顏莊公點污了身子,又懷著私孕,趙狀元不休了你麼。」翠屏曰:「不是我好偷漢子,只因他好弄乖引盜入門,給頂綠頭巾與他戴,是應該的,他敢休我麼?左不過不吃貞烈祠的羹飯罷了。」說到這裡兩個抱著頭大笑了一回。譙鼓早打五更了。是時雨已息了。遂相與登床,少睡片刻。天明披戴畢,即告別,帶兵回鄉。維周及夫人、翠屏送過石橋,又將潛光逾溝赴盟之事,說了一回。因指石表謂翠屏曰:「從此唐埗鄉屬趙而不屬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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